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出入监狱经过
2015-07-03赵通儒
1950年12月 草完
1951年7月4日 交
因为过去没有写过,有些问题,未做结论,所以希望能给过去有关的部门如中组、中央党务委员会也送一份。
关于我的材料,在敌人方面公布的,据我知道有下列:
一、《赤俄对华阴谋》,洋装两厚册。为北洋政府搜查俄使馆,1927年4月28日绞死李大钊等惨案时,由苏联使馆及北方局秘密机关中搜得文件所汇集者。内有徐梦周《国民二军之分析·赵仰普·工作近况》下注“绥德即绥远也”。
二、《大公报》1936年冬一篇通讯,题为“陕北共产党的始末”(记不清),内有一句“赵仰普在红军中”。
三、榆林《陕北日报》1946年、1948年之前述文字。
私愿帮助党内解决一个如何叫叛党的问题。
也供给党内了解敌人的顽固和我们的顽强在各个革命时期各种具体条件下的实情能做到如何程度。
革命职业家之踪迹:战场,会场,监狱,图书馆,办公室,医院,休养所,及其他一切公共场所,无不有其可歌可泣永资留念之血汗与心力结晶。
敌人并没什么可怕。
1950年12月10日
甲 1929年秋
一、当时任务
正是中秋节前后,党内任陕北特委南路特派员兼清涧中心县委书记,负责领导清涧、安定、延川、延长、延安五县工作。保安、安塞、富县、中部各县属于延安。对外任清涧高小校教员。回故乡安定巡视党与团之工作,值安定举行全县学生联合运动大会,因曾于1927年任过安定教育局长之故,被聘为大会主席,一方面以邻县教员身份与往年本县资格,调处当时教育界与地方政府间各种矛盾,一方面便于公开出面对全县学生中党团员有所启示与指示。
二、被送入看守所之原因
我父亲于春天给史遇柳耕地,连人和牛挣下些牛工钱。阴历八月在我未回安定时向史家讨此工钱,史将我父亲打伤,卧室养伤不能行动。我祖父去县府控告。县长史记之,承审员(等于裁判员)不记名字。史遇柳因理亏去抢告,未得如愿,乃经其族人向承审员等行贿。因贿赂关系,县长不出面审判,承审出面曲断数次。我祖父不服判断,不能结案。我回来后,一次到县,值复审,我在法庭旁旁听,该承审仍曲断,我即出面抗辩,该承审即责我以“干扰公堂”——满清末年之律例语,令衙役强制送我于看守所,我责之以“民国时代,听讼、参观、辩护,虽外人亦有权,何况为伤者嫡子,原告长孙……”
三、出入看守所之经过
我入看守所后,看守所的被拘押者惊愤交集,我亦愤慨。衙役中同情我者,立即将消息传出去。
运动大会正开会要我这位主席出面。教育界的党员,从教育局长及各校校长、教员立即去责问县长史记之:“清涧教员,安定全县学生联合运动大会主席,何故拘禁?”群情愤汹。县长自知理屈,而且诉讼中又有受贿恐被揭发,乃允教局局长等向看守所请我出去。
当时来了些高小校校长和教员,硬拉硬抬把我抬出看守所。我在当时还是表示我不肯出去,要和县长、承审闹到底。从进去到出来先后没有半点钟。
这县长现已死了,其妾闻在西安。承审员现不知下落。
抬我出看守所及向县长理问之人,刻下还有两三个人活着。
这次一闹,使一些老腐败想在教育界向我们反攻的人没敢言动,全县学生联合运动大会胜利结束于我们的筹备和结束中,全县从教育局局长到各校校长教员仍在我们的手中。
入看守所并非政治党派原因,出看守所乃党与团及群众力量。
并未办理任何手续之类。
乙 1931年夏
一、当时的情况
1.正是蒋冯阎战争结束,北平的阎系势力退出,奉张因抄冯阎后路之故,河北归为奉系统治。奉系初入关,所以当时任用一些北平旧民主法官,反共是反,于审判中还多少通点人情,或讲点旧道理。
2.我、乔国桢、赖德三人为北方局领导下河北省互济会党团。乔任书记,赖任组织,我任宣传。开会、接头地址在我住的北平南池子缎库(俄文法政学院接受清室官舍作为学生宿舍)。每次都是乔先来,和我谈好一切,然后我出去,赖来与乔接头后,他们走了我才回来。我与乔的对外共同应付词语是:“乔姓郭,榆中学生,榆中校长是杜斌丞,为乔之舅父。我与乔只是陕北同乡关系。杜为陕北中学校长,亦曾给我当过校长——实际不是——彼此在对敌之任何情况下互相不能向对敌之任何人承认是党员或团员同志。”
乔和赖的关系如何约定,我不知道。只知道乔对赖只能承认他姓郭,我和乔只是同乡。
赖和我保持彼此不相识,他来我处是找郭,他每来郭必先在,我必出去,不闻问他俩之间的任何言行。赖要我给他个姓名籍贯,我说了个赵达儒,山西人,他写在笔记本上去了。
3.学校正放了暑假,乔给我许多文件,并拟给我带给陕北的文件。我为路上防止出事,采取结伴同行办法,等天津南开学生白家驹清涧人同行,所以迟迟动身。学校中有个赵冠儒是东北人,赵宗儒是云南贵州人,和我不相熟,两人因名字与我差一字,我注意了一下,暗中认下他俩。前一位见我有时还打个招呼,后一位则否,而且不同级,他们已于放假后走了。
4.先一日正是燕京大学易厚庵毕业(他是1927年延安四中教员,党延安地委负责人之一)。我一方面为欢送他毕业,一方面为请易厚庵给吴志渊代考辅仁大学。因此在北海公园与吴志渊、刘程云、易厚庵、高仲称及还有一些陕北学生同照相、吃饭、游玩一日。晚间回去,将所有旧文件烧掉(执行与乔国桢之约定),另待乔将包装及化妆好的文件或关系信带陕北始睡。
5.我和杨春阳(笑萍)两人和居三间大房,各在两边之单间中,中间为往来出入过道及两人会客之所。我看过的文件都交他看,他看后还我或退乔或烧去。只有一本《国际月刊》再三催问,他说不见了,可能他看后烧了,找不见。
6.同院住十几二十多位。彼此平素不谈时事,不相往来,只有看到宁夏白虹剑、闫廷栋,河南殷光善(36年曾住定边中央党校),河北刘士修等舍内公开摆一些左联的公开买到的刊物和一些社会科学书籍。其他一些人则除课本讲义外,没有别的进步书刊。
我和杨两人,也是除课本、讲义及用品外,不敢存放一本进步刊物书报。我们的党内文件常是由乔给后,看过即暗中处理掉,不使任何人知觉。
二、被捕经过
1.阳历7月10号以前之某日,七一放暑假,放假数日事。拂晓,闇者叫我说有人找,起床未出房门,来一黑衣提一包裹似一听差拿一名片口称送礼,我接名片不识其人表示不能接受。正诧异卧床,突来着西装和宪兵、便衣等数人,且将手枪支于我胸,不许出声,立即用指粗丝绳将我绑起,翻箱倒奁,无微不至,尽加搜查,破纸及砖下皆经搜检,没有拿到任何文件。
2.杨春阳被赤身露体从被窝中绑起来,屋内被搜甚严,拉在当中房间,但用粗麻绳绑。我说:“能否使杨将衣服穿上?”他们便将杨解开,穿了衣服又绑起来。
3.我已准备好了一切应付口供材料,自被绑起,始终容色、态度未变。
4.当我们被绑之后,全院被搜查,前述一些有进步书刊者,亦皆被绑起来,其他经询查及检视后,各住各舍,不许动。
5.在我们被捕、全院被检查之际,约上午七八时左右,太阳已照得很热。陕北一些同志陆续来看我,他们原知道我将于此日上火车,来送行我回陕北。乔国桢同志带介绍信前来,被阻止我们对面的空房中。众陕北同志,乘敌人不在之际,排成队在前面掩护,将乔遮在后面墙角,用火柴将所带介绍信及证件等烧掉。
这些人中,有张定繁等约20余,当时他们都参加北平市青年团工作。经过敌人一一询问,各有学校证章之类,在阻止一小时后允许各自回去,连乔也走了。都是同乡,都以送行我为理由,皆未再受其他牵连。
6.从早晨四五时左右将我们绑起,检查到十时左右,用大汽车将我们八九人载到崇文门外宪兵司令部,只问姓名、籍贯、年龄等。到下午拿点饭汤之类给我们吃了一点。三四点左右将我们送在德胜门外(后门)铁狮子胡同,卫戍司令部的看守所,放绑,但管押起来。被捕的人很多。我们同去的分别关着。我被关的房内有20余人,无一识者。杨春阳在我隔壁,房壁为木板,有缝可以互相看见或低声通话。别的人又在杨的隔壁。当时被关的人,各界及学生很多很杂,其中许多被牵连者,好多是同情、进步或同院……。
7.第三天,赖德来我处,西装革履,油头,香水。一见我,问:“你认识我不?”我说:“没见过,不认识。”他便走了。过了没有两三个钟头,看守拿来足镣便给我加于腿上。
8.这一下,我便推知,我之被捕是出于赖德牵连。同院被绑者,皆在我先被绑之后,而且他们与我无关系,杨更不会告我去。乔在我被捕后还来,而且未被捕进来,所以我便准备以不承认党团员,不承认与赖德相识等候过堂审讯时辩解。
9.被拘约一周左右,下午传讯。
10.我的理由:
A、耳聋,任何人说话听不清,高声别人会知道,不敢做分外事。
B、近视眼,看不清。
C、家贫,县政府官费学生,读书求知识之不暇,何暇做课外行动。
D、流鼻血,伙食团都没人愿意允许加入。
E、向学校去调查看是否官费及守分学生。
11.敌问:
A、是否共产党?
B、是否共产团员?
C、乔国桢哪里去了?
D、老郭什么关系,何处去了,能否找到?
E、赵达儒山西人的日记本拿出让我看了一下。
12.我的答复:不懂什么共产党、团,才第一次听说。我们家乡是乡村地方,中学是民国十五六年才有,解不下。不知谁叫乔国桢。老郭的舅父曾给我当过校长,老郭借过钱,还了,现放了暑假回家去了。他的县名我听说过,未到过,家是何村不知。我们一县,东西南北有数百里远,两县相隔八九县远。我找不到。赵达儒山西人,其省会为太原,路走正太路,听说。我叫赵通儒,陕西人,省会西安,走津浦路、陇海路或平绥路,两省相距数千里。
13.传讯对答后,要我写出,写了二三千字,学历及辩护理由。复讯一次于三四天后。要我找保具结。我说殷实铺保无法找到,只能找个会馆。他们答应说:“手续,为好交付上司而已。”我便走到延安会馆去。延安会馆正馆长是高家骥,副馆长是我。于是便用延安会馆公章,高家骥私章,赵仰普私章,保释赵通儒。甘结原文只写保赵通儒安分守己。
14.从被捕到被释未逾半月,传讯两次。被释之日,将行李取出。将我的路费给其他坐监同志留了五元,衬衣、袜子留了一些。在坐监六七天时,神木张学静(幼卿)被捕来押于我同屋。过去闻名互知,但未相见,狱中同居约一周。他教给我不用火柴,只用破棉花及笤帚签可以取火。我在狱中自己学会左右手反正写中文、英文、俄文、日文。我在狱中给别人说故事笑话解众人之闷。
15.出狱之前,我的辩护词及一切经过给张幼卿及通过木板缝向隔壁及同屋的人暗传过。都知道我是根本没有承认党员或团员的。
出狱之后,还遇到乔国桢,告诉他快避一下,审问我时,敌人追问他。而且我是赖德牵进去的。
赖德从狱中一见之后再未见面。出狱后我回陕北,九一八前三四日才返回北平。
16.这次被捕,除了我自己在当时的经历外,还从出狱后,陆续知道下列有关材料:
A、从乔国桢处知道,那次破坏是廖化平被捕后,牵到赖德,由赖德牵到我。
B、1931年32年(记不太清)秋末冬初杨春阳才出狱。他对我说,他之所以迟迟出狱,是因为在床板下被搜出一本《国际月刊》。入狱后他再三不承认,后来敌人以刊物问他,打他嘴巴,他推不过了,只好只承认自己是,未敢牵连别人,一直多关押了一年左右。杨出狱时,正是穿毛衣棉衣之际,出狱后便很快回家。43年整风我也写过解决他的问题的材料。他之被审在我走后。
C、宁夏白虹剑等自首,也被多关押一个时期,但他们自己自首外,也未牵别人。
D、殷光善,河南人,直被关押了很多时。36年在定边中央党校学习,告诉我关于我们那一案的人,直至他出狱才结束。他是最后出狱的,被判处了徒刑满期的才释放的。本来他已不认,将要被释时,被山西郭某将他指证,才又重新审讯判决。
丙 1935年
一、敌人情势
1.敌人召集大连会议,酝酿华北五省特殊化。日本提出河北国民党省党部必须由天津搬往保定,南京政府已承认,但日本的驻天津、北平部队在大街上演习,以大粪扔到省府院内逐省府迁移,日本特务和汉奸在大街上捣乱,甚至东安市场调戏女生……。
2.南京蒋介石政府任命何应钦、黄郛担任北平军分会及华北政整会,一方面对日投降,一方面组织华北部队进行围剿西北红军,组织参谋团,担任组织与联络晋、绥、宁、陕、甘五省各色各派系军阀,限期剿绝西北红军。厉行保甲、连坐、自首、屠杀政策。白色恐怖比1927年夏天更厉害。在太原住了二三十年的陕北人不敢承认自己是陕北人。十余、二三十里便最少驻一个营,五六十里间一个团的部队。沿大路修碉堡,两据点间任何人行走必须跟军队,二三十里间之两据点间部队每三五日一次会哨(会哨是甲点之部队走十余里必须乙点之部队来接应,互相换去所送城镇商贾行旅后各返原防)。
任何人住店必须找保。
只要说自己是陕北人,便必须被连续多次检查。
稍微买东西多一点,衣物不相称一点,立即被目为红军探子,抓去杀、打、罚款……。
农村一概被目为“红地”,不论男女老幼,一律被目为“红军”,但有一人被捉,即杀不论情理。
连过去消沉不革命多年了的学生,甚至腐化了,根本没有参加过革命活动的,都非自首一下不可。而且,只要是1924年至30年左右的绥德四师等校的学生,根本吃不开。就是自首了,也吃不开了。大多数的自首分子,只能做反共的外围,极少数是前锋。
连一些住在陕北的根本不是共产党员的四师学生,如高炎(四师一二班学生,有神经病,一九二七、八年当过区长,和我是同学、盟友),如宋尧森……在学校,出学校没有参加党与团或外围组织,均被迫在1934年《上郡日报》登自首书。
二、我们的情况
1.西北红军由南梁堡到了陕北。西北工作委员会及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也在移向陕北。陕北苏维埃代表大会刚开过,正在成立省苏。谢子长伤病危及亡。王怀德到北方局讨论工作。
2.北方局派了几批干部到陕北,彭飞到了,有的在沿黄河两岸被敌人杀了,有的被黄河一带的严厉检查风声阻于太原——刘维、白宇光、黄某……。
3.北方局与中央有一个“土地革命与抗日运动结合起来”的决议要往陕北传达。
4.北方局决定由王怀德出面给我传交关系,要我通过公开合法关系到西北苏区,从太原将黄某带的决议背熟带回去。同时约定:
A、五十日中要有人或钱再到天津交北方局。
B、能返天津时返回,不能返回时留陕北,俟后来北方局决定工作,在北方局未决定前于不能返天津时由西北决定工作。
C、为了保证顺利与必须达到目的完成任务计,估计到通过绥德一带可能有许多自首分子告密,于万不得已时,如被敌人拘禁逼迫自首时,只向敌人承认从前在绥德混入过团,1927年以后便不干了,走北平求学去了。假使做到这一步,以后便不能做党的工作,专做瓦解反革命武装及反共组织之工作。
三、我个人的情况
1.从北平、天津、太原直至折家坪进入苏区,虽然沿途惊险颇多,均经适宜应付,顺利到达苏区。既未被敌人抓住,又未向敌人承认什么。以回家取学费借口,把一切关卡顺利通过,而且侦察到全部敌人党政军之剿共计划、布置、力量、方法……。
2.到苏区后,将所带决议(记诵出来)与北方局通信关系及沿途一切详尽传交。接受者有郭洪涛、刘志丹、马明方、崔田夫、霍维德等。当即决定我去政府担任国民经济委员会主任,筹备成立财政部、贸易银行等工作。我起草了一些宣言、传单等。
3.为了通过天主教关系给北方局兑钱,实现在五十日中必须回报北方局之任务,我提出进瓦窑堡去。当时,人人皆知危险,我也更清楚危险,但无其他代替办法。经会议决定:
A、速去速回,仍以回家取学费大学学生面目化装,公开合法回去(当时化装是为了欺骗敌人,伪装怕红军而使敌人无法拘捕考察。)
B、万一被敌人强迫非自首不可,实行假自首,打入敌人内部进行瓦解及侦察机要工作,必须在绥德给红军苏区把我培养下的医生先派回苏区并建立交通关系,仍依天津决定,向敌人只承认1927年以前参加团,清党后不干,不牵连任何人,打击最坏的反共分子。
C、进城时便有秘密交通,每天一次。任务将开始布置时(进城带了四个元宝——200两银子,后来一律仍转回苏区,分文未失),驻军团长李少棠及其政训员徐克钜出面找我。经我反问他们何故,他们将绥德师部来的电报给我看,看到原文“据报赵仰普,安定人,北平法大学生,红军外交部长。高桂滋令刘捷三转令李少棠考察……”。
从此电文,我判断,一非苏区出了新叛徒告密,二非河北北方局破坏,三非瓦窑堡本地自首分子破坏我,四必然是绥德城内之旧自首分子捏造陷害,要我表明政治面目。原因:一我们当时没有外交部长这个名称,不论在北方局系统及西北工作委员会系统;二用的是我初中时代学名,我的名字在1927年后无人称叫了。
因为我素日和在野宿儒侯藩卿交好,他家在团部坡下,我每出入团部必去他家,他在1924年起便知道我和谢子长、白明善的关系,这两人也和他有深厚友谊和戚谊。
因此,当我突被徐克钜以武装警戒从我家中引走,(未绑)道经他的门不进去,以及我家中活动,因此在我看完电文之际,侯藩卿同地方绅商之与我父亲相好的人一齐到了。我便乘机说:“我是否好人,请问这几位老先生。”侯等接着说:“赵通儒我们担保是好人。”李少棠便说:“我电复师部优待你,等几天有部队走绥德你随去,到那里办理你的手续去。每日住在家中,不要出城外。”徐克钜要我写个履历。我写了不到二百字,只写名字、年龄、学历,根本不提参加任何社团组织。连1927年以前之团及国民党等任何组织一字未提。徐克钜便给末尾加了“今后愿站在三民主义旗帜之下”一句要我重抄,我于抄时又故意将“站”字“在”字丢了,由他另加。总共从传讯到写不过一小时。各绅士也是口头担保,无何字据。我写的东西,在吴家坪战斗中拿回来,而且将所有徐克钜马上一切瓦窑堡自首分子、反共分子之材料,都于战斗中由我哄徐克钜丢下。我写的履历,首先是吴志渊和吴岱峰看了,志渊要我烧掉不要交组织,我说不可,还是要交了党,使反革命之一切造谣中伤无所依据,而且使党内也知道我实行决议到如何程度。在应付过传讯之后,因为敌人未搜查我家,所以立即回家将元宝转送西北工委,每日仍有秘密信报告一切敌情,约好游击队接我,只要游击队到冯家屯、齐家湾便可接我出去。在该年阴历正月游击小组曾到过河东糖房,比我约的地方距城门近得多,我也藉出城不遵守其限令。履历以后军委及西北工委都看过。我也申明过哪些为敌所加。
4.从入城到出城不及一月。入城是在阴历三月下旬,出城是在阳历5月7日战斗中出来。被传讯共不过一小时。阻留睡觉在团部未及十小时。除这个时间内与党没关系外,每天都有关系和工作。出城的前两天是秘密交通之最后一次。不只每天有报告,而且将苏区五一大会的传单、宣言等晚间贴到瓦窑堡内城城门及街上。使一切自首分子、叛徒、驻军、民团均束手无策,手忙脚乱。我每日在活动后,高卧炕头,悠闲自得。
5.吴家坪、杨家园、马家坪两天三次胜仗打完,在玉家湾开五九祝捷大会,刘志丹要我讲话,我讲“两个对比”,会中成立前敌总指挥部,高岗政委,志丹总指挥,大会讲话的志丹之后即我。在二三次战斗中我任后勤及动员工作,祝捷中我任释放俘虏工作及处理战后工作。
在部队行动之前,我对志丹说:“我给咱们担任经济战线上的工作,军事战斗上有你们,党政工作有后方同志。”志丹说:“好!你还是搞后方工作。”我便仍参加了国民经济委员会主任工作。
6.党内对我的处理
A、阴历四月下旬了,郭洪涛和我谈话:“陕北同志对你没什么,陕甘有些同志对你有些不谅解,甚至要你再去火线打手榴弹。决定对你留党察看”云云。我说:“没有完成任务,受个批评处分也够了吧?留党必须政治或组织上与党对立或有问题才行。”他说:“留党不接受便须加一倍,开除。”我问:“开除党籍,苏区公民权还有没有?”他说:“有!”我说:“那么,苏维埃公民有意见向党建议经什么手续?”他说:“给我讲,我转。”以后便在《西北斗争》上登一段“赵通儒政治动摇留党察看”,实际是按开除党籍走。
B、处理过延长煤油厂问题后,接受老百姓的要求,我去围城。围瓦窑堡,成立革命委员会,我任主席,霍振东的土地委员。由我统一指挥省府保卫队、四区、十三区游击队、赤卫军;以后创造警卫团,只会红四团、警卫团、保卫队、游击队、赤卫军,终于两月余围困、瓦解、争取、夜袭,敌人溃逃了。
C、在瓦窑堡城围开后,由朱理治、郭洪涛、戴季英开会总结围城,恢复我的党籍,调我任陕北省苏秘书长,陕甘晋省委宣传部宣传科长。会中,朱、郭要将中央代表团及西北工作委员会合,并取消西北工委。我提议陕甘宁晋绥区党委或西北工委,他们不同意,改陕甘晋省委。中央到后,调我到西北办事处(博古任主席,谢老任秘书长),外交部周恩来以西北军委主任兼部长,李克农任外交部南线主任,我任北线主任。此时,郭洪涛初则不给我将党员介绍信转总支,以后又说我有问题。据说当时罗迈任中央局组织部长,郭洪涛是副部长任内如此。
7.问题关键
A、敌人方面是企图送绥德后强迫自首,但未达到目的。自己方面已预计万不得已时假自首,但连承认都没承认过。所写的东西,不论敌人或自己还皆认为不够自首程度。
B、党内拖到41年延安中组结论说郭洪涛的处理是错了的,另有人说是自首分子。郭洪涛说是自首分子的事实、材料根据是出入瓦窑堡及所写材料,其他人根据亦然,但不知何故郭之自首分子处理是错,其他人之认为自首分子又何以是对的?而且从取得瓦窑堡及1941年之任何行径、作为、言论又如何证明是自首分子?更是无从得知。
C、36年冬天《大公报》有一篇关于陕北党的记载,材料是当时那位记者经过国民党统治之白区及其肃反会等反共组织搜集后写的。文内有我的名字,但未承认我是国民党员或其同情者或共产党团员之向其自首者。那时我在定边,曾将原文找给定边地委书记罗梓铭看过,他看过后是没话说的。但未做答复。
D、35年所写东西,不过200字左右,既未承认参加过中共党或团,连1924年至1927年参加学生会、国民党的事都没提一个字。只是姓名、年龄、籍贯、学历及去北平住大学。
丁 1946年秋末冬初
关于我个人当天临时之错误,我于49年曾写一篇“我的错误”载于西北局所出版之《党内通讯》第某期。
为了研究历史、具体经验,以便于处理将来我中国党帮助外国革命和应付万一可能之帝国主义侵犯我国,如苏联于十月革命后卅年左右所遭德寇之侵犯然。
任何敌人没有什么可怕,我们自己主观的错误是最可怕的。中国革命的以往卅年中,失败多由我们主观先错,成功皆由我们主观先正确。
1946年之被俘,我们整个是胜利,即以我所工作之处也是整个胜利,局部临时发生变故。在我个人来说,是一时一事之临时疏于防范。
我究应防外?防内?此事便值得研究了。因为没有“赶30日必须拿下乌审王府”的电令,我们的行动与计划便是另一样。王叛为主,“限令”也起其一定作用。
我方缺憾:
1.因为我方为主动,因为我之出事,在当时我的计划与行动遭到我方的许多不恰当人事与组织部署。因此,只好先从这样写起。可能有人看了以为是“与党对立”的,但为不歪曲事实起见,只好照实记出。
2.46年马歇尔到延安后,欢迎会后,我觉得其帝国主义凌人气氛难受,提出过意见。但组织上还是催我本已定方针速走——和解东西乌。到城川月余工作,觉到不对头,方针和实际相反。如依方针走,便将西乌军民拱手送人,十年左右及前两年之流血战斗一语尽废。因此,便确定保持西乌,准备战斗。接着,边区召集参议会及各分区书记专员联席会,伊盟蒙古参议员来电催促出席,而无电要我们工委书记出席。鄂托问题发生,却来下个参议员不与我们商议,出面调解鄂托,旨趣与我工委相反,详情有周仁山知道。超越我们之外,简直是为他人采蜜于我们之手。这位参议员是由上级派来的。其行动是想由我们之手将鄂托送人。
阴历中秋节前,三边地委书记高峰、专员吴志渊由延安开会回三边,专门来城川传达西北局意见,在解放横山中要我们配合与参加,而且指明要我自己去。但说行动之期杨林前来,一切具体由他带来。任务一个月。
杨林、牛化东同来,原是同去参加工作的,牛却临时提出他不去,杨林同意,我也只得同意,但觉好不应该,既不去何不就在定边决定呢?约定到奢利庙会议决定一切。
我在城川动身之际,嘱高增培电报西北局我动身赴奢利庙及前线之时日。始终未见回电指示我应如何起止。
奢利庙会议杨林宣布野司决定他任政委,李友竹王悦丰任正副司令,编制中根本没有我。野司没有要我去的命令及编制部署。西北局的意见又当如何照顾?为党利益,我提出以总参谋负责一切动员及前后方工作,他们同意。
奢利庙会议决定宿营于白城子,由我先去部署一切。一切搞好,部队却滞留巴兔湾宿营。这便露出我方内部不一之端倪。
那泥河接受杨汗山连起义后,进军海流兔庙。事先对道路远近未做精确调查,拟一日赶到,行动中证明到了察汗阿包的一半路上,便已天色将晚,只好宿营。第二天动身却又太迟,以致黄昏到达目的地附近,未经休息便向敌人行进。好在当时敌人逃了,否则,稍一反抗,我便不利。
海流兔庙顺利占领之后,该庙距村落,动辄二三十里,非常不便。敌人所修工事,惟数尺及丈余土壕而已,极易破坏。为了我军安全,为了进退两便,应该破毁工事,驻于附近村落之中。当时我提出如此意见,杨林不赞成。这也显出我方领导机关内部不一致,对那几天中粮草供应及一切工作非常不便,竟至弄到司令部人员没有粮吃,马没草喂。
在占领海流兔庙之后,接着又应付敌人两次反袭,皆胜利结束;于部署好进行东乌作战及工作部署后,我提出要返回城川,时为阴历九月二十一日左右,在我被捕之前五六天。但又是杨林提出:“你走之后,军心要慌!”不应我走。
这个不许我走是不合组织原则的。因为在三边地委他和我都是常委,他是专负11旅工作的,我是对民族工作负责的。在军事行动上我尽了职责之后,他不应再阻留我。在伊盟工委方面,我负全责。我将乌审工作布置妥后,我有返回城川之权利、义务。当时我既提出,任何人不应阻止我返回城川。在军事编制上,西北局没有明白编制,野司也无明白编制,已给我工作与行动上许多困难。各种为难与困难,在我一切为了前线胜利,一切为了党的工作求全下,皆已渡过,到一段落,我应返回。而且原来的一月任务也已届期,我当返回却又不许走是不对的。事实证明,不阻我,我便不会被难。
在我被难前一日,野司为了解情况调杨林而不调我,是有值得研究之处。因为既要李友竹率部回三边,又要了解当地情况。杨林是编制上的政委,李友竹走后是政委兼司令,不应将他调走而将蒙汉联合司令及政委临时加我。按当时敌我形势,应将我调野司,留杨林负责。我的看法是如此的。
占领海流兔庙,已属完成任务。遭二次反袭已是额外负担。突令进兵红石峡,命令被我们提议收回去了。却又来个“限10月30日拿下乌审王府”。允以八团炮兵营增援,却改王永清部,指挥部署值得研究。
3.我在动身之前,清理身上,未带任何文件。上马时徐子猷问我:“你怎办?”我答:“一定回来。”工委干部配备于此可见。
4.被捕时,他们拿去我的大衣及小手枪(是在蒙古工作时私下买下的,不是党给我的手枪。党给我的手枪徐子猷带着,是高岗37年所给,毛泽民和我换的。)而不知我裤带上还有二十余粒子弹(裤带是在定边做的。子弹是45年解放宁条梁后由张文舟、刘昌汉给和我自己别想办法弄到的),因此我便尽力不使敌人知道此事。要脱我的小皮袄,我抗拒不使脱去,也未被脱去,直穿到出榆林回来时,虽烂了,但还存在。
5.在被捕后,对方提出要我“下令撤兵”,知敌人尚在惧我,坚持不撤。要求我“以横山城中一二百口家眷相换”。我答应可以写信,可保不伤损他们家属大小人口。
6.进榆林之后,首先是打塌敌人诱降劝降,被人家送入监狱,严密关押与看守。其次便是乘机将“子弹”交刘绍廷带回交习书记并转我言。
7.从入榆林到47年6月1日,一共和邓左两人先后共谈六次。详见《榆林应对录》。
8.罗德干来后,劝阻他向敌人投降,指示他敌人如何诱降。共给他写信二三十封,论文两篇,一为《二十年中国新民主主义》,一为《二十年世界新民主主义》(47年农历夏季)。给他七八万元、单衣、地图等。
钱的来源是刘绍廷儿子来看我们,我看到他交涉不回我们,向他要钱,他给两万,被邓宝珊看见,他允给我二十万元。我用他钱的理由:(一)我出事之日,反水部队拿去我们二三百万元慰劳费而反水,有机会,我们能从他们手中赚来多少,还是化我们自己的钱,保存我们自己的。(二)刘子给钱,被他看见,他既给,我也拿,使他不以此罪责刘子,以便刘子能顺利回去。(三)敌人既不立即杀害,其阴谋为长时期往死折磨,我们便须要如何能夺得敌人财物等保存自己,一直保存到可能保存的时日。
9.敌人除诱降、威吓、剥削、限制外,在我入榆林的第三四日,在《陕北日报》登一则“伊盟总指挥赵通儒押解来榆”。杨国栋来,我说:“你看无聊到何程度。”他说:“那是别人给你登的。要是我登便不是那样。”——时为46年9月末10月初。
1948年,《陕北日报》又登三个东西:一先是晋绥陕边总部政治部科长罗开澍一篇臭文字,约三四千字,其内容为劝告赵通儒觉悟、努力……。第二则为一启事短文,二三十字,为报社捏登的脱党启事。第三篇约三四千字,为敌政训处长谢之方,其内容与前一文同。
这三个东西说明了敌人不惜用捏造诬陷文字来谋害我们。
10.从被押至榆直至回来前二十余日,始终未脱离武装关押。回前二十余日仅饮食改善一些。仍未自由。
11.在我方47年秋二次围榆林城时,他们看守人员不知用什么东西纵火焚烧我的住所一次,用皮带打一次,用似掷弹筒的东西打一次,不知给我吃喝了什么使我眼三日夜睁不开,在这三日夜所吃的东西中有什么,不得而知。48年夏五顿没给我吃东西。不知饮食中有什么,四十多日睡得昏头昏脑。48年阴历九、十、十一3个月只给些烂萝卜、坏山药蛋,一个只能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能吃的。47年7月至48年12月半苛待不可尽述。46年秋至48年冬紧戒最严。
12.入榆之后,不知他们有什么暗中害人的设备,至1947年秋我觉着身上不如意,有时甚至失常。
1950年12月15日
写这个,并非和谁过不去。事变已经过去,灾难亦多成往事,为了帮助同志间解决一个“为革命是同志,彼此间当如何”?此外,从1935年郭洪涛对我说:“陕甘有些同志对你不谅解。”我当时虽曾答以“不对,无必要要人谅解。对,更不需要谅解”。但十五年来却又有许多人,在各种场合“别人能搞你的大鬼,我何不可搞你点小鬼”。这其中有个一贯线索可寻。
1946年阴历正月我回延总结工作后,因为感到我们和蒋介石的战争要开始,伊盟各旗问题应在这一次国共破裂中解决,但深感当时城川及三边一带兵力不足。对于在伊盟发展部队我们有信心、条件与把握。当时我计算除已有力量外,再扩充上三个团,一个步兵团两个骑兵团或两个步兵团一个骑兵团,即可完成控制七旗,出入绥西,呼应配合宁夏、包头、绥东、晋西北而将榆林早日解决或造成围困条件。
为此曾深感干部太少,经费太困难。经费问题请准由张家口去弄点特货回来。干部问题,谁也不予帮助。因为人少的关系,阴历二三月即应派人去张家口,直延至六月才忍无可忍、待无可待将彭达、鲁富荣抽出去晋西北及张家口,以致九月还未能回来。计划彭达拿去见贺老总。
附及
关于解决榆林问题,在46年年初,西北局开完会,吃早饭时曾提议只能造成四面包围形势,围困,不必打。要打须要到我军大反攻,重武器能来陕北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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