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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细腻与粗犷间跨越
——萧红小说《黄河》赏析

2015-07-14雷岩岭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730070

名作欣赏 2015年14期
关键词:萧红黄河小说

⊙雷岩岭[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 730070]

在细腻与粗犷间跨越
——萧红小说《黄河》赏析

⊙雷岩岭[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兰州 730070]

萧红的《黄河》是写于特殊时代、特殊氛围下的一部短篇小说,其创作风格有别于《生死场》和《呼兰河传》。亦由于恰逢萧红当时正处于特殊的人生阶段,故这篇小说里所呈现的细腻感觉与粗犷外在混搭的表达,就具有了微妙而独特的意义。

萧红 《黄河》 细腻 粗犷 独特

1937年冬,萧红、萧军以及艾青、田间、聂绀弩、端木蕻良等作家、诗人应李公朴的邀请,来到山西临汾民族革命大学教书。在长达八年之久的抗日战争刚刚开始的特殊岁月里,萧红在山西、陕西之间的黄土高原短暂驻留过。这次驻留由于此时特殊的时代环境,加之萧红自身特别的情感际遇,变得微妙与独特。

在传统小说的架构中,纵向的时间叙述是小说叙事至关重要的因素,它是故事开展与人物命运走向的基本支柱。而19世纪尤其是20世纪的小说创作则有一种追求小说空间化效果的趋势。萧红基于自己的审美习惯和创作个性有意无意地把空间因素放在了小说叙述的首位,她的小说大部分都是以空间作为结构的中心。其小说标题通常也多用空间概念而少用时间概念,如《生死场》《牛车上》《桥》《北中国》《黄河》《莲花池》《山下》《旷野的呼喊》《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等都是如此。

萧红的短篇小说《黄河》,就是一篇作者在特定的时间点上对外在环境的深刻感知与充分描画的作品。这其中既印证着她本人之后人生选择上的微妙与独特,而且也是抗战起初黄河沿岸子民正在承担或将要承担的历史重负的预示与铺垫。在这位极富才情的女作家的眼里与笔下,《黄河》既有着女性特点的细腻表述,更凸显出战争岁月给了这位以敏感见长的女作家的作品以不同的粗犷气度与格调。

小说《黄河》具体描述的是1938年2月,萧红随同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去西安途经风陵渡过程中的感悟。潼关、风陵渡虽然隶属陕西、山西两省,但风陵渡只是潼关古城在黄河对岸的渡口码头。风陵渡自古以摆船渡河,是黄河最大的渡口。因此,对萧红而言,1938年2月她所经过的这个渡口,虽然在她的生命中仅仅是偶然又短暂的一个跨越或经过,然而,在笔者看来,这对当时已然身心俱疲的萧红而言既代表着一种生命走向的选择,更是一次价值观、人生观的冲击。而且《黄河》中所显现的空间表达更加彰显出萧红重视普通人生存状态、人生困境的创作个性。一般说来,人的存在是与一定的场景、环境、场面即空间密不可分的,特别是作者所经历的特殊背景下的空间。而叙事的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又决定了萧红小说结构形式的舒展与随意,一切都服从她讲述、抒情、虚构的需要。

让我们先来看看作者笔下的黄河及其周边环境:萧红看到的黄河不是水的流动,而是泥的流动;黄河的土层是原始、单纯、干枯到完全缺乏光彩的状态;风陵渡在她的文字里,同样是干涩无光,有一种病中的苍白感。“河上的船,没有纯净的白帆,有灰的,有蓝的,像蝴蝶的翅子,行走特别缓慢,它们是方型的,与人们印象中的船不一样,所以,也走得慢。”可见,萧红的作品更注重的是空间性而非时间性,是一种打乱时空界限的充分自由、自然、开放的结构形式。“河对面,就像孩子的玩具似的,在层层叠叠生着绒毛似的黄土层上爬着一串微黑色的小火车,平和地,又急喘地吐着白气,仿佛一队受了伤的小母猪样的在摇摇摆摆地走着。”通过这段描写,作者告诉读者的似乎是:就是用这些落后而迟缓的交通运输工具,中国在对付着现代化装备的日本侵略者。其中的悲气氛与沉重感跃然纸上。

野蛮的河,可怕的河,簇卷着而来的河,它会卷走一切生命的河,这河本身就是一个不幸。①

为此,作者做出了这样的比对:“站在长城上会使人感到一种恐惧,那恐惧是人类历史的血流又鼓荡起来了!而站在黄河边上所起的并不是恐惧,而是对人类的一种默泣,对于病痛和荒凉永远的诅咒。”②

很显然,1938年萧红感觉到的黄河并没能给予她更多振奋、昂扬、乐观、积极的正能量。对此,我们当然不能苛求一个艺术感觉远高于政治感知的女作家;我们也丝毫不怀疑萧红的抗日立场,这个立场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只是,一个已然对自己的生命力有了悲观性的预判,在爱情、婚姻中遍体鳞伤的孤独女子,一个那么渴盼安宁、温暖、诗意生活的女作家,为什么总难如愿?好不容易逃离了日本鬼子蹂躏的东北老家,却又来到战祸已至的黄土高原,怎么办?是继续流离辗转的日子,还是寻找一个可以暂时安放心灵与情感的地方?

毋庸置疑,萧红是一个才华横溢又正直善良的人。萧红的善良一方面体现在她无力改变自己感知到的、目睹到的一切不幸遭遇,另一方面又呈现为她只能用自己那充满灵慧与怜悯的心和笔去描述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通过对那些最最普通的老百姓、那些有血有肉有生有死的生命状态的描摹,显现出她对底层生命的最大关注与善意。

作品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船到河中心的时候,“水手们用着过高的喉咙,他们说些个普通话:太阳大不大,风紧不紧,或者说水流急不急,但也有时用过高的声音彼此约定下谁先行,谁后行。总之,他们都是用着最响亮的声音,这不是为了必要,是对于黄河他们在实行着一种约束。或者对于河水起着不能控制的心情,而过高地提拔着自己。”③

就在这般悲凉粗糙、尘土漫卷、风沙肆虐的环境里,就在这个古老的风陵渡口,两个来自赵城的陌生人相遇了。他们一个是妻子刚死就匆匆追赶部队上前线的八路军战士,一个是为了生存不得不在黄河摆渡为生的船工阎胡子。他们两位就像是黄土高原不秀于外而强于内的性格的体现,或者说是黄河沿岸渴盼正常生活的倔强与执着的百姓代表。

与萧红其他作品常用女性人物来体现作家的女性关怀不同,这部小说全部以男性人物为主角和配角,也许在萧红的意识里,战争本就是男人的事情,战争的确应该让女人走开,女人毕竟是弱者,她们根本无力应对战争的残酷与磨难。

小说的结尾是这样的:

奔向同蒲站的兵士,听到背后有呼唤他的声音:

“站住……站住……”

他回头看时,那老头好像一只小熊似的奔在沙滩上:

“我问你,是不是中国这回打胜仗,老百姓就得日子过啦?”

八路军兵士走回来,好像是沉思了一会,而后拍着那老头的肩膀:

“是的,我们这回必胜……老百姓一定有好日子过的。”

那兵士都模糊得像画面上的粗壮的小人一样了,可是阎胡子依旧在沙滩上站着。

阎胡子的双脚深深地陷进沙滩去,那圆圆的涡旋埋没了他的双脚了。④

本篇小说是萧红于1938年8月写于汉口的,首刊于1939年2月1日《文艺阵地》(汉口)第二卷第八期,收入1940年3月上海杂志公司初版的《旷野的呼喊》。这也是萧红在暂时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定、和平的写作环境后,对2月份那个令她感到悲哀与荒凉经历的回望与记录。黄河之行,以及与萧军的分道扬镳,加之萧红当时的身心状况,都使她本能地希望自己在一个远离粗犷、相对安定的环境里用写作来呈现生命的意义。

应该说,作为一位立场鲜明的抗日作家,萧红毋庸置疑地盼望着抗战的胜利。因此,这部小说的结尾至少包含了两层蕴含:一是以她的善良她从内心真切渴望抗战尽早胜利;二是以她的敏锐她预料到了抗战的胜利或许不易。

也就是说,面对自己已然做出的生命、情感选择,萧红的确曾经犹疑过、纠结过,不然,她也不会在时隔六个月之后,依然提笔记录那曾经让她难忘的黄河之行: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⑤

1942年1月22日,萧红与世长辞,在战火纷飞中,她寂寞地离开了人间,享年31岁。

一生都在尽力躲避悲凉、悲哀的萧红最终还是在身体病痛、心灵孤寂的悲哀中悲凉地离去。我们无法设想,假如萧红当初选择与丁玲一起直面战争结果会如何?尽管惋惜无比,但聊以慰藉的是萧红最后的生命价值是以她最想从事的写作来呈现的。

萧红的小说常常可以被当作散文来读,因为她的小说与散文没有严格的界限,这也正是萧红独创的风格。小说《黄河》恰是这样一部集小说和散文特点于一身的作品,它将细微的感觉与粗犷的外表融汇在一起,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特殊时期的萧红。

①②③④萧红:《萧红小说全集》(上),时代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02页,第211页,第201页,第212页。

⑤丁言昭:《萧红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276页。

[1]萧红.萧红小说全集[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96.

[2]骆宾基.萧红小传[M].北京:北京文艺出版社,1987.

[3]萧红.萧红自传[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6.

[4]萧风.萧红萧军[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5.

作者:雷岩岭,兰州城市学院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性别研究。

编辑: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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