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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人后代谈家事(一)

2015-07-06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贺子珍朱敏李敏

毛泽东家三代女性的百年传奇

——毛泽东外孙女孔东梅回忆实录

文/刘 畅 崔瑾月

2009年是贺子珍诞辰100周年。

百年前的中秋佳节,贺子珍诞生在江西永新。18岁出落成“永新一枝花”。她投身革命,在井冈山的万顷翠竹中,与毛泽东相识。从此,她的生命之舟,随着与毛泽东的婚恋离合,随着中国革命的曲折道路而跌宕起伏。

毛泽东作为一个革命者和领导者,是阳刚的、浪漫的、壮怀激烈的。在艰苦的革命年代,他和贺子珍的感情“不似春光,胜似春光”。他们的6个孩子,或失散在颠沛流离的长征路上,或死于硝烟弥漫的战火。唯一活下来的,只有女儿李敏。“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深切的父爱,都凝聚在这个名字里。待到唯一的外孙女出世时,毛泽东用自己最钟爱的梅花,为她取名“孔东梅”。

作为毛泽东家的女性,她们注定要承担起双重角色:既是温柔的女子,又是坚毅的巾帼英雄。贺子珍、李敏、孔东梅走出了风采各异的人生路:从一生痴情的女战士,到平平淡淡的普通人,再到前卫时尚的儒商。她们谱写了毛泽东家三代女性的百年传奇。

贺子珍,孤独一世情

1979年6月11日,《人民日报》刊出消息,全国政协  五届二次会议增补贺子珍等人为政协委员。同时配发了照片: 一个面颊丰腴、白发苍苍的老人,慈祥地坐在轮椅上,和一个小女孩一起看画报。

这位老人就是贺子珍,小女孩则是她的外孙女孔东梅。

“贺子珍出来了!”作为毛泽东的前妻,贺子珍“消失”40年后奇迹般地出现,当时引起的反响可想而知。

而今,30年过去了,我们几经周折,寻访到贺子珍最后岁月的两位见证者。一位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外孙女孔东梅,另一位是多次走入贺子珍内心世界的新闻记者王行娟。她们从不同的视角,向我们诉说了贺子珍的人生和爱情。

最浪漫的事

1927年8月,18岁的贺子珍随江西永新暴动队伍来到井冈山;深秋十月,34岁的毛泽东率秋收起义余部辗转千里上井冈山。万山丛中,毛泽东第一次见到被称为“永新一枝花”的贺子珍。他愣住了,没想到井冈山上竟有如此年轻貌美的姑娘。

贺子珍1909年出生在江西永新县,17岁成为中共党员,与哥哥贺敏学、妹妹贺怡一起被称作“永新三贺”。少女时期的贺子珍,中等身材,皮肤洁白。她喜爱思考,两道漂亮的眉毛常常是微蹙着的,眉心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小沟。她一身白衫、黑裙的学生装,梳着又粗又黑的长辫子,常常引来赞叹的目光。

毛泽东与贺子珍的浪漫往事,牢牢印在贺敏学的夫人李立英的脑海里。孔东梅正是从这位舅奶奶那里,知道了这段爱情。她在《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中写道:“在井冈山,外公经常去看望外婆,每次他要远行的时候,就会敲敲外婆的窗户说,‘我要走了。外婆就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她觉得很奇怪:‘你走就走吧,为什么要对我说?当时外婆有个心上人,叫欧阳洛,也是一个革命者,后来牺牲了。外公懂得外婆的心思,他看中外婆有文化,也有性格,一直想追求她。”

通过在工作中的接触,贺子珍渐渐对毛泽东有了依赖感,遇到什么事,总喜欢找他倾诉。有一天,贺子珍轻手轻脚地走进毛泽东的房间,见毛泽东正伏案工作,便一声不响地倚在门框上,深情地注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毛泽东停笔沉思,一抬头,正遇上那双炽热的眼睛。两个人的目光仿佛撞击出晶亮的火花,贺子珍赶紧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脚尖上,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角。毛泽东搬过一把竹椅,让贺子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他温存地说:“你是个好同志,好姑娘,我很喜欢你。”

1928年5月,毛泽东和贺子珍在井冈山结婚,开始了十年的婚姻生活。孔东梅说,这十年,是中国革命最为艰苦的岁月,是外公政治生涯最为艰難的时期,却是外婆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

“对我最好的一个女人”

1929年1月,毛泽东和贺子珍跟随部队离开井冈山。1934年,夫妻俩踏上漫漫长征路。途中,贺子珍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她遭遇了敌机扫射,身中十几枪。最惨烈的,是在云南、贵州交界处的行军路上,追兵就在几十里外,贺子珍突然临盆,生下一个女儿。她只看了一眼,留下13块大洋,写了一张字条,便被扛走了。孔东梅说:“外公曾经讲过,‘贺子珍跟了我这么多年,受了很多苦,但她是对我最好的一个女人。”

1935年10月,贺子珍随中央红军到达北吴起镇,不久来到保安县。在那里,贺子珍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孔东梅的母亲李敏,乳名娇娇。后来又到延安凤凰山下的吴家窑,这里成为贺子珍一生中与毛泽东最后的家。1937年冬,贺子珍不顾毛泽东的挽留,离开延安,远走苏联。当时,在延安的老同志无人不知,无人不议。然而,几十年后却很少有人谈起。直到1998年,孔东梅才在曾志的回忆录中,看到一段异常珍贵的资料。曾志这样写道:

我老惦记着贺子珍,可又不敢贸然提她,没想到有一天,毛泽东主动地说起了她。毛泽东感叹道:“我同贺子珍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十年夫妻嘛!”“那为什么要离开呢?”“不是我要离开她,而是她要离开我。她脾气不好,疑心大,常为一些小事吵架。”“有次一位外国女记者采访我,美国女人开放无拘无束,我也爱开玩笑,我们又说又笑,这就激怒了贺子珍,她不仅骂了人家,两个人还动手打了起来。我批评她,我们两个人吵得很厉害,一气之下贺子珍说要去西安,然后到苏联治病。我希望她能回来,写了封信,派警卫员送到西安并接她回来。但贺子珍不回,却捎回一方白手绢,上面写了诀别信,不久她就去了苏联。这封诀别信,至今仍保留在我的铁箱子里。”

王行娟根据贺子珍晚年的回忆分析,作为一名红军女战士,贺子珍对于“夫人”身份,很不能适应。“她是一个真正有着崇高革命理想的人,在枪林弹雨中过惯了,要把重心转到做毛泽东的秘书工作上,她心里不痛快。”孔东梅则认为:“外婆到了延安后,发现自己的文化水平跟不上,当时延安有很多进步女性,这让她有很深的思想包袱。外婆曾经讲,‘我也是17岁就参加革命的,思想上还是很进步的,老毛和我吵架也行,但是后来连吵都不吵,隔阂越来越大。”

“在苏联的日子比长征还苦”

贺子珍是怀着身孕上路的,到达莫斯科时,已是1938年10月。

不久,贺子珍就生下了她与毛泽东的儿子,取名柳瓦。不幸的是,小柳瓦6个月大时,因染上流感而病死。

在苏联,张闻天的夫人刘英曾劝过贺子珍。她回忆道:“贺子珍伤心至极,天天到(柳瓦)坟上哭。毛主席又很少写信給她。收到过一封信,只有三言两语,她精神上非常苦恼。但她又很傲,不肯主动写信给毛主席。我从苏联回国的时候,说我可以帮她带信给毛主席,她说不带。”

1939年9月,刚满30岁的贺子珍突然收到了毛泽东委托周恩来转交的一封信,信中委婉地表示了要终止婚姻关系。孔东梅说:“外婆刚失去一个儿子,又收到这封信,这种刺激可想而知。”

此时,毛泽东和杨开慧所生的儿子毛岸英和毛岸青,也在苏联东方大学八部学习。贺子珍悉心照顾着他们的生活,每月从70卢布的生活津贴中挤出钱来为他们买东西。但早期她从没点破自己的身份。岸英和岸青一直以为,这位好心的阿姨是因为喜欢孩子才这么照顾他们的。他们叫她“贺妈妈”。1941年底,毛泽东把女儿李敏送到苏联。

李敏的到来,给贺子珍带来了短暂的快乐。在异国他乡,她与三个孩子相依为命,组成了一个临时的家。

孔东梅曾经读过外婆晚年写给外公的一封信,“那封信很长,看后让人心酸。外婆说,在苏联的日子比长征还苦。为了养活我妈妈、岸英舅舅、岸青舅舅,她要彻夜织毛袜子,洗衣服,周末还要去伐木。家里有时还没有吃的,没有劈柴,冬天屋子里都结了冰……”

苏德战争爆发后,贺子珍的苦闷情绪更加难以控制。“外婆也作出过一些过激的行为,包括打骂她唯一的女儿。但妈妈说,不是那种真的狠打,就因为一些小事情,比如回家晚了挨打。妈妈挨打就会哭喊,别人以为外婆精神出了问题,便将她送往精神病院。"

贺子珍为什么会被关进精神病院?这是个难解之谜。王行娟说,每次提起这段往事,贺子珍就泪流满面,痛苦地表示:“我不愿意回忆这些。”

心中只有毛泽东

直到1947年8月,在王稼祥夫妇的帮助下,贺子珍带着李敏、毛岸青回到中国东北(毛岸英已于1946年回国)。建国后,李敏和毛岸青回到毛泽东身边生活。孔东梅说:“根据妈妈回忆,那时候外婆曾经考虑过要开始新生活,她曾向一位老战友讲,她有两个心愿:第一,不要因为她曾经做过‘第一夫人,就把她‘禁起来;第二,她希望见见外公,说句话,握个手就行。"

这个心愿,直到12年后才实现。1959年第一次庐山会议期间,毛泽东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与贺子珍秘密会面。2004年,孔东梅重上庐山。从参与安排那次会面的时任江西省委书记杨尚奎的夫人水静那里,孔东梅了解到当时会面的经过:

1959年7月9日,贺子珍被领到“美庐”别墅的一间屋子里,抬头一看,不觉一惊,里面坐着的是毛泽东。毛泽东见她来了,站起身,微笑着同她打招呼,请她坐下,然后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贺子珍面前,一杯放在自己的面前。贺子珍没想到能见到毛泽东,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毛泽东温和地说:“我们见面了,你不说话,老哭,以后见不到了,又想说了。”贺子珍更加哭得不行。毛泽东问起她在苏联的情况,轻轻叹气:“你当初为什么一定要走呢?”贺子珍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那时太不懂事了。”毛泽东谈起他这些年的情况,他辞去国家主席职务的事。他们谁都没有提到江青。贺子珍只是提醒毛泽东:“当心有人害你,当心王明这样的人害你。”毛泽东点头说:“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当晚,贺子珍彻夜难眠。“外婆兴致勃勃地向睡在她身边的水静,讲述她和外公相识后的点点滴滴,直至天明。”

这是毛泽东与贺子珍分别22年后,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平时,则是李敏作为贺子珍和毛泽东之间的桥梁,往来于上海和北京之间,传递消息和礼物。“我曾经见过,妈妈受外公之托,给外婆带来一方男用真丝旧手绢。看来,外公一直没有忘记外婆离开延安时捎回的白手绢。外婆去世后,妈妈在她留下的三个箱子中,还看到了那条保存完好的手绢。”

沉默中走完人生

1950年,贺子珍接受组织的安排,离开东北,定居上海。起初住在泰安路,后来搬到徐汇区湖南路262号,期间,只有彭德怀和陈毅去看过她。

贺子珍晚年身体一直不好。1954年9月,收听完毛泽东在一届人大闭幕式上的讲话录音后,贺子珍突然发病,被送到上海华东医院。“小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犯病。现在才明白,外婆是因为思念外公心切。外公一发表讲话,外婆就会晕过去。外公听到这些消息后,也多次流泪。听说外婆生病,他就写信给妈妈,说‘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

1976年9月,毛泽东弥留之际,李敏赶到父亲身边。这时毛泽东已不能讲话,他向李敏做了一个手势。李敏揣摩了很长时间,猜想可能是“桂圆”的意思,“桂圆”是贺子珍的小名。毛泽东逝世时,贺子珍未去北京。

“文革”结束后,贺子珍的命运才有了改变。1979年9月,中央接贺子珍到北京。9月8日,贺子珍来到毛主席纪念堂。“我们事先一再嘱咐外婆,不要太激动,不要太伤心。她看上去还是挺平静的。有一张照片,抓拍到外婆在纪念堂门外的回眸,我看后非常震撼。它恰到好处地捕捉到外婆当时的内心状态。外婆没有号啕大哭,也没有非常激烈的状态。她和外公是那种人生永远不能有交点的结局。所有的情感,在那一刻都迸发出来。"贺子珍在献给毛泽东的花圈上,落款写着——“战友贺子珍”。

1984年4月19日,贺子珍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骨灰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孔东梅说,外婆贺子珍是一位最好的历史见证者,但是她最终选择了在沉默中走完人生。

李敏,最普通的“第一女儿”

“妈妈很朴素,我从来没有见她戴过一件首饰”;

“妈妈特别温柔,特别谦让别人,非常爱孩子”;

“妈妈当年挺难的,她夹在外婆和外公之间,性格又不是很泼辣,既要为外婆豁得出去,又要顾及外公很多……”

当被问起李敏情况时,孔东梅一连串地说了很多很多。

在孔东梅看来,母亲李敏的命运也十分坎坷。“但妈妈的婚姻是很成功的,她和父亲自由恋爱,我经常开玩笑说他们是早恋。他们一辈子非常相爱,这同时也是我和哥哥的幸运。”

毛主席家的“洋宝贝”

李敏是毛泽东和贺子珍俩人唯一活下来的孩子。1936年冬,她出生在陕北的保安县。赶来贺喜的邓颖超看她长得又瘦又小,怜爱地说:“真是个小娇娇呀!”于是,在一旁的毛泽东当时就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娇娇”。

但几个月之后,贺子珍远赴苏联,把娇娇留在了延安。4岁时,娇娇被送到苏联,和贺子珍团聚。

李敏曾告诉记者王行娟,她在俄罗斯有过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那里不仅有她的妈妈,还有她的两个哥哥毛岸英和毛岸青。然而,在父母“分手”之后,她发现妈妈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她有时候觉得妈妈“太厉害,甚至有些狠心”。但她知道妈妈对她的爱是无私的。

在苏联,有一次,娇娇患了肺炎,医生告诉贺子珍,孩子没救了,准备送往太平间副室。但贺子珍没有放弃,她硬是把娇娇带回了家,自己护理。为了每天能找到一点牛奶给她喝,贺子珍四处奔波,拿自己种的土豆去换。就这样,她奇迹般地救活了女儿。

后来,贺子珍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娇娇被留在伊万诺沃国际儿童院,开始了一段孤儿般的生活。

那时的娇娇,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中国革命的领袖毛泽东。她曾在后来写的《我的父亲毛泽东》一书中回忆:“国际儿童院里面挂着好多国家的伟人像,哥哥指着其中一幅告诉我,这就是我们的爸爸。我不相信,认为他在骗我。”

1947年,贺子珍在精神病院呆了两年之后,终于带着娇娇回到中国,住在哈尔滨。那时候,娇娇對中文半懂不懂,是个十足的“洋娃娃”。后来,毛泽东派人接娇娇回北京,她还半信半疑。娇娇用俄文给毛泽东写了一封短信:“毛主席:大家都说您是我的亲生爸爸,我是您的亲生女儿。但是,我在苏联没有见过您,也不清楚这回事……请赶快来信告诉我,这样,我才好回到您的身边。”

毛泽东接到娇娇的信,发现全是一行行歪歪扭扭的俄文。他请人翻译成中文后,哈哈大笑。当即回信:“娇娇:看到了你的来信很高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去苏联十多年一直未见过面,你一定长大了长高了吧?爸爸想念你,爸爸欢迎你回来。”

1949年初夏,娇娇回到了毛泽东身边。毛泽东十分高兴,逢人就说,“我家有个会说外国话的洋宝贝。”送娇娇上学时,毛泽东给她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李敏。娇娇在陕北时,毛泽东曾化名为“李得胜”。

泪别中南海

李敏曾告诉王行娟:“和爸爸在一起的那段快乐时光,太短暂了。”

1949年9月,江青带着李讷从苏联归来,家里的气氛变得不一样了。江青对娇娇的评价,从开始的“文静”“听话”,逐渐变成了“倔脾气”“娇气”;而贺子珍又不愿意让娇娇叫江青妈妈,这种矛盾不断激化。娇娇夹在中间,生活中所受到的压抑,可想而知。

1959年,在北京师范大学读书期间,李敏和北京航空学院的高材生孔令华结了婚。孔令华是炮兵副司令员孔从洲的儿子,也是李敏在中学时的同学,俩人彼此了解,情投意合。这桩婚事得到了毛泽东的赞同。

婚后,李敏和丈夫住在中南海。一年后,李敏生了个男孩也就是孔东梅的哥哥孔继宁。毛泽东经常抱抱小外孙。江青却容不得这些,她对李敏一家冷漠、轻视,还常常寻衅滋事。李敏考虑再三,向爸爸提出搬出去住的打算。毛泽东听了也没有阻拦,只是颇有感触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自从搬出中南海,李敏夫妇出入中南海的证件就被收回了。要进中南海得在门口先联系,通报后才能进入,有时候等了半天还进不去。1964年,李敏夫妇搬进了兵马司胡同的一所普通民居里,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平民生活。

毛泽东晚年,江青更加飞扬跋扈,李敏等人要见毛泽东一面更难。从爸爸患病到逝世,李敏总共见过他三次面。

第一次是陈毅逝世时,毛泽东出席追悼会。他见到李敏,拉着女儿的手说:“娇娇,你为什么不常来看我呢?你要常来看我啊。”李敏不便向他诉苦,只是含泪点点头。第二次是李敏接到堂弟、时任中央政治局“联络员”毛远新的电话,说主席病重,让她赶紧去。等李敏赶去见爸爸时,江青只许她看一眼就走:“主席抢救过来了,好多了,你走吧。”李敏不肯走:“这个时候我要守在爸爸身旁。”江青冷硬地说:“你待在这里,主席出了问题,你负得起责任吗?”

李敏第三次见到父亲,是在父亲逝世前几天。他拉着李敏的手说:“娇娇,你来看我了?你为什么不常来看我呢?”李敏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流泪。

相夫教子度清贫

离开毛泽东后,李敏的日子一直过得很简朴,有时甚至很清苦。

据多次跟踪采访李敏的王行娟介绍:李敏夫妇一直都是靠工资吃饭,他们自从搬离毛泽东的住处就自己做饭,和普通家庭一模一样。而当时,李敏和丈夫都在国防科委上班,工资不高,不仅要抚养两个孩子,每个月还要另外寄些零用钱给母亲贺子珍。

面对这种艰苦的生活,李敏不但毫无怨言,还显得非常适应。李敏常常教育孩子说,外公曾经为一顿伙食召集过一次家庭会议。一次,印尼总统苏加诺送了咖啡和牛奶等给孩子们改善伙食。他们煮了吃,这事被毛泽东知道了,就开了一次家庭会议。在会上,他严肃地告诉大家,国家财政收入是多少,还有多少人吃不饱,要他们的生活不能超标。那时,他们早饭都是稀饭、咸菜、馒头片。这种艰苦朴素的作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影响了李敏对孩子们的态度。她让儿子穿丈夫穿过的衣服,孔东梅也穿过哥哥的衣服。

王行娟对此颇为感慨:“李敏太节俭了,有时候连她的丈夫都不能理解,俩人还为此闹过一些小别扭。李敏现在走在大街上,也几乎没有人能够认出她,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孔东梅说:“虽然母亲经历了苦难,但她和外婆不同。母亲是一个非常爱家庭、重视家庭的人,是一辈子相夫教子、非常贤惠温柔的女人。她的生活简单、平静。只有那次回到莫斯科学校的小树林时,我才感受到妈妈的另一面,她好像年轻了,有了活力。”

孔东梅,时尚的“红色后代”

在北京东北角大山子地区,有一片建于上世纪50年代的旧工厂,而今被称为“798艺术区”,吸引着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在这片充满后现代气息的街区中,静立着一座古朴的艺术空间——“菊香书屋”。它的主人就是毛泽东的外孙女孔东梅。

“798”里的女老板

“我们这个空间,大到整体设计理念,小到墙上的每一幅画,都是老板精心布置的。你看,这是切·格瓦拉,这是甘地,这些摄影作品非常珍贵,很多是老板从国外收藏来的。”正当工作人员向我们介绍时,“老板”孔东梅走了进来。

她一身简洁的黑裙,一条长长的鲜红色围巾,红与黑的经典搭配,显出独有的高雅气质和艺术品位。虽然之前从未谋面,但我们早有耳闻:“毛泽东有个漂亮的外孙女,长得和他很像,下巴还有一颗和他一样的痣。”

“菊香书屋”曾是中南海丰泽园毛泽东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如今孔东梅把它“搬”进798艺术区,又给了它新的诠释。这里的一切,都充斥着多元的融合与强烈的对比:德国包豪斯建筑风格,巴洛克乐曲回荡其间;书架上,记载着中国历史的红色经典作品,整齐地排列着;大厅里,一根立柱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毛泽东画像,熠熠闪光……新与旧,中与外,理想与现实,记忆与未来,在这里交融。

“我从小就喜欢写作,从中学到大学都参加了学校的文学社,也是校杂志社的一员。上中学之前,读过大量17到20世纪的西方文学书籍,还经常听广播小说。我也算是个文学青年吧。”孔东梅还介绍了她所写的书籍。从《翻开我家老影集——我心中的外公毛泽东》到《听外婆讲那过去的事情——毛泽东与贺子珍》,再到《改变世界的日子——与王海容谈毛泽东外交往事》。

孙东梅说自己希望做一个在古典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之间自如穿行的女人。她也一直试图用自己的视角追寻先辈的足迹:“对于外公外婆,我心里有许多的谜团和疑问。通过写书,探访过去的一些事情,既可以更为深入地认识他们,也是对我自身心路历程的梳理,可以释放自己。”

“这个地方很特别。你母亲来过这里吗?她喜不喜欢?”望着眼前个性而前卫的一切,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与毛家联系到一起。

“来过。她对这个空间,还是挺满意的。不过走在艺术区里,看着一些行为艺术的雕塑,母亲有些不能理解。"

如今,孔东梅和母亲李敏一起生活。谈到现在的日子,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同时也很感慨:“我能有今天的生活,其实也是这么多年一点点找寻回来的,我一直在找回‘普通人的日子'。”

与外婆独处的日子

1972年,孔东梅出生在上海,妈妈李敏把她的照片带给外公毛泽东,又把毛泽东的照片带回给她看。“我们只在照片上见过面,外公为我取了‘东梅这个名字,‘东取自他的名字,‘梅'是他平生最喜欢的植物。”

孔东梅自小与外婆贺子珍一起生活在上海,她们居住的湖南路262号,成了她童年最重要的记忆。“记得那时上学回家,门铃太高够不着,每次我都要用书包垫脚才行。在我的童年记忆中,那个院子非常大,还有假山。我和外婆在花园里种了四棵橘子树,每年都可以收获橘子;还有桃树、枸杞子树,等等。”每当孔东梅想起外婆,都会想起那个大院子,想起外婆坐在椅子上,一支一支地抽着烟,望着远方沉思。在家中,孔东梅衣食无忧,工作人员对她照顾得很周到。

“然而,我没有真正的童年,那时我就是一个深宅大院中的小女孩,不自由。哪怕是过马路买一个五分钱的冰棍,都要费尽周折。”孔东梅说,童年的她渴望像普通孩子一样,有父母在身边!可以随意去玩耍。“外婆的病使她自顾不暇,父母又都在北京,工作人员对我的管教非常严格,我不能像其他小朋友那样随便出去玩,童年的那种孤独是可想而知的。我觉得自己现在的某些心理,也受到了那时候的影响。觉得吃别人家的饭就特别香,有什么东西也特别愿意与人分享,都是出于童年对这种回归普通家庭的渴望。”

孔东梅6岁时,被父母接回北京上小学。她说,如今自己对文化艺术的浓厚兴趣,源于母亲和家庭的教育。“母亲很古典,喜欢欧洲的、浪漫主义的东西。可能因为她从小在俄罗斯长大,受俄罗斯古典艺术的熏陶比较多。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也不能像其他孩子那样随便出去玩,母亲就给我买了很多书。”

让“红色经典”有个性

1992年,孔东梅考入北京航空航天大学英美文学專业。她说自己更喜欢文学,天生对油墨纸张一类的事物感兴趣,“那时候,我还曾幻想过开个小书店,过着读海明威的小说、喝咖啡、养一只猫的小资生活。"

大学毕业后,孔东梅进入刚刚创办的泰康人寿保险公司。孔东梅说,在泰康人寿的3年中,她从端茶倒水打杂干起,几乎在各个部门都干过:“随着泰康人寿变成十几万员工的大企业,我也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孔东梅渐渐发现,这并不是自己追求的最终目标,她还有很多梦想,渴望走出去,寻找更广阔的空间。

1999年是孔东梅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她想过办企业,做自己的生意,“当时公司都注册了,又碰巧遇到一个出国学习的机会。”

“当时我跟妈妈说三个月就回来,可一去就是两年多,快三年。”刚到美国的孔东梅从找房子开始,半年内搬了三次家,才慢慢稳定下来。

“下了飞机,拎着皮箱,谁都不认识你,你就是孔东梅,沧海一粟,淹没在人海中。这个时候你才能看清自己,看清自己的血脉和家族。我开始安静下来,逐步为自己的角色定位。”

在美国读书时,孔东梅感觉到西方年轻一代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程度非常好。他们不仅深知历届总统的经历,对过世的总统每年还都去凭吊。“《辛德勒的名单》《拯救大兵瑞恩》等爱国、反战题材的电影上座率都非常高。我就开始反思,我们的红色经典文化应该以什么形式出现,才能让年轻人从内心深处真正接受和喜欢?”

孔东梅坦言,她也是到了国外,才开始真正从不同的文化观念和角度来看待外公、认识外公。“美國人对中国的了解非常有限,特别对毛泽东这个人,尽管基本上都听说过,但毛泽东到底建立了一个怎样的国家,现代中国什么样,他们并不了解。课堂上经常因此发生辩论,碰到他们不理解的事儿,我就讲给他们听。没有人知道,我就是毛泽东的外孙女。”

那时,母亲李敏寄来的回忆录《我的父亲毛泽东》深深触动了孔东梅。“我一看就哭了,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很多细节令人难以平静。毛家三代女性都有在异国学习的经历。29岁出国的外婆算是‘老留学生,4岁出国的妈妈是小留学生……从外婆到母亲,她们有太多我不知道的历史。”孔东梅开始思索,如何将“红色经典”传承下来?

回国后的孔东梅开始一边走访,一边写书。2001年,孔东梅注册成立了北京东润菊香书屋有限公司,从文化角度研究百年毛家以及中国,开始传播和推广“红色经典”。在写书的探索中,孔东梅对自己的外公、外婆、母亲以及整个家族的历史,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外公给我的最大影响就是一种执著、百折不挠的精神——坚定自己的理想,坚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不要因为一些小的挫折而放弃。”

王行娟谈到孔东梅时,一下舒缓开原本沉重的情绪,笑着说:“东梅啊,是个很外向、很阳光的孩子。他们毛家第三代的两个外孙,都外向、而且都漂亮。东梅有学识,视野开阔,希望她能够生活幸福。”

不管怎样,经历了风风雨雨,毛家第三代的人生,和他们的前辈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从国统区“孤儿”到德国集中营战俘

——朱德之女朱敏回忆实录

文/吴志菲

走进北京新街口外大街一幢普通住宅楼,我找到了朱敏的家。

一进门厅,便让人察觉到与普通家庭不同寻常的气氛,像是来到了一个小型的朱德纪念室。门厅摆放着一尊朱德的半身塑像;展示柜中陈列着朱德与家人的合影;沙发后的墙上,珍藏着朱德的书法作品,两旁还有绿叶盆景相配,让人感觉肃穆庄重。

现已81岁高龄的朱敏,身体每况愈下。她患有脑血栓,思维和行动受到了严重影响。和父亲朱德一样,朱敏还患有糖尿病,每天要注射两次胰岛素,胳膊上布满了针眼。她的眼睛,也因视网膜出血而再不能看书阅报,这也是她最痛苦的。

“朱敏的生命力太顽强了,一次次身患重病又一次次奇迹般康复。”有过异于常人的磨难,朱敏的生命力似乎比一般人更顽强。老伴刘铮拿出妻子年轻时的照片,那时的朱敏皮肤白皙,是个漂亮的姑娘。

14岁前,父亲是一片空白

作为开国第一元帅朱德的独生女,这一辈子,朱敏用过很多名字,几乎每换一个环境就改一次姓名。而名字的背后,是非同寻常的经历。

刚出生时,朱德替她取了个乳名“四旬”;不到一岁便离开母亲寄居姨妈家的她,又被改名“贺飞飞”;而父亲曾照家族中排辈给她取大名为“朱敏书”,到延安后改叫“朱敏”;赴苏联学习时,曾取化名“赤英”。

对朱敏来说,自己身体里流动着父亲的血,更延续着父亲的精神血脉。然而,令人心酸的是,和平常家庭的孩子相比,她得到的父爱母爱很少,甚至在14岁以前,是一片空白。

朱德与朱敏的母亲贺治华相识在上海,一起到德国哥廷根城奥古斯特大学学习社会科学。1926年,进入莫斯科东方劳动大学求学的朱德夫妇,喜得爱女。尽管后来贺治华与朱德之间已经信仰各异,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但当时年已40的朱德,为了女儿的出生欣喜不已,特为爱女取名“四旬”。然而,小四旬刚满月,朱德却接到通知,为支持北伐战争,中央决定从国外抽调一批军事、政治工作人员回国参战。女儿太小,经受不了颠簸之苦,朱德只好独身回国。谁知这一别,竟是14个寒暑!

不到1岁时,小四旬就被忙于工作的母亲带到姨妈和外婆身边,改名为贺飞飞。在朱敏的记忆中,第一次认识父亲竟是在成都街头的一幅悬赏“朱毛”人头像上。“那天,外婆悄悄告诉我,那个‘朱'就是你的父亲。"当时,朱敏觉得心口一热,见到父亲成了她最大的愿望。之后国共关系开始恶化,国民党特务四处打听朱敏的下落。“一天,姨妈突然被国民党警察抓走,幸好她一口咬定我是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才使我幸免于难。”然而,躲过一劫的朱敏,却不知母亲已离开人世。“家里的不安气氛越来越浓,外婆也不敢留我了。”没过多久,邓颖超秘密来到成都,接走了14岁的朱敏。

那年,朱敏才在革命圣地延安,初次与父亲相逢。“坐在马车上,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延安风情,就看到远远的土墩上站着一位中年男人,直觉告诉我,他就是父亲。”14年来的委屈和不解,朱敏顿时全忘记了,她大喊着:“爹爹——爹爹——”朱敏至今对那一场景记忆深刻,她说这是她人生当中最难忘的。

集中营里的“红樱桃”

前些年,一部名为《红樱桃》的电影一度热播。影片讲述了中国女孩楚楚在德国法西斯集中营的悲惨遭遇。这部影片主人公的原型便是朱敏。虽然电影做了许多艺术加工,但朱敏的实际经历比起电影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这段非比寻常的经历中,有一个日子非常奇特,几次成为朱敏命运的转折,那便是1月30日。

1941年1月30日,朱敏告别团聚才1个多月的父亲,赴苏联学习。到莫斯科后,朱敏使用了化名“赤英”。一是防止暴露身份,二是“赤”代表红色,红色英雄,也是父亲对女儿的希望。谁也料想不到,“赤英”这个名字不仅登记在苏联伊万诺沃第一国际儿童院的花名册上,也登入了德国东普鲁士纳粹集中营的囚徒名单中。

刚到苏联,朱敏因水土不服,引发哮喘,被送到位于苏联南方白俄罗斯明斯克的少先队夏令营疗养。一夜之间,德军突然入侵苏联,正在疗养院的朱敏和其他20个来自各国的孩子沦为德国法西斯的小囚徒。

在苏联被囚禁两年后,1943年,朱敏和另外5个小姐妹被德军押上闷罐火车,送往德国境内的集中营。德军像驱赶牲口一样把囚徒们拼命往闷罐车里塞。车厢里臭气熏天,有人呻吟,有人哭泣。朱敏开始发高烧,但如果让德国鬼子知道了,他们准会把她扔下车。

迷迷糊糊中,有人在给朱敏喂水,她吃力地睁开眼睛,是一个苏联红军。他对朱敏说:“你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也要活下去,活下去就是胜利!你还要回到你的祖国,你的爹妈在那里等着你!”

在集中营里,朱敏整天面对的就是发霉的黑面包,还不时要亲眼目睹法西斯屠杀犹太人的惨状,她的心一次次被人间惨景震撼着。在这里,保护自己的最重要的手段,便是对自己的真实身份绝对保密。在集中营里,朱敏从不说一句中国话,更别说提及中国八路军了。因此,几年集中营生活过去,朱敏因为长期的沉默,几乎丧失了语言功能,直到现在说话还是不清晰。

现在,在朱敏的脖子上仍可以看到一条长3厘米的疤痕,这是集中营在她身上留下的“永久纪念”。在集中营里,朱敏患了颈部淋巴结核,最后结核块溃烂,脓血糊满了衣领。德国医生像对待猫狗般,压住朱敏的头,没有消毒,没有麻醉,一刀割下去,生生把脓血挤了出来。在犹如酷刑的治疗结束后,朱敏脖子上留下了永久的烙印。

在朱敏家里,珍藏着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3个稚气未脱、身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她们胸口上都别着一块小牌子,站在当中的便是朱敏。每当看到这张照片,朱敏都会百感交集,因为这张小小的照片记录着德国法西斯最残忍的本性。

1月30日那天,朱敏和几个小伙伴正在放风,一个德国看守拿着照相机走了过来,面容和善地表示要替她们照相。她们在镜头前露出真诚的笑容,然而突然间,德国看守脸色一变,把相机放在地上,说姑娘们是在嘲笑他。他举起鞭子向几个姑娘狠狠地抽了过去。瞬间,难得展露的笑容被抽得粉碎,留下的是屈辱和仇恨……几天后,这个德国人竟然把洗好的照片送给她们,他一边夸姑娘们可爱,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皮鞭。朱敏一言不发,满心只有恐惧。

时间熬到了1945年,集中营里时常传来枪炮声,朱敏天天盼望苏联红军快一点打过来,救她们脱离苦海。1月30日,朱敏和难友们发现集中营所有的大门都敞开着,四周宁静得可怕。她们意识到德国人逃跑了,苦难结束了。她和难友们开始疯狂逃跑。在波兰的一个小镇,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朱敏,被一个曾为德军做俄语翻译的苏联男人发现了,长着东方画孔的她,被当作与苏联红军谈判的人质带了回去。几天后,朱敏被送到了苏联难民收容站。

“父亲是老中医”

“你叫什么名字?”

“赤英。”

“父母在哪里,做什么工作的?”

“父亲是中国的老中医,送我来苏联疗养,我被从苏联南方抓到这里。"

出于本能的自保,朱敏获救后,面对苏联红军的问询,仍是不变的回答。然而,每当提起中国,她就忍不住流泪。这位神秘的中国女孩,引起了收容站一位新政委的重视,他多次与朱敏交谈,告诉她战争的情况,苏联的情况,中国的情况。

“我是中国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的女儿。”终于有一天,百感交集的朱敏,鼓足勇气脱口而出。

那个苏联政委愣住了,连连惊叫:“天哪!这么重要身份的孩子,居然没有被德国鬼子发觉!居然可以活着走出集中营!简直是个奇迹!是个奇迹!你知道吗,因为你活着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德国佬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去追悔啊!”

不久,斯大林的一道急令飞往波兰境内:立即护送朱德的女儿到莫斯科。1946年1月30日,朱敏乘坐战后第一列从波兰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抵达莫斯科火车站。一封沉甸甸的信,递到了朱敏手中。离别4年后,辗转收到父亲的第一封来信。父亲在信中解释,在苏联卫国战争中没有打搅苏联政府,所以没有及时找到女儿,让女儿受了许多苦,望女儿原谅……信看完后,泪水湿透了纸背。

苏联结束战争后,摆在朱敏面前的是两条路,回国或是继续在苏联求学。虽然很想回国看望父亲,但朱敏却选择留在苏联。她不能两手空空而归,不能给父亲丢脸。

1950年,朱敏趁大学暑假回国探望父親,这距上一次的离别已近10年之遥。见到女儿时,朱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嘿嘿地笑着。对于那段集中营经历,朱敏几乎没有提及,父亲也不多问。作为职业军人,他知道法西斯的野蛮与残酷;作为父亲,他更对女儿所受的痛苦感同身受。

朱德家的平民教育

在朱敏眼里,父亲是威严的元帅,举手投足都是军人的刚毅与冷静;父亲也是慈爱的长者,言谈举止流露着柔情与细致。朱敏刚回国参加工作时,她的第一个孩子来到人世。年近70岁的朱德当上了外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朱敏还记得,父亲小心地把婴儿托在手掌上,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端详,久久不肯放下。朱敏从此更懂得了父亲,读懂了他炽热的内心。

朱敏本以为自己刚生完孩子,父亲会让他们一起住在中南海的家里,可是他却硬把朱敏赶到了北师大集体宿舍。那是一间只有12平方米的房间,朱敏一家在这里住了4年。之后,他们搬进了一座上世纪50年代建成的宿舍楼,一住就是40载。直到上个世纪90年代晚期,在有关部门的关心下才调换到了如今居住的房子。

不光是朱敏和刘铮,就连他们的6个孩子也接受了外公的平民教育。1960年,朱敏的大儿子和二儿子相继上学,学校离家有好长一段距离,朱敏心疼,就在司机面前唠叨这件事。可是,事情让朱德发现了。第二天,朱德推着一辆三轮自行车走了过来,“自行车难看,同学们会笑话。”孙子不乐意了。朱德也不生气,笑着问:“爷爷大还是你们大?爷爷大,才能坐4个轮子的车;你们小,就只能坐3个轮子的。”孩子们被逗乐了,欢欢喜喜地去了学校。

由于自己的豆蔻年华在残酷的战争年代粗糙地度过,朱敏特别希望生个漂亮的女儿,让自己失去的一切能在女儿身上得到实现。可是一连生了4个男孩后,直到第5胎,她才生了一对龙凤胎,圆了自己的梦。

“孩子们现在都独立了,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朱敏与刘铮已经共同走过50多个春秋,在评价与老伴的婚姻时,刘铮说:“我比较活泼,爱活动;她稳重,不愿到处转。她一生都在北京师范大学教书,在教育事业上贡献比较大。”对老伴赞不绝口的刘铮也有自己出色的履历,他曾在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工作了两个任期,还曾任外交部欧洲司处长、礼宾司处长。1984年,刘铮离开外交部任职于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欧洲部主任,并在这一职务上离休。

“我和朱敏的这一生,她改变我更多一点,谁让她身体不好呢。我要当好她晚年的拐棍和眼睛,携手共度晚年的平民生活。"刘铮感叹地说道。

父亲是我最大的财富

——陈毅之女丛军回忆实录

文/肖伟俐

乍一看,眼前的丛军,眉宇之间和她的父亲陈毅很是相像。

丛军现任中国驻联合国公使衔参赞,她的另一个身份是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王光亚大使的夫人。这几年,她和丈夫王光亚常年工作生活在纽约,只有开会或度假才回国。

陈毅最为人乐道的就是有三重身份——元帅、诗人、外交家,作为陈家唯一的女儿,丛军走的几乎是和父亲一样的道路:参军入伍,出国留学,从事外交。

身为外交官又是名门之后,丛军在国际舞台上的每次亮相都格外引人关注。加上她一口标准清澈的伦敦音,更是让许多西方外交家为之倾倒。特别是那些了解和熟悉陈毅元帅的老外交官们,更是在丛军身上依稀看到了陈毅的英姿。

“哪儿都不要去,就留在家里学外语!”

陈毅元帅给几个孩子取的名字,基本是按出生地而来。长子陈昊苏生在江苏,次子陈丹淮生在安徽,三儿陈小鲁生在山东,只有女儿丛军因为姗姗来迟,而名姗姗,直到参军后才改名为丛军。

丛军少时就读于北京外语学院附中,1972年经周恩来批准,被选派到英国伦敦经济学院学习语言,改革开放后又到美国攻读国际关系硕士学位。她先后在外交部当过翻译、司长,还出任过驻爱沙尼亚大使,是我国为数不多的女大使之一。

丛军的职业生涯,几乎就是父亲给开的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选择外语专业,需要远见和经验。丛军即将升初中时,在“上什么学校”这个问题上,陈毅和张茜夫妇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妈妈希望我考解放军艺术学院,因为她原来是新四军战地服务团的,能歌善舞,很活跃。我从小学钢琴、小提琴,都是妈妈的主意。可爸爸却说,国家很需要外语人才,女孩子文静一点,学点外语不错。正好当时外语学院开始办附中,我觉得我爸这个决定特好。"

最后还是父亲说了算。丛军进入外语学院附中读书,直接影响了她的一生。

为了帮助女儿学好外语,陈毅专门给丛军买来了英国广播电台英语讲座唱片《林格风》和《基础英语》等教科书。40多年前陈毅的这些行为,即使放在今天,也足以和当今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相媲美,足见他对女儿的呵护与器重。

然而,初中刚毕业,“文化大革命”突如其来,学校要停课闹革命。丛军再次面临前途的选择,或上山下乡,或参军报国。陈毅当时表示,女儿哪儿都不要去,就留在家里学外语,国家将来还是需要外语人才的。然而,在大环境的压力下,陈毅并没有留住女儿。

1968年,丛军到北京军区二六一医院当了一名护士。

但工作之余,父亲始终坚持着自己当初的意见,没有让女儿中断外语学习。

丛军回忆说:“1971年,我到北戴河探望父母,当时爸爸已有病,这是他最后一次去北戴河休养。那时妈妈拿出一套四册的英语医学课本,帮我复习英文。当时我心里觉得无奈,我还有希望学习英文吗?”

“我能选择这个职业,能有今天,还是靠父母的支持。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没有让我放弃,我很感激他们……”

“文革”中第一批留学生

几年后,丛军结婚时,父母已双双离世,他们没能看到女儿的婚礼。新娘随身的嫁妆,就是一架钢琴、一套书,那套父母给她买的医学英文课本——那是她心中的圣经。

1972年,机会终于来了。“当时父亲刚去世不久,母亲又查出患有癌症,住在301医院。姬鹏飞外长的夫人许寒冰是外交部干部司的司长,她到医院来看望母亲。她告诉母亲说,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周总理指示,翻译还是要培养的,想把过去在外语附中学习的老初三学生招回来,送到国外深造,将来回来后就到外交部当翻译。你女儿是外语附中的,符合这个条件。"

病中的张茜听到这个消息,既高兴又担忧,因为过去有过规定,高干子弟不能出国留学。张茜决定先征求一下周总理和邓颖超的意见。“邓妈妈回电话,‘恩来说是有这种规定,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陈老总去世了,让姗姗去学,这个是可以考虑的。'意思就是说,我父亲已经去世,现在也不是什么高干了。既然总理都说没问题,妈妈就把我送去了。”

事后,丛军才知道,他们是在“文革”期间送出去的第一批学生,是红色中国在经历浩劫时,特意选派出的苗子。他们的任务不单单是学习知识,还是中国保持与世界交流的一点火种和希望。

在这批负笈西游的学子中,还有后来担任过中国外交部部长的杨洁篪,外交部副部长、驻美大使周文重,外交部副部长、驻联合国大使王光亚,以及后去的原商务部副部长龙永图等。

1919年,18岁的四川青年陈毅走出大山,远赴法国勤工俭学。53年后,22岁的丛军再次踏上西去的求学之路,和她的父亲一样,求知报国。

当时,已知自己来日无多的张茜,也给远行的女儿写了一首诗:

丹淮昔离家,父写送行诗。

儿今出国去,父丧母孤凄。

临别意怆恻,翻捡父遗篇。

与儿共吟诵,追思起联绵。

汝父叮咛句,句句是真知。

父親是个美食家

丛军曾在她的文章中提到,父母性格反差很大,父亲陈毅好动,讲话快人快语,做事雷厉风行,生活上马马虎虎,要求不高。母亲张茜则好静,生活中井井有条、干干净净。“一个急一个慢,现在想起来他们俩是非常好的组合,最佳组合。"丛军说。

张茜原名叫张掌珠,1938年参加新四军时,她还不满16岁。她在战地服务团经常为部队和群众演出,演技出众,歌喉动人,加上容貌俊美,深受将士们的喜爱,也打动了陈毅的心。

1940年2月,39岁的新四军一支队司令员陈毅与18岁的湖北姑娘张茜在江苏溧阳水西村新四军江南指挥部结为伉俪。此后,这对夫妻相濡以沫,牵手走过了32个春秋。

丛军这样评价父亲:“风趣幽默,多才多艺,懂得生活,有品味。”在她的记忆里,家里经常是高朋满座。周恩来、邓小平、李富春、李先念和几位老帅都到陈家做过客。一些老部下来北京开会,陈毅照例也要做东,一来二去,开支自然不小。有时陈毅看过账单会大吃一惊,赶快向夫人张茜保证:一少请客,二少欠账,三多写稿子赚钱填窟窿。可是过不了多久,故态复萌,照请不误。

丛军说,父亲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陈家有道拿手好菜:罐罐鸡和罐罐牛肉,这也是川菜中的一道特色菜。一次,陈毅特地把周恩来请到家里共享口福。周恩来吃后赞不绝口,还专门请厨师出来,非要见见本人,可见味道之美。

“有次,万里叔叔跟我说,你爸爸特别爱吃,他说要吃遍京城所有的小吃。有一次他开完会,就找到万里,说你带我去吃砂锅居吧。因为当时万里是北京市的领导,熟悉北京的地方。"

1964年,赵朴初写了一首诗,当时在《人民日报》上发表。陈毅讀后很高兴,中午就把赵朴初请到家里,他特别吩咐厨师要多炒几个好菜。结果一桌菜上齐了,赵朴初很少动筷子,而且光吃白饭,不吃菜。

陈毅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噢,你是居士,不吃肉的。"

他赶紧叫丛军告诉厨师:快,赶紧弄个鸡蛋来。

丛军说:“父亲有种与生俱来的豪爽,什么人都可以交朋友,高兴起来就把人请到家里来吃饭。我们家的人,都和父亲一样豪爽,比较大方,对朋友非常真诚,非常直率。"

“妹妹结婚后,你们才能分家。”

丛军永远也忘不了,“母亲去世后,我留学回来,大哥带着我去邓小平家。小平叔叔留我们吃饭,还说,‘给姗姗开间房,让她住到我们家吧。意思就是让我今后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同行的大哥陈昊苏婉言谢绝了邓小平的好意,哥哥决定他们自己养活这个妹妹,不给组织添麻烦。

“1974年我回国去看望邓颖超妈妈,邓妈妈也说:姗姗咱俩住一起吧。我没接茬,心里感谢邓妈妈的好意。因为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邓妈妈那么高的身份,另外我当时很快就要结婚,自己要组成家庭了。”

对于这些人这些事,丛军至今感恩。

张茜去世前,专门对陈昊苏三兄弟交待:一定要等到妹妹结婚成家后,你们才能分家。1977年春节,在母亲去世3年后,丛军和王光亚喜结良缘。陈昊苏、陈丹淮和陈小鲁兄弟遵从母亲的遗愿,凑钱为妹妹张罗了婚礼。

丛军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丈夫王光亚是她在英国留学的同学,又都从事外交工作,俩人相知甚深。他们唯一的儿子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如今在一家证券公司工作。谈起儿子,丛军一脸幸福,“我希望他能真正了解他的外公,这是我最大的财富,也是我的全部家产。”

年过半百、经历了人间沧桑的丛军,更加理解了当年父亲对自己的要求。她把这样的希望传给了自己的孩子:“我和他的舅舅们,一直是靠自己奋斗,正派、正直,希望他也做这样的人。”

陈赓家族和共产党

焊在一起

——陈赓之子陈知建回忆实录

文/肖 莹

北京西单的灵境胡同,  一段并不起眼的旧砖墙,一扇透着沧桑的木门……若不是看到门牌号码,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绿树掩映的小院,竟是陈赓大将的家。周围街坊对此倒是一脸淡然:“陈家啊,在这里住了50多年,附近没人不知道的!”

50多年,陈家的子孙们接二连三地从小院走出来,“从父代起,整个陈氏家族,除了四叔病死在湘军中,其他人全都是共产党员!”陈知建一脸的自豪,“我们家,已经和共产党焊在一起了!”如他所说,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便注定了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生。

襁褓中穿越封锁线

比起许多革命老前辈,陈知建已经很幸福了。至少,在他出生的1945年,抗日战争已经结束。可即便这样,他的童年仍不可避免地“交织”着战火。长大后听长辈提起,陈知建才得知,自己的“战斗经历”从襁褓之中便开始了。

在延安时,家中来了个“俘虏兵”炊事员。一天午餐时,他按照惯例,给陈知建准备了一碗粥。粥放在餐桌上,恰巧父亲陈赓经过,无意间端起来尝了一口。 “味道不太对啊!”陈赓皱皱眉,将粥倒在养鸡的院子里。谁料到,吃得最欢的几只鸡,不大一会儿,便纷纷倒地毙命。大家这才意识到,“俘虏兵”其实是敌军特务,而再去找人时,他已逃之夭夭。

成年后的陈知建一再感叹:我们这代人,能活下来实在不易!”这一次算是被父亲捡了条命,但在陈知建的记忆中,他也有被父母“舍弃”的时候。

国共战争爆发后,为了保存实力,陈赓由延安回到山西前线。陈赓与其他领导人乘飞机先行,而陈知建则跟着母亲傅涯一道,随小部队急行军,步行穿越封锁线。警卫员肩挑一根扁担,前面的箩筐中放着杂物,后面的箩筐便藏着呼呼大睡的陈知建。

借着夜幕的掩护,大队伍在平原中穿行。四周静得可怕。这种宁静,很快便被一声啼哭打破了——小知建突然从熟睡中醒来,或许是被周围漆黑的环境吓坏了,开始号啕大哭。所有人的神经在这一刻紧绷起来,万一哭声惊动了把守封锁线的国民党士兵,一场激战在所难免,怎么办?

可一岁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危险,无论傅涯多么手忙脚乱,拿出平日里安抚小知建的所有办法,都不管用。无奈之下,她对身旁的警卫员下达命令:“你们先走,我带着他随后就来,看能不能把他哄得不哭了。实在不行,掐死他算了,总不能因为他暴露大家!”傅涯“咬牙切齿”的表情吓坏了警卫员,他一把抢过小知建,重新放到箩筐中:“这可是革命的后代,怎么能掐死呢!总会有办法的。"说来也巧,母亲这句话说完没多久,小知建就不哭了。而等到一穿过封锁线,他的哭声又开始震天响。

童年时期,生活在军人世家的陈知建,最自豪的就是能和枪“接近”。小知建长到两岁时,一次,警卫员们在吃饭,卡宾枪都卸下来放在墙边,他轻手轻脚地摸过去,随手抱起一把枪,自顾自地玩了起来。一不留神,子弹穿膛而出,不偏不倚从两位警卫员中间的缝隙穿了过去。顿时,所有的人被吓出一身冷汗。警卫员连忙绕到小知建的身后,一把抱起他,夺过枪。而他,还浑然不知地对着手枪嘀咕:“咦,这个玩意儿还会响啊!”

回想起年幼时的莽撞,头发花白的陈知建便乐得坐不住,一个劲地向前探着身子,比划着当时的惊险场景。不过,这种莽撞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散去,陈知建骨子里对于军队的热爱更加凸显,甚至到了着迷的地步。

“儿孙不知征战苦,只话功成拜将时。”

1961年初,为了回避北京寒冬对身体的影响,陈赓在妻子傅涯及几个孩子的陪伴下,前往上海的丁香花园养病。火车上,陈赓一反寻常地给孩子讲起了自己曾经的“上海历险记”。“那天,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父亲就是电视上演的那种英雄。父亲说他曾经蹲过牢,坐过电椅,甚至曾化装成日本鬼子,抢回了造枪炮的原料……”

看到孩子像听故事般入迷,陈赓感叹道:“若干年后,不知你们能否理解我们曾经的那个年代。"当时的小知建听得懵懵懂懂,而如今,他却对这句话记忆深刻。

因为父亲是大将,许多人理所当然地认为陈赓一定会对子女痛说革命家史。“事实却并不是这样。战争结束,那么多战友都牺牲了,只要一想起这些曾经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志,父亲就难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从来不跟我们讲他经历的那些事情。"

可是,不讲归不讲,陈赓却自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法。身教之外,他尽可能地让孩子们接触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让他们自己体会。比如,回到阔别33年的上海,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安排孩子们去参观汪精卫特务机关,以及陈赓曾经呆过的提篮桥监狱。

“真是不得了!天牢就是在天井里弄一个玻璃棚子,夏天多热啊,共产党员被吊在天棚底下暴晒,还不给水喝,半个钟头就会昏死过去。水牢最令人毛骨悚然了,先是在一个齐腰深的天井里放满水,用一个挖了几个大洞的木杠将人夹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往水里放上一大堆的蚂蝗、毒虫,让它们咬你!”说到这里,陈知建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难以想象!难以忍受!”

参观结束,回到家中,一进门,便看见父亲端坐在客厅。

“怎么样啊?”

“太可怕了!”

简单的对话后,陈知建看见父亲微微点了点头。理解就从那一刻开始。

若干年后,陈知建无意中看到了父亲曾经的部下周希汉将军写的一首小诗:“七旬怀旧勉赋诗,忠烈无数壮瑶池。儿孙不知征战苦,只话功成拜将时。”

看罢,陈知建一拍大腿:“写得太好了!”他甚至也从中体会到了父亲的深意。

陈家的家风——尚武

在陈知建的家里,珍藏着一张珍贵的照片,那是陈赓去世前拍的最后一张全家福。陈知建常常对着照片感叹:“我与父亲相聚的时间太短暂了。解放前我们住在后方,父亲在前线打仗,直到解放后,全家搬到西单灵境胡同,才算真正团聚。

1961年,陈赓因突发心脏病去世,而此时陈知建才15岁。“当时我父亲在上海养病,我还在北京四中念书。一日正上课,父亲的警卫员来到学校,说父亲病重,让我赶去上海。我根本就不相信,觉得简直是在瞎扯。爸爸那可是大英雄,心脏病还能征服得了他?等我到了上海后,他们发给我一块黑纱,我才相信父亲真的走了。”

命运总是有太多的巧合。高中毕业后,陈知建进入了父亲创办的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习导弹专业。1968年大学毕业,恰巧中央要改变部队指挥干部的知识结构,着手挑选一批大学生进部队。陈知建一跃来到父亲原来所在的云南14军40师,当上了团长。1997年,陈知建成为重庆警备区副司令员,直到2003年退休。

前些年,叶剑英的孙子叶大鹰想拍一部反映陈赓大将的电视剧,陈知建在剧组任军事顾问。  “不为别的,就为把父亲的真实经历告诉更多的人。父亲是个个性鲜明的军事领导人。”黄埔军校时期,陈赓曾与军阀作战,千钧一发之际,他将绝望中欲自盡的蒋介石救出鬼门关;上海特科时期,他协助周恩来保卫党中央机关,铲除叛徒,营救同志;30年代初期,陈赓不幸落入敌手,蒋介石亲自劝降,他在嬉笑嘲讽之间,置蒋介石于无限尴尬之境,最后逃出敌营;红军长征时期,张国焘想杀而杀不了他,周恩来在草地上命悬一线,而他却能将周恩来救出病魔之手……

在父亲的影响下,如今,即便在和平时期,即便不能冲锋陷阵,陈赓的5个子女也全部选择了从军。陈知建的大哥知非已经是我国航天部高级工程师,妹妹知进是解放军301医院主任医师;大弟弟知庶是甘肃省军区司令员;就连最小的弟弟知涯,也在中国国际战略基金会当秘书长。“要我说,这就是我们陈家的家风——尚武!”

“想当年,我的曾祖父12岁便投奔湘军,我继曾祖母也是女侠出身。我们老家是湘军的故乡,无湘不成军,民风影响,男孩子们都想当兵。父亲也是不到20岁便从军。"尚武的结果,除了如陈知建所说的那样,整个家族和共产党“焊”在了一起,更重要的是,每个人心里都有着军人个性的天然烙印。

“小时候,父亲的老部下们时常来家里玩,有时候,他们要是犯了什么错误被我爸知道了,怒气上来,雷霆万钧。他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连铜墨盒都会跳起来老高。可是过后,却谁都不记仇。”

“当兵,痛快!”陈知建说,在部队里他就是出了名的“陈老虎”,看见不对的总喜欢说两句。问起为什么,他乐呵呵地挠了挠头:“我是对事不对人,哪怕骂错了,回头跟人家道个歉,大家都能体谅。这是我向往的生活!”

如今,陈知建唯一的儿子也授陆军少校了,他却还不满足:“将来,要有个孙子,我还让他当兵!”

“父亲用‘冷漠

温暖我。”

——许光达之子许延滨

回忆实录

文/董振霞

作为新中国“十大将”之一,许光达的名字并不为人熟知,但若说起“铁甲元勋”,至今在军中赫赫有名,他是毛泽东亲点的装甲兵司令员。许延滨是许光达大将唯一的儿子,也是十大将子女里真正继承父亲衣钵的将军。

两年前,许延滨刚从中国人民解放军装甲兵工程学院副院长的位置上退休。父子俩都先后在装甲兵学院担任要职,都喜欢科研,其军事著述都让人瞩目。1965年毕业于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的许延滨,身兼少将和博士生导师双职,是一个闲不住的人。2006年,他还被聘为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工程应用研究中心顾问。

“今年11月19日,正好是父亲诞辰99周年纪念日。这个时候我更想念父亲,他影响了我的一生。”

在许延滨眼中,父亲是一本百读不厌的书。

自请降衔,低调处事

许延滨最难忘的,是父亲许光达那段在党史军史中广为传颂的“让衔”佳话。

那是在新中国成立不久,许光达受命从第一野战军第二兵司令员上调至北京,组建装甲兵部队,任中国人民解放军装甲兵司令员。许光达在黄埔军校学的是炮兵专业,在苏联留学时也主攻炮兵和坦克兵,是当仁不让的人选。

1955年2月,全国人大常委会颁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服役条例》,宣布军队将实行军衔制度。究竟自己是否能被评衔、评定哪级军衔,这在一些军官中炸开了锅,有的人甚至因此闹起了情绪。消息传到毛泽东那里,他风趣地批评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授衔时。”

1955年,许延滨只有16岁,正在北京101中学读书。他记得,当父亲得知自己将被授予大将军衔时,不但不兴奋,反而变得十分焦急。“父亲立即跑到贺龙家里,当面提出降衔要求,但遭到了贺龙的拒绝。”看着降衔要求没有得到老上级的支持,大将又专门给毛主席写了一份“降衔申请”。

“其实父亲提出降衔,完全符合他的性格,他总是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而且极为谦虚。”许延滨至今还记得父亲那封信的内容:“军委毛主席、各位副主席:授我以将衔的消息,我已获悉。这些天,此事小槌似的不停地敲击心鼓。我感谢主席和军委领导对我的高度器重。高兴之余,惶愧难安。我扪心自问:论德才资功,我佩戴四星,心安神静吗?……为了心安,为了公正,我曾向贺副主席面请降衔。现在我诚恳、慎重地向主席、各位副主席申请:授我上将衔。另授功勋卓著者以大将。许光达,1955年9月10日。”

接到这封特殊的申请后,毛泽东感慨万千,他说:“这是一面明镜,共产党人自身革命的明镜。”面对朱德、陈毅等人,毛主席越说越激动,大步走到窗前,双手用力一推,两扇窗户敞开,说道:“500年前,大将徐达,二度平西,智勇冠中州;500年后,大将许光达,几番让衔,英名天下扬。”

最后,大将的降衔请求并没有被批准,许光达为此内心很不安,要求行政降一级。就这样,在我国的十位大将中,其他9位都是行政4级,唯独许光达是行政5级。

“父亲就是这么一个人,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家人更是‘冷漠'得不近人情。”

许延滨想到了爷爷当年逝世的情景。当时父亲桌上放着一份电报,是叔伯们拍的,电文大意是让大将立即回去主持丧礼,并要带回供亲属做孝服用的白布。

“父亲在母亲面前念叨,‘爹爹去世,我理应回去,尽尽做儿子的责任。可是,哥哥们要大搞排场,点名让我去主持丧礼,光是白布就要带回几十匹,这怎么行啊!”

回去,中央号召移风易俗,只能从简办丧事;不回去,从维护党的威信来讲是应该的,但亲人们会不理解。左右为难后,许光达下定决心,只派了一名熟悉湖南风土人情的政治干事回了家乡。果不其然,大将的行为让亲属们大为不满,他们质问那名干事:“许光达为什么不回来?家里等他回来主持丧礼,他不回来,老爹爹就不出殡了。”

政治干事没办法,只好给许光达挂长途电话,但大将却在电话里告诉他:“继续做工作,按我原来说的办!”许光达的哥哥和亲属们没有办法,只好从简办丧事,安葬了大将的父亲。

当了司令,饿死弟弟

许光达坚持原则的秉性,贯穿着许延滨成长的足迹,也对他的人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960年,由于自然灾害,粮食减产,全国城乡陷入了空前的饥荒之中。“当时,军队的条件稍好一些,所以装甲兵机关好多干部的亲属从四面八方拥进北京,在机关大院长吃长住。为此,父亲主持召开装甲兵司令部党委会议,作出一项决议:困难期间,司今部机关的干部要动员亲属不要来北京;已经来的,要动员其尽快回去;凡是来探亲的,只允许住3天,就动员他们返回原籍。”

没想到这个决议刚颁布没几天,许光达的四哥许德富和六弟许德强也来到了北京,他们也是在饥饿难耐的情况下来投靠许光达的。一石激起千重浪,整个装甲兵机关大院的军官和家属们,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许光达。

“妈妈为难地对父亲说,四哥和六弟这次来,不但不能留他们长住,还得撵他们走,这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父亲也有同感,堂堂装甲兵司令员的家,竟不能容哥哥和弟弟多住几天。可眼下又是这么个特定的历史时期,只能这样做。”

当天,这件事由母亲邹靖华向两兄弟提了出来。许德富火了,对许光达说:“这个地方,你官大,你不发话,谁敢要我走?”他赌气地走了出去。随后,俩兄弟悄悄进了厨房,把厨柜一一打开查看了一番,看到家里确实没有多少东西吃,就问厨师:“他们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实话跟你们说吧,首长家里也吃上了小球藻。”厨师指着门口一只水缸里养的绿乎乎的东西,“这就是家里养的小球藻。”

许德富、许德强看着缸里的小球藻,非常惊讶,将军家里也吃上了代食品,这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俩兄弟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仅在北京住了两天,就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没想到,两天后的一个晚上,保卫部门告诉大将,河南安阳市公安局来电话,说他的六弟许德强在安阳车站病倒了,病情严重。“赶快把他接回来。”许光达听罢非常着急。

许德强刚刚抵达北京车站,一下车就晕倒了。许光达夫妇当即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当夜,许德强就去世了。大将站在六弟的病床前,一夜未眠。医院尸检后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疾病,只是胃完全萎缩了。许德强是饿死的。

“当了司令,却饿死了弟弟。”当地的乡亲们不解地说。“其实我知道,父亲把心里更多的爱给了大家,却从不把私情留给自己。”许延滨为父亲辩护道。

结婚十年,相聚十天

因为父亲的“不近人情”,许延滨甚至险些失去母亲邹靖华。

邹靖华的父亲邹希鲁曾是毛泽东的老师,也是许光达的老师。邹靖华8岁时,两家就认了娃娃亲。在她16岁时,邹许两家为他们成了婚。

“这时,母亲并不知道父亲已经加入了共产党,也不知道新婚丈夫正是敌人通缉的对象。因叛徒告密,新婚才10天,父亲就匆匆离开家乡,离开了母亲。而这一别,竟是10年。曾有消息传父亲在战场牺牲,母亲悲痛得一度想自杀。”失散10年后,邹靖华在许光达朋友的介绍下,进了抗日军政大学,这才和已是抗大教育长的许光达重逢。这10年里,许光达的生活环境发生了巨大变化,也不知道妻子的生死。“当时像父亲这样读过师范、进过黄埔、打过硬仗、去过苏联的军队高级干部,已是大红人了。而且他懂军事、有理论,写得一手漂亮字,才刚满30岁,有许多女青年都向父亲投以热情的目光。然而,父亲还是满怀希望等待着母亲。”

大将对孩子要求严格,从不娇纵。许延滨无论是上小学还是中学,都被父亲“教导”说:填登记表时不准写爸爸的名字和职务,只写妈妈邹靖华的名字。一次,由于许延滨学习成绩好,学校要推荐他到国外學习,征求大将的意见,没想到被一口回绝。“父亲的理由是:不能因为是国防部副部长的孩子就优先出国。”

这件事让许延滨难过了好长时间,他十分委屈:“我上学你不让填你的名字,这可是我凭自己实力争取来的机会,却被你一口回绝了。”后来,当他也成为将军,在军事科学领域做出成绩后,他才明白,父亲是不希望后人成为只靠父辈荫封获取荣耀的寄生者。

背负着父亲的希望,1975年,许延滨参加了核试验,作为装甲兵部队指挥员,他率先乘战车进入爆破中心;1978年,他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光荣负伤;1983年至1988年,任陆军坦克二师师长期间,他建立了全军第一个等级战备转换程序,研发了我军第一个数字化试验部队基本系统……

许延滨延续了父亲的军事生命。他后来才悟出,父亲之所以对待家人“冷漠”是因为:   “只有心里装着国家和军队,一个将军才会真正无私,父亲用‘冷漠给我指引了方向,温暖着我。”

(本刊节选)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 人民日报出版社

《红色记忆:领导人后代谈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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