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礼回归本来面目
2015-06-16龙腾飞
龙腾飞
礼中见“礼”
《礼记》:“礼者,天地之序也”,“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礼文化及其所蕴含的礼治精神一直占据着核心地位。
古人讲“礼者敬人”,礼仪是一种待人接物的行为规范,也是交往的艺术。
不少当代中国人生活在两个字中:一是局,二是礼。局是场合,礼是利益,无礼不成局,有局方送礼。两个字交织出的是“关系”。
中国人为什么送礼? 礼起源于原始社会的物质交换,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正是礼的初始涵义。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送礼是一个人必备的社交素养,不送礼、不收礼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不懂酬答,有被社会系统反震的危险。
这一点,中国古人对礼的规则设定很清晰,对于如何送礼、送什么礼,古人有着深刻的理解,远非我们今天疯抢网络红包那样简单粗暴。
礼是一种体念。儒家文化的价值观支撑着请客与送礼的循环,《马可·波罗游记》中写道,春节这一天(马可·波罗称之为“元旦”),所有的贵族、王侯和平民都互相赠送白色礼物,并欢天喜地地互相祝贺。元代赵孟頫在节日送给总管的礼物是:松雪斋墨二笏、杨日新笔廿枝。这是一些常见的日用品,想来赵孟頫送上司之礼物,为的是表达体念与情谊。
礼是一种信义。东汉名士范式年轻时在太学求学,与汝南张劭是同窗好友,两人返乡相约,范式两年后到张劭家拜访。于是约好日期。当约期将至时,张劭请他母亲准备酒菜招待,母亲问:你们分别已经两年了,相隔千里,你就那么相信他吗?张劭回答:范式是一个很守信的人,他一定不会违约的。母亲遂酿好美酒。到了约期,范式果然来到。两人把酒痛饮,尽欢而别。
礼也是一种胸怀。西晋时,名将羊祜坐镇襄阳,与驻守荆州的东吴大将陆抗对峙多年。陆抗送羊祜美酒,羊祜哈哈大笑开怀畅饮。后来,羊祜得知陆抗患疾,便派人送去良药,陆抗也只是轻轻一笑照饮不误,果然药到病除。事实上,羊、陆二人在对抗的几年中,深知两国实力相当,无谓争斗只会涂炭生灵,所以都保持了极大的克制。不拒死敌之礼,实则是胸怀天下,为百姓减轻战乱之苦。
礼的发展与远古时代的祭祀、典礼密不可分,维护礼也是为了维护一种秩序,它比法更能维护和谐和美好。在送礼中体现“礼”是令人愉悦的,它的背后蕴藏着一种文明与文化,值得好好玩味。
礼中见“利”
来自台湾的社会学家杨美惠,仔细考察了中国式礼品经济的城乡分野。在她看来,城市礼品经济更偏向关系艺术,而农村更偏向人情礼物经济。
关系艺术更男性化,起着对国家再分配权力、对日常生活精细的调节、限制的颠覆和破坏作用,它比人情更工具化、更强硬、更玩世不恭和政治化,适应了政治中的一些男性化特征;人情则更“女性化”、更人性化,带有自愿的性质。
但无论城乡,这二者的“礼”,恐怕都是和“利”联接在一起的。
礼与利的相伴相生、相互交换,大概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特征。中国历史中以“礼”谋“利”的例子不少,中国四大美女有两个曾经被作为礼物送来送去。她们的命运,就是礼物的命运,在送与被送之间,体现着利礼观的演进和异化。
然而,礼与利两者的权重与分量,内涵与外延却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现代社会交往中,往往是“利”、“礼”相关,先“礼”后“利”,有“礼”才有“利”,这已成了现代社会秘而不宣的规则。
中国人在送礼上花了多少钱?并没有权威的统计数据,这是一个跨行业、错综复杂而又相对隐蔽的市场。但根据中国礼品产业研究院执行院长张小鹏估计,至少也有8000亿元。
岁月流转中,人们的礼利观被严酷的现实环境不断异化。有“礼”走遍天下,无“礼”寸步难行,如此潜规则被奉为生存法则。
如果说在亲友等私人领域流动的礼利互动尚有情感余温,那么过去潜伏于官场的礼利纠缠则是冰冷的交易。“礼”能通关,“利”门便开。有礼才有利,见利方送礼,这样的恶性循环,无限叠加,祸及社会。
礼仪之邦究竟该怎样礼尚往来?礼利互动能否回归其美好初心?如何重构礼利观人们才能挣脱礼利关的羁绊?对这些疑问的回答,关乎民族文化的传承。
礼中见“理”
“礼”与“理”音同,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进步的标志,应该建立在“理”的飞跃,而非“礼”的繁复。然而,我们时常陷入本末倒置的泥垢。
人在江湖,难逃礼的裹挟,很多时候只能委屈了理。如何把礼送得有道理、合法理、遵理性,折射出物质越来越丰盛、选择越来越多元的今天,坚守价值理念、彰显文化追求、保持生活品质,面临着更为复杂的考验。
来自另一个礼仪之邦的一位日本女性友人对“中国式送礼”有诸多感慨,“在中国,送礼常常是因为‘同伴压力,似有半强迫的性质,令我感觉不是那么自然。”
她觉得有些礼送得“莫名其妙”、“没道理”:教师节孩子们都带着大捧鲜花上学送给老师。之所以都送花,是因为这两年,学校明确规定不让孩子送礼物给老师(这是一种进步),但不少家长还是教育孩子,如果你希望老师喜欢你,就要送礼物。于是,鲜花并非心意所至的礼物,而是因为大家都这么做,不送就显得对老师不尊重,自己也丢面子。
打官司的人给办案人员送点礼金,有人问为什么送礼,你没理吗?他说:论理可以说占全理,但怕对方送礼了,反而把我搞成没理了。本来是“有理走遍天下”,但却变成“有礼走遍天下”。
关于送礼还有一个比较极端的笑话:甲把礼物送给乙,乙又将其转送给丙,丙又……转了一圈又送到甲那里了。究其原因,大多中国人并不富裕,又被人情往来压得透不过气来,因此就产生了这种非理性的送礼现象。那些时常爆出的“天价聘礼”也是如此。说到底,送礼其实就是有多大的力,置多大的礼,办多大的事儿。
回眸羊年春节,在“网络红包”的漫天飞舞中,我们也不难发现另一个可喜现象,那股节约、清朗之风仿佛又吹回来了。有一名官员,春节两天值班四天走访看六本书记下两万字笔记,免去了“应酬文化”的压力,“静一分,慧一分”,如释重负。
摆脱了畸形的礼品往来、觥筹交错的羁绊,心才不会被形役,理才不会因势移。两年来,从整治“舌尖上的浪费”到“车轮上的铺张”,从狠刹“楼堂馆所的豪华”到“节日期间不正之风”,全社会上下正风肃纪,这恐怕是人们最喜爱的一份“礼”了。
凡此种种,与其说一种变化,不如说是让“礼”回归到了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