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16世纪中期梅迪奇宫廷艺术的政治性
2015-07-12张建涌南京艺术学院210013
张建涌 (南京艺术学院 210013)
论16世纪中期梅迪奇宫廷艺术的政治性
张建涌 (南京艺术学院 210013)
佛罗伦萨的梅迪奇家族自文艺复兴以来一直都是艺术的慷慨的赞助者,但在16世纪中期科西莫一世对艺术的赞助带有明显的目的性,就是消除长久形成的共和政体在佛罗伦萨人心中的影响。
梅迪奇;共和;宫廷;维基奥宫
艺术被用作歌颂政权的统治,或者宣扬某种政策,反映当时社会的政治思想和道德观念,是艺术自诞生以来的主要功能,如中国古代的绘画最初是“恶以诫世,善以示后”“成教化、助人伦”的辅助政教的工具。文艺复习时期艺术的政治宣传功能仍然是艺术的主要用途,“这一时期歌功颂德的图像多到令人不知从何处着手:从考察共和国还是君主国入手,从考察湿壁画这样的大型绘画还是像章之类的小艺术品入手”,1这说明不同的政体都需要利用各种形式的艺术为巩固其政权服务。但在16世纪中期,以佛罗伦萨的梅迪奇家族宫廷为代表的意大利宫廷在利用艺术的政治宣传功能方面“比15世纪更重要而且更有意识。”1
1532年以后梅迪奇家族虽然获得了对佛罗伦萨永久的统治权,但仍然时时刻刻提防着共和政体的死灰复燃。梅迪奇家族在15世纪事实上统治了60年,两位主要统治者都深孚众望,但是长久以来形成的共和政体的传统,使得个人的独裁统治在佛罗伦萨没有稳定的政治基础。“佛罗伦萨人尤其为自己这种制度感到骄傲,他们认为该制度确保了他们引以为荣的自由的法宝,他们非常愿意把这种制度和其他不那么幸运的姐妹邦国的政府形式作比较。”2他们把共和政府看作是公民身份的象征,“大多数显贵家族对于公社政府具有强烈的义务感,并乐于接受公社要求他们承担的责任 这些人却是在表达他们内心深处的信念,即公社的需要应摆在私人利益之上,为了保持他们的自由,他们愿作任何牺牲。”3佛罗伦萨人对共和政府的忠诚比起对个人的拥戴要强烈和持久,因此,梅迪奇家族即使统治了佛罗伦萨60年之久也两次被驱逐,1530年佛罗伦萨人更是英勇地抵抗了十月之久,可以显示出他们心中对自由和共和根深蒂固的信念。米开朗基罗不但在围城的时候担任城防的设计师,而且在梅迪奇家族复辟之后至死都拒绝回到佛罗伦萨,其中就包含对共和政体的怀念和对梅迪奇家族君主统治的不满。
消除共和政体在佛罗伦萨人们心中的影响力是梅迪奇家族利用艺术政治宣传功能最重要的一方面。1504年佛罗伦萨共和政府委托米开朗基罗雕刻的《大卫》像。这尊雕像被赋予了保卫共和和自由的象征意义,安放在了长老会议大厦的入口处。1530年梅迪奇家族重新取得佛罗伦萨的统治权以后,首先委托班迪内利雕刻巨型大理石像《赫拉克勒斯和卡库斯》。1534年雕像完成后被安放在长老会议大厦的入口处,和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并列,意图回击共和政府在艺术宣传方面的攻势,抵消他们的影响,并象征梅迪奇家族统治的威权。班迪内利注重于刻画形象自然主义的块块隆起的肌肉,巨人的面孔如同面具一般,凹陷的眼眶留下浓重的阴影,以此传达出紧张、恐惧、威吓的情绪。与之相对的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形象自内而外通过眼神、姿态、肌肉的刻画传达出内在的紧张和英雄主义的气概,达到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因此,与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并列并没有提高班迪内利的《赫拉克勒斯和卡库斯》的声望,反而引起了苛刻的指责和批评。切利尼在他的自传中转述了当时人对它的评论,如有人说它“像靠在墙角装满了甜瓜的袋子。”4但这样主观的批评是有失公允的,马里奥•斯卡利尼(MarioScalini)认为这种对作品艺术价值的否定来自于佛罗伦萨人对梅迪奇家族的统治权威的不满,这恰恰说明了这件作品被梅迪奇家族所赋予的政治象征含义。5
1540年科西莫一世将他的宫廷从梅迪奇宫搬迁到长老会议大厦,大厦成为他私人的公爵官邸,称之为维基奥宫。长老会议大厦一直以来作为共和政府所在地,是共和的象征,科西莫一世的占有彻底结束了其共和精神的外在形式。而他围绕维基奥宫委托的一系列艺术装饰工程和项目则更进一步消除共和政府曾经的艺术宣传攻势,强化他对佛罗伦萨的合法统治。
1545年,科西莫一世委托切利尼铸造青铜雕像《珀尔修斯》。根据切利尼的自传,在与公爵会面的时候,他保证可以完全满足公爵的意愿,不管材质是大理石还是青铜,公爵则说他唯一想要的是关于珀尔修斯的雕像,并声称这是很久以来一直想要的。科西莫一世在题材的选择上作了明确的规定,表明了他希望通过珀尔修斯斩杀蛇发女怪梅杜萨这个神话主题意指他对他的敌人(主要是共和政府)的胜利以及对佛罗伦萨人民的统治。切利尼把珀尔修斯刻画为右手持刀、左手高举梅杜萨头颅、脚踩踏着女怪尸体的形象,人物的重心落在右腿上,使得躯体形成了体现古典对立原则的复杂扭转并贯穿以清晰有力的运动感和节奏感,成功塑造了的胜利者的潇洒优雅。在珀尔修斯的形象上,优雅的姿态,沉思的面孔,显得高傲自负、盛气凌人,源自于宫廷贵族的藐视周围的一切的优越感,这正是科西莫一世所要的用来公共展示的雕像的效果。这件青铜雕像被安放在紧挨维基奥宫的兰奇长廊里。这个建于14世纪末的建筑本是共和政府时期执政官宣誓的地方,科西莫一世将长老议会大厦改造为君主的私人府邸后,这个敞廊则成为了安置他卫队的场所,顶部也被他改造为他观看应典的露台。《珀尔修斯》安放在兰奇敞廊后,在广场与之对应的则是多纳太罗的《犹滴》,它曾被共和政府从梅迪奇宫搬移到长老议会大厦入口的左侧,即现在《大卫》像所在的位置。《大卫》像完成后,它被安放在最左侧。雕像的基座上还加刻题铭“王国因腐化而堕落,城市以美德而兴盛,看啊!骄傲的头颅被谦卑之手斩下!”把犹滴比作共和,被斩杀的荷孚罗尼比作专制的梅迪奇家族,整个雕像象征着人民推翻梅迪奇家族的暴政。梅迪奇家族重新掌权后,《犹滴》像虽然仍然保留在原地,但基座上的题铭被去除了,然而其曾经的象征意义必然是梅迪奇家族的统治者心中久久驱散不去的魔障。所以,当切利尼询问要一件什么样的作品的时候,科西莫一世非常明确地肯定为珀尔修斯,他知道切利尼在金工方面的才能足以完成一座可以和多纳太罗的青铜像向抗衡的作品,而且它的材质只能是青铜,而不是大理石。
维基奥宫的五百人大厅是1494年梅迪奇家族被驱逐后用来召开由500人组成的公民大会的地方。共和政府曾经委托达•芬奇、米开朗基罗和弗拉•巴托罗米奥装饰这个大厅,最终只剩下达•芬奇未完成的壁画和米开朗基罗的草图。1555年,科西莫一世委托瓦萨里装饰维基奥宫,五百人大厅是其中最重要的工程,不仅因为其规模的宏大(长52米,宽23米),而且因为这个大厅是公爵的儿子弗朗切斯科与奥地利公主乔安娜举行婚礼仪式的场所。瓦萨里在装饰的过程中抹去了达•芬奇、米开朗基罗两位大师残存的壁画,一同抹去了共和政府时期所有装饰的痕迹,使得重新装饰本身就被赋予了浓厚的政治意义。在五百人厅东侧的墙壁上,瓦萨里描绘了科西莫一世征服锡耶纳战争过程的系列壁画,由三幅画面组成,分别为攻占锡耶纳、占领埃尔科莱港湾和科西莫一世在马尔恰诺的胜利,在西侧的墙壁上,描绘了共和政府征服比萨的战争过程,分别为在圣温琴佐塔击败比萨军队、奥地利的马克西米利安试图占领莱吉翁、佛罗伦萨军队进攻比萨城。每个系列的壁画,画幅巨大,长近四十米、高十余米,几乎铺满了整个墙面,画面中堆满了体型硕大的巨人般的士兵形象,重点在于突出表现各种姿态和动作中的人体形象,风景和其他次要的内容都被减少到最低的限度,只是作为一种故事发生的背景的符号。五百人厅的两侧墙壁的装饰设计取材于佛罗伦萨历史上的两次征战,这一方面是由于这两次征战对佛罗伦萨的重要性,扩大了疆域,但另一方面也意在通过对比,歌颂科西莫一世领导的对锡耶纳的征服。瓦萨里在自传中写道:“佛罗伦萨民众政府总共用了14年时间才结束了前一场(比萨战争),科西莫公爵大人用了14个月时间结束了后一场战争(锡耶纳战争)”,6共和政府的统治和科西莫公爵的统治,孰高孰低,孰优孰劣,通过这样的比较方式,试图让观者一目了然。佛罗伦萨长久的共和传统,即使梅迪奇家族前后已经专制统治了百余年,也依然像幽灵一样萦绕在维基奥宫的上方,驱散不去。
借助对统治者祖先的歌颂和赞美,是证明其统治的合法性常用的一种方式。瓦萨里在维基奥宫位于第二层东南角的八个房间内,分别以梅迪奇家族几位重要的成员为主题进行装饰,主要有老科西莫、“豪华者”洛伦佐、利奥十世、克莱门特七世、科西莫一世的父亲乔瓦尼•德拉•班迪•内雷(GiovannidalleBandeNere)以及科西莫一世,每个房间都描绘了各自主人的著名事迹、特有的美德以及他们最伟大的朋友和孩子们的肖像。这个系列装饰从血统关系上确认了科西莫一世统治的合法性。
注释:
1.彼得•伯克,刘君译.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与社会[M].北京:东方出版社,2007:143.
2.克里斯托夫•赫伯特,吴科平译.美第齐家族兴亡史[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0:11.
3.布鲁克尔,朱龙华译.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M].北京:三联出版社,1985:187.
4.本韦努托•切尼尼.自传[M].伦敦:企鹅出版公司,1956:355.
5.安东尼奥•保卢奇.佛罗伦萨艺术与建筑[M].波茨坦:乌尔曼出版公司,2005:352.
6.乔尔乔•瓦萨里,徐波,刘君,毕玉译.意大利艺苑名人传:巨人的时代(下)[M].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2003:508.
张建涌(1975.9——),男,南京艺术学院在读博士,专业:美术学,研究方向:外国美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