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力量
2015-07-03孙晓杰
孙晓杰
诗歌的力量
即便把惠特曼的诗稿像草叶一样烧尽
也熬不出一锅米汤
但怀揣阿米亥的诗集走上前线的士兵
死得多么安详
一片粽叶展开一个民族的月光
大地上万众之河在我的血管里流淌歌唱
我
我诞下我的面目清癯的诗歌
让他去寻找:我的爱人
他迈着沉默的脚步
头发被狂风吹乱。他像这个世界
唯一的陌生人
他翻开羞赧的衣袋
揉皱的几张纸币,被雨淋湿
他遇到过一位清丽的女子!
他暗自惊喜——但最终
只收获了两滴眼泪
他曾经蜷缩在一只垃圾桶旁
度过月亮隐没的寒夜
他疲惫地回到我的身边
说:你只能把自己当作自己的爱人
你要习惯于没有人爱你的日子
岁 月
我终于见到了那个叫做岁月的主宰者
那个一直游荡在白昼和夜晚之中
无法看见又四处行走的幽灵
让我从一个婴孩,变成如今一个老人
这惊异的巨变,被他一点一点消解和遮掩
一点一点——先是一根白发,一道皱纹
再是一颗肉疣,一片黑斑……
在不知不觉之间,我慢慢衰老
习惯于接受丑陋和靠近死亡
此刻,他把冰凉的手,覆在我皲裂的手背上
我说:“谢谢你的仁慈。”
“噢,你让我吃惊。在此之前
人们都说我残忍。”他说完,微微一笑
鬼 节
难道死亡被生命视作不能容忍的背叛?
他用“鬼”的名字
残忍地称呼你
如果生是唯一的忠诚
又有谁能够坚持到底?
恐惧比死亡更能拉远我们的距离
这是恶梦醒来赠与你的节日
我被诡秘地提示:给逝去的亲人
送些寒衣
天堂竟也如此拮据!
我们还有哪些幸福的地方可欣然前去?
这是比死亡更加沉重的打击
我用火焰寻找你的身影
一张纸,又轻又薄,转瞬化成了灰
被风旋起,落下黑色的雨滴
它将如何抵达,并且穿在你瘦削的身上?
我祈求你的佑护。而你
是否仍在寒风中守候、眺望和颤栗……
遗传病
我从生产线下来
已经多年。我渐渐了解了自己
我父亲如果是风
我也会是。但我父亲是一只气球
我只能是。至于颜色
尚有余地。我父亲是一只红色气球
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
我们被一个名叫上帝的孩子放在嘴里
吹——这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
我父亲曾经飞得很高
在时代的天空:气球是节日的礼物
我现在比父亲飞得更高
空气稀薄,大地眩晕
我父亲的气球早已经爆了
我想呕吐,我很危险……
老 兵
他没有见过子弹,多皱的脖颈
也没有钢盔压迫的记忆
他没有穿过军装,迷彩服只是一场秋天的
大风。他降生在和平的摇篮
阳光是他的硝烟和血泊
但他参加过数十次旷日持久的战斗
久经沙场,战功卓著——
他对深藏地下的煤矿和油田发起不间断攻
击
在童话的灰烬里,完成对田园的围剿
用混凝土的炮弹,炸毁一座又一座村庄
用沥青公路的履带,实现对时间的分割
用凌厉的刀,捕杀奔跑、飞翔和泅游的
动物,作为午餐和晚宴
他经历过肉搏之战:撂倒
清澈的梦境,刺杀了舌齿间古老的词语
作为战利品,他俘获
大量的黄金、白银和首饰……
他骄傲。他没有一道伤疤(除了心里的)
他走在人群之中。他还没有退役
他的名言是:和平是一场更大的战争
嘉峪关
你的每一块青砖都饱含祖先的骨殖
铸造犁铧和刀剑的火焰
被你引领和穿越
成为与祁连山脉相望而立的一块
巨型岩石:一支雄奇的军队
一个雄伟的国家
我羡慕摇响晨昏的驼铃
蜿蜒行走的丝绸
一绺将军的白发,成为飞驰的箭镞……
你楼瓦上歇息的金色沙粒叫思念
你飞檐挑挂的落日叫远眺
你旌旗上的风叫苍鹰
在人迹杳然的时间走廊
天空的流云和星河
把更多的目光给了孤烟的你
今天,我要用你的一个字——一片光芒
为我即将降生的孩子命名
一个在黄河岸边垂钓的人
——献给诗人韩作荣
他是又一块被黄河之水推上滩岸的石头
又一个渡口:又一个在渡口等待
暮归的游子。又一个探问者
他把钓线抛进泥流之中
钓线:像一棵脱去叶子的细瘦的芦苇
在流动的土地上摇动
他看见了水中之鱼——
在吞吐泥沙(沙粒像破灭的水泡)
在泥沙中艰难划行
接近于静止,接近于鲜活的化石
他越来越聚集晚霞
目光撒落越来越多的鳞片
身上的衣服像一场充满疑问的风
他扬起钓竿:曾经生锈的钓钩
被泥沙打磨得闪闪发亮
钓钩下,又一座高原从水中鱼贯而过……
民主形式的风景
一粒草籽在微茫的河流上擦出火焰
翻越青苔斑驳的土墙
天堂鸟隐藏在飘袅的炊烟里
风站在屋顶,擦干了迷失的雨水
太阳像一盏水晶吊灯悬挂在天上
白昼的大海从天空开始涨潮
一只苍鹰以霹雳的速度划过群山
冰凌拱起,融化,像进入大地的犁铧
羊群在月亮的梦境里默默行走
流星在露珠里闪烁
岩石长出蓝鸽的羽毛
夕阳把时间的阴影捆成黑色的花束
黑房子
我被推进一间黑房子里也可以
说,我被我推进一间
黑房子里
我的脚一瞬间变成了怯懦的爬虫
两只手也伸了出去
如果举高一点,将被嘲笑将被钉在
耻辱柱上
世界被隔离并被消隐
凶险似暗伏的机关,狡诈,诡异
带着突然一击的叫喊
我急促的呼吸加深了
浓重的黑色
我不会穿墙术,也不是通灵者
我被囚禁也可以
说,我被我自己囚禁
我的瞳孔渐渐放大
像一个死者,但黑暗知道
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