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算法、“幻影公众”与大数据的政治逻辑*
2015-07-02袁光锋
袁光锋
政治算法、“幻影公众”与大数据的政治逻辑*
袁光锋
大数据形成了一种基于“算法”的政治,它通过建立数据之间的相关性,预测公众行为以及进行社会分类。大数据的分配和使用是不平等的,政府和大型企业拥有更多的权力,因此大数据有可能强化现有的权力结构。大数据的搜集和使用多是“隐蔽”的,公众被“数据化”,成为“沉默的数据”和“幻影公众”,这可以被视为一种“数据精英主义”。在民主政治中,在大数据强化监控权力的同时,公众也不断要求政府公开公共数据,加强对政府的监督。
大数据 信息 公众 幻影公众
2013年,已经八十四岁高龄的哈贝马斯出版《技术官僚统治的漩涡》①,批判了数据资本主义对民主政治的威胁,“处身于技术统治的强力阴影下,有可能被终结的主体意志,将使得一种主体间的交往维度被彻底抹杀,代之以一种‘数据搜集者-信息’的主客模式。”②近两三年,随着“大数据”的热炒及其影响力的日益显现,哈贝马斯对于技术政治的批判更加值得我们关注。
“大数据时代已经开始。”③但早在1989年“大数据”一词就开始出现。Bernard Marr指出,畅销书作者Erik Larson为哈伯斯杂志写的一篇文章中提到:“大数据的守护者说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消费者的利益”。④此外,在“大数据”这一词出现之前,无论是商业还是政府,都已经开始进行数据的搜集和分析。当前所谈论的“大数据”得益于数据生产能力和存储能力的极大发展,一方面是互联网、手机用户等数据生产者的增长,一方面则是数据存储技术的迅速发展。“大数据”被定义为:一种文化、技术和学者的现象,它依赖于以下因素的相互作用,这些因素包括(1)技术:收集、分析、连接和比较大数据集,最大化计算权力和算法的精确性;(2)分析:根据大数据集确定模式,用来做经济的、社会的、技术的和法律的宣称;(3)神话:一种广为流传的信念,认为大数据集能够提供更高级的智力和知识,有着真理、客观性和精确性的光环。⑤
理解和讨论“大数据”,当然有多种维度。例如,大数据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商业营销模式,由此不少大型企业开始卷入大数据的挖掘和分析;它也可以是学者们从事社会科学研究的工具,即“计算社会科学”。大数据对于政治决策、商业营销、日常生活等方面的助益也是不言而喻的,当然大数据引起的隐私权问题、伦理问题也是无法回避的。本文主要探讨的是大数据这样一种“思维”对政治的影响。本文并未否定“大数据”带给人类生活的便利,大数据在提升政府决策科学性、医疗、经济等领域的重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但正如许倬云所言,大数据具有“双刃剑”的特性⑥,它带给政治的影响是多面的,我们需要对大数据的另一“刃”进行反思,破除大数据的一些“神话”。大数据通过对用户信息的搜集和运算,掌握用户的偏好、态度和行为,于大企业而言,这有助于精准营销,对政府来说,则可以成为监管的技术,塑造了政府与公众的关系形态。
信息、政治与大数据
信息、数据对政治的影响日益凸显,与此相随的是批判之声不绝于耳。“就像其他的社会—技术现象,大数据引起了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修辞。一方面,大数据被视为处理各种社会疾病的强大工具”,另一方面,大数据被认为侵犯隐私、减少公民的自由、强化政府和公司的权力。⑦其实,早在“大数据”之前,西方学术界已经展开了对“信息”、“数据”、“互联网”与政治的探讨。相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公民隐私、个体信息安全、国家监控等议题。
最容易引起学界和公众担忧的问题是大数据的政治监控功能。学界对于监控社会的思考主要借助两种意象,一是奥威尔在其著名小说《一九八四》中描绘的场景,另一个则是福柯关于“全景敞视主义”的描述。⑧福柯的“全景敞视主义”借鉴了边沁的“全景敞视建筑”,在这一建筑中,被囚禁者无法得知自己是否正在受到监视,但站在中心瞭望塔的监督者却随时可以看到被囚禁者。⑨这两种意象常被用来理解大数据时代的监控问题。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扩展了我们对信息政治大数据政治的理解。这一视角更加关注了权力的动态性、整体性和生产性,它并没有把“大数据”视为独立的、无历史的事物,而是内在于资本主义的权力体系。
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否定了技术的中立性。但我们还要注意到另一面,一种技术一旦形成,它就成为一种具有一定独立性的权力结构,类似于海德格尔所说的“座架”,各种权力主体既是技术的使用者,但也被技术所塑造。因此,我们对技术政治的分析,不仅要分析现有的权力体系是如何使用技术的,在技术使用上是否增加了不平等,同时也要看到新的技术是如何促成新的政治应用的,它是否能够提供给我们变革的可能。基于此,我们对大数据政治的分析,除了得益于西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者等研究之外,还将从“大数据”自身的主体性出发,探讨大数据与政治的互动以及大数据蕴含的“解放”的可能性。
大数据的“理性”
一种技术就是一种看待世界的方式,也会改变我们与世界的关系,如摄像机的发明改变了我们与被拍摄客体的关系,也改变了我们看待风景的方式。技术使人类对自身以及对自然的控制更为简便,如杯子的发明使我们对水的“控制”更为方便。在政治领域,大数据作为一种技术,也会改变人们看待政治的方式,并有可能为政治控制提供更便捷的工具。
政治领域对“数据”的使用并不是大数据时代才有的事,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在现代国家建立之后,国家主导的各种调查统计成为现代国家治理的重要手段。现代政治调查的目的主要是掌握人口、资源、态度等方面的信息,以便实施更为精确的治理政策。但国家主导的调查和统计呈现出与大数据时代相异的诸多特征。国家统计工作是阶段性的,一般有着固定的调查程序。获得的“数据”也多是以“描述性”的数据为主。
但在“大数据”的时代,这种政治统计和调查工作发生了重要的变化。首先,国家对公众的信息搜集变得日常化,借助计算机,国家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数据的搜集,获得巨量的数据信息。如果说,在这之前,政府(以及大型企业)对公众数据的搜集主要是一种“前台”行为,那么,在计算机的帮助下,国家对公众信息的搜集则走向“后台”,搜集方式、程序、规则、数据内容、甚至是数据使用的去向等变得不再公开可见。
其次,政治现象复杂多变,人们的态度、偏好、意愿也是因时而异,但统治者的治理则需要控制住这种“变”,要么使其“不变”,要么掌握“变”之规律。大数据就被认为具有后一种功能。与传统的技术不同,大数据不仅是一种数据挖掘的技术,更主要的是一种“算法”。相比于传统的“数据”,“大数据”显然有更多的“野心”。它不再满足于“描述”的层面,而是建立巨量数据之间的相关性,借此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预测公众的行为。它认为,公众行为的背后并不主要是康德所说的“自由意志”,而是呈现出一定的数据规律。
被垄断的“大数据”
透过Bernard Marr对大数据简史的回顾,我们可以发现,对于传统的数量较小的“数据”的使用,公众、专家和商业、政府之间并没有特别大的鸿沟。但随着数据的海量增长(即大数据),虽然公众以及一些小型企业也可以使用一些大数据,但总体而言,政府和大型企业对数据的垄断在加剧。主要原因在于大数据日益汇集到大型的互联网公司以及政府手中。
政治的数据化与“幻影公众”
可见,在大数据的逻辑下,政治变成隐蔽的数据运算,但数据的收集、运算的过程,都未展示在公共空间中。公众对大数据的政治过程知之甚少。大数据将“政治”从公开的空间带入隐蔽的空间,将沟通和审议的政治转变为“单向操控”的政治,将政治的主体变为数据控制的客体。
并未终结的议题
①曹卫东教授在《读书》上发表了对哈贝马斯该书的书评。
④Bernard Marr. 2015. A Brief History of Big Data Everyone Should Read. Available at: https://www.linkedin.com/pulse/brief-history-big-data-everyone-should-read-bernard-marr?trk=pulse-det-nav_art. 2/24/2015.
⑥许倬云:《大数据:为华文世界提出一个重要话题》,许倬云为涂子沛:《大数据:数据革命如何改变政府、商业与我们的生活》一书所作的序言,香港中和出版有限公司,2013年,第13页。
⑨[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第224-226页。
⑩Roger A. Clarke. 1988.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Dataveillance. Communications of the ACM. 31(5), pp.498-512.
〔责任编辑:成 婧〕
*本文系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公共舆论中的情感政治与国家治理”(项目号:14WTC001)的阶段性成果。
袁光锋,政治学博士,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助理研究员,ygf@nju.edu.cn。南京,21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