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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民国温源宁之《不够知己》

2015-07-13范晓利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北京100029

名作欣赏 2015年9期
关键词:吴宓知己

⊙范晓利[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 北京 100029]

谈民国温源宁之《不够知己》

⊙范晓利[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 北京 100029]

本文从识人之精、讽人之绝、向往正义、秉性单纯等方面分析和评论温源宁所作民国人物小传《不够知己》,并将江枫译文与林语堂译文做深度比较,以期挖掘《不够知己》之深意。

《不够知己》 识人之精 向往正义

《不够知己》乃民国人物小传,作者温源宁。开始读它只作为打发某些课堂时光的闲书,随兴前看一篇后看一篇,看着看着便入迷了,以废寝忘食的周末两日尽数读完,只得数息神会,可叹终究不够知己。

一、识人之精,讽人之绝

这本书中的文都很简短,但显然作者对每位传主都很熟悉,传主的容貌、言谈、举止,乃至修养、学问、做人,都在寥寥数语中传神呈现。如“徐志摩,一个孩子”,“梁遇春,中国的伊利亚”,“一头战斗的公牛(王德林)”,“铁的优雅(周作人)”,“有思想的俗人”“天生的叛逆”(辜鸿铭)等。

就批评人物来说,这本书的作者当不得厚道二字,他把周作人描绘成这样:“周先生,动作像一只老鼠那样悄无声息,说话的嗓音从不高于耳语,行走的姿势几乎像是老妪,却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气概——是冷漠呢还是有礼貌的轻蔑?”虽不厚道,但不失公允,尽管周作人以悄无声息之步、几不可闻之语生活在英雄辈出的时代,终未随岁月的流沙湮灭,而是被后来学者屡屡提及,恰是因为他具有“铁的优雅”,“他很少说话,但凡有议论,都能言必有中……因为事事都经过深思熟虑,从不犹豫不决,大惊小怪,永远沉着冷静”。转述总是苍白的,只能摘下原话闲时笑着回味。

陈伯通先生:“体形消瘦,中等身材,面色苍黄”,坐在椅子上百事可为,站起来就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问号,一笑脸就会扭动,反倒不如不笑的时候。某年春晚小品中赵本山说崔永元“一笑跟哭似的”,似乎可以为此处之俗解了。陈先生好倒霉,那个时代那么多的人,怎么就遇上了他?要知道陈先生批人的火候也是不低呢,在《现代评论》周刊《闲话》专栏,可是闲话了不少文人,比如说鲁迅先生下笔即欲构陷入罪状,构陷的方式或减或加,或断章取义,或捏造事实,闲了这些话后还文绉绉地赞:“他是中国‘思想界的权威’,轻易动不得的”。而鲁迅先生以笔战斗、以文削人的功力更是炉火纯青,那时才俊们的真性情啊,若正史中见得三分,这本小书中亦见得三分。

作者借培根的话说程锡庚是个完整的人,完整应该不是表现在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身材显得略高,已经开始发胖,走起路来速度不快,一颠一颠地鼻孔朝天”。而在具体事务的判断和处置方面,“在他温文尔雅的举止和温文尔雅的谈吐中,暗含着对其他亚当子孙不只是一星半点的傲慢和温雅得体的轻蔑,那嘴边向上翘起的皱纹,显示出他有出言刻薄、喜爱讥嘲的习惯”。想来作者和程锡庚应是有相像之处,他画了别人,没想到也画出了自己,可叹不够知“己”。

《序》中录入了林语堂之女太乙的回忆,温源宁是英国剑桥大学的留学生,经过英式教育的他回上海之后,装得比英国人还像英国人。“他穿的是英国绅士的西装,手持拐杖,吃英国式的下午茶,讲英语时学剑桥式的结结巴巴的腔调,好像要找到恰到好处的字眼才可发言。”

写文的那厢无拘无束描画红尘万相,观文的这里天马行空想象大家音貌。先生妙笔绘他人,自有丹青描先生,被温先生酸过的众先生当浮一大白!哈哈!太乙威武!

二、向往单纯,向往正义

文中有尖刻之言,更有包含正能量的文字,从作者对别人的评价中,可以看到他对纯真、正义的赞扬和向往,也可以看到他单纯、真诚的一面。在他的笔下,徐志摩是一个孩子,分不清梦幻和现实,对所有的事充满着好奇,“不懂得憎恨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真会不喜欢他”,他认为徐志摩的远离像一个童话,“死得富有诗意,活得像个孩子:神人还能给凡人安排出更好的命运吗?”怎么不够知己,志摩那般细腻的心,他分析得如此透彻,徐先生之灵终有慰藉矣。

作者对陈嘉庚的评价是“身处逆境毫不气馁的理想主义者”,以庄重的文字告诉读者陈嘉庚如何白手起家创业成功,如何创办厦大,如何在“五三惨案”后因南洋抗议激怒日本人导致破产,破产后依然在海外侨商中为厦大筹资。陈先生永不言败,并且认为金钱不是目的,而是达到目标的手段,而且此目标应服务于人类。这大概是商人的最高境界。

因着女人的八卦天性,细细看了《吴宓先生,一位学者和君子》,吴宓先生“脑袋的形状像一颗炸弹,也像炸弹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盯着人看的眼睛像是两粒烧红了的煤球——这一切全都支撑在比常人长一半的脖颈上,瘦削的身体活像一根结实、梆硬的钢条”(江枫译)。这些话是刻薄的,吴宓先生果然爆炸了:“温源宁一刻薄小人耳!纵多读书,少为正论”。

我想作者的本意应不是刻薄他人,他只是一个眼光极好又极顽皮的孩子,觉得别人长得有趣便如实说了,而被说的人总是接受不了真相,继而跳脚大怒,想揍他一顿。他把标题定为“吴宓先生,一位学者和君子”,说明他至少没有恶意,而文中对吴宓先生敏感性格的描述透着喜爱,“他承认自己是个热诚的个人主义者和古典主义者,但是从气质上看,他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由于吴先生是如此真诚和表里如一,以至于他让每一个人都看到了这一点,他自己却没有看到!”(江译)

书中录了两篇关于吴宓先生的译文,江译第一句:“吴宓先生,举世无双,见过一次,永生难忘。”林译:“世上只有一个吴雨生,叫你一见不能忘。”只这一句,便见得林先生的功力,江先生那句话有评书味,意在很快引起读者的注意,“举世无双”“永生难忘”是很绝对的词,硬度很大,看了觉得直接、磊落、硬气,只是感觉距离吴宓很远,跟作者说话的风格也不搭调,好比是坐在茶馆里,说书人小鼓一敲,亮声言道:“诸位听客,咱们今天说吴宓,说吴宓道吴宓,吴宓先生,举世无双,见过一次,永生难忘”。这似乎不是作者的情调吧,他骂人或者夸人总会带出点儿缠绵悱恻、一唱三叹的调子来,损人不拐弯儿似乎就不是他了,莫若极切近的“世上只有一个吴雨生,叫你一见不能忘”。且不说称名与呼字的区别,把重音放在“吴雨生”上,把“忘”用“不能”否定了,反复读着,越读越觉得“不能忘”比“难忘”更有味道,也更符合我心中作者的语调。突然想起以前读过一本书的《序》中有句话,大概意思是,“我”写这本书,并非必须做,而是不能不做。

江译:“吴先生的相貌价值连城,怪异的像一幅漫画。”林译:“雨生的脸倒是一种天生禀赋,恢奇的像一幅讽刺画。”温先生和吴先生那一代文人自小受古典文学滋养,稍长又浸润西学,英语交流造不成隔阂,古文素养随时展现,在他们的话语系统中,说一个人的长相怪异,“天生禀赋”应比“价值连城”更有讽刺意味,传统文人又是那样重视自己的出身和出生,说他天生怎样极易伤了他的自尊,而“价值连城”终究不过形容很昂贵的身外之物,中国的文人又有几个不是念着安贫乐道的清高过日子呢?

自然,我喜欢的别人未必喜欢呢,林先生译的两篇文也确有不及江译脍炙人口之处,只因我口味偏淡,得闲了在这些“有气无力”的文字中寻了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宝贝似地记下来。似乎江枫和南星的译本都被夸过“珠联璧合”的,就在整理这篇笔记时,看到了网上对江译这本书的赞扬及吹捧,也看到了王雨霖对这本书的翻译提出的诸多问题,更觉知己难寻了,还好瑕不掩瑜。

三、不够知己,不够知己

黄庐隐“打破过许多社会惯例,并不是因为她有那种癖好,存心要冲击头脑冷静人士的敏感神经,而是她真诚地相信正义在她一边”。想必作者写这些文时也是坚持写出对传主们真实的印象吧,即便料到会惹怒一些人,也不会改变风格,作者真是一个单纯、骄傲甚至有点傲娇的人。诚然,这是不全面的,远远不够知己。

有人说温钱师生二人喜欢为显示对文字的谙熟而炫技,这本书里绝大多数文为温先生所作,我看不到炫技的地方。温先生早年于剑桥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归后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曾与林语堂等主编《天下》月刊,也曾任过中国台湾驻希腊大使,他的骄傲应是不屑于炫技的吧。在我看来,这个人本就是用蜜腌制过的酸梅,无需炫耀风格自在,是加了三片柠檬的咖啡,绅士的幽默终究盖不住才子的清高,除了他,谁以文酸倒了众人的牙,还能让读的人念念不忘,呼一声过瘾?不知是否误读,可惜不够知己。

这本书里有几篇应能确定不是温先生所作,但译者和编者均未作任何解释,如《高君珊女士》明确写了“当时同在一起的有我们三个:君珊和我,还有一个读物理学的研究生”。作者应是当时高女士的室友,《顾静徽女士》亦如是。《冯玉祥先生》《公超先生》也有可疑之处。从这一点来看,倒不如温先生亲自选出十七篇的《一知半解》,想来先生的选择自有他的道理,未入选之文或因先生觉得无趣?或避免诘难?或非己之作?那本书至今无缘得见也是一件憾事呢。江译版袭了《不够知己》的名,是不是有责任保持其原貌?把温先生选出的十七篇作为一编,其他篇作为另一编?不知这是我编辑职业病复发,还是对温先生的偏袒。诚然,这样以人物姓的拼音为序是符合文集编辑惯例的,而诸如“程锡庚(1839—1939)”之类确是编辑之误,确是太不够知己。

本书所有文的作者是不是温源宁先生,且不去想了,20世纪30年代那段岁月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写了这些宜喜宜叹宜回味的文,他看一个人,便单纯地看一个人,时而傲慢、时而犀利,然后毫不掩饰地写出来,犹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带着一抹狡黠的笑。

这个犀利的老顽童,见了我这四六不着调的文,定是骂都懒得骂一句的。不够知己,终究不够知己。

作 者:范晓利,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化研究所在读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艺术文化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本文系河南省教育厅项目:隐喻视野下的中国寓言研究;编号:2-qn-646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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