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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风骨与思想洞见
——蒋蓝诗歌阅思碎屑

2015-06-19成都凸凹

山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诗歌文本思想

成都凸凹

文本风骨与思想洞见
——蒋蓝诗歌阅思碎屑

成都凸凹

在“打碎”与“重建”工作中蒋蓝践行着自己的诗歌主张和诗歌理想。他一开始就做了“打碎”的活儿,并在“重建”的过程中清扫着残渣余孽。二三十年来,蒋蓝一直在诗歌内部工作,一直以惊人的定力推动并偏执于自己的诗行——这个异数,这个落单者,他的踽踽独行拖挂着一位诗歌僧侣的几多壮丽。

“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费尔南多·佩索阿)蒋蓝奇特至古怪的语峰与想象,成就了他辉煌的白日梦,并以此作机栝为我们创造更多生存空间、精神世界的可能提供了新的凭证。

蒋蓝的诗歌行动与诗歌作为,除了猎险,其实是一次又一次揭秘。让障眼的那片叶与碍心的那团雾在诗歌的锋口上化水四散,叫血流动,叫骨头说话,叫真相还原出本来的相与命运。

蒋蓝惯于十面埋伏、围点打援、引蛇出洞,以及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切鬼斧神工的诡计他都惯于。比如《铜河》,写铜河(大渡河的古称)而不涉及银河,更不直言时间坑槽、文明遗址,蒋蓝在用迂回的、隐蔽的、奇形怪状得不能拿捏的线路逼近和撩开简单事物的复杂原相。剑走偏锋,踏无人之境,仄身偏门、窄门、秘门、反门、空门、死门,是蒋蓝进出诗歌的众多路线和唯一路线。

蒋蓝挑战诗艺极限的勇力,其险,其厉,其血腥,堪用与虎谋皮来对应。“血肉从流畅的性欲之巅/挪移而出/皮相呆在原地相思/只用一具森然的骨架/成就了旷野上最灿烂的子夜”(《出位》)。语出惊人,熬骨炼字,是蒋蓝诗歌的重要表征。

沙漏一样匀速、节制,瀑布一般陡峭、断裂,蒋蓝的思想生发与思想叙述,因此获得幽狭的深细与大开大阖的广格绷成的巨大张力。这一点,恰如《收刀的时候》。

风骨一直持续不断地分布在蒋蓝二三十年的诗性历程与诗歌文本中。将风骨撑开并钉死在人生历程与诗歌文本中的,是他的定力沉着、向度清明的思想。“就像一个谜/底牌很简单/被人猜中或故意猜错/但刀身保持平静”(《脆刀》)。蒋蓝的诗中,处处都有刀的风声,骨的风声,而其文本价值,也因为透明的力(气)与反透明的力(钙)的双向反勾,呈现出经典写作的趋动与特性。

对低矮弱势事体的细碎悲悯和对高大强势制式的剐剖批判,在蒋蓝诗中屡见不鲜。《雷击之树》中,“雷击之树”只是一根“火柴”,读完全诗,我也没能知悉这根“火柴”是否被暗夜流云的“肚腹”擦燃,以及擦燃后的“火柴”与“雷”构成了何种紧张的反抗与对峙?而这,又形成了蒋蓝诗歌的另一自证:吊诡。

蒋蓝高海拔的躯干并未与高蹈的词语结盟,你去挖刨他诗中和思中的骨筋,就一定能沾上地气,看见土地年层中的老泥。“深夜的岷江/……尘封的纸页用黄继光的方式扑向星空/……我能看见火焰的/农村包围城市”(《焚手稿》)。如果说蒋蓝的诗作盈溢着入史的鸽哨,那么,乐于地域勘探和善于田野考察的他,则是在用东方的地气和中国的老泥入史,并借此接上国际的显轨。

蒋蓝是随笔、诗歌、专栏、评论、讲学集于一身的学者型创作者。我无法擅忖他一首诗歌的始初生发与缘起动议,但就成诗分类与统计来看,有一部分诗,当是为着一种思想洞见的目的,设立与创意的,即先有思再有诗,比如《以刀杀火》。我以为,就诗歌创生论,诗与思,孰先孰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歌文本/产品的质量如何。这里,蒋蓝写的是思想含量极高的诗歌,而非分行写就的哲学论文与思想随笔,这是无疑的,这也是研判蒋蓝诗歌艺术价值的核心窗口与钥匙。

十一

“穿过雪景的月光/同样在马槽留下水迹/这让秘密/看起来如同草料”(《雨雪与风月》)。诗歌在蒋蓝这里是时间的黑匣子——时间不见了,人类开始寻找诗歌。对日常物事的揣摩,对过往雨雪的翻耕,对未来风月的预见,对普遍真理的寻找、把定与擦拭,诗歌的这些担当职能,让诗者蒋蓝如履薄冰又踉踉跄跄大踏步前行。

十二

蒋蓝毫无疑问是一位“体制外写作”者,但他同时又是一位操持意象兵器的“隐语写作”者。按说,这是一对矛盾的标签:目的一致的两匹反向的马。但我以为,隐语,恰恰是蒋蓝自由大海的盐与重要元素。他在隐语世界里找到了自己的诗艺认知与思想创识。《银杏花》中的银杏花肯定是银杏花,但它仅仅是银杏花吗?

十三

蒋蓝的诗歌有玉翠的品相与白银的格,纯粹、清洁、高贵,这得益于书斋气场、实地考察和思想导体三合一的搓揉与捏实。书斋气场、实地考察和思想导体,是蒋蓝万变不离其宗的杀手锏。

十四

我在蒋蓝的诗歌方法里看见了小说方法。那把叙述趋动前行的,那让思想之核展露毕现的,正是词与词、词与物的矛盾、对立和舒缓的回涟。

十五

我几乎读过蒋蓝的全部散文与诗歌,这不是因为我有广阔的时间,恰恰相反,我是因为没有时间读那些比时间更广阔的劣文烂诗。这有点针尖对麦芒的意思——促狭选择促狭,逼仄追寻逼仄,陡峭赏识陡峭。不用说,你肯定比我更没有时间,所以读蒋蓝之诗,你可以首先读他的代表性作品,比如《出位》。“篝火把血捧往高处成瀑/雷电在灌醉山巅之余/没忘记用山巅的锯齿/撕开昧心者的梦田/当一朵花越来越逼近豹纹蝶/花就反穿豹皮,掩住私处”,《出位》就这样开始了——就这样把你硬生生拽进了诗歌之豹的齿爪漩涡,与蒋氏诗歌的空谷幽境和惊心动魄。

十六

一首《出位》,几乎可以对蒋蓝诗歌一以贯之的价值观与思想谱系作举一反三的完美指证——《出位》的经典性、异禀性正在于此。

蒋蓝诗歌是动词的。诗的内趋系统,词语的发动机,须臾不歇地一直在前进,左冲右突,上飞下潜。名词、介词、虚词、饰词,在他的诗中都是动词。它们是动作的动、行动的动,更是动物的动,如豹,马,蝴蝶,更如一只倏忽间来自空无时空的怪凶:梼杌。蒋蓝诗歌是叛逆的。面对碌碌世界,置身庸庸之境,蒋蓝策动的身形是,反飞、倒悬、后翻、出位,按他自己话讲,就是“不合作”、“不宽恕”。知道了这个,才能恍悟蒋蓝那本死后可以当枕头的皇皇四五十万言的《一个晚清提督的踪迹史》,为什么拿一个叫唐友耕的叛将作为聚光灯下T型台上赫然在目的活体秀物。蒋蓝诗歌是哲学的。“看看那头一头暗中的豹子/血肉从流畅的性欲之巅/挪移而出/皮相呆在原地相思/只用一具森然的骨架/成就了旷野上最灿烂的子夜”。这头豹子,多像我们亲爱的庄子啊!蒋蓝诗歌,哲得堪比鬼神,堪比蛊术,堪比巫。蒋蓝诗歌是黑色的。乌鸦,锈刀,黑铁,深坑,血痂,在为他的诗歌上色。他追求的成色是不变的、最后的、战无不胜的,是对千颜万色最大公约数的求和。黑暗是他诗歌的一盏马灯,他的语汇在黑暗场阈里光芒四射。蒋蓝诗歌是侠气的。他让一寸平地揭竿而起成千里峥嵘,又路见不平拔刀相向,把峥嵘一寸一寸收回刀鞘。有荆轲的剑胆,有鲁迅的愤怒,更多的时候,他在把他的诗骨淬火成冷铁。

十七

让价值观恒持、鲜明、锐利,并作艺术化给定,是蒋蓝对其作品品质、美学意义及创作姿态的检索尺度和自我框束。米兰·昆德拉说:“探询一种美学价值意味着:试图限定、命名一部作品对人类世界进行的发现、革新和给它带来的新观点。只有被承认具有价值的作品(其新颖性被把握、被命名的作品)才可以成为‘艺术的历史演变’的一部分。”(《小说的艺术·六十七个词》)蒋蓝深谙其道。

十八

极目四野,诗人星罗棋布,磷光一样鲜艳而吓人。蒋蓝却是一位埋没的诗人,这是诗坛对他的不公——他不欠诗歌,但诗界欠他。究其原因,或许,思想随笔与纸媒主笔的声名,遮蔽了他的诗歌沉寂而晦明的光芒:那种即使不被人发见但某一天一定能破壁一样冲出地表把我们完全笼罩的光芒。对此,我们应该拿出他深究诗歌的沉潜与精力,去深究他,让时间的秤杆在他显身的时代相对公平。关于这一点,南野给出了自己的洞见:

“蒋蓝的诗使我想到一个久悬未决的论题,那就是诗与思的关系。在一个流行搞笑、娱乐与小趣味的博客时代,转瞬即逝的日常性书写被一再夸耀张扬,思的力量却在逐渐从诗歌的想象中被剥离出来。我所理解的诗歌当然不是思想的直接表述,但诗歌必然溶解着沉思的滋味,它是一只血色果实。蒋蓝的诗即可视为蕴含着哲理味道的幽宁意象的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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