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沙坝河
2015-07-10欧秀昌
欧秀昌
沙坝河,又名沙坝,是河名,也是乡名。
这地方地处梵净山下,在松桃县城西,距县城六十多公里。若从铜仁城来说,在铜仁之北,锦江上游,乘车溯铜仁小江公路而上,五十多公里。若乘火车去,三十多公里,半小时可到达,中有两个小站,一是江口的桃映站,一是松桃的沙坝站。再去就是松桃的孟溪站,再去就是重庆的秀山站。倘若你乘火车从铜仁出发去重庆,穿山过谷,第一次看到一条长长的河流绕着一大块平平的田坝,田坝中间有一个不小的村庄,那就是沙坝河乡,当地人叫沙坝,不带“河”字,也不带“乡”字。
我的故乡在松桃牛郎,距沙坝不远,有十多公里山路。没有撤区并乡前,沙坝是牛郎的一个小乡,归牛郎区所辖。我们所居住的那片大山,紧连梵净山,统称八十坡,牛郎在坡南,沙坝在坡北。那里居住着众多的苗族,说着一种共同的语言,就是苗语。
沙坝,我们那里的苗族把它叫做“安花”。
小时候听唱苗族古歌:
石砚“安花”十八普,
村村寨寨生养着剽悍的好男儿。
苗族儿歌唱道:
抬头仰望见“安花”,
“安花”长有漂亮的好姑娘。
歌中的石砚,过去设过石砚卫,解放后设过小乡,撤区并乡后合并在松桃的平头乡,与苗族称呼的“安花”即沙坝河乡山水相连,“石砚安花”两个地方连称是苗族对地名的一种称呼,也是一种词性结构,统称苗语四音格。
那时候,一直到现在,在我的印象中,“安花”就是美女,美女就是“安花”。“安花”有好男,“安花”有好女。
“安花”是什么意思呢?我问过一些老人,他们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我的理解,我认为“安花”不是苗语,而是汉语,是汉语“安化”的苗语音变。用汉语就容易理解了,就是安抚归化的意思。这哪来的安抚归化?这当然与历史上那场闻名的“赶苗拓业”事件有关。“赶苗拓业”在贵州乃至中国的历史上给人的记忆是深刻的,它是一个民族的痛,但不是本文要说的事。
“安化”胡为乎来哉?
这说来话长!过去,这里与梵净山连成一片,直连乌江,是苗族连片居住的地方。(清)徐世谦写《移建安化县碑记》载:“黔之东,铜思所属,有梵净山焉,高耸数千仞,绵延六百里,向为苗人所居。”明朝时,贵州省设八府,其中现在的铜仁区域那时设有四府,分别为:铜仁府、石阡府、思南府、乌罗府。思南府下设有安化县,当时的沙坝为安化县所辖,与铜仁府和乌罗府交界,我们铜仁府和乌罗府的人就把这个地方叫做安化,由于苗语的音变就成了“安花”。后来随着安化县移建以及行政区域的变化,这个地方划归铜仁府铜仁县,再后来又划归松桃苗族自治县,行政区域变了,但苗族对此地的称呼没有变,仍叫“安花”。因此,“安花”这个地名就永久地留在苗族的古歌中和儿歌里,留在了苗族的日常用语中。
小时候对苗族古歌和儿歌中的歌词有些不解,为什么“安花”有剽悍的好男儿?为什么“安花”长有漂亮的姑娘?后来看了一些史料,才想到,这也许是与一些苗族的历史事件有关。远的莫说,就清朝嘉庆年间发生在石岘的白老寅领导的苗族起义,以及咸丰年间发生在孟溪的包茅仙起义,这些起义基本上都在这个区域。欺压与反欺压、凌辱与反凌辱、掠夺与反掠夺,在刀光剑影中尽显英雄本色,他们在激烈的战斗中以及战后用鲜血尽洒了这片土地。白老寅领导的那次苗族起义,失败后,白姓人家包括苗族惨遭屠杀,这也是为什么在史料记载的田、吴、龙、石、麻、白的苗族大姓中,松桃苗族白姓人家很少的一个原因。历史的腥风与血雨,铸就了一方人的刚强与剽悍。
再说当代,1979年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沙坝人吴良保参加一场战斗,他只身突破敌方高地,毙敌五名,缴获冲锋枪两支,重机枪一挺,子弹三千余发。英勇行为被昆明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称号和“二级英雄”奖章,中央军委记一等功,还受到邓小平等中央领导人的接见。我想这就是这里的剽悍男儿的本色。
不说剽悍了,还是说说美丽的姑娘吧。
这个话题也有点玄。不知是为什么,同一个民族,一个老祖宗,地方也不远,“安花”的苗族人说出的话就格外的轻软动听,恰如我们汉语常说的江浙一带的吴侬软语。这里的苗族说汉语时也许人们感觉不到,但一说苗语,这一特色就显现了出来,语音一出,就让你心酥三分。
我不知道,苗族人是因为这里人的言语轻软动听而联想到人的美丽呢,还是因人的美丽而使声音更动听?总之,她们有一种天生的丽质,也有一种天生的好嗓音。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我们村上有喜事,只要是“安花”的主客,那堂喜事就格外的热闹,上下各寨的年轻人都会来闹歌,原因就是“安花”客方有美丽的姑娘,还有动听的歌声。这样说,有点虚,说真名真姓的就是沙坝的吴兰书和龙红菊,她们两人,一个是苗歌歌手,一个是苗族歌手,吴兰书曾在松桃苗族节日上多次演唱,唱红过松桃和湘西苗族地区,其歌声和词意令人陶醉和倾倒,她录制的苗歌在苗家的千家万户中播放。龙红菊是一个小学教师,从县唱到市到省,歌声一路脱颖而出,几次在贵州省青歌赛上获奖。她们俩人都曾进过中央电视台作过演唱。事实上,沙坝的苗族歌手还很多,就不一一列举了。
以上是我的一些印象,但我觉得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我的意思。下面是我亲身经历的几件事,它让我从中进一步懂得了沙坝人。
第一件事是陪原政协铜仁地工委副主任、我们铜仁地区苗学会的会长石国生沿渝怀铁路铜仁段考察。那是2000年春,渝怀铁路刚刚开工,老主任怀着激动的心情察看这条铁路线。
他为什么要察看铁路线呢?这是题外话,简言之,他是渝怀铁路过境铜仁的有功之臣,这当然是我的评价,不是他的原意。
还是允许我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吧。那是在1996年,国家决定从重庆修铁路到湖南之西,但在哪里接轨,是吉首?还是在怀化?还没有定下。就在双方争得如火如荼时,时任政协铜仁地区工委副主任的石国生,受铜仁地委和行署的委派,带人几次跑重庆,奔北京,找铁二院和国家计委力争,要求铁路过境铜仁。在时任全国人大民委主任王朝文和全国人大民委原副主任吴向必的帮助下,闯过难关,为铁路过境铜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来在中央有关领导的支持下,铜仁终于如愿以偿,成就了我们今天的渝怀线。这份甘苦当然只有当事人心知。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
那一次,我们沿着铜仁段从锦江的小江溯河而上,在沙坝停留时,我们停车走进了乡政府。老主任在松桃当过县委书记,但已过三十年,当地人只知其名,不识其人。当他们知道老书记来到后,一下子来了许多干部,把他拥进会议室,纷纷向他问好,向他汇报工作。而这时候他已经退休,但大家说什么也要向他说说,哪怕是几句心里话,几句问候语。那天沙坝正好赶场,车子停在外面,走时,干部们一直送了两里路,我们的车走远了,他们还在招手。那份情感,不知道是老书记的威信,还是沙坝人的热情。
第二件事还是陪老主任考察铁路。那是2002年秋天,铁路即将竣工之时。那一次车到普觉镇时,正遇赶场,从沙坝来的两辆中巴车为争夺客源,挡在公路上,沿路停了一长串的车。为赶时间,我前去疏通。车上的司机见我从小车上走下来,也不正眼瞧我一下。我听到司机在和乘客说苗语,就用苗话跟他们说:“石国生老书记回来了,请你们让让。”他们听了,二话不说,就跳上驾驶室,开动发动机,急打方向盘,让开了一条大道。回到车上,老主任问我:“通了?”我说:“通了。”“怎么通的?”我说:“我动用了你的大名。”他不言语。他坐在前位,我在后,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欣慰还是沉重。
第三件事是沙坝红沙村在高山上建设小康村。红沙村地处高山顶上,东几家,西几户,全村分散居住在一个大山上和一条山沟里,一个人一天走不完全村的寨子。为了红沙村的发展,时任红沙村支书的高方红,大胆给时任贵州省委副书记的王富玉写了一封信,要求全村移民搬迁,在偏僻山村的高山上集中建设小康村。他的想法,得到了在外打工的兄弟高方贵的支持,主动拿出一大笔资金开工动土。这种一心想着乡亲父老和富裕不忘家乡的精神,得到了王副书记的赞誉和支持。2010年10月,铜仁地委就王副书记的批语,在红沙村召开现场会,举地县有关部门之力支援红沙村建设。目前,一座新村已经建在红沙村山上,成了沙坝河乡最美的村寨。
第四件事是在沙坝河建设民族文化交流创作基地。2014年1月,在沙坝河乡党委政府的全力支持下,松桃民族文化协会在沙坝开展民族文化交流活动,远近闻名的文学艺术者不远百里聚会沙坝,畅想沙坝,一起圆沙坝河之梦,开了文化反哺边远乡村的先河。而活动的创意和倡导者,就是沙坝青年诗人曾南雨。
最后,我要说的是,沙坝河很美,河水长长,沙滩平平,河沙很细,很松,很软。夏夜,倘若是兄弟五六人,浴乎兮,咏而归,一定是神仙过的日子。如果是赶场天或者集会,还会见到美丽的“安花”姑娘。倘若有谁有时间到乡间考证的话,也许还会发现这片土地所蕴含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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