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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扣(修改后)

2015-07-17

雨花 2015年5期
关键词:丫头

福扣很能吃,一次和同学打赌,吃了十个烧饼,老师说烧饼吃多了,字就吃不下去,所以福扣不吃字。福扣的同学不敢吃烧饼。

福扣读初中的时候,已经恢复高考,这对上学晕书的福扣来说,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打击的。因为班上的女生对诸如保旗这样成绩好的同学,眼睛里竞常常发出软软的、痴痴的、甜甜的、异样的光。这让家庭条件、长相很有信心的福扣心里有些难受,福扣是要面子的男人。成绩是上不去了,想到其他同学如果考上高中自己就这样回村肯定会很丢面子,所以福扣想找点动静,考不上高中,找个漂亮的对象回村里,肯定能挣回面子。

福扣肚子里的货是不足以写出一封能让女生心动的情书的,何况福扣的字更是像一捆乱树枝,让人看不出横平竖直。倒是同村的同学崔二伙写得一手好字,于是福扣请崔二伙帮他写了一封情书,可福扣又不知道能有哪个女生能看得上他。福扣把班上20个女生剔除8个自己看不上的,把其他12个女生的名字写成小纸条,用抽签的方式再剔除6人。抽签归抽签,最后福扣还是换掉了3个,福扣要崔二伙把帮他写的情书用复写纸复成6份叠好后给他。下午体育课,福扣假装上厕所,溜进教室迅速地把叠好的情书放进6个女同学的书包。体育课一结束,第一个返回教室,等到放学大家背着书包回去,福扣才松了一口气。

鸿雁传书,鸿雁飞掉了,情书也如石沉大海。福扣的初恋就这样草草收场了。

福扣的父亲说:“吃字有什么用?能写不如能说,能说不如能做。”于是福扣去生产队做了牛倌。

福扣是养牛的命,福扣喂了几个月的牛,把牛养得确实壮实。福扣骑着牛就找到了将军般的感觉,养牛、驯牛成了福扣的乐趣。福扣的牛很彪悍,全村十九个组将近一百头牛,福扣的牛是王。那年夏天,头上顶了个大太阳,福扣和小伙伴们骑着牛在满是树荫的河堤上让牛吃草。突然,福扣远远望见圩堤的那头有一个穿花褂子的人,蹲在树下,又似乎旁边的小树还在摇晃,而且摇晃得有些不正常,福扣的胯下突然也有些不正常,人也变得兴奋起来。福扣觉得他的坐骑不是牛是马,便提议小伙伴们赛马。福扣的牛一会儿便跑到了目的地。树枝不动了,福扣又领着小伙伴们往回赛,但牛毕竟不是马,跑了几个回合跑不动了,福扣便远远地看着那树枝,不一会儿花褂子起来走了,福扣希望下面能再跑出一个不穿花褂子的人来,但是没有。福扣说你们的牛太无用了,跑这么一会儿就跑不动了,我再跑一趟。福扣的牛又奔到了圩堤那头的一片树丛,福扣下来撒了泡尿,知道刚才树摇晃的原因了。花褂子没带纸,树叶成了替代品,福扣突然感觉兴奋点没有了有些失落,捡起一棵树枝当成马鞭把牛抽了回去。牛累了,人也出了很多的汗,有个小伙伴提议下河洗澡,于是呼啦,牛和人扑通都下水了,五头牛五个人顿时让河面有了生机,偏偏这时候邻队的小伙伴也骑着牛到这里了,福扣一伙顿时高呼:“下来、下来!”九个人九头牛让河面变得有些壮观,崔二伙说像是渡江侦察记,福扣说那我们去四队的瓜田侦察吧,小伙伴们都说好,现在看瓜的也热得不敢出来。于是留下一人看牛,八个人分两组去瓜田侦察了。

他们去侦察了,河里却出了事,福扣的牛和邻队的牛斗了起来。福扣的牛好斗,一般的牛是斗不过它的,但今天体力透支,加上邻队的那头牛也很凶猛,两牛相斗,难分胜负,不可开交,急得留下的小伙伴喊救命,但终究没有救下福扣牛王的命,牛王被邻队的牛犄角划肠而死。

福扣的成绩不好,斗牛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好在福扣的父亲是个队长,福扣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悟出了一个道理,王也会死,他的牛王不是累死的,而是技不如“牛”,悟出了“技术”的重要性,福扣就想学手艺,福扣的妈妈说好,荒年饿不死手艺人,福扣的父亲也说好,家有黄金不如一技在身。福扣就拜师学习木瓦两着(匠)。学手艺要三年出师,其实一般的人第三年都可以单独做活了,第三年所谓学徒其实是为师父多打一年工。福扣的父亲已经做了大队长,是庄上的二把手,福扣的师傅不想要福扣这一年的工钱,但提前出师要让其他徒弟服气,所以福扣的师傅想让福扣单独做个活,正好四队要打条船,队里做了个顺水人隋。

福扣知道打好这条船,他就变成了福扣师傅,所以福扣心里满满的期待。三丫头答应福扣只要福扣用自己赚的钱为她买一块“钟山”牌手表,她就同意和福扣好,福扣变成了福扣师傅,买表的钱便是肯定有了。

夏天,收麦子的季节,队里的农活忙,师傅和师兄弟们也忙。太阳毒,福扣在四队场边的河堤上找了一棵大树,晒不到太阳,四面是凉风。福扣把公社奖给他父亲的“农业学大寨”的草帽挂在树上,掏出—支飞马牌的香烟,风大火柴点不着,往大树边靠了靠,蹲了下来。福扣没蹲下去,福扣远远地看见一个女人朝这边走了过来,远远地像三丫头,肯定是。

福扣以为三丫头听到他要打出师船的消息肯定会来看他的,三丫头还会恭喜他,看样子三丫头手上还拿着东西,福扣顾不得想太多,福扣只想造好声势,让三丫头看到福扣师傅的架势。福扣以树为中央,选好了点,准备打桩弹线。

“福扣、福扣,先把这碗鸡蛋吃掉。”福扣的母亲看到儿子做活这么认真笑得很开心。

福扣三两下就吃掉了一大碗鸡蛋,因为这么体贴的是母亲而不是三丫头,他心里未免还是有些怏怏的。福扣母亲不知道儿子的心事,看他吃完了就拿出几块红布条要福扣系在四个点的桩上,又拿出一把香要福扣敬敬神灵。

福扣蹲在树下避着风好不容易把香点燃,但福扣祷告的不是神灵,也不是鲁班。福扣想,等船造好了,是要垫起来底朝上上桐油、清漆晒干的,到那时候等晚上队里收工,他会邀三丫头来看这出师船的,然后把三丫头塞进去,福扣甚至想,到时船下面要垫高一点,否则人难进去……

晚上福扣的母亲到三丫头家串门,说,人家小伙都是三年出师,我家福扣两年就出师了,福扣出生的时候,脐带绕在脖子上打了结,算命先生说不是结,是扣,什么好事都能留得住,是福扣。我们家福扣,能吃能做,将来肯定比他爸命好。

三丫头说,就是不吃字。

三丫头的母亲马上说,嗯,你爸爸吃字呢,笔写算盘,当年私塾里二十多个人数他最出众,不是我这个倒霉鬼,他连老婆恐怕都找不到。

就是,我家那口子当年和你爸也一起读过私塾的,读了两年就不读了,现在不照样当大队长啊。

嗯,字又不能当饭吃,三丫头的母亲附和着,关键是要能做、还要命好。

三丫头听着两个长辈谈话,倒也觉得有些道理,笑嘻嘻的,直到福扣的母亲满心欢喜地离去。

桩也打了,线也弹了,香也烧了,福扣想到船底朝上,猛地发现差点犯了大错,师傅再三叮嘱,先铺底,后上帮,腮一圈,封挡浪,箍板按板一上成船样。要是以树为中央,不是要把树箍到里面了吗?

福扣等母亲一走,赶忙把四个桩拔了'以树西为船底东线重新打桩、划线。

胜利在向我招手,曙光在前头,福扣感觉大喇叭里这歌就是唱给他的,福扣满怀信心地等着三丫头成为人们口中的福扣师娘。

福扣把船底铺好了、帮上好了、腮圈好了,要铺挡浪板了才发现还是犯了错,船底的长度只占船的三分之-,树还是结结实实地长在船头上。

福扣总觉得很憋屈,福扣明明知道要避开大树的,偏偏怎么就不记得有船舱,还有船头呢?憋屈归憋屈,还是花了一天的工夫把船头打好的部分拆了下来。

三丫头说福扣做事顾头不顾屁股。福扣的妈妈说,大热天不知道在树下做活的才是呆子,何况药是试出来的,哪个天生下来第一次做大事就保证滴水不漏的,再说,挡浪板是弯的,我儿子性子是直的,不注意也是很正常的。

“福扣打船——顾此失彼”就成了歇后语流传至今。

好在福扣的父亲做了村里的代支书,代归代,反正是一把手。福扣不知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成语,福扣只想现在送两块“钟山”手表能不能买到三丫头的心。

福扣的父亲做了一把手,福扣也成了福扣师傅。一把手按照夫人直性子最好做直事的想法,要福扣去做瓦工的活。

福扣和他师兄一起去砌大队部食堂的灶。福扣踌躇满志,大队部等于是福扣家的大队部,师兄现在还是徒弟,他已经变成了师傅。上午灶膛砌好了,下午砌烟囱,烟囱高度3米左右,室内高不到2米,当福扣和师兄把烟囱砌到临近屋顶的时候,福扣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烟囱的底部肯定是对着屋顶开的口子,而临近屋顶却偏差很多。福扣说,师兄我去尿—下,没等师兄回话,福扣便蹿了出去。五分钟的作业,福扣在外面又等了十分钟,听到师兄说:“不得命了!”随后又是轰的一声,福扣知道烟囱倒了,是他离开的时候倒的。福扣进去便说,师兄不是我说你,怎么一步都不能离的。师兄说,你走了我就下来抽烟了,一点都没碰。福扣说,肯定是你下来时撞过了。这事只有两个人知道,但事后“福扣砌灶——一步不能离”的笑话还是传了出去。

但福扣心里很不得劲,三丫头说了,福扣是个无用的人,做什么都做不成。

烟囱尽管倒了,最后还是补砌好了'更重要的是第二天,福扣父亲的“代”字去掉了,是支书了。福扣的妈妈说,福扣爸爸,你是沾了儿子的光,你每一次好处,儿子都为你背了黑锅,不是儿子,我们家不会有这样的风光。想想也是,尽管三丫头不信,但三丫头的妈妈信,这又给福扣心里多少增加了些希望。三丫头的妈妈和福扣的妈妈说,福扣的命好哩,你家福扣将来肯定有出息。

可是没几天,福扣的心情好不起来了,不,是坏透了。保旗考上了大学,家里放了许多鞭炮。保旗和福扣家是邻居,保旗家成天不离人去说好话,道喜道贺。也是,考上大学就是城里人,吃皇粮的公家人了。福扣知道从此他不可能和保旗在同一起跑线了,更可气的是晚上保旗喊几个同学吃晚饭,三丫头既不是同一个班的同学又不是邻居的也在保旗家里玩。

那天晚上,福扣喝了很多酒,保旗说福扣够朋友,爽气,三丫头说像小丑、疯子。

福扣喝多了,又受了三丫头的奚落,带着酒气、怒气、怨气跌跌撞撞地回到家。

福扣父亲上县城开三干会了,三丫头的父母和福扣母亲一起在家聊天,大概是三丫头的父亲想做生产队保管员,福扣母亲已经做主答应了。看到福扣回来,要福扣不要害羞,男追女,隔层山,脸皮厚,要嫌、要缠,不要怕花钱。福扣啊,反正三丫头父母都同意了,你还怕什么哩?

福扣说,怕三丫头不愿意哩。

三丫头的父亲笑起来一脸的慈祥,福扣啊,哪叫你不肯吃字的,书中自有颜如玉啊。福扣不知道颜如玉是什么,福扣听成了书中自有三丫头,更加叹气,心中后悔当初不知道读书与不读书有这么大差距,顿时感觉保旗站在月亮上,三丫头如嫦娥奔月。福扣说,唉,不知道以后保旗遇到我们乡下人还认不认了呢。三丫头父亲说,福扣,这又不对了,宁可擂穿鼓,不可放倒旗,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八败命还怕死来做哩,只要会吃苦,笨人也能让能人变成奴。

福扣听三丫头的父亲这样说,心里平静了许多,洗脚睡觉,我福扣好歹也是师傅级别的人。

福扣想找老婆,已经被打击了两次,对找老婆突然悟出了一个道理,老婆不是找的,是撞的,不定哪天天上就掉下个林妹妹,那时公社电影院正在各个庄上放尤三姐,说实话福扣更喜欢尤三姐,尤三姐就像三丫头,比病怏怏的林妹妹更好。

福扣尽管心里把找改成撞,但是毕竟还是想着女人的,想着三丫头可能会撞保旗又是一阵骚动,福扣想找些刺激,他去夹长鱼了。

夹长鱼就是夹黄鳝,一个人用电筒或火把照着,一个人拿着篾制的夹子,在秧田或是水田里寻找田鸡长鱼,一个晚上能夹上一蛇皮口袋的长鱼田鸡。而电筒打的时间一长,电池就没劲了,亮度不够,也有用火把的,就是用一根棍子顶头多裹些棉花或碎布,然后蘸上柴油,但柴油也是要计划的,既费钱又难买。

福扣是村支书的儿子,这事难不倒福扣。福扣找了张便笺,写上供柴油贰拾斤的字样交给崔二伙,崔二伙拿着福扣写的字条,再到任何一个生产队的保管员那里就可以不费事的领到免费的柴油。福扣的字条落款自然不是福扣,而是福扣做支书父亲的名字。

这样福扣和他的小伙伴们便经常有的玩、有的吃。

五队保管员是三丫头的父亲。有一天崔二伙去领柴油,正好碰到支书,福扣的父亲看到了字条,认出字条是他写的字,但确实又记不得自己批过这字条,而且还是当天的日期,便问崔二伙,我什么时候给你批过柴油,崔二伙不吱声,福扣的父亲就知道,肯定是福扣学的他的字,“这个小伙上学不识字,学我的字倒是这么上心”。

三丫头的父亲从福扣父亲的脸上看不出支书会生多大的气,但从此没有保管员敢提供柴油给崔二伙了。

三丫头说车越吆胆越小,贼越做胆越大,福扣这种人不能交往。

三丫头就姐妹一个,其实三丫头上面还有两个,一个难产,一个有病都跑了。三丫头姓师,刘庄姓刘的大半庄,姓郑的一个角,杂姓一条巷。农村里宗族势力是有的,叫族性,大户大族不仅不被人欺负,做什么事都容易很多。如果三丫头的父亲姓刘,或许在庄上起码也做到大队会计了,如今还是沾三丫头的光才做了队里的保管员,所以三丫头的父母还是很看好福扣,可三丫头偏偏又看上了保旗。

这些事加在一起,三丫头越发看不起福扣。三丫头这几天经常去保旗家玩,庄上人看出些门道,都说郎才女貌。福扣的母亲说,想吃什么天鹅肉,三丫头的母亲说保旗不一定看得上三丫头,福扣娘还是我们做亲家的好。福扣的母亲说,嘿,鸡长了翅膀就一定是飞机啊,三丫头这么好的姑娘还不配他们家啊?

说来说去,除了三丫头,两家人都是愿意的。

没过多长时间,分田到户了,保旗已经到省城上大学了,那天三丫头一直送到庄东头,三丫头还买了一支5块钱的钢笔送给保旗。分田到户福扣家无所谓,支书还是支书,田里的活自有人帮着料理,保旗家就不一样了,少了一个大劳力哩,倒是三丫头经常去静忙。

冬季县里有大型水利工程,保旗的父亲肯定是要去的。保旗的母亲半夜突然肚子疼得要命,满头的汗。庄上男劳力都去河工了,赤脚医生挂了两瓶水,一点用都没有。三丫头一定要保旗母亲去公社医院,保旗母亲不肯,想等到天亮,三丫头硬是一个人撑船把保旗母亲送到六、七里外的公社医院。保旗母亲已经疼得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了,三丫头背着她去找医生,公社医院的严医生原来是省城大医院的人,以前因为是走资派的原因下放到公社医院,前几年刚平反,省人民医院要调回,严医生死活没有去。严医生说是胰腺炎,再晚来一个小时神仙也救不活了。

三丫头救了保旗母亲的命,后来三丫头就成了保旗家的人。

保旗毕业分到了县水产公司,过了两年三丫头也成了城里人。

福扣师傅到公社建筑站做了会计。

三丫头再回到庄上已经会说城里话了,穿着很讲究,让人_眼看上去就有气势,福扣看到三丫头心里非常的失落。福扣没有酒量,但福扣好酒,就如同福扣数学不好还做会计一样。福扣的账出错,不仅仅是因为拿了公家的钱喝酒,反正会计福扣也不想当,也当不好。福扣的父亲就找书记,第二年福扣就做了建筑站的副站长。

有一次福扣进城开会,结束后特地看看三丫头,三丫头倒是很热情。三丫头在水产公司开的宾馆做大堂经理,知道福扣要来就请了假,又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保旗,亲戚来了,晚上早点回来,记得多买点东西。三丫头的房子不算很大,但布置得很好。不过能在城里有个50平方米的自己的房子也算不错了,公家分的,三丫头说这话时一脸自豪。吃苹果,三丫头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很快削好了,送到福扣手上。这是印度苹果,是保旗同事出差带回来的。不要说印度苹果,就是中国的苹果,福扣在夏天里也没有吃过,冰箱在商场里见过,就是三丫头削的苹果也是那么漂亮。福扣心里暗自感慨,城里人就是和乡下人不一样。福扣感觉在三丫头面前矮了很多。

门口有自行车的声音,保旗回来了,自行车后驮了一袋东西,三丫头帮着拿下来,翻了翻都是妇女用品。福扣心里不屑,这不是男人做的事,三丫头也叫了起来,要你买的菜哩。保旗脸红红的,连忙说忙晕了,就去买,福扣你坐会儿,晚上我们好好喝两杯。保旗去买菜,福扣就说:啊哎,保旗是个大忙人,越有权越忙。三丫头不停地笑,三丫头说他不是忙的,我说到亲戚,他以为是……以为什么,三丫头不说了。福扣开始没听懂,对三丫头说,你家保旗对你真好,这些东西他都帮你买。三丫头又笑,不是,今天我说到亲戚要他买菜的,他以为是……三丫头又不说了,福扣也是过来人,这次听懂了。福扣心里想城里人就是比乡下人文明,有情趣,不过做城里的男人还要帮老婆做这些事,福扣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屑。这样想着福扣又觉得心里的矮得到了些拔高。

这次拜访,福扣意外地从三丫头嘴里知道马上要建水产二公司。保旗说公司正在考察选址。第二天福扣的父亲和公社书记就来找保旗一起请水产公司的领导去他们公社考察,考察的结果是公司领导对杨庄很满意。

三个月后,福扣接到通知,要他带队承建水产二公司,想不到的是甲方代表竟然是三丫头。福扣和三丫头谈判的时候才感觉到三丫头的不简单,用工、用料、工期、价格、安全、质量竟然头头是道,最后还提了一个条件,福扣一定要带上崔二伙做。

福扣他们吃住在工地,三丫头在庄上租了一户民房。

杨庄的大会堂有个大彩电,每天都有专人负责放,偶尔公社还放一放电影。

三丫头每晚没事都去看电视,三丫头粉妆玉琢,丽质天成,城里人确实与众不同,二十六七岁的人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岁,难怪福扣念念不忘。三丫头到杨庄时间不长便成了偶像人物,男人们有事没事总喜欢和三丫头搭搭讪,但三丫头显得很矜持。

福扣现在是副站长,父亲是公社的党委委员,福扣骑着全公社第一辆幸福250,头上安全帽一戴,确实有些样范,时不时的南腔北调,让人总觉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但三丫头每天除了在工地上和福扣接触,偶尔到福扣临时办公室坐坐外,自己的租房里是不让其他人进的。

杨庄有台大彩电,比公社的彩电还大一倍,那时尽管也有些刚结婚的人家开始买电视了,但是又小又是黑白的。大会堂无疑是一个庄子晚上最活跃的场所,三丫头一个星期才回城一次,所以每晚也是常客,三丫头到大会堂看电视从来都是好位置,好几个婆娘回家都和男人们说,你们不是看电视,是去看花的。也是,只要三丫头还在看电视,大会堂的人就满满的,三丫头一走,马上就稀松很多。

崔二伙是三丫头安排的,现在跟在福扣后面,小总管似的,结结账、进进货、催催工。崔二伙对象就是福扣同学的郑招弟,郑招弟和三丫头是表亲,郑招弟的母亲和三丫头的母亲是亲姐妹。

有一天郑招弟来工地看崔二伙,当然也是要看看三丫头的。这天中饭是三丫头请的,四个人_起在工地食堂吃的。福扣想不到三丫头的酒量那么大。好在崔二伙也是好酒量,这一顿饭吃得很是融洽。

但崔二伙酒有点多了,不停地夸三丫头漂亮。对于男人的夸赞女人肯定是开心的,但当着妹妹的面姐姐的接受还是要有尺度的。三丫头说,我这妹夫从小就花心哩,福扣你应该知道我妹夫这个^.啊,十六岁就给女人写情书了,崔二伙急得又是挤眼睛又是说岔话,可是三丫头说得兴起。

福扣终于知道当年的六封情书为什么都石沉大海了,崔二伙站起来敬福扣酒,不是敬而是自罚了_一大杯,福扣,当年不是我故意的,你叫我写的情书我忘了写你的名字,最后署的是我自己的名字。

三丫头说人家帮你写的东西你也不看看啊?福扣说他叠得四角方方的,我不好拆,福扣又说怪不得一个人都没有回音。只有崔二伙一人知道的秘密终于公开了,郑招弟笑着说,冤啊,知道是你福扣,我怎么会嫁给崔二伙。

招弟啊,就冲你这句话,晚上我请客。三丫头也留招弟,崔二伙已经烂醉如泥了,好在福扣只顾赏花没怎么喝酒,福扣便要骑车去集镇买菜,郑招弟说男人不懂买菜,我跟你去。招弟没有坐过摩托车,有些紧张,去集镇还有一段土路,福扣说你抱着我就不怎么颠了。招弟紧紧地抱着福扣,抱松了一抖一抖地撞着福扣的背,抱紧了又贴在福扣的背上,撩得福扣想入非非。想到酒桌上招弟说的话,福扣特别亢奋,一不留神车子差点栽到路边的沟里,招弟手也一滑,正好碰到福扣。

这顿晚饭,崔二伙没起得来,三个人在三丫头家里吃的,聊天喝酒,招弟说看福扣越看越顺眼,又悄悄地在三丫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两个人哈哈大笑。福扣问说的什么,两个人只是笑,就不肯告诉福扣,后来福扣被人驮回工地宿舍了。

这次聚会后,三丫头对福扣的态度变化很明显,还叫福扣有空去玩。不过崔二伙却仗着三丫头变得有些不买福扣的账了。福扣说他,崔二伙嘴上不回,背地里却不改正,工地上保管员说单是一笔二十吨的石子,他就算给人家二十五吨,福扣便不让崔二伙做总管,但碍于三丫头和招弟的面子,加上又是发小,福扣还让崔二伙负责工地安全。崔二伙没油水捞了,就开始恨福扣。

转眼夏天就过去了,秋天来了,天凉了。这段时间庄上的男人因为晚上经常看不到三丫头心里头感觉有些失落,女人们则感觉比以前轻松了很多,人家三丫头又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经常给你看的,人家不能因为要满足你们这些男人龌龊的念头就非得天天来陪你看电视吧。

但好事者还是悄悄地看出来些门道,福扣看电视的时候三丫头肯定在,三丫头不在福扣肯定也不在。这事很快传到了崔二伙耳朵里。

这些天晚上崔二伙有事没事就到三丫头出租房子的附近转悠。那天大会堂里看电影,三丫头没去看,崔二伙就在不远处能看着三丫头家动静的地方找了一个茅厕蹲在那里。他终于看到福扣进了三丫头的院子,接着又看到三丫头出来左右看了看,进院子把门关上了。崔二伙很生气地想把门踢开问一问三丫头,保旗哪里不如一个瓦匠。他跑到三丫头院外又冷静下来了,透过门缝看到堂屋的门也关了,崔二伙翻过院墙,来到三丫头房间的窗户下,听见福扣在问,那天郑招弟究竟和你说的什么。三丫头说,你总问这个干嘛?福扣说今天再不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快活。三丫头说你敢,老规矩没有三炮你别想走。福扣说你不说就让你骚。三丫头说逼养的要死了,没得良心的怂,告诉你招弟说那天摸到你了,说你非常大,真的,你这个逼养的,让我知道做女人原来这么快活,不像我家的保旗做这事也要斯斯文文的,一点情趣都没有,难怪结婚三四年了都没有。说着说着灯熄了,三丫头说逼养的,不得命了,—上来就这么凶。接下来的动静,让崔二伙听了焦噪得很。

招弟竟然也摸过这三炮,他更忍不下这口气,把三丫头的大门搭子搭上让福扣不能出来,然后他去喊人来捉奸。不过这“肉头”事一般人是不肯做的,那怎么办,崔二伙想了一个主意,他跑到没有院子的邻居家的厨房找到一个洗脸的铜盆,拿了一把铲子,跑到三丫头门口敲起来。“不得了了,走水失火了”。夜里这声音惊醒了半个村子,大会堂看电影的人都跑来救火了。福扣正在做事,一听到门口有人喊失火,吓得六魂出窍,一骨碌立即下来迅速地穿上衣服,到了院子一听门外都是人的声音。“哪里失火?哪里失火?”大门出不去了'福扣做贼心虚,只想快快逃走,福扣急中生智,三丫头租房的院东是个猪圈,猪圈里没有猪,是空的,福扣就从院墙上跳了下去,出了三丫头租房家,福扣紧张的心平静了很多,他故作平静地朝人群走去,又故作紧张地问:“哪里失火?”

崔二伙明明看见福扣进去的,大门反搭着,福扣怎么就出来了呢?崔二伙用电筒照了照福扣,“哈哈,哪里失火,你说哪里?”

福扣说:“我怎么知道?”崔二伙用电筒照了照说,大家看看,哪里失火?“哈哈”、“嘻嘻”,人群中一阵笑声、嘘声,福扣莫名其妙。福扣朝自己身上再一看,不得了了,他慌乱中把三丫头的花裤子穿了出来。福扣顿时觉得很害臊,在崔二伙的手电筒护送下狼狈地逃走了,只听到身后崔二伙在说:“你说哪里失火?”

因为这事,福扣被撤了职。

有人说在苏南看到了打工的福扣。福扣的母亲说,想得起来的,我家福扣女人缘太好,物归本主,妻归前夫,福扣去苏南的建筑公司做副总了。老实说,不是为了福扣这个家庭的考虑,福扣父亲才不同意他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呢。

(作者 孔凡春)

点评:

毕飞宇小说沙龙第一期结束之后,我特地注意了—下小说《福扣》作者的表情。这是兴化当地一位基层作者,这是他的第一篇小说。我在想,他会经得住“火力”如此猛烈的批评吗?他会消化得了我们3个小时放大镜似的质疑吗?小说沙龙的“批评”和“质疑”,令他小说处女作《福扣》几乎每一行都存有问题(小说沙龙的录音实录和原稿见《雨花》2015年2期)。其实,每个在场的兴化基层作者脸上都有了顿悟般的喜悦,小说文本意义上的分析对于绝大多数兴化小说作者都是第一次。两个月过去了,作为小说沙龙指导老师的我,收到了作者汲取小说沙龙营养后而修改的《福扣》,急促地翻阅一遍,再翻阅一遍,原来的担心变成了放心,这修改后的小说对得起毕飞宇先生为家乡小说作者所做的义务劳动,也验证了毕飞宇先生倡导的:“我渴望能在工作室里切实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切实就是我们不吹牛,我的基本愿望是出作品。”在第一期小说沙龙中,毕飞宇先生提出了小说中“加法”和“减法”的问题。在修改的过程中,《福扣》的作者“加法”和“减法”都做得不错。原来杂芜的东西不见了。在原来的初稿中,作者恨不得把他掌握的素材全部放到福扣身上,福扣的性格塑造就如同福扣的造船和砌灶一样,留下了明显的后遗症。所以,修改中,作者做了很多减法,又在对福扣的性格塑造中,做了恰当的加法。其实,小说创作和中国的插花艺术一样,如果仅仅是从生活中随便掐几朵花放一放,的确有生活气息,但“花”仅仅是“素材”,而不是艺术。而要构成“艺术”,得对那些“枝叶花果”,进行整枝,再进行构思造型放到“瓶盘筒篮”等不同的器皿中。所以,在小说创作中,“枝叶花果”与“修剪”与“构思造型”等都重要。《福扣》的修改过程充分说明了这一点。用毕飞宇先生的话说,“耐心”更能体现小说家的才华。

(毕飞宇工作室“小说沙龙”指导老师 庞余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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