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步之遥》是出舞台剧
2015-07-06朱旭
朱旭
If Gone With The Bullets were a stage play
先声明,电影《一步之遥》发行方及创作团队没有发布过任何想要将此片改编成舞台剧的言论,也没有授权《歌剧》杂志做此研究。事实上,我压根儿不认识他们中的任何人,只是作为电影《一步之遥》的观众,又是一名文艺工作者,凭着一种长期从事音乐舞蹈类工作的敏感,看着这部集歌舞片、喜剧片、新闻片、魔幻现实主义悲剧等为一体的“乱炖电影”,忍不住要朝这个方面想:“它能否成为一部音乐类舞台剧,它会成为怎样特点的舞台剧?”在这里不对商业行为做出任何计划判断,完全带着一种文艺探索精神,放眼电影和音乐剧互为改编的经典作品,想要聊聊这方面的话题。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西方,人人都爱Musical(音乐剧和歌舞片,英文貌似只有一个对应单词:Musical),几乎每一部托尼奖最佳音乐剧都被改编为电影,从1953年的《刁蛮公主》开始,就有《窈窕淑女》《音乐之声》等等,近十几年来更涌现出像《歌剧魅影》《妈妈咪呀!》《悲惨世界》《芝加哥》等等名声大噪的神剧神片。由电影改编的舞台音乐剧也有很多,像最近沪上热演的音乐剧《伊丽莎白》就是由经典电影《茜茜公主》改编而来,全新的视觉使老戏焕发出新的光芒。
茫茫剧海,遴选出两部优秀的作品为本话题作借鉴和启示:《芝加哥》和《伊丽莎白》。改编自同名音乐剧的电影《芝加哥》令人惊叹,这部电影转变了许多人对歌舞片的偏见,这是一部歌舞升平的歌剧式电影,里面充斥着大量火辣的艳舞,但背后是名利与欲望的盲目追逐和困顿沉重的人生话题。《芝加哥》的故事那么深刻、那么讽刺,但是它利用各种艺术表现形式使之变得耀眼奢华,歌舞精彩、滑稽好看,令人在极尽观赏愉悦的同时跟着惊异、大笑、嘲讽……最终是深深的叹息。观影之余,我们受到鼓舞,发现“歌”与“舞”竟然有如此强大的承载情绪的感染力,《诗·大序》日:“言之不足,歌之,歌之不足,舞之蹈之”,有时候,话不能说得太透,歌之舞之就让观者自己去体会吧。
最近沪上热演的音乐剧《伊丽莎白》同样颠覆了我们对电影《茜茜公主》的浪漫印象,音乐剧以伊丽莎白自传体诗歌《伊丽莎白——不情愿的皇后》为基石,真实还原了茜茜的一生。较之于电影中大量生活与故事细节的描绘,音乐剧《伊丽莎白》更加注重编剧、导演的视角和立意,引领观众以悲观的视角去理解。剧中有两个虚构人物贯穿全剧,茜茜的心路历程都是通过与这两个人物的对话而被引领发展的,在历史片段的推动中,大量内心对白与矛盾意识冲击着观众,使观众进入了茜茜的内心世界,从而与她融为一体、感同身受,直到进入和她一起迎接死神来临的高峰体验。
之所以描摹以上两部作品,是因为它的形式、内容,深度和接下来要讨论的剧有相似之处,更是学习和借鉴的先驱。《芝加哥》的改编并没有做质的改变,而是真正的歌舞剧与歌舞片的转化,该片把舞台上的演出用电影视觉的方式重新演绎一遍,主要的剧情、台词、歌、舞没有太大变化,前史中提到的大部分改编作品都是这种类型。但《茜茜公主》不同,它本身是部常规剧情片,虽然和音乐剧《伊丽莎白》取自同一人物题材,但主题与表现方式却有巨大差异,所以严格意义上讲,说《伊丽莎白》是改编作品并不恰当,《伊丽莎白》就是它自己,一部拥有独立人格、独立视角和独立表达方式的音乐剧。
电影《一步之遥》既不是真正的歌舞片,好像也不能纳入普通意义的剧情片,因为它的歌舞片段是那么完整,台词表演是那么夸张,颇具戏剧范儿,影像色彩又是那么浓烈超出现实,如同拍摄之初就事先想好了为最终搬上舞台打基础似的。中国人的观影习惯是常规的、逻辑严谨的、对荒诞类演绎接受有障碍,对电影中类似戏曲的程式化表演接受有障碍,这从现代人观看京剧样板戏或《白毛女》等等的夸张舞台化电影时的不适应就能看出来。接受与不接受以上形式的人群最终造成了争议两极分化的局面。
笔者以为《一步之遥》是姜文的才华横溢之作,一位著名导演和八位著名编剧编撰出来的优秀剧本,来自百老汇的杰出歌舞团队,最顶级的造型设计……处处要求精美脱俗、奢华完美、隐喻不断,似乎要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目的。现实的、超现实的、黑白记录、戏中戏、影中影……一股脑儿全上,因此,对于大比例的某些观众群,容易感觉明显跟不上节奏,被影片牵着鼻子到处乱逛,从而忘记了主线,模糊了影片主体最想表达的东西,就如同饮一杯浓缩芥末鸡尾酒,各方面反应略缓及经验量不够大的品者,直接被整懵整晕,看完了还搞不清在说什么,于是造成吐槽负评不断。但是,无论多少质疑,都不能改变部分欣赏者对它的赞美,亦不能转变创作者们达-芬奇式的信心,以及自觉高智商者对这部影片的惺惺相惜。笔者从事舞台艺术20多年,看到这样的电影自觉惊艳,居然有正中下怀之感,两个多小时的观影体验非常享受,记得有位著名人士这样说过:“文化人看似无用,其最大的用处是具有超出现实的前瞻性。”是否可以乐观地预测:现在对某部艺术作品的不认可,并不表示以后一直对它不认可,随着观众见识的开阔与宽容,如有机会再次解读,一定会重看重新,甚至欣赏并体会到编创者的良苦用心。对于没看过这部影片的人来说,一定想知道:这么混杂的电影到底在讲些什么?
那么,我想首先用几个问题来描述我在这部剧中看到了什么。
1、它的故事?——民国,上海,有一个玩主叫马走日,为了帮官二代洗钱,举办选美大赛,暗箱操作情人“完颜”成为冠军,完颜意外身亡,马走日被冤枉,除了官二代女儿武六爱仍相信他外,所有人包括好友项飞田都认定马走日是杀人犯,最终马走日放弃了唯一苟且偷生的办法,死在众人面前。
2、他为什么叫马走日?——这是棋规,说明良心尚未泯灭,还在遵循着做人的基本良知。
3、为什么叫“一步之遥”?——违心的一小步迁就,就可以飞黄腾达,如同项飞田;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丈深渊,如同马走日,生命、金钱、美女、事业就在前方,一步之遥!
主线先理清了(当然只是我个体的理解),如果进入舞台剧改编模式思索,接下来就是如何对大量的已有素材进行甑选与舍弃,舍弃是必须的,因为“限制”造就了艺术的风格和极致,什么都想说,其结果是弱化主线,什么都说不到淋漓尽致。创新也是必须的,因为舞台剧有它自己的规律和表达方式。
插一前史花絮。《一步之遥》的故事源于民国时一起谋杀妓女的真实案件,但真正使其名声大噪的是它的八卦后果,人们把这件事儿改编成歌舞剧、相声表演、舞台剧甚至是电影,用来猎奇和取乐。姜文先生也做到了,把它变成了上述所有艺术门类的杂烩电影。放下商业前景不谈,在舞台表现力日益蓬勃发展的今天,把它变成真正的舞台剧也并非不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再拉回我们对剧本身的畅想,如果把舞台剧版本定为“话剧+唱+歌舞”的艺术形式,是否可以有以下的设想:
假想该剧由“完颜之死”+“追杀马走日”上下两大部分组成。
以马走日个人独白作为情节的串接,或借鉴《伊丽莎白》剧设定某一人物为讲述者身份、抑或是对话者的身份进行串接。 主要段落:密谋—选美大赛——完颜与马走日——完颜之死——武大帅的家——武六与马走日——王天王的戏中戏——武六的影中影-救计划——爱情逃亡——马走日之死。原材料的选择非常之丰盛,但是做减法是必然的,必须对以上段落进行取舍、删减,以达到脉络清晰、立意分明。
音乐的进入:在姜先生惯用的久石让式宽广音乐的基础上,设计抒情独唱和爱情对唱,对原剧中相互争执和针锋相对的两人及多人对话,用快速、幽默的对唱形式进行演绎。剧中群众看客的合唱也将成为亮色,随着合唱或戏谑、或急迫、或宽广的音浪笼罩,一定会使气氛更具感染力。
舞蹈的进入:除了影片中选美大赛等纯表演的大歌舞外,发挥舞蹈表达的情绪性优势和叙事性特色。加入几段表现群众情绪化的群舞,以及表现人物互相勾结、错综复杂关系的双人舞、多人舞形式的行为舞蹈。
舞台美术的进入:传统舞美+多媒体,影片中运用的大量黑白纪录片、甚至是巨大的月亮影像有了用武之地,甚至部分可以作为幕后换景的过渡串接。在舞台色彩上,主体采用原片浓烈梵高式的辉煌,夜色静默时采用冷色朴素的色调相配合。
舞台特色的创意:创造些特别的“有意味的形式”,像《芝加哥》中表现“操纵”的真人提线木偶舞蹈。创造幽默的丑角,如项飞田、大帅、胖夫人、小老婆们、王天王等等,造型举止极尽夸张和滑稽,讽刺就讽刺得更彻底。
《一步之遥》与《芝加哥》最大的相似之处在于二者都为讽刺剧,都有歌舞滑稽的部分,还有对公众形象的描绘:群众的整体意识被操纵,盲目地跟随舆论的螺旋式左右摇摆,显示出潮水般的恶之力量。而《伊丽莎白》带来的启示是电影与音乐剧在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解读,这部音乐剧比电影通过更少的细节,来诠释更深的意图,从而给观者更强的震撼力。这也正是作为艺术作品用不同形式表现的意义所在。
《一步之遥》的电影材料丰富,非常符合舞台剧的内容需求,把电影中观众认为过于浮华夸张的东西放到真正需要这些因素的舞台空间中,是不是一种“把问题变优势”的解决之道?还有一个门槛,就是能进入剧场观赏戏剧的观众相对有限,有一定的文化归属层,这与认可影片《一步之遥》的人群接近,更有利于提高创作者意识的传播与观众的观赏乐趣。
我煞有介事地有感而发,归根到底是一种研究态度,把高端的争议作品抓过来做点小型解剖,发现一些规律、一些类型化的启示,也为国内以及本单位的创作做一点思考。相比风险性稍高的原创舞台作品,对经典的甚至有争议的文艺作品的改编确实具备一些优点,可以提前预知些前景,仿佛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感谢《芝加哥》《伊丽莎白》《一步之遥》等等经典和优秀之作,让我等浅学小辈拿来随意评判解读,真是汗颜,如同“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我的眼界也许只代表了一小部分人的看法,那也无妨,自由畅想、少些冒犯,自由漫谈,没有对错。文化界有更多人参与思索与想象,才能使作品更加百花齐放,更加具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