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的村庄
2015-06-16西窗
西窗
重翻水浒,不重情节,专注细节。
史进所在的史家庄,“田园广野,一周遭青缕如烟,四下里绿茵似染。转屋角牛羊满地,打麦场鹅鸭成群……”如果这还有些文学虚描,那这一句量化后的就有了视觉震撼:“一周遭都是土墙,墙外却有二三百株大柳树。”
二三百株大柳树合围的村庄只是宋朝一个普通的村庄。
晁盖的东溪村、阮氏三兄弟的石碣村,都是流水绿树绕孤村。
柴大官人的东庄,竟然可以“数千株槐柳疏林”。
最奇的是祝家庄,村中尽是盘陀路径,进得去,出不来,但有白杨树的转弯便是活路,否则是死路。
难怪景阳冈养得了大老虎,景阳冈不是远离人烟的深山老林,山下有酒家,行四五里地,就到老虎出没的冈子下。
景阳冈的林子不是一般的密。
宋朝的树林也不是一般的密,藏兽藏人,还藏村庄,江湖好汉在惩恶扬善。
真是山明水秀的宋朝,连草莽汉子鲁智深一路行来,都要贪恋山水。书里随着他的行脚尽是这样描写:远远的杏花深处,一家挑出个草帚儿,傍村小酒店,斜插桑麻古道边,矮篱笆用棘荆编。
每家酒肆,都是“杨柳岸晓垂锦旆,杏花村风拂青帘”。
每个村庄都是“茅檐傍涧,古木成林。”
地名也是望得见林木森然的样子:野猪林、桃花村、快活林、飞云浦、赤松林……十字坡前也有一株四五个人抱不到的大树。
仿佛觉得,有了这些气势磅礴的树,就天人合一,心跳就舒缓入定,进入一种同草木共呼吸的状态,做什么事都是适宜的,连杀人也该当。
“树木是神物。谁能同他们交谈,谁能倾听他们的语言,谁就能获悉真理。”黑塞在《树木》里说。
孟浩然的这首《过故人庄》:“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以及杜甫的“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简直成了古人村庄的模板。正是这些古诗里的自然意境,为我们不自觉地启蒙了美学趣味。
桃源,若没有桃林,只是一处贫民窟啊,成不了人心所向的理想国。
曾经的村庄,未见村舍,先见树。树是村庄的标志、衣裳、脸面。树比老房子更能代表村庄的精气神。无论是村边河沿,路旁道边,还是房前屋后,都有树。
我老家村中央有几十株百千年参天古木,它收藏风雨、鸟鸣、村庄的呼吸、兴衰,完整地保存了我的童年。村子正在衰老,但这些树仍然好好的活着。每次回家,我都不忘去探望这些树,就像看望一位亲人。
村庄还在,树不见了。树还在,树上的鸟鸣不见了。鸟还在,风不见了。
风不见了,鸟不见了,再也没有衔来草木的种子。
树就不见了。
村庄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