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百年孤独》与《白鹿原》中女性悲剧的趋同性
2015-07-12刘雅琳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辽宁大连116025
⊙刘雅琳[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25]
作 者:刘雅琳,东北财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3级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
《百年孤独》描述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人坎坷离奇的遭遇以及小镇马孔多一百多年的风云变幻史,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同时也塑造了一系列典型的女性形象。勤劳坚韧的家族支撑者乌苏娜、原欲旺盛的族外人庇拉·特内拉、纯洁自由的俏姑娘雷麦苔丝……这些被“魔幻”笼罩的女性,在追寻“自我”的过程中,繁衍生息,孤独闯荡。
而秉承以仁义为核心的儒家传统体系所构建的《白鹿原》,以“六嫁六丧”开篇,甚至在父亲白秉德死后不久,白嘉轩依然迎娶了他的第七个女人。可见,在整个白鹿原的宗族统治中,作为纯粹的传宗接代的工具,女人的性命不值一提。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女性无一例外成为宗法统治和男性的附属品。
一、情欲与道德的悖论 雷蓓卡,作为居住在马孔多唯一一个受过外来文明影响、来自异乡“身世不明”的女性,注定是一个孤独的局外人。正如乌苏拉所说的那样:“这姑娘血管里流着的不是布恩迪亚的血,而是陌生人的血,陌生人的骸骨甚至还在坟墓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①她与富有教养的来自意大利的技师皮埃特罗·克雷斯庇情投意合。面对情敌阿玛兰塔的万般阻挠,导致婚期一推再推,她也从未想过放弃与退缩,而是对意中人说“你啥时候愿意,咱们可以离开这儿”。皮埃特罗·克雷斯庇虽富有欧洲人的生活气息,却固守着马孔多小镇道德的界限,懦弱妥协、一味求全,更别说打破道德的桎梏满足雷蓓卡的原罪需求。就在这时“,冒险家”霍塞·阿卡蒂奥,也是她的哥哥,身上所体现出来的狂野与自由深深吸引了她。于是,被旺盛情欲征服的她不顾家族的反对,不顾乱伦的报应,迅速和霍塞·阿卡蒂奥结了婚,把基本的人伦道德踩在脚下。没有爱情,性,成为二人唯一的交集。而丈夫完全肉欲的生活方式,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最终,她亲手杀死了霍塞·阿卡蒂奥,妄图实现自我救赎。
而《白鹿原》中最具争议和震撼力的典型形象田小娥,在还是少女时,就被迂腐的秀才父亲许给年过花甲的郭举人做二太太,给郭举人“泡枣”,以求延年益寿。她作为“一个没有任何机遇和可能接受新的思想启迪、纯粹出于人的生理本能和人性的合理要求、盲目地也是自发地反叛旧礼制的女人”②,在情欲和好奇的驱使下,爆发了她压抑已久的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和身强力壮的黑娃暗中相好。偷情被发现遭到郭举人抛弃之后,她怀着“做人”的希望与黑娃来到了白鹿原。而作为传统儒道的捍卫者,代表封建礼制的白鹿原族长白嘉轩岂能容忍这样“伤风败俗”的女人?被拒于家庙之外的小娥,被迫和黑娃栖身于村外的破窑洞。为了解救农民运动失败被追捕的黑娃,她陷入鹿子霖的魔爪“,被迫”用肉体换取生存。也是在鹿子霖的唆使与怂恿下,她开始利用“性”引诱白孝文。田小娥以性作为反抗工具,在手段、方式上都很盲目,且并未在思想上有所觉悟,只能走向毁灭。这时的她,已经彻底沦为丧失道德的“荡妇”。被代表封建礼教的鹿三刺杀后,整个白鹿原迎来了空前的瘟疫,田小娥的冤魂道出了无限委屈“: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子……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让,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把篙子棒捧儿,你怎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③这段痛彻心扉的控诉,是田小娥作为情欲与道德悖论受害者的反思,也是对几千年“吃人”的封建礼教所做的最后反抗。
二、从孤独走向灭亡 作为家族百年孤独的见证者,孤独是阿玛兰塔无法摆脱的痼疾,也是拉美孤独的印证。她敢于和姐姐雷蓓卡争取心上人,而就在姐姐雷蓓卡结婚后,她曾经疯狂追求的心上人皮埃特罗·克雷斯庇,也渐渐喜欢上她并向她求婚时,她却毅然决然地说“:我死也不会嫁给你。”布恩迪亚家族孤独的特质使她“发了疯”。乌苏拉说“,阿玛兰塔是从未有过的最为温柔的女人”④,之所以温柔,更多的是对孤独的妥协。而她前后表现出的荒谬的悖论,绝不是出于对皮埃特罗·克雷斯庇的报复,而是与雷蓓卡之间的竞争,还不足以促使她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状态。在爱情和情欲方面,雷蓓卡都是胜利者。阿玛兰塔却坚持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就如何离开这个世界“,懦弱和胆怯成为她孤独一生的理由,她害怕进入未知的世界,一个男人主宰的世界”⑤。她是孤独变态的执行者,一直戴着象征罪恶的黑色蕾丝手套,对男性的世界全然拒绝,最终以死亡为礼物向孤独屈服。
鹿冷氏是冷先生的大女儿,冷先生为了巩固自己在白鹿原的地位,将其作为维系家族利益的工具嫁给先进知识分子鹿兆鹏。而被进步思想洗礼过的鹿兆鹏,在新婚之夜后便逃去了城里。几千年来的中国形成的一套钳制女性的“三从四德”伦理规则致使鹿家成为埋葬鹿冷氏的坟墓。她作为一个“弃妇”,默默忍受着精神上的孤寂和肉体上的折磨,开始了漫长的孤独岁月。而对“欲”的扭曲和压制,恰恰是维持道德体系的重中之重。深受传统观念影响的她,宁愿守活寡,也不愿改嫁。但随着孤独的侵蚀和性意识的觉醒,心静如水的她,开始在欲望和理智中挣扎,竟开始羡慕田小娥,靠着幻想满足自己本能的渴望。而最终,一次意外“彻底激化了她内心的矛盾”——公公鹿子霖酒后失德,她被“抓”了一下。她在被“非礼”之后,性幻想变本加厉,本我彻底打败自我。主动向鹿子霖“示好”,遭到斥责之后,被窥破了内心隐秘的鹿冷氏,彻底崩溃,患上了淫疯病。鹿冷氏为了反抗孤独的状态,以畸形的方式挑战礼教的束缚,最终命丧于自己父亲亲手调制的药下,结束了苦难悲哀的一生,从孤独走向毁灭。
三、“叛逆者”的悲歌 白灵是白鹿灵魂的化身,虽长于宗法之家,却逃过了缠足之苦,走进了私塾读书。她本身,就是对宗法之家的叛逆。她把婚姻自主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面对父亲安排的亲事,她毅然决然地逃跑了,纵使父亲以断绝父女关系逼迫也绝不屈服。她具有新时代女性的价值观,跟随着自由与民主的脚步,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放弃与自己不同政见的男友鹿兆海,在动荡之中,一次次出色地完成了革命赋予她的任务。而正是这样出色的正直果敢的女性“,一个封建家庭的叛逆者和彻底的革命女性,最终却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悲剧的结局——牺牲在以男性为主体的政治漩涡中”⑥。
同样追求自我、不屈服于现实的雷麦苔丝,以一种魔幻的方式,离开了马孔多。她崇尚自由简朴的生活,厌恶陈规陋俗。她不理解为什么女人们要用紧身胸衣和裙子使自己的生活复杂化,因此,她给自己缝了一件粗麻布教士式长套衫,毫不麻烦地解决了穿衣问题。她为了简单自在,成为马孔多第一个剃光头的人。越是自然清新,越是摒弃常规,在男人看来也就越发迷人。一位外乡人一睹她的芳容之后不能自拔,沉睡在铁轨上被夜行的火车压得粉身碎骨;另一位外乡人趁着人群混乱“抓”了她肚子一把,被经过的烈马踩烂了他的胸膛……她是马孔多唯一一片净土,却因为窥视者的不幸被无辜地猜测为“带有死亡气息”的女人。象征着美好与纯真的她,被马孔多的人无情撇下,最后,她只能乘着床单向天空飞去。
《百年孤独》和《白鹿原》都严肃地探讨了女性命运的悲剧性。但无疑,布恩迪亚家族的女人是幸运的,她们的悲剧更多来源于自身。而白鹿原上的女人不仅饱受封建礼教、男权主义和黑暗现实的摧残,甚至连做人的权利都没有,她们更多是被迫的。
不同于西方文化宣扬情欲的解放,东方文化向来主张克制人欲。雷蓓卡的悲剧,不仅在于对情欲的极端屈服,让自己陷入被道德谴责的困境,更在于对自我生命状态的盲目追求,完全否定了人生命中的理性因素。而田小娥片念之差,出于“自救”,被本我征服,在男权环境中本就身处弱势的自己陷入情欲与道德的悖论。阿玛兰塔无法掌控自我生命状态,让懦弱和胆怯占了上风,把一生的精力都用于和雷蓓卡战斗,拒绝了作为女性基本的爱情和情欲的召唤。从她们身上可以看出,悲剧的一方面源于女性自身固有的软弱性和妥协性。
而鹿冷氏敢于打破礼教对女性的束缚、冲破孤独,却还是死于吃人的礼教之下,迎来了死神。白灵受现代文明熏染,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她不甘于做封建社会所赋予女性的角色,她所受的教育和悟性也让她有着明辨是非的个人独立意志,但这一切越过了封建社会固守的界限,只能是男权统治下的牺牲品。坚持自我的雷麦苔丝,因为其某些行为异于常人便被人“攻击”而不得不飞向天空……可见,造成女性悲剧的另一个原因是外在环境的压迫与束缚。
对于悲剧性的结果,田小娥是封建道德环境压迫之下的委曲求全,是中国几千年来女性命运悲剧的缩影;而雷蓓卡的悲剧一方面是对于本我的不满足,另一方面,是作为一个异乡人,对马孔多孤独特质的极端反抗。同时,她们的遭遇也向世人阐明:“女人既是世界的创立者,也是毁灭者,人类用道德规范约束自我才不至于与禽兽同类。”⑦
可见,在东西方意识形态中,女性都很难有执行“选择自我生存方式的权利”。不得不反思,对于女性来说,外在环境和内在的自主意识都是极其重要的。
①④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修订版),黄锦炎译,南海出版社2007年版,第261页,第198页。
② 陈忠实:《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16页。
③ 陈忠实:《白鹿原》,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462页。
⑤ 马慧萍:《嫉妒与孤独——〈百年孤独〉中阿玛兰塔的悲情》,《名作欣赏》(下旬)2014年第36期。
⑥ 海南:《叛逆者的悲歌——〈白鹿原〉中白灵形象分析》,《社科纵横》2012年第1期。
⑦ 李维:《〈百年孤独〉中女性形象的孤独情结表现及探索》,《文教资料》200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