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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中的世界主义

2015-07-14陈榕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河南洛阳471003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星球小说

⊙陈榕[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河南 洛阳 471003]

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中的世界主义

⊙陈榕[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河南 洛阳 471003]

《黑暗的左手》是一部女性主义科幻小说,然而其中心议题并不局限于性别政治。如果我们将小说放置于它所诞生的冷战时期,对格森星加入爱库曼联盟的模式进行考察,可以看到作家厄休拉·勒古恩试图通过小说,表达她对世界主义理想的思考。

厄休拉·勒古恩 《黑暗的左手》 世界主义 科幻小说

厄休拉·勒古恩是美国当代最重要的女性科幻小说家。她1960年代开始创作科幻小说,迄今为止,已经获得过五次雨果奖、六次星云奖、一次美国国家图书奖。其中,创作于1969年的《黑暗的左手》被视为她的代表作。然而,有关这部小说的评论多聚焦于小说通过“雌雄同体”的格森星人对男/女性别二元论所进行的颠覆性改写上。①值得注意的是,《黑暗的左手》的中心议题并不局限于性别政治。如果我们将小说放置于它所处的冷战时期,对格森星加入爱库曼联盟的模式进行考察,可以看到勒古恩试图通过小说,表达她对世界主义理想的思考。

《黑暗的左手》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作格森的星球上。那里没有四季,特别寒冷,所以又名“冬星”。在冬星上有两个国家,一个是卡亥德国,实行封建制,另外一个是欧格瑞恩国,采取现代官僚体制。两个国家为领土而产生了纷争,处于敌对状态。来自地球的“爱库曼”特使金利·艾来到格森星,希望它能够加入名为“爱库曼”的星际联盟。他落脚的第一站是卡亥德。当地政府对待他的态度是半信半疑,只有首相伊斯特拉凡支持他。可是由于在领土纷争中,伊斯特拉凡倾向于采取温和态度,被逼下台,被迫流亡。金利在卡亥德受到冷遇后,来到欧格瑞恩谋求合作。却被投入劳改营,几乎丧生。伊斯特拉凡在危难关头将他救出,带领他逃离欧格瑞恩,一路历险,返回卡亥德。金利联系到了“爱库曼”的飞船,使冬星上的人们相信了他们的和平理念,卡亥德同意加入“爱库曼”。遗憾的是,伊斯特拉凡在金利脱困时被杀。

《黑暗的左手》中,最被人们所瞩目的,是作者勒古恩对性别的构想。她力图建立超越我们目前男性与女性二元对立的性别模式。在勒古恩的笔下,格森星人是和地球人相似的物种,连社会的发展轨迹也和人类社会趋同。然而,格森星人没有性别差异,所有人都是中性人。在格森星,性别身份不是固定的,每个人可能在上个发情期是男性,到了下个发情期就变成了女人。每个人都有可能既是父亲,也会怀孕生子,成为母亲。“格森星人没有把社会角色和生育以及抚养孩子的生理能力相联系。”②女性是劣等物种的想法在这里是不可思议的,父权制的性别歧视在这里也并不存在。

勒古恩在小说中传达了她对父权制的批判,这也是大部分有关这部小说的评论的焦点。然而,我们不应该忽视,小说除了表达了勒古恩的女性主义思想之外,还有更为广泛的含义。她所讨论的不仅是性别规范,同时也在关注如何与他者相处这一重要命题,并且从世界主义的角度,给出了答案。

世界主义的英文为Cosmopolitanism,它源于希腊语,是cosmos(宇宙、世界)和polite(城邦、人民)两个词的结合。起源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犬儒派哲学思想。③斯多葛学派用这一概念来表明自己是怀抱“跨越国界的、对人类的博爱”的“世界主义者”。18世纪,康德提出了“世界公民权利(cosmopolitanright)”这一概念,意指“陌生人来到异国应受到热情接待的思想”。④19世纪,黑格尔谈及世界主义,认为这一概念“绝对重要”,“人类的重要性在于他是人类,而不因为他是犹太人、天主教徒、新教徒、德国人、意大利人,等等”。⑤而在当代,托马斯·博格对世界主义进行了总结,指出它是一种个人主义立场,承认普世价值,“每个活着的人都是终极关注的单元,每个人的地位都是平等的——而不仅仅是属于某个分类,比如男人、贵族、雅利安人、白人或者穆斯林”⑥。

在《黑暗的左手》中,“世界主义”具有多重的表现。首先,它的普世性和世界性不拘囿于地球,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宇宙(cosmos)。格森星和其他很多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一样,文明都起源于一颗名叫“海茵”的星球。“海茵”文明衰落后,与它相连的星球之间失去了联系,遗忘了过去。数万年过去,一些星球开始了恢复沟通的努力,建立了名为“爱库曼”的星际联盟。《黑暗的左手》中,来自地球的“爱库曼”特使金利·艾来到格森星,希望它能够加入联盟,成为“爱库曼”的第84颗星球。

金利所投身的是“爱库曼”,那是一个以人类生物为基础,超越种族、国家、星球的联合体。《黑暗的左手》中,格森星因为气候寒冷、生存环境艰苦的原因,社会发展相对滞后,无论是卡亥德还是欧格瑞恩都没有出现大型工业。仅仅是看到从天而降的飞行器就足以让从没有见过鸟类的格森星人感觉震撼。因此,《黑暗的左手》虽然既获得了星云奖,又获得了雨果奖,成为科幻小说界最高奖项的双料王,但小说并没有围绕未来炫目的科技发展展开想象。小说最明显的科技成分,是星球之间已经实现了超光速旅行。格森星没有能力提供宇宙飞行器,然而,“爱库曼”中有科技极其发达的星球,它们已经实现了在宇宙间自如穿梭。勒古恩用星际旅行的框架,使我们能够将宇宙想象成一个大家庭。无论科技发达的国家还是科技不发达的国家,大家都是宇宙的一员,是联合体的一员。诚如金利向卡亥德国王所说的,“爱库曼”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合作体”,都是人类联合在一起。这是一个遍布83个星球由3000个国家组成的共同体。

“艾克盟”所传达的是有关大同世界的梦想,传达的是和平的信息。参照勒古恩撰写小说的历史背景,这样的设定尤其具有深意。小说完成于1969年,当时正是冷战高潮。柏林墙矗立,核战争威胁存在,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与苏联阵营从军备竞赛、区域势力划分等角度全面进行角力,所采取的是狭隘的二元对立模式、对抗模式、征服模式。《黑暗的左手》则推崇世界主义的和平模式和沟通模式。来自地球的信使金利孤身来到陌生的星球,没有成群的舰队护航,没有武器防身,纯然以一己之身,面对陌生的世界,传达和平的理念。伊斯特拉凡放弃狭隘的国家意识,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冬星加入星际联盟。未来,势必会有更多的外星人会来到格森星,也会有格森星人乘坐飞行器到达远方的星球。世界因为沟通而更加开阔。

此外,在《黑暗的左手》中,世界主义不仅表现为宇宙一员这样的宏达主题,也体现在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对异者的友好接纳与理解等个人层面。金利来到冬星时,是作为和平使者而来,他也有世界主义的意识,希望格森星能够成为“爱库曼”联盟的一员,而且,他还扮演了两种文化的中介性的角色,就像有评论所指出的,他是“社会人类学家和社会评论员……目标是收集知识,站在两种不同文化的交界处,试图(这种努力常常失败)向一种文化介绍另外一种文化”⑦。然而,在他刚刚来到格森星时,他并没有从内心深处放弃二元对立意识,将格森星上的居民作为平等的人来看待。他用“人类学者的目光”将格森星人物化、对象化,成为了自己考察的样本。

小说中,格森星人双性同体的特征实际上是他们作为异者的身份表征。这是他们有别于地球人最大的特点。金利来自于地球,最初无法放弃自己的成见。为此,他尽管十分努力,还是不由自主地依照地球人的心理惯性把格森星人先当男人看,然后又当女人看。他长期不信任伊斯特拉凡,因为对方是格森星人,是双性同体。即便当伊斯特拉凡救了他的命,他也还是花了非常漫长的时间来接受对方:“我一直在排斥他,拒绝接受他是双性人这一现实。他曾经说过,他是唯一一个信任我的格森人,也是我唯一不信任的格森人。他说的很对。只有他完全认可我是人类,发自内心地喜欢我,对我完全忠诚,因而也要求我同样地认同他、接受他。而我却始终不愿给予他这样的回报。我一直害怕回报,不愿意将自己的信任和友情给予一个既是男人又是女人的人。”⑧

金利和伊斯特拉凡之间的误会消除与后来的相知,代表着世界主义所推崇的沟通理解与相互尊重。小说的叙述主要聚焦在金利的内心世界,“小说读者是受限的,不得不跟随金利·艾的一步步的旅程,追溯他的心智和情感的发展。”⑨小说中,促使金利转变的契机出现在他和伊斯特拉凡所经历的艰苦的“冰川逃亡”。伊斯特拉凡将金利从欧格瑞恩的集中营救出,为了逃避追捕,他们每天在冰天雪地的极度严寒中负重行走,饥寒交迫,长途跋涉,用了近半年的时间,才到达卡亥德。在这一段时间里,是伊斯特拉凡教会了不习惯寒冷环境的地球人金利极地生存的基本技巧,两个人相依为命,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共同体。在冰川的世界中,金利剥去了地球人的优越感,学会了用平等的态度面对来自不同种族、不同文化、不同星球的伊斯特拉凡。当他放下成见,才看到了伊斯特拉凡的坚韧、忠诚信仰、对格森星文明的骄傲自豪,以及对历史使命的担当。是伊斯特拉凡使他对这片星球产生了归属感,组成了“心的共同体”⑩,不再将自己的信使身份理解为一名来自先进文明的观察员,而是真切地体会到了自己与格森星人的共性,从而最终促成了格森星加入人类星际联盟。

在当代的科幻想象中,乘着飞行器而来的陌生人往往意味着危险,意味着殖民,意味着战争。要么陌生人就是邪恶的闯入者,如《阿凡达》,要么所到的星球是一片陌生危险的地域,如《人猿星球》。地球人与异星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对抗的。勒古恩视科幻小说为“思想实验”⑪,科幻小说为我们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在这里,我们可以反思当前的社会现实,探索人类社会的可能版本和发展蓝图。在20世纪60年代末冷战最高潮的时期,勒古恩改变了科幻小说惯有的星际远征模式,用对“爱库曼”联盟的想象,挑战冷战现实,写出了对和平的向往。她不仅建构了双性同体的格森星人来挑战二元对立的性别观,更通过“爱库曼”联盟表达了超越民族国家机制的世界主义的理想,而小说中,主人公金利和伊斯特拉凡的相知,则提供了人与人、国与国、人种与人种、星球与星球之间交流沟通的世界主义范式。

①叶冬:《论〈黑暗的左手〉中的雌雄同体》,《外国文学研究》2009年第2期,第34页。

②Bernard,Susan M.and Graham J.Murphy.Ursula K.LeGuin:A Critical Companion.Greenwood,2006,p32.

③王宁:《西方文论关键词:世界主义》,《外国文学》2014年第1期,第97页。

④陈秀娟:《当代西方世界主义研究》,《哲学动态》2010年第2期,第75页。

⑤Fine,Robert.Cosmopolitanism.New York:Routledge,2007,ix.

⑥Pogge,Thomas.“Cosmopolitanism and Sovereignty”.Ethics 103.1,1992,p48.

⑦White,Donna R.Dancing with Dragons:Ursula K.Le Guin and the Critics.Columbia,SC:Camden House,1999,p61.

⑧厄休拉·勒古恩:《黑暗的左手》,陶雪蕾译,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版,第210页。

⑨Cornell,Christine.“The Interpretative Journey in UrsulaK. Le Guin’s 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Extrapolation 42.4,p317.

⑩Rochelle,Warren G.Communities of the Heart:The Rhetoric of Myth in the Fiction of Ursula K.Le Guin.Liverpool:LiverpoolUniversity Press,2001,xii.

⑪Wood,Susan.“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Language of the Night:Essays on Fantasy and Science Fiction.New York:HarperCollins,1992,p151.

作者:陈榕,博士,解放军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西方文艺理论。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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