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衫传奇
2015-07-06杨碑
杨碑
珍珠宝衫
早些年,北京的廊房二条是珠宝一条街,买卖做得最红火的要数聚源楼。掌柜的姓和,做事很谨慎,经手的金银珠宝从不在铺子里过夜。每晚打烊后,在镖师的押运下,用马车全部拉回宅子,第二天再运过来。
庚子年夏天,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廊房二条的铺子倒了大霉,先是遭抢劫,后被一把大火烧成了一片废墟。唯独聚源楼的损失最小,过了半年买卖就又开张了。
这天,和掌柜正在柜上算账,忽然进来一位蓝顶红翎的官爷,和掌柜急忙扔下手头的活,拱手笑脸相迎,请坐斟茶。官爷笑眯眯地说:“咱家出来转了转,就见聚源楼的门脸儿最阔,买卖一定不赖。有件东西打算卖给你,换几两银子宽绰宽绰。”
和掌柜一听来人的说话声儿,才明白这是位宫里当差的太监,他赔着笑说:“不知公公想用什么宝贝换钱?要是货对路子,小的愿意为您跑合拉纤。”
太监嘿嘿一乐:“得嘞,借一步说话。”和掌柜连忙把太监请进后院的一间屋里,然后关上屋门,小声说:“请公公把宝贝亮出来吧,让小的开开眼。”
只见太监慢慢脱下袍子,解开内衣,里面露出了一件发着淡黄光泽的小衫:“见过吗?这叫珍珠衫!”
和掌柜心中一惊,急忙凑近,仔细瞅起来。只见衫子上全部是一颗颗滚圆匀称的上好珍珠,用银线串织而成,在太监贴身白褂的陪衬下,透着一片润黄的柔光。这可是件难得一见的皇家宝贝啊!
和掌柜小心地问:“公公,您这件珍珠衫打算换多少银子?”
太监伸出一根手指头,说:“咱家要的不多吧?”
和掌柜连忙点头:“不多不多。只是公公有所不知,小的就是把家底子都抖搂出来,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银子。小的真是没这个福分消受啊!”
太监听后,压低了声音说:“你想个法儿,把衫子给我卖了。”
和掌柜忙点头答应:“请公公放心,我立马给您寻摸个大买主去,有了准信儿就告诉您!”
临走时,太监一再叮嘱:“事儿办成办不成都不能跟任何人说,十天后我再来铺子里找你。”和掌柜连声答应。
送走太监后,和掌柜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知道,这件珍珠衫不是太后就是哪个娘娘的贴身宝贝,平头百姓是万万不能买卖的,要是被官府知道了,轻则掉脑袋,重则满门抄斩。可是,这真是件稀罕宝贝,要是弄到手,少说也能卖好几万两银子。
一连好几天,那件珍珠衫总是在和掌柜眼前晃来晃去,弄得他茶饭不香,整宿睡不了好觉。和掌柜思来想去,觉得这是个一本万利的大买卖,他决定豁出去了,先悄没声儿地把宝贝弄到手,捂它个十年八年再出手。
这天夜里,和掌柜睁着两眼盯了半宿顶棚,终于琢磨出了个绝妙的法子……
黄雀在后
第十天下午,那太监穿一身便服来到了聚源楼。和掌柜说:“公公,我给您寻摸了个买主,是澳门来的珠宝商。本来人家要回澳门,听我一说珍珠衫,他就特感兴趣,备好了银票,在六国饭店已经候了您好几天啦!”
太监一听,喜出望外,忙问什么时候见面。和掌柜回答说:“现在就去。我已经把小车给您雇好了,到了六国饭店后,您直接和珠宝商面对面谈,我就不在中间瞎掺和了。”太监连忙拱手称谢。
在六国饭店四层的一间西式客房里,太监见到了这个说一口粤语的珠宝商。验完珍珠衫后,俩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卖顺利地达成了。
晚饭后,珠宝商和一个男子拎着包袱出了饭店,坐上小车,一溜烟儿来到了大栅栏附近一处宅子的后门。车刚一停下,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俩人赶紧侧身闪了进去。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珠宝商从后门出来了,匆匆离去。他刚走到胡同口,忽然听到后面有响声,正要扭头瞅时,后脑勺儿猛地挨了一闷棍,一阵天旋地转后,昏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有两个人从暗处蹿了出来,一前一后抬起珠宝商,消失在了夜色中。
珠宝商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躺在一间屋子里,一旁坐着个瘦子,还有两个巡警。那瘦子嘿嘿一笑,说:“爷问你,今儿下午,你在六國饭店都忙活了些什么呀?”
珠宝商一脸的无辜:“警爷,那六国饭店是洋人待的地儿,哪能轮到我啊?”
瘦子一听,手中的警棍就抡了过来:“当爷是瞎子啊!实话告诉你,你在那儿买的东西,可是一个太监从宫里偷出来的赃物。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株连九族的杀头之罪!是不是非要爷把那个太监带过来,来个当堂对质,你才肯认啊?”
珠宝商一听,魂儿都快被吓没了,急忙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他是个广东人,三天前,聚源楼的和掌柜忽然找上门来,要他装扮成一个从澳门来的珠宝商,住进六国饭店,并给了他一万两银票,要他从一个娘娘腔的人手里买下那件珍珠衫。事成后,和掌柜给了他一百两银子的跑腿钱,让他赶紧离开北京。
瘦子一听,两眼立马瞪圆了:“珍珠衫?你说的是实话还是假话?”
广东人脑袋点得像鸡啄米:“警爷,全是实话,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和掌柜。”
瘦子摇晃着警棍,警告说:“爷这就去找他,你要是敢撒谎骗爷,回来非剥了你的皮不可!”说完,就离开了屋子。
瘦子进了另一间屋里,把情况报告给了一个人。此人是在后门烟袋街开假货店的梁二,专靠拿假货挖坑设局算计别人。聚源楼的好生意让他眼红好久了,这当儿,他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听完瘦子的讲述,梁二嘿嘿一乐,说:“瞧瞧吧,我说什么来着,那个太监一踏进聚源楼的门,我就看出他身上带着宫里的宝贝。姓和的这招真不赖,就算万一出了事,也查不到他头上!天算不如人算,他做梦也想不到,会被我给识破了。也该着他倒霉,这回就让他来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瘦子听后,猴急地问:“二爷,您的意思是,叫我立马去抄和掌柜的宅子?”
梁二却摇了摇头,琢磨了一会儿才说:“这事牵扯到宫里,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你先留神看着点儿工巡局那边,看看那个太监会不会犯事儿,再从长计议。”瘦子听后,连声说是。
一个月过后,宫里什么事儿也没发生,梁二听瘦子一讲,说:“得嘞,事情成了!”然后,在瘦子耳朵边嘀咕了一阵子。
霸王硬上弓
初一这天半夜,和掌柜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声。正要起身去看个究竟,看门的敲响了窗户格子:“掌柜的,门外来了一帮子巡捕,凶巴巴的,说要找您问话儿!”和掌柜心中一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慌忙开门出去。
这当儿,七八个巡警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和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领头的瘦巡警:“警爷,您找我有什么吩咐?”
瘦子黑着个脸儿问:“你就是聚源楼的和掌柜?买卖做得不赖嘛。”
和掌柜听他话里藏着话,小心回答:“警爷过奖了,小本买卖,勉强能混口嚼裹儿。”
瘦子嘿嘿一笑:“和掌柜,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我们巡捕队抓了个人,他竟然在倒卖宫里头的东西。今儿来是想让你瞅瞅,认不认识这个人。来人,把他带进来!”话音刚落,两个巡警就架着那个广东人进了屋。
和掌柜一瞅,当时就惊呆了:此人怎么会落到巡捕队的手里,难道是那个卖珍珠衫的太监犯了事儿?他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起来。
瘦子盯着他问:“和掌柜,你认识这人吗?”和掌柜慌乱地摇了摇头。
瘦子转身又问广东人:“你认识他吗?”
广东人立马回答:“警爷,他就是聚源楼的和掌柜,一个月前,就是他让我在六国饭店帮他……”话还没说完,却被瘦子一声呵斥住了。瘦子转身笑眯眯地望着和掌柜:“和掌柜,你今儿是不是得给我好好说道说道了?”
和掌柜知道事情败露了,急忙一把拉过瘦子:“警爷,咱们借一步说话。”和掌柜拉着瘦子进了里屋,顺手就把一张千两的银票塞进了瘦子手中,“警爷,我真不认识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瘦子瞄了一眼银票,忽然叹了口气:“和掌柜,实不相瞒,宫里的娘娘丢了一件珍珠衫,我们查来查去,查到了这个广东人头上,他供出东西就在你手上。和掌柜,你是个明白人,倒卖宫里的东西,是要掉脑袋的。你把东西交出来,我回去好交差,其他的事你就甭操心了。怎么样啊?”
和掌柜一听,顿时吓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他低着脑袋琢磨了一会儿,只好点了点头。
瘦子拿到衫子,瞅了一眼,说声回见,立马带着手下撤了。回到巡捕队后,他派了两个人悄悄地把广东人扔进了永定河里,然后给了每人十两银子,交代他俩不准胡说八道。
第二天天刚亮,瘦子就颠儿颠儿地来找梁二,拿出了珍珠衫:“二爷,您打算把这宝贝卖给谁啊?”
梁二仔细看完衫子后,回答了仨字:“聚源楼!”
瘦子吓了一跳,问:“您就不怕和掌柜告我吗?”
梁二摇了摇头,说:“这你就不懂了。在廊房二条,只有聚源楼有这个财力,事情由他而起,自然要因他而落,不找和掌柜找谁啊?我早就琢磨好了,到时候翻它一番,要两万两雪花银子。姓和的要是不答应,你再出一回马,来一段紧箍咒,借他十个胆儿也不敢去工巡局告你!还有,等过个一年半载,你要缺钱花了,给和掌柜捎句话,他能不颠儿颠儿地来孝敬你吗?”
瘦子听后,不住地点头:“好,就这么着!”
半个月后,梁二雇了辆车,大摇大摆地来到了聚源楼。和掌柜一见是梁二,虽然脸上是笑模样儿,但心里头早就多了几分戒备。
梁二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和掌柜,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个朋友有件珠宝,想请您给掌掌眼!”说着打开包袱,取出个锦匣儿,说了声请。
和掌柜走近一看,立马就愣住了,这不是被巡捕队从他这里没收去的珍珠衫吗?梁二呵呵一笑:“和掌柜,怎么样,合您的胃口吧?要是喜欢就留下。”和掌柜慌忙摇了摇头:“对不住您了,您还是找别人吧。”谁知梁二却来了一句:“和掌柜,您是担心东西的来路吧?咱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那朋友个把月前拜访过您宅子,您还记得吗?”
和掌柜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儿来,合着那瘦巡警把珍珠衫给昧了,转手又想卖给自己,这不是霸王硬上弓嘛!看来这买卖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了。他琢磨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说:“梁掌柜,要不这样吧,您要信得过我,东西先放我这儿,我替您朋友寻摸个买主。就是不知道您這朋友想卖多少银子啊?”
梁二回答:“怎么着也得两万两吧。事成后按老规矩,成三破二。”说完,屁股一拍走了。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半个月,和掌柜那里却一点信儿也没有。瘦子坐不住了,过来问梁二,梁二倒是不急:“你就一百个放心吧,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说归说,梁二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他决定去趟聚源楼催一催。
这天一大早,梁二刚迈出店门,却见和掌柜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一见着他,就哭丧着脸说:“梁掌柜,对不住您了。昨夜家里着了大火,珍珠衫连同我多年的家底全被烧没了!”
故伎重演
梁二一听,双手一拍,急眼了:“和掌柜,您让我怎么给朋友交代啊?”
和掌柜耷拉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表了个态:“梁掌柜,您放心,东西是在我手里没的,我决不能让您在朋友那里为难。这么着吧,我在老家还有几亩薄田,这就回去把它卖了。到时候,先紧着您,两万两银子一准儿送过来。不过,您得让您朋友饶我些日子啊。”
还能怎么办?梁二只好答应跟朋友打声招呼。等和掌柜走后,他立马去大栅栏打听,和掌柜的宅子确实着了大火。梁二又去找瘦子商量,瘦子一听,一百个不放心:“姓和的要是耍赖呢?”梁二回答说:“这事儿好办,让他立个借据不就成了!”
半个月后,和掌柜果真说话算数,亲自把两万两银票送了过来。梁二按行里的规矩,少收了六百两银子,并当场烧了借据。
说着话就到了辛亥年,宣统皇帝被逼下了皇位。不久后的一天,那个太监灰头土脸地来到了聚源楼,拿出几件娘娘赏的小玩意儿来卖,准备回老家去。和掌柜请他进了后院,小声问:“公公,这几年您都在哪儿?”
太监没听明白:“咱家一直在宫里啊!”
和掌柜愣了一下:“巡捕队没找您的麻烦吧?”
太监眨巴了一阵子眼睛,不解地问:“巡捕队找咱家干吗啊?不对,听你这话,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
和掌柜就把巡捕队抓住了“澳门珠宝商”,珍珠衫被没收的事讲了一遍。太监听后,眉头一紧:“我说和掌柜,那个珠宝商该不会是上当了吧?”
和掌柜当时就蒙了。送走太监后,他琢磨了半天,脑袋瓜儿终于开了窍:自己个儿钻进了梁二精心设好的局,白白被骗走了两万两银子!如今皇上倒了台,想告也没地儿告去,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自己个儿肚里咽了。
再说梁二,几年后,就把到手的银子给糟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到廊房二条寻摸发财机会。很快,他就发现了件怪事儿:按说聚源楼破了财,买卖就该败落了,可如今生意反而越做越大,居然把隔壁的店面也盘下了,门脸儿比原先大了一倍。这让梁二心中纳起了闷儿,决定进去瞅个明白。
正好和掌柜不在柜上,梁二东瞅瞅西目娄 目娄,目光瞄向了玻璃货柜,忽然,一大串招人的珍珠项链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的珠子全是清一水儿的东珠,颗颗滚瓜溜圆,润黄明亮,少说也有80多颗。梁二一愣,这批珠子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他一问价钱,伙计回答说三万块银圆,吓了梁二一大跳!
出了聚源楼后,梁二就惦记上了这串项链。他琢磨来琢磨去,眼前忽然一亮,上面的珠子会不会就是那件珍珠衫上的啊?想到这里,梁二心中咯噔一下,不对,那件珍珠衫子不是早就被大火毁了吗……
当天晚上,眼瞅着聚源楼打烊后,梁二把白天答话的那伙计叫到一个僻静处,花了五块银圆,立马就从他嘴里套出了实话:那年的大火,只烧掉了一间空屋子,值钱的珠宝早就被和掌柜转到了外国银行的保险库里。梁二明白过来,姓和的跟他玩了一出“空城计”,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把珍珠衫藏起来。皇上一倒台,他就把衫子上的珍珠串成了项链来卖。
梁二细算了一笔账,那件衫子少说也能串三条项链,要是全出手,那可是九萬块白花花的银圆哪!他原以为自己狠捞了一笔,没想到到头来却只捡了个零头儿,姥姥的,姓和的这只老狐狸,忒狡猾了!
梁二决定再玩一回和掌柜。他在廊房二条瞎转悠了一大圈儿,把目光瞄向了东头新开张不久的聚宝斋,他家掌柜的姓李,是个30岁不到的嫩主儿。回到家,梁二就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这天一大早,聚宝斋刚一开门,墙上的电话就响了。伙计急忙过来接,刚喂了一声,听筒里就传来一个大嗓门儿:“和掌柜,您还记得我吗,两年前您想把那块祖母绿帽正买走,那会儿我舍不得卖,最近手头有点紧巴,您要是还想要,明儿个劳您大驾来一趟宅子,再添俩钱儿拿走。我还住在后海铁帽子胡同,进了胡同就说找我萨贝勒,大家伙儿都知道。”
伙计回答说:“贝勒爷,我不是掌柜的,您稍等一会儿,我叫掌柜的来接电话。”说完,急忙去里间找李掌柜。
听伙计一说,李掌柜知道这是打给聚源楼的,电话局给转错了,刚想让伙计给回了,转念一想,自己个儿怎么这么傻呀,财神爷送上门来还往外赶!想到这里,他麻溜儿小跑了过去,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听筒那边却没音儿了。
李掌柜是个精明人,琢磨了一会儿,立马坐车直奔后海而去!
长线钓大鱼
进了铁帽子胡同,李掌柜一打听,很快就找到了贝勒府。宣统爷倒台都好些年头了,这贝勒府是倒驴不倒架子,门房下人老妈子还是一样儿不少。门房带着他来到客厅,终于见到了派头十足的萨贝勒。李掌柜忙上前打了个千儿:“给贝勒爷请安!”
萨贝勒愣了一下,问:“您是……”李掌柜回答说:“贝勒爷,我姓李,字号叫聚宝斋,是聚源楼的和掌柜让我过来的,他这几天身子骨不清爽。”
萨贝勒听后“哦”了一声,叫老妈子上茶。等李掌柜落座后,萨贝勒说:“那帽正和掌柜早就看上了,那时候老太太还在世呢,一直不肯撒手,如今传给了我。您还要不要再瞅瞅啊?”李掌柜赶紧回答:“那我就开开眼吧。”
萨贝勒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黄绸软囊,递了过来。李掌柜打开一看,里面是块长圆形的帽正,比大拇指肚儿略大些,绿汪汪的。他拿出随身带的放大镜,仔细瞅了瞅,发现里面一点绵柳也没有,通体透绿,是块上好的祖母绿,心中便有了底儿。
李掌柜把帽正放进囊中,问:“贝勒爷,这宝贝您打算换多少钱使啊?”
萨贝勒回答说:“前两天儿,我在后海看上了一只鹦哥,会十三口绝活,三千块才能买回来,您觉得贵吗?”
李掌柜一听,笑了笑:“只要贝勒爷喜欢,这价钱就不算贵。”
萨贝勒手一挥:“得嘞,就这么说定了,帽正归您了。”
李掌柜拿出一张三千的银票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趁机和萨贝勒套起了瓷。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萨贝勒手里一定还有几件压箱底儿的宝贝。
俩人聊得很投缘,聊着聊着,萨贝勒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件事儿,说出来真给老祖宗丢脸啊!”
李掌柜忙问:“什么事儿啊?”
萨贝勒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地说了出来:三年前,老太太还在世,萨贝勒背着她把西太后赏的一件珍珠衫给卖了。后来,他认识了一个香港来的珠宝商,珠宝商听说衫子上全是一水儿的东珠,颗颗都有三分重,十分惋惜地说,要是拿到香港,少说也能卖个十万八万的。珠宝商临走时还一直念念不忘,给萨贝勒留了个地址,说要是能想个法子再淘换回来,就立马给他发个电报……
李掌柜听后,十分惊讶:“贝勒爷,是什么珍珠衫啊?您把宝贝卖给谁了?”
萨贝勒连忙摇了摇头:“事儿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吗呀,不说了!”
李掌柜十分好奇:“当初您拿这珍珠衫换了多少钱?”
萨贝勒苦笑了一下,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李掌柜立马琢磨上了:“贝勒爷,到底是谁买走的衫子啊?”
萨贝勒回答说:“在廊房二条,除了和掌柜,您说还能有谁啊?”
李掌柜立马就明白了,他接过话茬:“贝勒爷,这没什么,您再添点儿,把衫子买回来不就得了!”
萨贝勒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个理儿,可我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啊。”
李掌柜马上动起了心眼儿:真要是这样,可是一笔大买卖啊,自己个儿去聚源楼把衫子搂过来代销,让萨贝勒把那个香港的珠宝商叫回来,买卖一准儿就能做成!想到这里,他对萨贝勒说:“贝勒爷,您算是找对人了。我跟和掌柜交情不赖,回头我先去听听他的口风,和掌柜要是愿意交给我代销,您说接下来还是个事儿吗?”
萨贝勒点了点头:“这事儿要是成了,挣的钱您六我四。”
说干就干,李掌柜立马离开了贝勒府,径直来到了聚源楼。见到和掌柜后,李掌柜先拿出了那个帽正,请他给掌眼。和掌柜一眼就看上了,提出按五千银圆匀给他。李掌柜点头同意了,他揣好银票后,随口说了句:“和掌柜,我认识一个香港的珠宝商,到处寻摸稀罕珠宝,打算拿到伦敦去,不知您手头有没有合适的啊?”
和掌柜不动声色,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啊。”
李掌柜呵呵一笑:“和掌柜,我可是听说您手头有件珍珠串成的衫子,想不想出手啊?”
和掌柜听后一惊,忙掩饰道:“没影子的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啊?”
李掌柜没有言语,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先考虑一下,要是想出,我给您代销。”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第二天中午,和掌柜忽然来到了聚宝斋,李掌柜一见,心里立马有了底儿,这个买卖有眉目了!
狸猫换太子
十天后,李掌柜匆匆来到了贝勒府,见着萨贝勒就说:“贝勒爷,我可是开眼了,那衫子果然是个稀罕宝贝,和掌柜同意让我代卖了!”
萨贝勒听后喜出望外:“要多少钱啊?”李掌柜伸出右手,晃了两晃。
萨贝勒点了点头:“好,我马上就给香港珠宝商发电报。一有回音,立马打发人给你回信儿。”
五天后,萨贝勒打发人送来准信儿,说香港的珠宝商已经动身了,半个月后就到北京。
一晃半个月过去了。这天晚半晌儿,萨贝勒突然出现在聚宝斋,对李掌柜说:“香港的珠宝商到了,就住在六国饭店,他今晚就想见到衫子,您看方便吗?”李掌柜让他先喝会儿茶,扭头就去了聚源楼。
半炷香的工夫过后,李掌柜提溜着个蓝布包袱进了里间。萨贝勒打开包袱瞅了几眼,说:“没错儿,就是这衫子。走,咱俩这就去六国饭店!”
在六国饭店四层的一间套房里,李掌柜终于见到了这个珠宝商,一身儿的西装革履,满嘴的广东话,他连一句都听不懂。萨贝勒招呼李掌柜先在外屋喝会儿咖啡,他和珠宝商进了里间。一杯咖啡还没喝完,萨贝勒就拎着包袱出来了。
李掌柜急忙问:“谈得怎么样啊?”
薩贝勒把包袱放在茶几上:“东西他倒是看上了,就是嫌价钱有点高,顶多出十万银圆。这样的话,咱俩这些天就白忙活了,要不您再去跟和掌柜商量一下,能不能再让点儿?到时候我再对这南蛮子说,人家货主不答应,少了十一万不卖。南蛮子已经到了北京,他一准儿会答应,不然这一趟就算白跑了!”
李掌柜有些纳闷儿:“他来之前不是已经答应这价儿了吗?”
萨贝勒回答说:“我也没想到他会变卦,这南蛮子忒不是个东西了!”
李掌柜也没了辙,银圆在人家手里头,总不能硬去抢来吧。他只好拎着包袱回到了聚宝斋,打算明儿一早去跟和掌柜商量商量,看看还能不能少卖点儿,尽量把这买卖给做了。
吃罢晚饭,李掌柜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就打开了包袱,想数数衫子上究竟串了多少颗珍珠。忽然,他发现衫子上的珍珠色泽有些发暗,仔细一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当初在聚源楼看这衫子时,珠子颗颗润黄发亮,如今怎么变成了这样?李掌柜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仔细回想了一遍,和掌柜绝不会拿假珠子骗自己个儿,难道是萨贝勒把东西拿进里间,让珠宝商看时出了问题?想到这里,李掌柜再也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铁帽子胡同,敲响了贝勒府的大门。敲了半天,门终于开了,从门缝儿里露出了门房的脑袋,打着哈欠问他找谁。李掌柜说有急事,要见萨贝勒。
谁知门房却来了一句:“你找错地儿了,哪有什么萨贝勒啊!”说完,咣当一下就把门给关上了。
李掌柜立马傻了眼,急忙不停地再次敲门。门房很不耐烦地打开了门,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李掌柜赶紧塞过去几块银圆,门房这才说了实话:那个姓萨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贝勒爷,一个月前,他临时租下了宅子,说要做件买卖,今儿下午刚刚搬走。
李掌柜的脑袋嗡的一下,急忙赶到六国饭店,发现那个珠宝商也不知去向。他知道自己上了萨贝勒精心设的套,价值十万银圆的衫子被掉了包,这下怎么去跟和掌柜交代啊?
李掌柜一宿没合眼,等天刚麻亮儿时,就敲响了聚源楼的大门。见到和掌柜,他耷拉着脑袋,把自己上当受骗的经过讲了一遍,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和掌柜倒是挺能沉住气,他仔细问了问萨贝勒的长相,然后瞅了几眼假衫子,忽然笑了:“李掌柜,你先甭着急上火,我跟你说实话吧,昨晚你拿走的那件衫子,其实也是一件假的!”
李掌柜蒙了:“和掌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和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说:“李掌柜,你还年轻,待会儿你跟着我去一趟金鱼胡同,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害人终害己
吃完早点,李掌柜跟着和掌柜来到了位于金鱼胡同的顺承王府。他见门口站着两个大兵,不由得小声问:“这是谁的宅子?”和掌柜回答:“是王大帅的帅府,他夫人王太太是我的老主顾。”
二人走进帅府,王太太叫人上了茶,笑吟吟地说:“和掌柜,请稍坐一会儿,送货的人马上就到。”俩人刚喝了几口茶,门口的大兵就进来报告说,有个人要见太太。和掌柜起身说:“太太,我们先回避一下。”在老妈子的带领下,二人来到屏风后面的雅间坐了下来。
刚坐下,就听到客厅里进来一个人,说道:“太太,我费了老大的劲儿,给您寻摸了一件珍珠衫,这可是西太后的贴身宝贝,庚子年从宫里流了出来,上面全是上好的珍珠。天热时穿着它,不但凉爽祛火,还有镇静的作用,请太太您过过目。”
李掌柜一听,一下子愣住了,急忙对和掌柜说:“他就是那个姓萨的骗子!”李掌柜小声对他说:“我早就知道了,他不姓萨,而是叫梁二。”
王太太问:“这衫子倒是挺稀罕,你打算卖多少钱?”梁二回答:“我不敢瞒您,衫子是我代卖的,货主要十五万,您看着赏吧。”
王太太说:“上回你给我打完电话,我就估摸着不便宜,特意请了个行家给我掌掌眼,要是东西没问题,我就留下了。你先喝会儿茶,我拿过去让行家瞅一瞅。”
说完话,王太太就拎着包袱来到了雅间。和掌柜忙接过来,打开包袱里的匣儿,看了一眼里面的衫子,冲着她摇了摇头。
王太太一脸怒色,立马提溜着包袱转身出去了:“梁先生,行家说了,这件衫子上的珍珠全是玻璃加银粉捯饬出来的假货!”
梁二辩解说:“太太,不可能的事儿啊!”王太太冷冷地说:“你要不信,我把行家叫过来,让他亲口跟你说!”接着,不等梁二说话,就大声叫了起来,“和掌柜,请你出来一下吧。”
和掌柜应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着梁二就说:“哟,梁掌柜,怎么这么巧?”梁二一下子就傻眼了,嘴里蹦不出一个字儿来!
王太太见状,质问梁二:“你倒是说话啊?”他却一声不吭,脑门儿上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滴。
和掌柜微微一笑:“太太,还是我来替梁掌柜说吧。半个月前,聚宝斋的李掌柜找我打听珍珠衫时,我就猜到是你在背后鼓捣,因为只有你知道这个东西。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一直惦记着衫子。没错,那年宅子着火,是我故意放的,目的就是让你断了这个念想,但还是被你识破了。于是,我顺势来了个将计就计,找人弄了批假珍珠,串成了这件衫子,让李掌柜给你送了過去,想看看你到底去骗谁。没想到,你竟然吃了豹子胆,算计到了太太头上!李掌柜,你还不出来,把梁二设局坑你的事儿给太太讲一讲!”
李掌柜立马走了出来,把上当受骗的经过说了一遍。梁二无话可说,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太太面前:“太太,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回吧,我再也不敢骗您了!”
王太太杏眼怒睁:“姓梁的,上次你卖给我的两件翡翠首饰,其中有一件就是假的,我没找你的麻烦就不错了,想不到你得寸进尺又想来蒙事儿,这次我就让你好好长个记性!来人哪,把这个骗子拉出去,打断他的两条腿,看他以后还骗不骗人了!”两个大兵闻声冲了进来,立马就把梁二拖到了院子里,紧接着就传来一声惨叫……
从大帅府出来,李掌柜好奇地问:“和掌柜,你哪天方便,把那件珍珠衫拿出来,让我也开开眼?”
和掌柜却一边摇头一边叹气:“一言难尽。这些年来街面上不安稳,我联合了几家铺子,在花旗银行租了间保险库,把衫子和值钱的珠宝存了进去。谁知半年后,竟然被一伙贼人打劫了,后来案子虽然被警察破了,但我却连一件东西都没见到……”
李掌柜听后,若有所悟:“这世道,想老老实实做点买卖,真是难啊……”
〔本刊责任编辑吴 俊〕
〔图段 明〕
〔原载 《故事会》
2014年11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