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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学的复仇书写论略

2015-06-24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64

关键词:曹禺汪曾祺鲁迅

(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64)

新文学的复仇书写论略

关 峰

(长安大学文学艺术与传播学院,陕西西安710064)

复仇是新文学的一大母题。近现代中国贫弱和耻辱的灰色境遇激发了以家国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悲壮和忧愤的民族自觉,复仇成了消解焦虑的文化革命想象。鲁迅《铸剑》的重心和巧妙在于复仇过程和复仇方式上的设计,“后复仇”情节成了复仇之上的复仇。巴金是在复仇的沉思中完成了思想和启蒙的另一种文学选择。汪曾祺复仇者为父报仇的永恒模式成了心灵扭曲和罪恶的象征。曹禺借复仇书写生命的原始强力,同时也写了人的现代困境。茅盾《参孙的复仇》的意义是多重的,除复仇的多向外,还有对女性和自己的复仇。近现代中国“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集体记忆使得复仇成为讲述中国故事的便捷途径。

新文学;复仇书写;鲁迅;巴金;汪曾祺;曹禺;茅盾

“五四”新文学虽靠白话文起家,以形式向旧文学示威,但倡导者更为重视启蒙意义上的思想一面,希望以前所未有的气象求得文学的新生。思想维度塑造了最重要的新文学景观,譬如同是表现复仇题材,不同作家的处理方式显然因各人思想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作为历久弥新的文学母题,复仇表达了强烈的生命诉求。无论公理、正义还是生命、人性,都不因和复仇发生关联而有失圆满。针对罪恶的复仇维护了生命的尊严,意味着秩序与价值。近现代中国贫弱和耻辱的灰色境遇激发了以家国为己任的知识分子悲壮和忧愤的民族自觉,复仇成了消解焦虑的文化革命想象,鲁迅正是其中的代表。弃医从文的抉择未尝不从复仇而来,但他并不苟安与满足,而是在“大欢喜”[1]中前行。鲁迅的复仇最为彻底,像普渡众生的大乘佛教一般,他在大悲悯中咀嚼痛苦和绝望,但决不给他所憎恶的国人以同情与原宥。《野草》里的两篇“复仇”正是鲁迅泼辣勇猛的战斗精神的内心剖白。无论是对立着的两人的“生命的飞扬的极致”,还是十字架上的“人之子”的“玩味”,都是对于麻木、愚昧的精神大敌的复仇。两篇里的“路人”其实就是“碌人”或游手好闲之人,他们的无聊和加害扼杀了人与生命,理应遭受孽报。在鲁迅的创作动机上虽只是“憎恶社会上旁观者之多”[2]的简单,实际上却是手术和药剂,沉重而坚定地表明了疗救的大愿和匠心。

最能展现鲁迅复仇精神的小说是收在《故事新编》里的《铸剑》(原题《眉间尺》)。就文本而言,无论是复仇的对象,还是复仇的原因,《铸剑》都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鲁迅的重心和巧妙在于其复仇过程和复仇方式上的设计。眉间尺优柔、犹豫的性情看来担当不了复仇的重任,即使靠了黑衣人的勇猛和机敏也无济于事,必须是生命之上的生命,也就是双倍的激烈和力量才能告成。眉间尺和黑衣人正是彼此映照的一对,共同铸造了复仇之剑。鲁迅虽讲韧性和壕堑战,毕竟只是战术的一面,重要的是战略上的坚决和彻底。“全部踏倒”(《忽然想到六》)、“纠缠如毒蛇,执着如怨鬼”(《杂感》)和“一个都不宽恕”(《死》)的“女吊”的复仇精神等才是鲁迅的气质性情所在。依了周作人对于鲁迅《弟兄》特别是《伤逝》的解读,写作时间相近的《铸剑》也未尝不带有兄弟间关系隐喻的思路。黑衣人的宴之敖者正是鲁迅的身影,如许广平所忆,而眉间尺似是周作人性格的暗示。联系鲁迅对于“父亲的病”的忆述,复仇显然指向整个历史文化传统。在这一意义上,小说中的国王显然是个符号。复仇现场的惨烈非想象能知,但正是因此,鲁迅才强行复制了他最为痛恨的围观场景,以暴制暴。看来好玩的“爱乎呜呼兮呜呼阿呼,/阿呼呜呼兮呜呼呜呼”唱词实际上展示了奔放不羁的无畏和剽悍,甚至连死也不让仇敌安稳,因而第四部分的“后复仇”情节也就成了复仇之上的复仇。

如果说鲁迅的复仇多有峻厉和勇猛的革命色彩的话,那么巴金却是在复仇的沉思中完成了思想和启蒙的另一种文学选择。早在20世纪20年代末创作第一篇小说《灭亡》的时候,复仇就成了悲哀的作家实践“不能忍受的生活应该用暴力毁掉”(俄国政治家拉吉穴夫语)的主要方式。不过,意大利工人樊塞蒂(B.Vanzetti)“我希望每个家庭都有住宅,每张口都有面包,每个心灵都受到教育,每个人的智慧都有机会发展”的自传中语却带给巴金另一方面的启示,即“要爱人,要帮助人”[3]195。这样对立的思想突出表现在他1930年创作完成的短篇小说《复仇》中。医生勒沙洛斯所述德国青年约翰·伦斯塔特为妻子吕贝加复仇的故事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不过加上了“反犹运动”的政治背景罢了。小说的用意并不在此,而是对待复仇的不同态度。讲述者医生勒沙洛斯本人也深陷在矛盾的漩涡中。一方面他认为最大的幸福是复仇,但在讲完福尔恭席太因(即约翰·伦斯塔特)的复仇故事后,却又不无疑惑,如他所说:“我虽然也像他那样相信复仇是最大的幸福,但是人们互相仇杀的事在我看来终于是可怕的。难道除了复仇以外,我们便找不到别的道路吗?……譬如宽恕,不更好吗?”学法律的比约席坚信“除了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外,还没有别的路”。在“我”则肯定路是有的,但在什么路上却是含糊的。“在前面横着不可知的困苦的将来”及“我实在厌倦了”的独白更是复仇之后空虚和无聊的表示,与鲁迅嬉笑怒骂式的处理方式显然不同。巴金曾提到《复仇》的创作“是一种痛苦的回忆驱使着”,并且“感到一种温情,一种激动,或者一种忘我的境界”[3]117。也许正是“痛苦”和“温情”的融汇,才造成了《复仇》的分裂和两难。

与鲁迅相比,巴金对于“复仇”的处理固然不能算彻底,但至少认为复仇是幸福的,到了上世纪40年代的汪曾祺那里,连复仇本身也开始怀疑了。汪曾祺曾以“复仇”为题前后写了两遍,足见对于这一题材的兴趣和偏好。1941年3月2日,《大公报》上所载的《复仇》特别加上“给一个孩子讲的故事”的副题,到了1946年第1卷第4期《文艺复兴》上的《复仇》则已没了副题,却另外加上“复仇者不折镆干。虽有忮心,不怨飘瓦”的庄子语作为题记。虽前后历经5年,但两篇小说的情节和人物几乎没有什么变动,只是规模和手法略有不同,可以想见汪曾祺信念之坚定。无论是把孩子作为预定的接受对象,还是“不折镆干”的析题,都是汪曾祺超脱无为的道家思想写照,是他文化生产的人性和生命观照。受沈从文影响,汪曾祺的笔触伸到了现实生活之外,同时在人心深处倾听生活的回声。复仇者为父报仇的永恒模式成了一种象征,不只是苦难和悲剧的根源,更是心灵扭曲和罪恶的渊薮。小说中的“我”别母离家,到处漂泊。母亲熬成白发,复仇者也失去了“自我”,只属于剑,惟一的愿望就是“这剑必须饮我仇人的血”。小说最重要的地方是结局。比较而言,鲁迅大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痛快和洒脱,巴金却呈现了复仇的现代困境:一方面是无政府主义的牺牲精神,另一方面则是“爱”的哲学的痛苦与反省,却不利于复仇的继续。汪曾祺同样坚定,却走了和鲁迅不一样的路。现代主义手法的运用只是人类和世界的思想投影,此前的散淡铺排也是反衬结局的必然。在民族抗战的危机关头,汪曾祺的复仇哲学也许不大合时宜,但在人类文明的大背景上,和解又何尝不是一种明智,不是一种宗教般的彻悟呢?

曹禺的《原野》是写复仇题材的名剧。学界公认《雷雨》《日出》和《北京人》是曹禺的三大代表作。其实,《原野》完全可以加入进去,成为曹禺的四大名作,以和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相应,虽然连曹禺自己也不敢妄攀莎氏,但在中国现代戏剧史上,能媲美曹禺这四大名作的确实不多。

同样是表现现代社会中的生命样式,但与其他三部剧作不同的是,《原野》写出了强烈的复仇意志和复仇行动,这一意志和行动主要是通过主人公仇虎来完成的。从姓名上就可以看出,复仇带给他十分强大的力量。和《赵氏孤儿》的复仇相似,曹禺也在家破人亡的原因上来写复仇的必要。仇虎的父亲仇荣被活埋,妹妹被卖入妓院,“被窑主客人一天一天地逼得吊死”,而他自己则被送入大牢,还被打瘸了腿。此外,未婚妻花金子也被逼婚。值得注意的是,这一系列灾难都被曹禺植入现代革命的框架之中。仇虎的乡民弱势地位和焦阎王(连长)的专横跋扈折射出阶级斗争的社会环境。与《赵氏孤儿》的家国情怀不同,也和先秦门客的侠义复仇行为大相径庭,一个最重要的区别是,仇虎没有太多大义上的承担,他的复仇完全是个人主义的。仇虎的痛苦建立在生命的基础之上,这生命不仅是他个人的,还是和他个人血肉相连、生死与共的亲情和爱情的。这一际遇是他不能不复仇的最大程度的展示。曹禺借复仇书写生命的原始强力,同时也写了人的现代困境。

《原野》的复仇之所以值得关注,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曹禺在复仇反思上的深刻。罪恶和不公既然不能得到社会的纠正,那么个人的复仇也就变得再自然不过,成为伸张正义最直接有效的手段。问题是,如何把复仇限定在正义的范围内,不再制造出新的罪恶和不公?显然,曹禺借复仇写生命,也写了困境。仇虎的仇恨像原野一样广大无边,他选择了复仇,但也像原野一样,面对复仇的同时也感到迷茫。八年后逃回的仇虎打听仇人焦阎王,却从白傻子那儿得知他前两年就已死去。仇虎很是愤怒,质问道:“他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没有等我回来就死!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这种失望既是他强烈复仇欲望的表示,又是他盲目复仇的症结所在,所以他决定:“阎王!杀了我们,你们就得偿命。”正是这个“你们”,导致他走进了复仇的怪圈,杀了不该杀的人:儿时的好朋友焦大星,还因此连累到焦大星儿子黑子的死,引来焦母的反复仇,从而有了借鉴奥尼尔《琼斯皇》的第三幕:仇虎陷入心理错乱之中,最终失败自杀。没有鲁迅式的痛快,仇虎的复仇是错位和别扭的。曹禺写了生命的强硬和野性,更写了柔弱和尊严。不论怎样,曹禺提醒生命和复仇的不两立,其中焦阎王的死是关键,而焦大星的软弱和黑子的孩童身份都是剧作有意的设置,以突显针对他们复仇的荒谬。临近结尾时,仇虎告诉金子:“要一块儿跟他们拼,准能活。一个人拼,就会死。”这似乎是对复仇方向的某种偏离。总之,像巴金和汪曾祺的《复仇》一样,《原野》也在客观上否定了复仇。不同而更加深刻的是,曹禺的否定又有了文化批判上的意义,如父债子还、婆媳不和,等等。

和对复仇的否定不同,茅盾的短篇小说《参孙的复仇》却继承了鲁迅的传统,不仅复仇的痛快写来夺目,就是过程的曲折和困难也都相似。茅盾善写女性和心理,这在《参孙的复仇》中也一样突出。前者通过非利士人美貌的女儿参孙的前妻和梭烈女子大利拉来实现,后者则是参孙自己前后心理的变化。先前“像一尊石菩萨”,“打算给他一个绝对的不理睬”,最终却是“折磨得没有人形了”,“力敌万夫的参孙完全苦恼得像一个罪人,衰弱呻吟像一个病人了”!表面上看,参孙的复仇对象是非利士人,实际上,小说中的复仇绝不仅止于此。首先,参孙和非利士人之间的复仇并不是单向的,也就是说,除了参孙的复仇之外,还有非利士人的复仇。小说中多次提到,为了捉住参孙,非利士人不择手段,连女人的魅惑这样不光彩的阴谋伎俩也一再使用,及至捉到参孙,非利士人不论首领们还是族人们都欢呼庆祝,感谢神把他们的仇人参孙交给他们,足见参孙带给他们的痛苦和灾难。和参孙个人的复仇相比,非利士人一族的复仇更为震撼和强烈,有时甚至是侮辱,不仅挖眼睛,还当众戏耍、佐酒取乐。因此,他们的复仇变得弱化和异化。

其次,参孙的复仇还有更深刻的含义,即对女性和自己的复仇。参孙的被拿很大程度上是他经受不住女性诱惑的结果。英雄难过美人关,经过三次试验的参孙终于没能抵挡住大利拉“韧性的,坚强的,媚惑而又辛辣的攻势”。茅盾一方面写了人性的弱点,另一方面也写尽了女性的可怕。和参孙前妻的欺骗相比,大利拉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仅伪装得天衣无缝,而且撞到南墙也不回头。一句话,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像蛇像猫又像狗,“用加倍的韧性,加倍的媚力,火一样、箍一样、无昼无夜,死缠住了参孙”,所谓“纠缠煎逼”,难怪“双手撕裂活狮子跟撕裂羔羊一般的参孙,却受不住这样女性的又妖媚又泼辣的纠缠”。茅盾几乎用了大部分的篇幅来写女色破坏性的危险和危害,锋芒几乎盖过了挖眼睛的非利士人。所以,参孙的复仇与其说是针对非利士人,还不如说是以大利拉为代表的女性更为合适。小说结尾处同归于尽的“三千男女”中的“女”字的特别点出,未尝不包含这一意思。与此同时,力大无比的参孙选择一同葬身在瓦砾之下,也有复仇自己之意在。因为事不过三,虽然三次试验都告圆满,但却最终自毁长城,由动摇到妥协。参孙的不满借自尽的形式得以表现,正是对自己所犯错误的残酷惩罚。这在小说写作的抗战语境下显得更加重要,也更有意义。

复仇对人而言,可谓自古已然。文学上讲到复仇,古希腊时有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文艺复兴时期最著名的当数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又名《王子复仇记》;中国古代也有不少侠义和复仇的故事。到了近现代中国,情形变得更加复杂。詹姆森指出:“第三世界的本文,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本文,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4]所说复杂也就在此,复仇因此成了现代性的问题。

不言而喻,近现代中国落后挨打的现实遭际影响到身处其中的文学程度不等地带有复仇意识,并强调复仇精神。不必说抗战时期和此前的革命文学,就是少见烟火气的《边城》也是在人性和生命的颂歌中力求清新壮健的风气。对于堕落和污浊而言,不仅是圣地,更是抵抗,是复仇精神的寓言。表面上虽与革命文学殊途,结果却是同归。一方面是人,一方面是人人;或一方面是我,一方面是我们。双方虽时见论争,但恐怕只在思想之末,而非问题的根本。一个有趣的例子发生在俞平伯和郑振铎之间,争论的焦点集中在如何看待耻辱上,是极力反抗,还是振作自己,论争涉及到复仇问题。郑振铎借法德之战指出:“我以为挨打之后,一时不能还手,不是可耻的,如连‘复仇’之念也没有,那才是可耻呢!”他进一步解释说:“我们现在之喊叫,并不是要‘世界’听闻,要他们主持什么‘公道’,乃是要唤醒全国的人,使他们知耻,使他们立意复仇。”[5]对此,俞平伯认为,“我觉得中国若再不振作起来,国家的基石亦摇摇欲坠,更谈不到复仇。”[6]不难看出,双方的分歧并不在反抗的态度上,而在解决问题的方案上。同时期的周作人赞成俞平伯“自己谴责的精神”[7],钱玄同则主张“唤醒国人”,同时强调“国人”中也应包括“自己”,即“唤醒者自己亦当在被唤醒者之列”[8]。复仇需要实力,这在相信群众力量的郑振铎和注重“自己”的俞平伯双方都能认可,只是着眼点不同而已。

历史上的中国缺乏西洋的科学精神,却延续着儒家传统。士人的能耐和力量都或直接或间接地与家国的命运连在一起,正如林则徐所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拿周作人来说,虽有人称他为隐士,实际上却也是峻急不过的,连读古书的随笔也时时不忘“言志”,说到道德和政治上去。他赏识乡贤王谑庵(思任),曾引“夫越乃报仇雪耻之国,非藏垢纳污之地也”一句,其实也是他自己性格之一面,如1929年因爱女若子被误诊的杀人呈文,1944年的破门声明,等等。周作人的关于范蠡的杂诗一首,其中“但知报仇恨,情理非所喻。读此一节话,毛戴亦气舒。向往不能至,徒县作楷模”[9]几句,可见他对复仇的态度之一斑。

复仇与人最强烈、最深厚的情感相连,特别表现在亲情上。阶级对立和“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现实是复仇的温床。曹禺的《原野》是如此,黎锦明不大为人注意的小说《复仇》也同样涵盖了复杂深刻的社会问题。小说写复仇,并没按部就班地写来,却在看似平静辽远的背景上展开。复仇主人公是黄天霸式的少年,他的歌声和技艺使人联想到周作人所译波兰显克微支《酋长》里的酋长。不同的是,酋长已堕落为殖民地的傀儡,并成了帮凶,而《复仇》里英俊的少年不只武艺过人,“刀在他手里正好比一片枯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复仇的意志和行动,正如他在歌声中所唱的:“我的刀只认识他一个人,/立刻要饮他的污血……”小说并不直写,而是采用对照手法。先写复仇之地,再写人、写事,即便是复仇过程中的最高潮,也只在板桥驿村民的交谈中写出,而复仇对象也限于杀害少年父亲方板桥的首恶黄七王爷,黄七王爷屋里的人贤德的七王娘并不在内。可以说,《复仇》虽是短篇,却意蕴丰富。复仇发生在财主黄七王爷和“有德声的富户”方板桥之间,但小说一开始就渲染了“崇古的风尚”,把“一纪以上”的房屋和“六百年历史的古塔”与“传统的乐观者”的居民连在一起,有意突出淳朴善良的古风。黄七王爷却破坏了这“淳朴善良的古风”,暗杀就是他罪恶的集中显现,难怪少年指责世界上的不公平,控诉“取了穷人的血汗来造富人的罪孽,/把一座大好的江山弄成苦海,——/把帝王的宝座让与奸人,——/把国家卖把外洋的仇敌”!并高唱,“把王基重建,/恢复四千年来中华的旧业……”所以,复仇已不止于个人,而变为对于近现代中国灾难和耻辱制造者的复仇,由此,个人和家国的复仇融为一体。

传统的复仇途径大体包括以下三类:一是像包拯这样的清官,通过官府来实现复仇;二是豪杰义士,如《水浒传》里的武松等;三是鬼神,阴谴说是其中的代表。从社会学角度讲,复仇多出于弱势群体,而通俗文学则是复仇题材的主要载体,1923年3月发表在《小说世界》上的徐哲身《恩……仇》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和《原野》一样,主人公陈少平为母复仇的对象白秋浦已经死去,不一样的是,小说的态度截然不同。白秋浦虽死,但他的女儿白凤凰(如玉)还在,就不能脱了干系。通俗文学的市场是熙来攘往的芸芸众生,所以,它内含的思想情感也都是大众化的,道德上也是传统的。就《恩……仇》而言,陈少平复仇的合法性显而易见,但作者的巧妙在于复仇者偏又遭遇情感上的麻烦,本应最终承受一切后果的白凤凰偏在此前给了陈少平舍身相救和悉心照顾的恩惠,还倾其所有帮助陈少平的父亲陈鲁平渡过难关,即便如此,陈鲁平陈少平父子仍不改复仇的初衷,情与理的矛盾连作者也没法解决,只好在篇末提出六项意思,并郑重声明,“此篇对于白如玉应否报仇,似有研究的价值”。不过,他所列六项内容中,仅第五项是对复仇的否定,余者却都是承认复仇的。

近现代中国“被侮辱与被损害”的集体记忆使得复仇具有了民族文化心理上的意义,复仇也成为了讲述中国故事的便捷途径。不同作家的复仇书写构筑了新文学的精神高地,直到现今仍有意义。

[1] 鲁迅.野草·题辞[M]//鲁迅.鲁迅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159.

[2] 鲁迅.《野草》英文译本序[M]//刘运峰.鲁迅序跋集.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16.

[3] 李存光.巴金研究资料:上[M].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

[4] 弗雷德里克·詹姆森.处于跨国资本主义时代中的第三世界文学[M]//张京媛.新历史主义与文学批评.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3:235.

[5] 西谛.答平伯君[J].语丝,1925(39).

[6] 俞平伯.答西谛君[M]//俞平伯.俞平伯全集:第2卷.石家庄: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579.

[7] 周作人.代快邮[M]//钟叔河.周作人散文全集:4.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257.

[8] 钱玄同.关于反抗帝国主义[J].语丝,1925(31).

[9] 周作人.往昔[M]//周作人.老虎桥杂诗.止庵,校订.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20.

On Revenge in New Literature

GUAN Feng
(College of Literature,Arts and Transportation,Chang’an University,Xi’an 710064,China)

The vengeance is amain theme in the New Literature.In the circumstances ofmodern China,it becomes the cultural and revolutionary imagination to lessen the anxiety for the vengeance.The emphasis on Lu Xun’s Mei Jianchi lies in the design of the course and way.The plot after the vengeance is the double one.Ba Jin finishes his literary choice through the deep thinking.Wang Zengqiunderstands the vengeancemode into a symbol of psychologicalevil.Cao Yu tells a story ofmodern contradiction by his TheWild Plain.Mao Dun is good at female vengeance.Due to the dark collectionmemory,the vengeance is a directway to relate Chinese story for writers.

new literature;vengeance;Lu Xun;Ba Jin;Wang Zengqi;Cao Yu;Mao Dun

I206.6

A

1673-8268(2015)05-0121-05

(编辑:李春英)

10.3969/j.issn.1673-8268.2015.05.022*

2015-01-12

陕西省社会科学艺术学项目:和谐社会下的陕西艺术价值体系及其战略建构研究(201028);长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作为大众文化的电视解说的意识形态效果研究(0929)

关 峰(1971-),男,河南夏邑人,副教授,博士后,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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