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孤独意识
2015-07-13张欣江苏师范大学江苏徐州221116
⊙张欣[江苏师范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论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孤独意识
⊙张欣[江苏师范大学,江苏 徐州 221116]
虹影是中国新女性文学的代表之一,她凭借多重生命体验和独特的个性书写广受读者好评。本文从她的自传体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入手,通过身份的困惑、情感的缺失、历史的困境三个方面研究来分析小说文本里的孤独意识,并试图阐释作者追寻生命本源之谜,探究人类精神归宿的时代意义。
《饥饿的女儿》 虹影 孤独意识
虹影,新移民文学代表作家,也是当下世界华文文学中颇受争议的代表人物。虹影出生于20世纪60年代,成年后知道自己是私生女的身份和定居海外的生活状态让她的作品带有“一骑绝尘”的孤独意识和海外边缘人的离散心态。《饥饿的女儿》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讲述了主人公六六,也就是作者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独特生命体验。虹影坦言:“这是我十八岁以前经历过的事。包括事件发生的顺序、时间、地点,都是当年的真人真事。”①作者自揭身世谜团,坦率真诚,孤独的人性经验是小说的核心话语。小说充满大胆的反叛色彩,用探寻的目光审视周遭世界,用摧毁旧我的巨大生命能量重塑新我。本文从她的长篇自传小说《饥饿的女儿》入手,探索其孤独意识的生命源头。
一、身份的困惑
根据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说,童年记忆对人一生的生长发育影响很大,成年人的行为动机都与其童年隐秘的心理经验密切相关。虹影的童年成长经历并不愉快,快乐是缺失的,隔绝孤立、冷漠侮辱充斥着她的记忆。她童年时代的创伤记忆来源于对自己私生身份的毫不知情以及被无端卷入“多余人”的尴尬身份体验。究竟“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不快乐的世界上,忍受人世的轻谩和凌辱,这是“饥饿的女儿”的主人公六六对自我生命的质问怀疑。中国传统社会认为,一个人的出身会影响他的一生,六六是巨大阴谋中的主角却被设定在圈子外,处在沉默无声中,她想弄清楚为什么人们如此轻视她的真正原因,小说情节的发展正是六六讲述身世之谜的解密史。“我”不知道“我”是谁这个核心问题,是解决记忆中隐藏问题的关键,对于身世的追踪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作者一直在设置叙事圈套,小说开篇就提及十八岁的重要性,究竟十八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六六如此关注,这是作者的叙事谋略,也是夯实叙述的暗示性语言。十八岁是成年与少年的分水岭,迈过十八岁,代表一个人的成年自由与精神独立。小说曾以“十八劫”命名,可想而知十八岁对于六六来说是多么重要的转折点,终于在“我”十八岁那天,母亲全盘托出实情。“我”是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生的孩子,是个私生女。
十八岁是一个隐喻,预示与昨日生活的决裂和对未来日子的希冀。六六有一个精神孤独的童年,童年记忆里的自卑、敏感、孤独等不确定因素造成成年后虹影大胆叛逆、桀骜不驯的性格特征,并成为她日后一路奋斗写作的精神动力。她不愿意被动等待命运,身世和自我的双重发现,让她坚定决心要离开家。六六以离家的方式,与世代贫穷痛苦地轮番决斗。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六六想逃离家庭,脱离异样的眼光和卑微的生活,“身世之谜,它既然鬼魅一样困扰虹影,必然也能吸引读者,虹影巧妙借用了破解美杜莎式身世之谜的进程,抽丝剥茧地结构小说,像相声演员抖包袱一样,她善于营造玄机;再加上时空倒错的架构方式,使得读者阅读这小说就像一场揭秘之旅”②。特殊的生活经历、独特的非婚生身份带给她无尽苦难,孤独是一层糖衣,能减少对她的伤害,身世是她隐秘的痛楚,在精神困惑与挣扎中,虹影通过写作来解救、安抚饥饿的心灵。
二、情感的缺失
六六的成长伴随着伤痛,是个“无家”的孩子,造成六六孤儿心理的主要因素是缺失父母、兄弟姐妹的关爱。在大多数作家笔下,母亲勤劳奉献、隐忍坚强,往往被塑造成圣母的形象。在虹影笔下,她似乎有意打破“家里的天使”,丑化母亲形象。六六观察母亲,她的肩膀像骆驼背、鼾声像猪一样、睡觉流口水,女儿眼中的母亲丑陋,六六对母亲态度不好,不亲近,有迹可循。母亲与自己的心灵隔阂,由来已久,六六的出生是母亲偷情的证据,让母亲对她爱不起来;六六身上流淌着生父的血液、闪烁着那个男人的影子,母亲觉得自己有罪,羞耻感让母亲与女儿保持适当距离。女儿对母亲没有依恋,是长时间内心渴望母爱却迟迟得不到回报的强烈反差造成的后果。
不仅母亲对六六的态度若即若离,养父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因为没有血缘关系,父爱大打折扣。虽然“我”出生之后是养父带大,但是养父处处迁就包容六六,这种有隔膜差异的爱,让她陷入无助困境。生父在六六的生命中也是缺失的角色。法院勒令生父在六六成年之前不许碰面,生父只能通过隐藏在学校门口的人流中偷偷看她,还被六六怀疑为是强奸犯在盯梢。生父在六六成年之前,从未进入她的意识,因为六六并不知情自己的身世,生父对她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存在,正是父亲的缺失导致六六少年时代孤苦、无人陪伴,对爱的渴望让她一直苦苦追寻,直到遇见历史老师。小说中六六与历史老师的爱情,一方面是六六主动追求性爱的结果,另一方面是她希望在历史老师身上得到渴望已久的父爱。最终历史老师在“文革”期间自杀了,六六唯一的爱也断掉了,她又重新回到了生命的原点,回到了无爱残缺的世界。现实中父亲角色的缺席导致爱的匮乏,没有父女关系的维系,六六俨然是一个“孤儿”,父亲对六六而言是缺失的人,让她最终得出“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父亲”的悲哀结论。
除了父母,兄弟姐妹更把六六当成异类。大姐把六六去见生父的消息透露给弟弟妹妹,她们把六六围堵起来,审问、教训这种不忠行为。在这个家庭里六六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方面不断提醒父亲,母亲有私情背叛自己的现实,让母亲背上沉重愧疚的心灵枷锁;另一方面,兄弟姐妹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受人欺毁。甚至在学校里,同学们都远离她。正因为如此,六六比其他孩子更加迫切渴望亲情、渴望友爱,这种渴望让她生活的每一天都充满失落。
家庭、学校、社会基本上构成一个少年全部的社会活动空间。但在虹影这里,它们全部用合谋的方式,把她挤到边缘位置。没有父母疼爱,缺少手足之情,六六孤立无援。尽管在私生女身份揭秘之前,家人对她的态度一贯冷漠,让她形成孤僻古怪的性格,但是痛定思痛后,六六走出自我堕落、放纵的泥沼,告别身世烦扰之忧,重拾信心,踏上多姿的生命旅途。
三、历史的困境
六六孤独的根源,来自一定时期的历史环境背景。必须追问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这个家庭里的每一个人都会遭遇生活的抛弃,如此艰难不幸地过活?对这个问题的不断深入探究,实际上也构成了小说叙事的原动力。在某种程度上,虹影之所以要创作这部自传体长篇小说,就是要形象地回答好这个问题。六六与现实社会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六六的孤独实际上折射出一个时代的悲剧。“我的作品总是和国家的历史变革联系在一起,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总会反映到我的脑子里面,反映到我的作品里面。”③作者在小说中,从个人视角切入,描写少女在孤独感、恐慌感和饥饿感三重压迫下的内心世界,传达出“我”独特的欲望与爱恋,同时历史因素的引入,让文本更具有可信度,增添了悲剧的沉重感。
首先作为小说叙述者的“我”(即六六)之所以被家庭“抛弃”,与她出生在饥荒年代有着直接的关系。在那场大饥荒中,母亲为了养活全家七口人与一个男人发生私情生下她。六六住在垃圾成堆、污水遍地的长江南岸,上百万人在这里依然干着苦力活挣钱养家。饥荒年代出生,城市角落里生活,小说一开始就把“自己”设定在边缘地界,处境孤独,以十八岁生日为切入点,让回忆和现实在过往岁月面貌的叙述中依次延伸。其次当六六逐渐成长,“文化大革命”这场社会政治运动开始席卷全城。历史老师被胡乱定性为右倾机会分子,他的精神再也承受不住,自杀而死。究其根本,还是拜时代所赐结果。“文革”时期人们精神压抑,恐慌笼罩心头自身难保,随处可见的勾心斗角让整整一代人背负着精神苦刑。历史老师的死是对现实社会的逃避也是对生活的绝望抗争,他无力证明清白,只能用死换取安宁。六六与历史老师畸形的爱,也是由时代造成的。小说中除了历史大事件描写之外,还涉及其他时代背景。20世纪50年代国家实行“公私合营”,商人三姨夫对此嘀咕几句被当作坏分子送去劳改;历史老师的父亲被定性为历史反革命,他从小就断了念大学的希望;历史老师死后,六六发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想去医院打胎,正赶上计划生育政策的实施,“我”得以手术是沾了政策的便宜。独自打胎,忍受疼痛,失去了孩子也丢掉了亲情。孤独撕裂了“我”的身体,浸透肌肤。通过六六一家人的苦难遭遇,对时代、动乱的反思是虹影所欲达至的思想意指。
人生来就是孤独的,《饥饿的女儿》中的人物更加孤独,她们生活在城市的罅隙,挣扎在时代的边缘,卑微度日。小说从自我出发,以一个女性的独特视角来表达女性丰富细腻的情感体验。“我”的孤独主要是在历史的影响下,对身份的困惑和情感的缺失造成的。虹影用一种灰色笔调来记叙童年,揭开伤疤、暴露伤痛,作家个人创作风格和性格特征与过去息息相关,追寻过去,能够探究事物的本来面貌。虹影在小说中自述身世,她直面苦难、不畏艰难的执着精神,让她勇敢走出绝望的困境,坦然面对私生身份,为自我高歌。
①虹影:《饥饿的女儿》,漓江出版社2001年版,第261页。
②凌逾:《美杜莎与阴性书写——论虹影小说〈饥饿的女儿〉》,《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3期。
③虹影:《谁怕虹影》,作家出版社2004年版,第139页。
作者:张欣,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华文文学。
编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