宇轩随笔三则
2015-07-25宇轩
宇轩
眼神
它试图回避你的眼神。
哲学家无法给出草料和马厩上的阴云二者之间的关系。不速之客和圣诞老人都在前行路上,现在是你,造访了它的生活。
可否这样理解,现在它对陌生人的到来趋于平静,但这并不代表它对你有所好感。作为两个世界中的纨绔分子,在时间的交集点上,各自推送血液中的傲慢和宽容到达顶点。这是设计者早就勾勒好的蓝图,是东方大神揣在口袋里的锦囊,你无法将之打开。打开或许也是无意义的。
请别用缘分这一老掉牙的说辞企图弥合你们之间一毫米的间隔,是的,相对于一匹马、一个人来说,一毫米的天堑无法逾越。一毫米的世界黑白无常又精彩纷呈。一毫米的乾坤之中演绎轰然而至的暴风雪,你们有权各持己见,有权各持属于自己国度中的母语,在不被翻译的精神世界中,解开蒙在眼睛上的帆布。
瞧,它的眼睛比屋外的天空明亮、比泥巴与石子铺就的路途宽厚,但依然略带不被修饰的疑问和不屑。或许真相并不在此,误会在所难免。
文字工作者在这里是徒劳的。犹如语言在这里被省略为木槽中碾碎的青稞。语言也可能是年轻的驯马师伸出窗外的左手接住的一滴雨水。由此不得不承认,之前你曾穿过的即将越冬的石子路上的千千落叶,现在已然沦为中午雨水中的布道者,从你心中激起的稍纵即逝的惊喜如道路一般安实下来,如你面前这匹英国纯血马低头寻找自己的食物,安慰的根源就在其中。
惩罚
撩开办公室橙色窗帘,你会看到城市中的光明和它建筑物冰冷的阴影。你会看到一辆橘黄色的出租车在便利店门口停下来,走下一个人,又上去一个人。现在,我任由“抚仙湖”的旋律填充自己空空的胃壁,继而给你写信。
告诉你此刻我在啜饮一杯白开水之后,那种淡化味觉还能揪疼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点什么呢?一一才用了三个月的升降椅子下面的一个滑轮松掉了,但我能凭借惯有的经验让它保持平衡,在这短暂的上午时光,让它不至于轰然倾斜,因为我要给你写信。
保持这种微妙的平衡,让我发现隐没心中的某种乐趣,就像重新拾起我们曾在盛放过古老时光的草房子里促膝长谈,一盏柳叶茶冒着热气,阳光斜斜地溢进枣木窗子,如亲人来到我们身旁。在它投下的光影中,我们能清晰地关注到彼此呼出的肺气,云云绕饶中,就连细小的尘埃也能一览无余发出刺目的光芒。屋子里散布开来的静谧气息,可以让脚边米白色的小猫重新睡上一觉,可以任凭我们的耳朵,听到炉子上的火星,摇醒一个打铁的年代。
我这么说,其实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道路依然宽敞,没有一条是为我们铺就而来,湖水开阔,水底丛草茂密,游鱼从容,却容不下一丝空气沉潜其中。我这么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所说的道路正是你所期望的道路,我所说的空气,值得我们跃动的生命信赖。
很久没有给你打电话了,借口可以是忙碌(其实有时闲得让自己想到死),借口可以是没有时间(其实时间涂满了四周墙壁,如牢笼一般多的沉重)。这不能怪我,原因在于你的号码即是我所占有的,即使我说出:喂,你好!回答依然是喂,你好!那毫无二致的回声几乎不是回声,那声音背后的空渺,令人害怕。犹如此刻。
我们之间遥远了,就像星系惩罚了漆夜,闪电惩罚了云朵。就在三天前,我在暴风雨中沿着沥青小路急速地往回赶,想走到我的房子里,你知道的,那所房子曾是泥坯草脊,后来变成了砖瓦四合院,再后来变成了二层小楼。如果展开叙述,隔壁的人家有人埋在了二里外的麦地里,有的走出分水岭再翻过秦岭去了千里外的异乡。
是的,阳光饱满如陈仓里的谷物,现在回想三天前的暴风雨仿若三十年前的情景了。它旧了。但是谁也不能更改雨水将澄明与邪恶灌输给了大地上站立的人、羊群和马。作为你的敌人,我在雨水中惩罚了自己的影子,作为你的朋友,我纵容了你的思想如暴风一样穿过我的生活。现在我拉上办公室橙色窗帘,让便利店门口的橘黄色出租车继续开动,在“抚仙湖”的旋律中,让凌步在湖面上的空气,荫林深处的家门,以及我饥肠辘辘的胃壁统统站立在它们各自的位置上。如果说此举也是惩罚你的最有力的匕首,我甘心接受。
查济,给你们
是的,当夜幕向我们围拢过来又悄无声息地成为空气中的一份子,我看到了光。顺着我的手指,你会看到星星端坐在远处古老建筑的瓦脊上,甚至就连屋瓦的颜色、轮廓、以及经它送走的年月都是我想象中的样子。就在此时,你看到了熟悉多年的老朋友,光线弱弱地投射在他的后背,一只猫蜷于他的脚下。他不是布道者,却又充满了神秘感。不必认清他的脸庞、眼神,你会赞叹朦胧恰当,明暗正好,这不是奇迹,也不是小把戏,这是本就存在的属于你的技能。但是我要承认,我们以时间兑换时间,以每分钟八十次的心跳来激起生命的本能是徒劳的。永无息止的是时间背后的时间,在它的前方,左边或右边,只有寂寞至极的时间和寂寞。我知道你会说,过去无始,未来无终,这太教条。好在它们造就了一方山林、草木,以宁静如安睡的孩子来安置这些古老的建筑。我爱它,所以我来了。
鹅卵石大小的石砺铺就了一条通往古老神话的路途,由此打开一个村落的精神命脉。你感知到了它的存在,感知到了它对泥土的锲入多像我们绕不开的生活,多像一枚两寸半的钉子契入冰凉的墙壁之中。你是钉子,你是墙壁。就像两种面目全非的事物彼此关注着,敌对者,任何试图了解或缓和这种即将凝固的氛围,皆不是善举,但也并无不妥,这没什么不好。有什么在嗖嗖的响动,是时间滑动水蛇的腹部?是月光拨动枝头的琴弦?不是的,是风像爱人的手指梳理着你的头发?也不是。如果说有什么掀动了你的凝思,但愿它不是你的想象,想象太伤神,太空无了。
通往昨天的大门依然敞开着,通往明天的道路已经延伸开来,你矛盾了。在一条河水的桥面上,你站住了,你想哭泣。你经受住了白天的明亮和夜晚的淡蓝。值得祝贺,不是吗?据说查济村的人们几乎都是姓查的,这没有什么对错可言,即使有一两个单名小姓的外来者,也没什么不好。重要的是留下了兼程者的脚步,这脚步是你的、我的、他们的,皆是流水,就像那条绕经山梁而下的溪水,它是运动的,活着的,它有呼吸,它有自己的轮廓之美,它有自己的镜子和看客。乌和昆虫在这里是信使,就像山毛榉和落叶桢,月光就要在此表明心意了,它们向来大度到可以塞给你一座山,一个村落,一个备受冷漠的朝代,一圈年轮。只要你的心,容量够大,够饱满,它会允许你住在这四周安静的村落里,享用它的古老、清白,你便是酋长,家主,世上独一无二的王。
你们应该升起一堆篝火,注意,我是说你们,而不是孤单单一个你,一个人独享一堆篝火是不仁道的,也是有罪的。你们何不围着篝火欢腾,唱一首听不懂歌词的古谣曲多好。难道不值得这样吗?为什么你总是想从你的笔下,抽出丈量我们之间距离的那根绳子,丈量我和山水之间的绳子,丈量夜晚与篝火之间的绳子,绳子是无辜的。它从来都被冠以恶的名义,它只有被禁锢的两端,留下一段空白在飘荡,他有悬在空中的惊怵感,他不尖叫,不诉说,不表达,只有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