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味的爱情
2015-07-03王闷闷
王闷闷
对着崭新的太阳,他们四个人都低下了千斤般沉重的头。晕晕乎乎地走出了宾馆,站立着,没有了言语。
刘壮用手背揉了几下眼睛,双手抹了把脸,尽量振作地说:“就这样吧,我们都先回家,以后多联系。”正好路边就是公交站牌,离开也无比方便,似乎有一种赶快逃脱的感觉。蹲在台阶上慌乱抽着烟的胡风,一边用手抓挠着油乎乎的头发,一边吸着烟说:“好,以后联系,身上的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娘的,冷得不行,我得去找点那个吃了。”是的,他冷得哆嗦不是感冒了,更何况现在是夏天。
他看了一眼玩手机的张微,她倒是没有什么疲倦的状态,投入地站在边上玩着游戏。她感觉到了他看她,把眼睛给了他的眼睛,平静地说:“你准备去哪里?”他身体拘束着,仿佛捆绑了绳子,说:“我我……”看着公路上来往热闹起来的车和人,对面簇新的楼房,门面房开着不同的店面,饭店、KTV、台球室、衣服店、商场……他说:“还记得我们那时候经常来这里玩耍吗?”她说:“有吗?那时的我可没有这样的花销,好贵的。”他说:“不是,那时这里是一块平坦的土操场。”她“哦”了一声,“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可以吃中午饭了,我们去吧。”看其他两个人急忙要走,她试着问:“你们两个去不?”一个相同的答案出自了两个不同人的口中:“不去,你们去吧。”刘壮走了一段路又回过头来说:“你们两个顺便再好好聊聊。”胡风用一种阴冷却又玩笑的语气说了两个字:“往事。”
六月的北方是炎热的,尤其在中午。这已经差不多是县城的边缘处了,不远处是县城的中学,一条公路通过,路两边就是一幢幢的楼房,一楼开着各种店铺。太阳在天空上,看上去还有些倾斜,不看时间就知道大概是十点多了。两个人走着,有时一前一后,有时并排。他不由地发出声:“十二年了。”她看了他一眼,稍微地转了下头,继续往前走。暑假的这里人是比较少的,因为学校放假了,主体人群不在了。一双脚踏进了一家饭馆,后面的一双为了保持整齐统一,只能跟着进去。在靠窗户的桌子前坐下,两个人,一排。
服务员,大概也是老板,因为没什么人,又是小饭馆,就没有必要再雇服务员增加不必要的开支了。老半天没有过来,在柜台给孩子辅导着功课。就在他要质问为什么这样怠慢他们时,老板说:“你们要吃什么,菜单就在桌子上,你们自己先看看。”一个响亮的声音,是手掌和脸或头重重撞击发出来的,“你给老子笨死了,这么个都写不对,重写。老子给你好吃好喝的,一天花那么多钱,就给老子考那么几分,羞先人了。”男人从柜台后面出来,进了后面厨房去了,“还有你,和娃娃一样,就是看电视、上网,自己都这样还怎么能教育好娃娃了么!”女人声音:“我最近看上了一款手机,想买了。”洗刷锅的声音,“不买,你现在有了还买什么?”女人说:“我们一块的都拿的是苹果,就我一个拿杂牌子,必须给我换。”突然之间的安静,十几秒,男人喊道:“就玩,你是大人啊,给前面吃饭的人倒茶水去。”一个女人不情愿地提着茶壶拖拖拉拉地撅着嘴向他们走来。
“你们吃什么?”女人的语气里带着抱怨说。
他看了看她,说:“你点,你看你想吃什么。”她说:“随便,你给我根烟。”他随便点了几个。女人去了后面。他装作没有听见,看着窗子外面的两个孩子在玩弹玻璃珠,蹲下,站起来,蹲下,站起来,移动着,两个人简单交流着,不时有嬉笑声。她压低声音:“给我根烟。”他的口气干脆冰冷:“没有。”杯子里的茶忍耐不住寂寞,靠着消耗自身温度的方式往出飘汽,她的手伸展了下,碰到了桌子,水杯里立刻泛起了无数的涟漪。静了,整个世界都悄无声息的。
他说:“那时的你是不抽烟的,怎么如今……”没有说下去。她“哦”的一下子,沉默地用手把玩着杯子。上来一个菜了,热气腾腾的,两双筷子两碗米饭搭配着,他说:“喝点什么?”她抓住时机,“酒。”这个能麻醉人神经的东西,让人恐惧害怕,最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不喝酒,喝饮料,美年达,你最喜欢喝的。”她瞪着眼睛表示激烈的抗议,“不是,胡说八道,我喜欢喝酒。”他说:“吃饭吧,喝什么一会再说。”一盘是红烧茄子,筷子夹起一块,即将放入他自己碗中时,瞬间改变了方向,落在了她的碗中,“我记得。”汽水摇晃几下后会生出无数的小泡泡,她最喜欢了,把瓶子放在眼睛上看,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在泡泡里。她说:“我不爱你,你死心吧,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不过我们要是想一起睡觉,没问题。”
“一定是,我记得,那时候他们刚上初中,从农村来到县城,想不到他们分到了一个班。小学关系就好的他们,在这里就更是有一种陌生里的亲切。开学没几周就调座位,她被调到了第一排,他在第五排。自习间你给他传来一张小纸条,说她不开心。他回过去,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她写出了:难道你不失落不伤心吗?他想了一会懂得了,他们原先一直坐在一起。第二天他到了教室,桌兜里有两个包子,热乎乎的,还有一杯稀饭。他迷惑地看着四周,想找这个人,与她的眼睛对上了,她给他了一个微笑,我至今都记得。午间,他给她买了汽水,她说最喜欢喝这个。后来他们一直这样心里默默牵连着对方。”
她用筷子挑逗着米饭和菜,夹在自己的碗里。然后不紧不慢地放在嘴里。间隙中随意地说:“是吗?后来呢?”
“我记得很清楚,在初三的时候,不,应该是初二的时候。他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她看了后也给他回了一封,内容所表达的意思,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他就想再等等,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后来,初二的后半年,他给她打电话,半夜,想和她说说话,竟然是一个男的接的。让他以后不要再找她了。他当即很气愤,那晚没有睡,在胡思乱想他们会发生些什么。还有那男的是谁,怎么半夜还在她房子。他忘不了她。”他端起杯子里彻底凉下来的水,狠狠地喝了几口。
她也端起杯子喝,说:“忘不了她什么?因为她那时候已经有男朋友了。”放下杯子,把老板叫过来,在耳朵上低声嘀咕了会什么,“我让老板给我拿杯白开水,这茶我喝着恶心。”他说:“那你喝饮料么,给你买了。”她继续夹着碟子里的菜,吃着说:“他忘不了她什么?”
外面更加安静了,车子在公路上懒洋洋地走着。路边卖水果的商店,西瓜在木板上放着,一汪死气沉沉的水浸泡着桃子。老板在凉椅上呼呼大睡,手里握着静止的扇子。他说:“他忘不了他牵她手的感觉,还有想要亲吻却由于紧张慌乱亲在脸颊时的心情。”她放下了筷子,擦了嘴唇上的油腻,说:“你知道吗?第一个牵起她手和亲吻她脸颊的,注定了要被拒绝。”他闻到了一股什么味道,眼睛搜寻了四周一圈,然后,失落地说:“不可能,胡说八道。”他还想说什么,几次跃跃欲试却没有,慵懒地坐在椅子上,背靠在椅背上。看她想说,就说:“还是你说吧。”她说:“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他们由于初二后半年,马上就进入初三了,学校要补课。晚上热,闲着没事,她和他经常在一起闲逛,吹吹风。在环城路上,那次忘记了时间,十一点路灯全部关了,黑漆漆的。他牵起了她的手,到了一个水泥的墙壁上,他抱住了她,亲吻,然后……”她拿起白开水喝了几口,“但是她可以保证,他们从来都没有做过爱。在回去的巷子里,碰到了院子里一个学校的一个男生,心知肚明是一个学校的,却没有打过招呼。那晚她和他一排走着,容纳不下三个人,那个男生过来,等看见了已经碰撞到了,互相说了对不起,然后就认识了。后来她爱上了那个男生,一起还做了爱。”他掏出烟,本来是不吸烟的,在昨晚四个人一起喝酒相聚时买的,没有抽完。现在正好能抽,消解下无聊。
“昨晚难受死我了,你看看,你们又是吃烟又是喝酒。刘壮也不一样了,结婚了,听说媳妇是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问我有女朋友没,我说没有,是真没有。然后他就说我不行,读四年大学连个女朋友也交不到,不是听说大学里做爱都很容易吗?和一个女的。我该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她不以为然地说:“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么,我也是这样认为的。”老板过来把电风扇开了,破旧的电风扇在房顶有气无力地转动着。因为看起来抓墙处很松了,摇摇欲坠的,他要是掉下来,正好在他们这一桌,还不得被削死吗?他把手指间夹了半天的烟点着,吸了一口,吞出来一段话,说:“这个你们还是说对了几分,差不多。就是很随便,开放嘛,都是高级的知识分子,有文化。不再保守拘谨,看看西方,学习么。刘壮再就是说挣钱,哪里的活好,挣的钱多,明年准备去哪里。包一个什么小工程。然后就能买房子买车,等遇到个时分节假日什么的,开回来,多么的牛,众人会羡慕得不得了。我一句话也插不上。不晓得说什么好,我也挣钱,刚工作。我在给杂志做编辑,想说来着,就是开不了口。觉得不应该说。胡风一个劲地说女人,说自己弄过很多女人,别看女人都一样,但感觉不一样。不时还拿起一小块什么东西,好像是白粉,吸个不停。然后舒服得和神仙一样,闭着眼睛享受。”她截断话,说:“他那是吸上毒了,有了毒瘾,我恨他,他该死。你继续说。”他把手中的烟吸了一口,把烟灰轻轻的弹掉,又吸了一口,“唉,怎么能这样啊?要是人吸上那个,一辈子就完了。我好像听说他爸就吸那个。”她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刻薄地说:“是啊,完了,不能和你比么。你多么好,大学生,有文化,还有着体面的工作。我们都是一起的,你现在混得多好,再看看我们。有多少年了?”他的脸红着,不自主地说:“十二年了。”说完了才明白过来,压根就不应回答。她的脸似乎被传染上了一样,露出了隐隐的绯红,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脚在桌子底下在他那里戏弄暧昧地碰了一下说:“不要不好意思么,我们一会回那个宾馆怎么样?”他嗓子被堵塞了什么,半天哽咽得说不出话,手被拉着,开始了缠绵的抚摸。越来越紧。
她一只手从桌子上拿起烟盒,倒出了一根,噙在了嘴里,打火机嘎嘣一声有了火苗。一大杯白开水已经见底了,她贪婪地把最后仅剩的几滴倒进嘴里,吮吸着回味着。她吃着烟,脸颊的绯红更深了,说:“我们走吧,回宾馆。我也冷,我需要钱,你能给我不?”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他走过去扶住她,怎么酒味会从她的口里浓烈地散发出来,着急地问:“你怎么了?”她说:“回宾馆,那里有我想要的,你要给我钱。”他给桌子上放下一百,他扶着她就出了饭馆,向着昨晚的宾馆走去,她带动着他的身体抖动。
她一路上说:“走快点,我不行了。到宾馆就好了。”路上的人很少。“给我根烟,快点。”他扶着她来不及掏烟,“等遇到了个坐的地方再掏。”“你快点给我,操你大爷的。一开始就操我,如今连根烟也不给我,我要和你离婚,我恨你。哪天一定要杀了你。”他的身体也僵硬了,不断散发着寒气。到了一个公交站牌处,让她靠着,他掏出烟,给了她一根,自己点着一根,看着有些舒缓的她,十几秒后说:“我不再爱你了,送你到宾馆,我要回家了,我妻子在等我一起吃饭。”
她死尸一样,身体瘫软在椅子上,旁边坐着等车的人,看到她这样就站起身来站到一边去了。她躺下,霸占了椅子的全部位置,看着他说:“是啊,你快点忘了她,什么狗屁忘不了,矫情,她不值得你爱,她现在只能和你睡觉——你需要的话。”
他从钱包里掏出两千,给她悄悄地放在了口袋里。
两个人走在死寂的街上,昨天的宾馆出现在了不远处,她的嘴里吐出醉了的烟,弥漫在了空气中,那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坐在云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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