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时光中的节气
2015-07-03秦延安
秦延安
大 寒
俗话说:“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当母亲在微弱的阳光里照着一个个鸡蛋,精心挑选孵小鸡的鸡蛋时,我就知道,大寒就要到了。
大寒的表情与太阳的脚步总是紧密相连,当太阳到达黄经300°时即为大寒。《授时通考·天时》引《三礼义宗》记载:“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作为二十四节气中最后一个节气,大寒如一位矜持的大家闺秀,虽然姗姗来迟,但分量却不一般,就像舞台上压轴的大腕一样,总有自己的绝活,让人耳目一新,为之一颤。而刺骨的寒就是它的杀手锏,此时不仅是中国大部分地区一年中的最冷时期,也是一年“运”、“气”循环变化的开始,更如黎明前的黑暗肩负着一年中承前启后的重任。
伴随着大寒,大风携着低温,让鹅毛飞雪粉妆玉砌了整个天地。当大地呈现出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肃穆景象,大寒的味道就更浓了。古人云:“大寒大寒,防风御寒。”那直入骨髓的冷,让还在寒冬中挣扎的各种害虫以及病菌,彻底冻死。而冬性较强的小麦、油菜,却需要这种寒冷的积蓄,否则开春后就不能正常生长发育。没有紧要事的人们,都缩在屋子里,烤着炉火取暖。而孩子们似乎从不畏惧,即使是手脚通红,鼻涕不断,依旧是不安分地到处乱跑,瘦小的身影在冰面上穿梭如飞。到了夜晚,天冷得连星星都缩成了疙瘩,月光更是寒气逼人,光秃秃的树木缄口不语,村庄匍匐在大地上,偶尔一声狗吠,便显出夜的漫长。
大寒从远古走来,在唐诗宋词里卖尽风情。“乃知大寒岁,农者尤苦辛。”白居易在《村居苦寒》中,为农民们絮不蔽身、食不果腹的疾苦悲愤着。“心藏后凋节,岁有大寒知。”黄庭坚在大寒中看到的是久经风雨考验的松柏的坚贞。而陆游则诗曰:“大寒雪未消,闭户不能出。”在这“三九四九冰上走”的日子,他在无聊中打发着时光,惬意地猫冬。大自然永远是可以疗伤和治愈心灵创伤的避风港,让人们用耐心、毅力、希望,平静地接受气候的恶劣和人生的起伏。其实大寒本身就是新春派发的一味“励志”补药,当我们经历着难以忍受的严寒时,其实是走在迎接美丽春天的路上。
“小寒大寒,杀猪过年。”凛冽的寒气可以逼退生命的盎然,却抵挡不住人们“忙年”的热情。除旧布新,总是永恒的话题。在这不断的翻新中,人们憧憬着生活的更加美好。清代《真州竹枝词引》记载:“腌肉鸡鱼鸭,曰,年肴,煮以迎岁……”从城市到乡村,处处充溢着年味。杀年猪,灌香肠,腌腊肉,人们将一年中的酸甜苦辣尽情地烹煎煮炸在寒风中。男人们总是忙着赶年集,准备年货。女人们量体裁衣,为一家老小准备着新年的衣服。即使户外飘雪走风,寒气逼人,但想到新春将至,亲人将归,心里是暖暖的。
寒冷到了极致,冷空气就不再继续积蓄。也许是苦尽甘来,也许是大寒冬尽,情暖新春。在经历了寒气的洗礼与磨砺之后,人们的精神、生活、心态也随着节气的变化由“收藏”走向“激发”。随着大寒的渐行渐远,回暖的脚步已越来越清晰,一切都将热情奔放起来。
立 春
“腊月春水早。”翻着黄历,母亲细数着日子。这一春,终于在东风的驮送下,款款而来,在母亲的眉梢间荡出了一片春色。
作为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一个节气,立春如一只报春的鸟,啼开了春天的门,让希望的曙光自此发芽。又如一位早起的人,站在四季之始,豪情万丈。古籍《群芳谱》中说:“立,始建也。春气始而建立也。”立春即春之节气已开始之意。农谚云:“春打六九头。”立春正好是“六九”的开始。作为春天的前奏,立春乍暖还寒,但那回暖的气息已无孔不入,那铿锵有力的脚步已清晰明朗。“春风送暖入屠苏。”由寒变暖,风的脚步是最明显的。那吹面不寒的轻风,如一位邻家少女,款款而来。坚硬一冬的泥土一经抚慰,便松软得如云一样。就连蛰居在泥土中的虫儿也被感染,揉着惺忪的眼睛,蠢蠢欲动。日子也如母亲纺出的线,越拉越长。白昼长了,太阳就暖了,照在人身上,酥酥的,如母亲的味道。
和众多的节日一样,立春的活动也是异常丰富,最主要的就是迎春。迎春是在立春前一日进行,目的是把春天和句芒神(即草木神和生命神,形象为人面鸟身)接回来。周朝时,在立春前三日,天子开始斋戒,到了立春日,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去郊外迎春,祈求丰收。宋代《梦粱录》中记载:“立春日,宰臣以下,入朝称贺。”此时,迎春活动已经从郊野进入宫廷,成为官吏之间的互拜。到了清代,迎春仪式已演变为社会瞩目、全民参与的重要民俗活动,民间更有迎春会等多种活动。
立春,又趣称为“咬春”、“打春”或“报春”,每一个名后都隐藏着一项趣味习俗。唐代百姓比较注重“咬春”,杜甫在《立春》中写道:“春日春盘细生菜。”许多地方为生吃萝卜,既通气又解困。地域的差异,使得吃的内容也不同。北方人喜欢吃春饼,而南方则流行吃春卷。虽然“咬”的内容不一,但都是人们对“一年之计在于春”的美好祝福。
打春更有趣味,红纸缠绕的鞭子在空中响亮地划出一个弧,落在牛身上,顿时消除一冬的疲乏,牛儿知道该春耕了。清人顾禄在《清嘉录·正月·打春》中这样写道:“立春日,太守集府堂,鞭牛碎之,谓之打春。农民竟以麻、麦、米、豆抛打春牛,里胥以春毬相馈贻,予兆丰稔。”如此看来,古人十分敬重岁时节序。
而报春则是由一个人手敲着小锣鼓,唱着迎春的赞词,挨家挨户送春牛图。据《燕京岁时记》记载:“立春日,礼部呈进春山宝座,顺天府呈进春牛图,礼毕回署。”这种习俗在北方较流行。
立春是从天文上来划分的,而在自然界,在人们的心目中,春是温暖,鸟语花香;春是生长,耕耘播种。“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匍匐在大地上的油菜已经起身抽苔,沉睡一冬的小麦已开始起步,“嫩如金色软如丝”的垂柳芽苞,泥土中跃跃而试的小草,正等待着“春风吹又生”,而驮着碎冰的河水也唱了起来。
立春是热闹的、喜庆的,“百草回芽”,鸟语花香;立春是含苞待放的,让人赏心悦目的,“阳春布得泽,万物生光辉”;立春是灿烂的,充满希望的,万物复苏,终将春满人间。
谷雨
“谷雨时节种谷天,种瓜点豆种地蛋。”母亲一边精挑细选着种子,一边唠叨着父亲加紧收拾田地,播种移苗、埯瓜点豆,一项都不能耽误。母亲的言传身教,让我打记事起就记住了谷雨这个节气。
“谷雨谷雨,雨生百谷。”这是二十四个节气中唯一将物候、时令与稼穑农事紧密对应的一个节气。《通纬·孝经援神契》解释为:“清明后十五日,斗指辰,为谷雨,三月中,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作为春季最后一个节气,谷雨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当凛冽彻骨的寒风转化成吹面不寒的杨柳风时,当晶莹剔透的冰雪化成润物无声的细雨时,当死寂冷清的荒野蜕变成喧沸热闹的绿野时,春天就如一位女子羞羞答答、忸忸怩怩地出场了。虽然万物复苏,蓄势待发,但“春雨贵如油”,要想下种播种,还只能等到谷雨。
“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当太阳的马车到达黄经30°时,压抑许久的谷雨就再也按捺不住性子,一声令下,大江南北,便满是春耕忙作的身影,到处都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和能量。据《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记载:“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雨读作去声,如雨我公田之雨。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随着雨水的增多,土壤湿润,溪水叮咚,棉籽入土,麦子拔节,豌豆开花……一切都在雨的温情滋养中开始了生命的跋涉。
谷雨就如它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诗意的烂漫和朦胧的美,这种美一直流淌在唐诗宋词中。“鸟弄桐花日,鱼翻谷雨萍。”(《三月五日陪裴大夫泛长沙东湖》)桐花树上跳跃的鸟儿,水中翻弄浮萍的鱼儿,让唐朝的崔护完全沉醉在谷雨的东湖美景中。而宋朝的范成大却诗曰:“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蝶恋花·春涨一篙添水面》)。他不仅看到了一片连着一片的清新、明净的水乡春景,更是嗅到了浓郁而恬美的农家生活气息。
关于谷雨节的来历,在民间还流传着一个故事:相传作史官的仓颉,因以结绳记事,将国家大事记得清清楚楚,深受黄帝赏识。但随着日子的推移,结绳记事日显落后。在一次狩猎中,仓颉受猎人通过野兽足迹来辨别野兽的启发,依类象形,始创文字。因他制字有功,感动了天帝,下了一场谷子雨。仓颉死后,人们把他安葬在他的家乡——白水县史官镇北,并刻了一副对联:“雨粟当年感天帝,同文永世配桥陵。”人们把祭祀仓颉的日子定为下谷子雨的那天,也就是现在的“谷雨节”。“谷雨祭仓颉”,也成为白水县自汉代以来流传千年的民间传统。
作为臣服于土地的人们,他们用自己特有的方式纪念着这个特殊的节气。南方有喝谷雨茶的讲究,北方有食香椿的习俗,沿海地区有“祭海”活动,而在山东和山西临汾、陕西风翔等地,有在门上贴张天师符帖的惯例,名曰“禁蝎”,反映了人们驱除害虫及渴望丰收平安的心情。不管什么习俗和讲究,都寄托着老百姓对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美好祈盼。
“春雨惊春清谷天,柳绿絮飞夏衣染。”一粒谷子和一滴雨水,在时空的隧道中不期然地默契相遇,这不仅是神农氏创造的谷雨神话,更是造物之神的恩赐。节气与农事,天人合一的自然吻合,使得数千年农耕文明不断得到延续,而人类也得以生生不息。
芒种
当花翅膀的布谷鸟把乡村每个日子叫甜的时候,把黄土地的渴盼叫成起伏不平的金黄波浪时,闪着光亮的刀片就随着父亲身体的起伏,如跑火车似地在磨刀石上来回飞奔。我知道,那个最撩拨庄稼人、最令人兴奋的时令——芒种,便在螳螂破壳中瓜熟蒂落了。
芒种,一个满田尽带黄金甲的季节,让人在亮丽明媚与蓬勃馨香中烹煮着灿烂诗意的句子,遐思翩跹。《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五月节,谓有芒之种谷可稼种矣。”芒种临近,夏忙即将开始。《通纬·孝经援神契》云:“小满后十五日,斗指丙,为芒种。后十五日,斗指午,为夏至。曰芒种者,言有芒之谷可播种也。”芒,指麦类等有芒谷物的收割,种则指谷黍类作物的播种。“芒种”即“忙中”,有“忙着种”的意思,预示着小麦成熟,农民开始大忙。
“春争日,夏争时。”芒种就是匍匐在大地上的农民耕作生活的真实写照。无论是大江南北,还是长城内外,此时都是异常繁忙。夏熟作物要收获,秋收作物要播种,春种作物要管理,长江流域“栽秧割麦两头忙”,华北地区“收麦种豆不让晌”,真可谓“芒种芒种,样样都忙”。忙在田间,忙在场院,忙在农人的心窝里。无论是收割、晾晒,还是翻耕、播种,或是耙地、插秧。广袤的原野田垄上,满是匆忙急促的身影。黎明的晨光里挥舞的银镰闪烁着丰收的喜悦,镜面似的水田里株株青秧立地成行,火辣辣的太阳下饱满的麦粒随着耙子的前进掀起金色的海浪。芒种,承接着春播夏华,背负着一年的幸福和希望。
相比其他节气,芒种很低调。它不像惊蛰、立夏那样有天气上的象征意义;也不像春分、冬至一样有许多习俗。芒种,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带着一些泥土气息,更多地反映农业物候现象。宋人范成大的《芒种后积雨骤冷》诗:“梅霖倾泻九河翻,百渎交流海面宽。良苦吴农田下湿,年年披絮播秧寒。”绘出了阴雨连绵不止,河满沟平,农夫冒着寒冷身披棉絮播秧忙的画面。而在素有“小李白”之称的陆游笔下,芒种则是另一番情景,“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一片繁忙的劳作中,处处洋溢着丰裕的乡野气息。正如林清玄所写的那样,背负着稻子,承担着麦穗,吹拂着高粱的波浪,散发着六月的光芒……芒种时节,不但是文人笔下“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停”的田园诗意,更是农家“芒种前后麦上场,男女老少昼夜忙”的紧张,还有“连种带收、样样都忙”的辛劳和五谷丰登的愿望。
芒种,是夏至前的最后一个节气,也是天气转热雨水较多的时候,将我们真正从闲散的暮春带向生机蓬勃的夏日。一季的希冀,在经历了辛苦的耕耘,缓缓地融入夏日的成熟,最终颗粒归仓,那收种的不仅是庄稼,还是农人一年的希望。
忙中见忙种,幸福开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