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临洮来
2015-07-18李炳银
李炳银
甲午年初秋(2014年)时节,我第一次来到古陇西郡治所甘肃临洮县(古称陇西邑、狄道)。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多年来也出出进进地走到过很多地方,可似乎这一次的西行临洮,对我是个特别的经历和感受。
临洮,西周时称陇西国,战国时秦置狄道县,后又设陇西郡,郡治即在狄道。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云:狄道故城在陇坻、陇水之西,故曰“陇西”。“陇西邑”、“陇西郡”、“陇西”,都是指一个大的地域概念,绝非是某一个点。这里所说的陇西邑、陇西郡、陇西和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才由襄武县改名为今天的陇西县,完全是两个指向不同的地理概念。但临洮(狄道),却是一个具体的位置,郡治所在,就自然成为中心,成为一个广大地域的指代名称。临洮(狄道)是一个具有非常久远人文历史的地方,是中华文化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自然也是中国西部的历史文化名城之一。有“临洮文史地,半部甘肃史”一说。这里有我国最早的秦长城遗址、更有不少汉唐政治军事文化遗迹、有上个世纪1924年时发现的古老“马家窑文化遗址”、更有我李姓的先祖活动的很多遗迹。我认真地对临洮的朋友说:我的家乡叫临潼,这里叫临洮;秦、汉、唐王朝在这两个地方都有很多活动遗迹;我姓李,这里恰是李姓的宗祖之地。这样,临洮之行,就不单是一次深入的文艺采风活动,对我来说,亦是一次庄重深情的寻踪拜祖之行。我感到我与临洮是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这样的接近和探访,其意义和感受绝非平常的一次次外出走访。此时,放眼四外,时令虽在初秋。但秋的气息已经明显,树叶在飘落,大地灰黄,天空湛蓝,秋的空旷和寒意早晚已经有袭人的感觉,“冷落清秋节”说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情形吧!临洮这里的地貌,与我的家乡陕西临潼铁炉塬相似,真有“秋风细雨入洮阳,满眼红山似故乡”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距离先祖的身影更近,因为一直可能是血脉气息的相通,以及在先祖行迹周边的活动,使我似乎忘却了秋的寒意,周身都有一种温暖的舒心感受。
由理到李的宗族繁衍
姓氏,是人类区分族群的重要符号。这种区分的开始,是人类从原始状态不断向文明理性进化的表现。有了这样的区分,人类在自己进化繁衍的过程中不再盲目和混乱,对于优生和子嗣延续,对于族群繁衍发展等都非常的重要。据说,立姓氏,规媒妁,建婚制等这些做法,是伏羲氏的功绩。是伏羲氏“正姓氏,通媒妁,制嫁娶”。《三坟》曰:“伏羲氏,健人子也,因风而生,故为风姓”。因此。“风”为中华第一姓。
李姓,是当今中国,乃至天下的大姓。李姓的人们遍布中国、韩国、朝鲜、越南及世界各地,人数众多。如今的李姓之人家,也许虽非全都自始就姓李,唐朝开初,太宗李世民就曾因战功赐徐、邴、安、杜、胡、弘、郭、麻、鲜于、张、阿布、阿跌、舍利、董、罗朱、邪等16姓各民族人家李姓。这些后入李姓的人家,在其归入李姓的那一天,其实就因受宠获爱而已经愉快的汇入这个大家族了。唐贞观十二年,太宗李世民诏令天下——陇西为李姓的郡望。李唐王朝,是当时世界上最为强大繁盛的王朝,李姓因此也受到国姓之尊。
据陇西李氏祖籍临洮联谊研究会会长李尚德及专家杨培林等人认真考据,《五帝本纪》记载,李姓的始祖,传说远祖可以追溯到黄帝。再晚,《新唐书·宗室世系表》记载,可追溯到上古帝王颛顼。但比较有据的考据意见是始于皋陶后代理征。理征,字德灵,封为中吴伯,在殷封王时为理官。因为理征执法如山,忤逆昏君商纣王的旨意,招来杀身之祸。为避家族被株连杀害之风险,妻契和氏携幼子利贞出逃。行到伊侯之墟时,饥渴交侵,摘路旁李树上的果子充饥,得以生还。后来,一为感谢李子活命之恩,二为躲祸之需,利贞遂改姓氏理为李,名李利贞。李姓由此始,以后再不断繁衍至今。这些传说,固然不是无来由的传说,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传说也许是没有文字记载时候的历史记忆,但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记忆终归还是传说。
但是,从据说是李利贞十一世孙的李耳(老子)开始,历史不再迷茫。李耳,史称“老子”。曾为东周守藏室史。春秋末,西出函谷关、著《道德经》,并继续西行,经散关、游河湟、涉流沙、访陇西十七年后,在狄道岳麓山超然台临终飞升(临洮现存有“老子升天处)。老子八代孙李昙,生四子,崇、辨、昭、玑。战国时,秦设陇西郡,李崇为第一任郡守,郡治设狄道。李崇任郡守期间,为保秦不被西域戎羌袭扰,在狄道兴筑秦长城,秦长城的起首就在这里。现今,在临洮的三十里墩“望儿嘴”,还存有秦长城遗迹。据司马迁《史记·蒙恬列传》记载:长城“……起临洮,至东海,延袤万里……”。唐人汪遵诗云:“秦筑长城比铁牢,蕃戎不敢过临洮。”明人解缙诗云:“长城只自临洮起,此去临洮又数程。秦地山河无积石,至今花树似咸京。”今人康庄诗云:“杀王坡上泥土深,虎踞龙蟠秦长城。几经风雨苍颜老,忧占丰标曙色新。徜望衔山倚长剑,低洄洮水歌大风。文物荟萃形势好,紫气漫天看中兴。”这些诗句,都是古今人物在临洮观览秦长城的感受记录。正是因为李崇在这里任郡守,修长城,并长期生活活动在这里,李姓人家就在这里长期驻足并持续繁衍,终成陇西望族。亦成为李姓大户。李姓在各地共有十三郡望,他们是:陇西郡、赵郡、顿丘郡、中山郡、广汉郡、渤海郡、襄城郡、江夏郡、梓潼郡、范阳郡、梁郡、南阳郡、丹阳郡。其中以陇西郡望最为显耀。大唐王朝建立后,开国皇帝李渊自称根在陇西狄道,“为凉武昭王李暠七代孙”。武德年间,又追封“陇西堂”,陇西李氏达到鼎盛阶段。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修“氏族志”,将陇西李氏列为十三郡望之首、全国姓氏第一。又追老子为远祖,修“陇西堂”供奉先祖。自此,有“天下李氏出陇西”之说。著名唐朝史研究教授史念海,就直接说:“陇西李氏在狄道”。
“陇西李氏”,古来望高气豪,为李氏十三望之首,名人辈出。唐初诗人王勃有诗言:“陇西多名家,子弟复豪华。”自陇西李氏始祖李崇之后,陇西李氏名人辈出,干将云集。先后有狄道侯李瑶、李瑶子秦大将军李信、李超父子、李超子汉征西将军太尉李仲翔、仲翔二世孙成纪令李尚、李尚子飞将军李广、李广四世孙北平太守李先、李先十二世孙西凉武昭王李暠、李暠七世孙唐王朝开国皇帝李渊、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等等。始唐以后,李姓的皇帝、名人、名相、名将就更是很多了。唐朝诗人,诗仙李白就自言:“本家陇西人,先为汉边将。功略盖天地,名飞青天上。”据有关专家考据,李白乃汉飞将军李广二十九代孙。远的不说了,就以近代现世来说,李氏在临洮依然是个为数众多的姓氏。据2005年时的统计,在临洮境内,以李姓命名的村庄有76个,遍地都是“李家庄”。仅“李家湾”就有10个,另外像“纸房李”、“窑头李家”等等。全县有8万多人姓李,占总人口的七分之一。那么,全国的李氏,天下的李氏,该有多少,据说,最少在1亿以上。据李尚德、董建福先生记录,前中华民国代总统李宗仁五十多年前,从海外漂泊归来时,曾在回忆录中说:他“本陇西李氏”,回到祖国,实有叶落归根之思。著名学者胡适先生也曾有言“他不姓胡,是李唐后裔”。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著名实业家李嘉诚等亦是陇西李氏后裔。
李氏在临洮的土地上生长
我出生在陕西临潼县铁炉乡一个叫厨李村的李姓人家。这个厨李村,据现存临潼县志上记载,在明朝时就有的。这厨李村,据父辈人讲,在早叫“厨李堡子”,村庄虽小,但是却是有城墙的。老人们说起村子的东西头,总是说东城门外,西城门外。我小的时候,村子的城墙遗迹还在。至今,我还可以指出南城墙的方位走向。此支李姓,是自南边不远处的秦岭山麓——凤凰岭上的李家湾下来的。在我看来,不管是李家湾的李氏,还是厨李村的李氏,古来姓李,恐怕不会有误,可能还不会是赐姓而是本姓。因为,李家湾属于一个贫穷的山区,这厨李村也是处在一个狭小的旱塬上,自古干旱贫瘠,难以被大户人家看上。除非是祖上犯颜获罪被排挤到这里,否则绝不会选择这个小地方落脚的。传说此李姓祖上是个以厨子为职业的人,但亦不知是服侍大户人家的厨师,还是个稍懂厨艺,但只在一般的饭堂劳作的厨师。又听老人说,紧邻我们临潼县家乡铁炉的蓝田县,厨师出身的人家颇多,我们铁炉乡南面就紧邻蓝田县的大金山。而这蓝田县,虽然是藏在秦岭东段中的一个山谷河套地带,但可是小看不得的。这里在1964年时从一个叫公王岭的地方,考古挖掘出了距今一百一十多万年前的女性头盖骨化石。后经研究,专家们认为,“蓝田人”生活的年代比北京房山周口店发现的“北京人”整整早了几十万年。蓝田猿人是亚洲北部最早的直立人,他们是中国人和北部亚洲人的祖先。这里还有个华胥镇,传说是距今八千多年前一个叫华胥的女子创建人间乐土——华胥国的地方。有关华胥国的传说,在先秦的《山海经》、《太平御览》、《淮南子》、《列子》中都有记载。而传说华胥又是生伏羲的人。东汉皇甫谧《帝王世纪》就说:“太昊帝庖牺氏,风姓也。遂人之世,有巨人迹出于雷泽,华胥以足履之,有娠,生伏羲于成纪。”就是说,华胥在雷泽(至今蓝田当地还有华胥窑、遇仙桥、华胥陵、雷泽等这些地方)以足履巨人足迹而受孕后生伏羲。华胥的孩子还有女娲。再之后就是伏羲女娲造人以至现今。风姓是传说中华人的始祖。以后代代相传,又各分枝蘖。不知这样距离我家乡不远地方的传说与我的祖上可有联系。我小时,家里过年时,还有宗堂神轴可挂。宗堂上是有祖先延续记录的。当时年幼,再加乡下人在新社会也不大看重这样的内容,能记得祖爷爷就行了,谁还管得那么多。于是乎,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来,在“破四旧”时候,就把那已经传了多代,看来烟熏火燎的祖籍“神轴”给送出火烧了。这一烧,就将与祖先联系的记载断掉了,现时想来,深有悔恨,但却已经与事无补了,徒叹奈何!
但不管如何,我的前世今生,是同李姓有了宗族骨血的联系,亦将继续延续。所以,来在这有李姓望族生活记载的地方,还真就有了探籍望祖的渴望。
到临洮的第三天上午(2014年11月8日),在“陇西李氏祖籍临洮联谊会”秘书长李瑞麟及副会长余尚谋、赵怀侠先生的陪同下,我的先祖宗迹探寻活动开始了。虽然秋风习习,但秋阳在天,宇宙的通透感觉,使我这个来自总被城市的灰尘淹没的人有一种天高地远的特异感受。车子在临洮人称为东川的道路上行进,两边是我似乎已经熟悉和习惯了的黄土塬地和纵横沟壑,并不很宽展平坦的道路像线条一样弯转飘荡在期间。可就是这样看似很不起眼的一条道路,却与中国古老的历史有很多的联系沟通。这是秦始皇西巡陇西曾经走过的道路;这是汉使张骞出使西域走过的路;这是大唐王朝贞观十五年,肩负汉藏和亲重任的文成公主赴藏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和亲时曾经走过的路;是当年沟通长安和西域文化经贸等密切联系的“丝绸之路”。如今,这条路上的来往车辆并不很多,比起那些车流如江河般没有断档的高速路来,好像有些冷清。可在过去,这里来往的商旅团队,这里曾经的冠盖云集,百官行踪等繁荣热闹情形,如今是如何也难以想象出来的。一定也是前声后和,行迹逶迤,驼铃叮当,人马鸣嘶,绚烂一路吧!我行走在这样的路上,脑海和眼前以及耳旁,好像总有一种五彩繁复的影踪形象和声音浮现。落脚在这曾经人流熙攘,驼马成队的古道上,使今天的行走没有任何的冷清寂寥感觉。1956年3月,陈毅元帅率中央代表团赴西藏参加自治区筹备委员会成立大会途中路过临洮,即兴写了《过临洮》一诗,诗曰:“陇头无复鸣咽水,汉藏自由过临洮。煮豆燃萁伤往昔,而今团结乐陶陶。”可见,即使到了建国以后,临洮这里也是通西域的重要交通驿站,是不可轻易被取代的。
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来到了龙门镇的一个地方。下车后,只见路边一个村庄的道旁竖有碑石:上书“古槐里”三个大字。这“槐里”,据不少多年研究李氏渊源的专家认定,是陇西李氏在狄道最早居住生活的地方,是为祖居之地。世间的事,有不少是可以马虎点的。但是像追认祖宗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够轻率马虎的。专家们认定“槐里”为陇西李氏祖居生活的地方,绝不是随意兴致所为,是有很多的历史记载依据的。《晋书·列传》有载:“李仲翔汉初为将军,讨叛羌于素昌,素昌即狄道也,众寡不敌,战殁”。“仲翔子伯考奔丧,因葬于狄道东川,遂家焉,世为西州右姓。”这就明白地说明,西汉时,李仲翔率军在这一带平息羌人叛乱,交战中因为寡不敌众而战死后,葬埋在这里。儿子李伯考奔丧守孝来在这里,后又任陇西太守,就开始安家居住下来了。这“槐里”,如今除过这块今人竖立的碑之外,因为历史的风雨变迁,世事更换,几乎已经没有了所有李伯考及其后人居住过的痕迹了。但是,记载于历史典籍上的文字,却是如同雕刻在石头上的图画,是能够经受历史的风雨冲洗和腐蚀的。她,将久远的历史保存和告知所有的后来者。对于陇西李氏的后人,这些有关先祖活动的文字记载,为我们传来了久远以前的消息,把我们的血脉记忆链接并存档,至为珍贵。我仔细地抚摸着这块碑,认真地打量脚下的泥土,它们似乎像一个长长的历史通道的入口,把我的思绪引向久远的家乡和先祖跟前。
令人兴奋的,这里不单有“古槐里”这样的标记,还有更让人似乎可以靠近先祖的骨血的地方。离开“槐里”,驱车到距此处不远的二十里铺,距主干道路不远的地方,在一户现今人家庄基房舍的旁边,有一座被甘肃省政府于1954、1983和2006年三次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的汉墓。这就是西汉太尉李仲翔的家族墓群。李仲翔是陇西李氏始祖李崇的五代孙,是李广的先祖爷爷,曾负汉王朝命为“征西侯”到陇西狄道一带平羌乱,最后战死疆场,并葬于此地。李仲翔来到此地征战,或许不是个偶然的事。这里是其先祖李崇任过郡守的地方,朝廷派他来也是会有许多的理由。另外,也许出身武将世家的李仲翔也是个能够征战的角色,不然他何以自己最后战死,并被追封为“太尉”这样高的军事头衔呢!因此,李仲翔这次忠诚和壮烈的死,无疑是对祖先的一次认真的交待和对后代一种临终的嘱托:李氏人家,担当践诺,报国无私。李仲翔的儿子李伯考,亲自来到边关为父亲安葬守护,并开始长久地住家这里,无疑也是对父亲这种爱国报国精神和行为的接受和承传。面对李氏先祖这并不浩大的堆土坟茔,念起他曾经的勇敢搏杀和壮烈牺牲,我有敬仰和怀念的情绪生出。在凝视片刻后并深情行鞠躬礼后离开了。
车子又行不多时,来到陇水河岸边的一个地方。眼前和脚下,是依然流淌的陇水河水,在河北岸的崖壁上,有坐北朝南的九个分散距离有致的大孔洞。这就是传说和记载中的九孔汉墓群。本来这些墓群是依山面水排列的墓地,可如今,已经成为如此暴露和荒芜的情形了。这主要是因为,伴随着时间的迁移,陇水常年累月地对岸边不断冲刷,淘挖坍塌所致。据说,特别是因为1938年时的一场暴雨引发大水,就将这些汉墓冲击暴露出来了。现在,有关这些汉墓的传说记载已经很少发现,谁也很难对其作出有据的说明。也许就是李崇为陇西郡守前后的遗存,也许更早或更迟,很难断定。但是,不管情况如何,这些显然是有规制,有气象的墓群,绝非普通的人家所可能拥有。
离开九孔汉墓群之后,我们又来到东川三十里铺一个叫何家堡的村子旁边。这里,靠着山脚,也有一处汉墓群。穿过一片农田,我们走到这些汉墓跟前。只见面前突然隆起两个大土包,明显曾经有人为填压堆积痕迹。在这里见到了该村70岁的老者,原学校退休教师李世德,他为我们介绍了不少相关情况。他说:说这里曾经叫李家大山,李家沟。现在我们看见的汉墓据说是两座李姓人家的墓地。传说过去是有好几座,他小时记得就不是现在这样。原因是经年风雨冲刷,山土下泻掩埋,再加时间风化和农民种田不断蚕食,这汉墓就愈来愈少,愈来愈小了。早年,关于这些汉墓,曾有很多传说,每逢时令节期,还有人来此祭奠。李世德老师的介绍,虽然不能够充分满足我的渴望,但他的亲身经历和描述,无疑给这些现今已经荒芜的古老汉墓群增加了久远的内容和气息。在我们离开的时候,天空很蓝,四野空旷,墓地宁静安稳地依然默默存在于此,将悠久的历史证明。
在下午和煦透亮的秋阳下,我们驱车越过洮河,直奔县城西南方向的宝鼎山而去。经历七绕八拐之后,我们爬上了一个塬地。在塬地边缘的东侧方向,下塬畔不远处,有一座墓地可见。下坡来到已经有过修整痕迹的墓地旁,只见高高的墓碑上有:“左金吾大将军李公讳钦之墓”的字样。无疑,这就是我们要寻访的地方。这里背靠宝鼎山,坐西朝东,面对洮河,地形地势非常开阔壮观。这里叫西坪钦王湾,地名就因这李钦墓地而来。据研究者叙述,这李钦,在公元705年,武则天去世后,曾是掌管皇帝禁卫、扈从等的亲军大将军(左金吾卫)。因后来身陷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权力斗争(李钦加入太平公主阵营),后在关键时候,经李隆基劝退,保持中立,在李隆基成功夺权后方才保命。在开元二年,李隆基就将这个有前科,不好委以重任的“大将军”放任处于西地的陇右节度副使了。再后,又因与吐蕃交战,因陇右节度使王君绰战死,作为部属,李钦就地免职,几年后去世即葬于此地。在战国直到后来的汉唐以后,内地和西域少数民族诸国的边境就在陇西郡临洮这一带。这个广大的地区,经常有战事发生,相互搏杀是非常惨烈的。王勃的“烽火照临洮,榆塞马萧萧。先锋秦子弟,大将霍嫖姚。”李白的“发奋去函谷,从军向临洮。”王昌龄的“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这些诗句记载的就是当年的战乱生活情形。这一带还有一景,“寺寺院中无竹树,家家壁上有弓刀。”可见战端之频繁强烈。这样的机会,让李钦赶上了,灾害自然难躲过。
李钦虽然人生曲折,晚年凄凉,但他的儿子李晟,是在平息“安史之乱”时脱颖而出的名将。史书记载其有“再造唐室之功”。李钦孙子,李晟的儿子李愬,也是大家熟知的唐朝名将。一个“李愬雪夜袭蔡州”的故事,就早已经让他家喻户晓了。儿孙们再壮家声,必然会念起长辈的恩典,去拜祭曾经落寞的父亲、爷爷的墓地。据李瑞麟、余尚谋、赵怀侠几位先生讲述,在李公的坟墓前,曾经有可能是由李晟修建的神道,道边有树、碑等。当地村上的老年人讲,他们小时候都看到过。大概是1958年,“大跃进”时被毁坏了。解放前,驻地临洮的一个国民党军队李姓团长,是湖南人,在职时,年年都会带着家人,同临洮四乡的李氏后裔一起,来墓地杀猪宰鸡及酒水面点,点上香烛等来此隆重祭祖的。后来这位忠诚的李氏后裔,在解放战争中起义,后来开赴新疆去了。如今,这里偶然也会有人拜祭,但像那位国民党军队团长那样虔诚的人已经很少了。尽管不时有国内国外的李氏寻亲人物来祭奠,但毕竟不很经常了。当然,祖先不可能永远在身边,只要有一份敬祖的心,何论离远离近呢!
临洮的地面上,还存有唐开国皇帝李渊七世远祖:西凉国王武昭王李暠的故里等李氏古老遗存。《唐书·高祖本纪》载:“皇帝姓李氏,讳渊。其先陇西狄道人,凉武昭王暠七代孙也。”因为时间关系,我们无法一一寻访拜敬了。我本姓李,虽然现在说不出个清楚的来历来,但我相信是与陇西李氏有久远联系的。秦自陇东来,汉唐时的陇西李氏中很多人是国之栋梁,秦汉唐又都建都在关中,我这关中李氏,如何与之脱得了干系。另外,据说我出生的临潼县铁炉镇,早年就是秦军打造兵器的地方。陇西李氏,世代武将辈出,像李崇、李瑶、李信、李超、李仲翔、李尚、李广、李先、李暠、李渊、李世民、李钦、李晟、李愬等等后世难以穷尽的杰出人物,又在很多年时间里,一直向东而击,岂能不来在我的家乡。如今,说起这些,未免存在迷茫失落,但是,既然前人已经奉老子李耳为远祖,在我的骨子里总有一种自信,我也应该是陇西李氏的后人。
老子李耳的临洮遗迹
在临洮,还有一处与李姓人们关系非常密切的地方。这就是李姓先祖的老子李耳的“飞升”台。“飞升台”也有人称“凤台”、“超然台”。这里是老子“飞升”和仙化的地方。这里是临洮最重要的文化遗迹之一,也是天下李氏非常看重的地方。李耳如今被认为是天下李姓的“始祖”。
来到临洮,最早探访拜谒的就是地处今天岳麓山上的“超然台”。登上地处县城东边的并不很高大的岳麓山,开始并没多少感觉。可是,一到山上,身临飞升阁、说经台、老子塑像、笔峰塔、点太极处等这些地方时,陡然就心生敬慕和震撼。似乎就立即感到自己已经在老子的身边,甚至眼看着他乘凤飞升而去。
其实,对于老子是否真的最后落脚临洮,并由此“飞升”而去,学界是有不同的认识理解的。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记载,“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强为我著书。于是老子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其所终。”既然司马迁讲“莫知其所终”,鲁迅在其小说,“故事新编”的《出关》里也说,老子“交完稿子”,带着关令尹喜给他的饽饽和胡麻,骑着青牛踏尘而去了。似乎是奔“流沙”而去的。但是“莫知其所终”,并不是就无终。兽行有迹,雁过留声,总会有迹可寻。
我曾经到访过陕西省周至县的道教圣地楼观台。这里是老子西行曾经停留和讲经的地方。这就是其行迹的证明。但是,此后又如何,这就需要认真的查考了。我想,老子既然“居周久之,见周衰,遂去。”去哪儿?那个时候没有大船,向东是大海,走不出去;向南是蛮夷之地,没有内容;向北是大荒,更不能去;只能是向西,那里有华胥国,有伏羲女娲的行迹,有周公庙、西王母、首阳山,有鸟鼠同穴,有大禹导弱水入流沙的地方等等,大有可看和游览的去处。要到一个远离“周”的地方去。这里的“周”,学人都认为是东周王朝。但到了关中这里,西周王朝在此存在多年,不也是有很浓厚周王朝气息的地方吗!估计老子还会继续寻找新的天地。过去,大多数人都认为,老子出关是指河南陕西交界处的“函谷关”,如今甘肃、临洮的的一些地方史专家认为,老子出关的关应该是陕西与甘肃交界的“散关”。而且认为尹喜是作为散关关令强迫老子写下了五千言《道德经》。并举证东晋葛洪著《抱朴子》记载:“老子西游,遇关令尹喜于散关,为喜著《道德经》一卷,谓之《老子》。”又考定尹喜是临洮人。这样,在读完老子留下的五千言《道德经》后,尹喜深为震撼,又念老子年岁高迈,西行不便,自己年轻慕学又熟悉此地风俗地理,干脆辞去关令追随并陪伴老子西游看来就是个很合理的逻辑了。不少甘肃的文史专家研究后结论说:老子出函谷关后,继续西行,经停关中后,又出散关,进入甘肃后经游天水、清水、礼县、秦安、甘谷、陇西、渭源、临洮、皋兰、广河、积石山、永靖、永登、武威、青海门源、张掖、高台、酒泉(居延)等地后,又返回陇西邑尹喜的老家临洮,在此生活了十多年后,在临洮飞升崖超然仙化。这样的结论,如今好像还缺少非常有力的资料论证,但是从情理逻辑上看,好像是合理的。我接近认可这样的结论。
老子,名李耳。据司马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记载:“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研究家们认为,老子出生距今大约已经有2580多年了。老子是先于孔子的中国第一位哲学家,思想家。老子所著《道德经》,是人类迄今最伟大精深的早期哲学思想经典之一。鲁迅说:“不读《老子》一书,就不知中国文化。”老子的思想不但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具有基础源流性的作用,对于西方像费尔巴哈、黑格尔、罗素、海德格尔、爱因斯坦、汤因比、托尔斯泰等伟大的哲学、科学、文学大师,都有很多影响。尼采说:“老子思想的集大成——《老子》,像一个永不枯竭的井泉,满载宝藏,放下汲桶,唾手可得。”老子是个永远也无法穷尽的思想源泉,这里就不再展开了。
在涉及李姓先祖的话题时,与老子李耳的关系自然非常的密切和关键。虽然根据专家考证,李氏是从被认为是老子李耳八世孙李崇开始到临洮生活的地方,李崇也是被授官到此。但这之间的微妙相关联系却给人某种暗示,似乎狄道(临洮)天生就应当与李氏会有一种关联的理由。老子遇尹喜、抵居延流沙后又返回狄道,后来李氏又在这里兴盛,这好像是一种设计一般的周全。可是,很多事情都是有来由的,不由得你不信。老子落脚临洮,就是一种难解的天意,谁说老子就没有一种寻祖的心思呢!
在临洮的岳麓山,相关老子活动和飞升的传说和遗迹不少,有说经台、飞升阁、点太极处,笔峰塔等。更有三国之时太平观遗址,且有一直延续至今的,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全县各地的父老乡亲,道教信徒等,都有来到岳麓山开展多种祭祀纪念活动。自然,临洮的许多李姓人们,据说也不会忘记拜谒和追念自己的这位老祖先。在老子最后从临洮飞升成仙之后,子孙又在这里兴盛并大作为于天下,从此“天下李氏出陇西”、“陇西李氏在临洮”这样的结论就无法撼动了。近几十年来,有些地方借助官员的无知和权力的操弄,或简单地以地名说事,或机械地以李氏的后代分支举旗,争夺李氏生发源地,这是很不严肃和理性的行为,说来令我这李氏后人深感悲哀和沉痛!
献身李氏祖籍文化的深情
我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专门与“陇西李氏祖籍临洮联谊研究会”的几位专家进行了座谈。当我来到联谊会办公地时,李尚德会长、李瑞麟、董建福、余尚谋、郭占伟、杨鸿斌、杨森云、赵怀侠几位先生已经在坐。打量这些在坐者,都是已经有一把年龄的人了。这使我很感动,也有些吃惊。这些现在都对李氏在临洮的前今古事,活动研究了解参与甚多的老者们,没有一个人是在编专职的人员,全都是出于对一种文化历史现象的看重珍惜而业余参与其中的。像这样日复延续的细密纷繁研究活动,对于一个个都已经该进入颐养天年的人们来说,他们并没有些微的放松。他们都付出了很多的热情和精力,实在令我对他们心生敬意。
你看这几位专家,八位中只有两位姓李。这又说明一个事实。在临洮的“陇西李氏祖籍临洮联谊研究会”这里,对于“李氏祖籍”的研究和追寻,其实已经不单是一个姓李的后裔子孙的家族问祖活动,而是将其作为一个很重要的地方文化史研究课题在进行的。因此,才有这么多人参加进来,才有如此认真多样的进行方式表现出来。据介绍,研究会的同志,除了自己在历史资料和各种传说中不断爬梳研究,还经常与国内外各地的李氏祖籍后裔活动研究人员交流互动,走出去,迎进来,陪同实地考察介绍,如今与海内外许多李氏宗亲会和李氏文化研究组织有着广泛密切的联系与交往。还编辑出版《联谊与研究》会刊(已经出刊多期),活动内容非常丰富。迄今,我不知道哪里的李氏文化研究活动还会比临洮这里的认真,集中和富有成果。所以,我对李尚德为会长的“陇西李氏祖籍临洮联谊研究会”的所有人员表示感激和深情敬谢。听说有的地方,正经的研究活动很少开展,可是没来由的宣示招牌活动却搞了不少。沙基上建塔不会牢固,在一时的权力庇护下的游戏也会是短暂的。临洮这里的研究活动,很务实,很沉静,也很具有根基和坦然的态度。正像我前面已经叙述到的,这里有那么多李氏活动记载及真实遗迹的存在,我急什么,我争什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明白的人一看就知道了,该不会见人设个牌位就去跪拜吧!当人们把一件文化对象研究与简单的政治、经济或情绪功利欲望做出恰当的区别的时候,人们的行动手段就会变得适当科学起来了!
自临洮归来,我又陷入到日常的凡俗和忙乱事务当中。可是,有了这次的临洮之行,让我对李氏祖籍文化有了第一次认真与记载的面对和思考,作为一个李姓后裔,我从此似乎才真正地有了一种归宿感。此前,我知道李姓为天下大姓,姓李的历史现实杰出人物,各种角色众多。既有像李耳、李广、李白、李时珍等这样的高士名将圣医,自然也有像李林甫这样的奸相等。但是,总以为,“五百年前是一家”又如何,到底人生还是自己活。所以,渐渐地就把人的姓氏看淡了,不过一个各自区分的符号而已!可在临洮接触和了解了李氏先祖的这许多内容之后,我有一点为自己姓李感到骄傲了。你看多少李氏先祖,都在各自的生活时代环境中,为国家的利益征战、牺牲,为中华的文化贡献智慧,为李氏的门楣争光添彩,为后世树立榜样等等。这就是一种精神和性格,就是一种榜样和力量,就是一种价值和意义等。作为李氏后裔,不能只承认姓李,而不见前辈的这些精神情感和行动的内容。尽管我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在反复思考之后,我还是认真地将此行临洮的见闻思虑写在这里。但愿这些文字,对读者会有一点用处。
责任编辑/魏建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