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伊斯的自我建构
——从拉康的镜像理论看《三四五区间的联姻》
2015-06-19李景
李 景
爱丽·伊斯的自我建构
——从拉康的镜像理论看《三四五区间的联姻》
李 景
镜像理论与爱丽·伊斯的“自我确立”
雅克·拉康师承于弗洛伊德,但他引入语言学及符号学的相关理论,重新阐释弗洛伊德的无意识理论,建构了独特的精神分析理论体系,对当代文学批评起了重要影响。
镜像分析是拉康精神分析理论的核心内容。他认为人类在出生后的6—18个月能通过镜中的形象形成对自我的初步认识,并称之为“镜像阶段”。在这个阶段,主体6个月前的婴儿身体非常柔弱,没有所谓主体的概念,无法界划自己的身体与外界的区别,拉康认为这是一个原初性的“破碎的身体”。6—18个月的婴儿发现镜中影像时,“会由此生发出一连串的运作,他要在玩耍中证明镜中的形象的种种运作与反映的环境的关系以及这复杂影像与它重现的现实的关系,也就是说与他的身体、与其他人,甚至与周围物件的关系”。[1]最后,他会意识到这个镜子中的影像其实就是自己的身体,完成了对其自身的认同。到这个阶段,幼儿借助外界的事物,从对“破碎身体”的认识到逐渐形成完整和统一的自我观念:“着迷于镜子,并被映于其中的统一的整体形象诱惑的幼儿的后面,一定存在着主体、镜像和第三人称的他者的目光”。[2]
一个人自我的建立总是与他者联系在一起的,首先是母亲,或者是其他家庭成员,或者是社会中的某些人。同时,拉康也对他者的概念做出了区分:“小他者是最初那个镜子中虚幻的‘我’的影像,随后则是父母、朋友及周围人对‘我’实施的行为和语言;而大他者则是一个更加宏观和抽象的概念,是一个高度抽象化的象征体系符号。具体来说,可以是某种社会制度,文化影响,或者社会需求”[3]。
由此可见,他者在人的自我建构过程中起到了强大的作用。首先介入主体世界的是小他者,在爱丽·伊斯的世界中,她的妹妹默蒂是自身幻象的一个缩影,在妹妹身上,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们俩是真正的姐妹,拥有同一个妈妈,同一个基因父亲,甚至也拥有过同一个精神父亲,她们之间从来没有过秘密。”[4]姐妹两人是共生的关系,她们互相将对方置于镜像的位置,通过从对方身上映照自己,来给自己以根据,并发现自己。她们互相支持鼓励对方,在彼此的镜像中接纳自己。从妹妹这个小他身上,爱丽·伊斯看到了自身的形象,并把这个形象认定为“自我”。而大他者让爱丽·伊斯逐渐完成了自我的建构。
爱丽·伊斯是三区的女王,在她领导下的国家富足、安宁,就像传说中的乌托邦,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没有压迫、武力、命令,是一个没有罪恶的宁静社会。父亲角色失去了主宰权,仅仅承担着繁衍和培育下一代的责任。爱丽·伊斯这个名字一开始就与权力联系在一起:“面对名字中,人们从不关心已经隐没在他者映射关系中的‘真我’,实际上,它也从来没有出场过”,[5]在三区,只要听到女王爱丽·伊斯的名字,就有人向她表示敬意和爱戴,她是他者的想象式的镜像存在。人们对爱丽·伊斯寄予了太多的期望和美好的信仰:“爱丽·伊斯一生几乎都是女王的身份……三区把她塑造成了女王,有时也是母亲、朋友、动物的知音。”[4]三区造就了爱丽·伊斯,同时她也将自己与三区融为一体:“假如我是这儿的女王,那是因为你们推选了我。而你们之所以选择我做女王,那是因为我同你们一样,你们认可这一点——我恰恰代表了你们,我的子民们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我把你们看作是我的,就好像你们把我看作是我们大家的,我们的爱丽·伊斯”。[4]爱丽·伊斯的自我就是在众人的目光之镜中建立起来的,这个大写的她是人们无形中期望她成为的人,是他者用目光交织铸成并且也是被她自己认同了的自我。爱丽·伊斯的自我是在他者的行为和语言中建立起来的,如果不是有那一道谕令,她将永远满足地生活在这个伪自我之中。
自我的幻象破灭与重新建构
拉康指出,人对自我的认识最初是通过母亲和镜像中的形象来完成的。后来,随着父亲角色的介入,主体需要进行社会化确认。这个对自己角色调整的过程是非常艰难的,会由于原始统一感的消失而产生对自己身份确定的焦虑。爱丽·伊斯嫁往的四区是大他者的象征,是她审视自我的一面巨大的镜子,在其中她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异质于她的“自我”的力量。在三区,爱丽·伊斯在子民的目光中建立起来的“自我”被她认为是完美的、优越的,所以当她接到谕令要与四区国王结婚时,她悲痛欲绝,穿着藏青色的衣服,披着黑纱以哀悼的姿态去赴婚。因为在她看来,四区是野蛮的、贫穷的,她和她的子民无法理解为什么供养者会让她嫁到一个蛮荒之地。温柔高贵的爱丽·伊斯对前来迎接她的士兵出言不逊,傲慢无礼。在刚结婚时,她对本恩·艾塔也充满了不屑,始终是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她眼中的四区是“一个充满强制力的地方,那儿有我们这里从来没有过也从不了解的压抑。他们仅仅在命令和强迫情势下才会有所反应”、“四区的特征就是矛盾、冲突和战争。一切都是如此。其本质就是包含着紧张和斗争”。[4]自认为生活在高度文明中的爱丽·伊斯对四区充斥着排斥,她思念着自己的国土和子民,认为“国家里亲昵友好的氛围,身体和精神都洋溢着幽默和善良的韵律”,“年轻,健康,闪着一种特别的温情,那是亲和力与幽默感的象征,这显然是本恩·艾塔的国度里无比缺失的东西”。[4]
其实,在爱丽·伊斯眼中完美、和谐的三区早已出现了很多问题。生活在宁静隔绝中的三区人民心如止水,精神追求贫乏,感觉空洞,无知无觉地生活着,除了空虚还是空虚。连痛苦、悲伤这种情感也已经变成程式化和仪式化,不能强烈宣泄出来,以免感染到他人。人们在谈论着变革,动物也惶惶不安,陷入低落的情绪中,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热情。
到了四区之后,爱丽·伊斯走出妹妹默蒂这面镜子,她面对的是一个崭新的自己。本恩·艾塔的妻子,这个新的身份让她摆脱了外在的束缚,用全新的眼光审视这段婚姻和自我。对她的丈夫,从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变成了平等的交流,并陪同本恩·艾塔一起视察四区的国土,了解四区的政治以及人民的生活状态。同时她也理智冷静地向本恩·艾塔提出很多中肯的建议,爱丽·伊斯对四区从一种排斥的状态,逐渐走向了接纳,她开始喜欢那些曾经让她厌恶的服装,把头发挽成当地妇女的样式,还被邀请参加四区妇女的秘密集会。四区妇女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外界的渴望以及对制度的反抗深深地震撼了爱丽·伊斯。四区的观念潜移默化地渗透进她的意识里,这在她结婚后第一次回到三区时,表现得异常强烈。当她与原来的子民交谈时,第一次感觉到有隔阂。她突然泪流满面:“那是一片可怕的土地,我已经被那地方给毒害了吗……我有强烈的欲望,想让自己扑倒在强壮的怀抱里,放声大哭”,[4]随着时间的推移,爱丽·伊斯已卸下了女王的身份,从一个普通女性的角度感受着自己慢慢的蜕变,她感觉以前那个无法掌控和指引的自我正在不断缩小,但她没有感觉到恐慌和无助,而是感到欢欣鼓舞。爱丽·伊斯像一个新生儿一样慢慢融入四区的生活,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无法从他人那里获得自己曾经熟悉的镜像,对他们而言她是一个空无。在这样一个全新的空间,爱丽·伊斯打破了封闭的自我,建立起全新的主体。
穿过欲望的幻象,找寻真实自我
在弗洛伊德看来,本能的欲望是自我生存下去的内驱动力。但拉康却认为,“自我”最初只是一个虚幻的镜像,是催生一切欲望的动力:“欲望并不是主体潜意识的内在要求的结果,而是在与他人的交往中,在语言的社会运用中,收到主体之外的他人影响和刺激,根据象征符号的运作规则而形成的。”[6]
从爱丽·伊斯的心路历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开始她生活在他者的欲望之中。爱丽·伊斯最初用别人对君王的期望要求自己,努力维护封闭的传统,同时也将自己的灵魂封闭起来,不愿意去做他者否定而自己想做的事情。在四区这面巨大的镜子中,她将苦心经营起来的自我一点点打碎,全新的爱丽·伊斯回到了自己的国土,当她以新的眼光审视三区时,她发现 “好像这片属于她的土地变得陌生了,或者她自己对土地陌生了。好像甚至连她亲密的朋友,她善良的马儿,都对她相当不耐烦”[4],“她的土地不再了解她,她的身体充满了某种陌生的物质——甚至是与之敌对的物质”[4]。对于这个异质于他们欲望的女王,三区的臣民们感到害怕和恐惧,他们排斥曾经热爱的国王。爱丽·伊斯在自己的国度遭到了冷漠的放逐,甚至连她的妹妹默蒂也对她实施高压政策。以前她们互为镜子,从彼此身上映照自己。但是爱丽·伊斯出嫁后的经历已经非常不同于她们以往的共同经历,甚至打破了她们之间的平衡。这令默蒂无法理解,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像爱丽·伊斯过去那样极力维护她们国度的信仰。由于害怕爱丽·伊斯影响到更多的人,她竟然把爱丽·伊斯限制在与二区的接壤处,由士兵日夜把守。三区的人民对爱丽·伊斯失去了以前的热情,不再亲切地向她致敬,甚至他们再也没有提起她的名字:“爱丽·伊斯——这个昔日美丽的代表,如今遭到她自己国家的抛弃,只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4]爱丽·伊斯在失去认同的同时,也埋葬了以前的自我。她感觉到全新的自己同周围环境是多么格格不入,但她没有沮丧,没有悲哀:“她发现自己同以往越来越远,她的心情更轻松,更坦然,难以想象的是,她更加找回了自我”。[4]她试图穿过欲望的幻象,拒绝那个大写的她,回归自己曾经的梦想。终于,她突破层层阻挠,去了向往已久的二区。联姻也打破了几个区相互隔绝的局面,歌谣成为传递友好的信使,在几个区相互传唱,以前沮丧低沉的情绪一扫而光,流动的是欢愉、活跃的气氛,充满了生机。
结 语
拉康认为,镜像异化以后,“个人主体的欲望就不再可能是主体本己的东西,特别是在进入象征域之后,在能指链的座架之下,我的欲望永远只能是他者的欲望之欲望”。[7]欲望的本质是空无,是镜像式想象和社会语言系统无意识象征的剩余物。人总是需要得到他者的承认,最后只能沦为他者的欲望。
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爱丽·伊斯把他人的期待当作自己人生欲望的追求标准,把他者认同的欲望当作一切欲望的动力。虽然她很努力,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同,但她和她的国家仍弥漫着一种悲痛的情绪。为了找出问题的症结,爱丽·伊斯积极地在同四区的异族婚姻中寻找原因。在找寻的过程中她发现问题所在是因为一直生活在镜像中的自我迷失,爱丽·伊斯决定打破伪自我的幻象,重建主体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她经历了蜕变的历练,最终获得新生。
参考文献:
[1]拉康.拉康选集[M].褚孝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1:90.
[2]福原泰平.拉康:镜像阶段[M].王小峰,李濯凡译.河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49.
[3]王欣.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拉康理论关照下的唐朝诗人李贺精神分析[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2.
[4]多丽丝·莱辛.三四五区间的联姻[M]俞婷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5]张一兵.不可能的存在之真——拉康哲学映像[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
[6]高宣扬.当代法国思想五十年(上册)[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191.
[7]许红妹.魔镜的启示:拉康“镜像阶段”理论的哲学思考[J].内蒙古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3):296-298.
李 景(1984— ),女,贵州镇远人,硕士,凯里学院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欧美文学。
作者简介:
基金项目:贵州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多丽丝·莱辛科幻小说中的女性形象研究”(13ZC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