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讲实用 西方爱浪漫
2015-06-16衡洁
衡洁
西方人在送礼上的繁文缛节,可不见得比中国人少。表情达意的“礼”,利益交换的“礼”,共同构成了“礼”的世界
人们为什么要送礼?虽然中国传统的社会关系具有以人情为基础的特点,但送礼绝不仅仅是一个礼尚往来的社交问题,也绝非中国特色。为什么表情达意非要借助于实物才感觉“意思到了”?为什么送礼这件事在世界各地都长盛不衰?这还得从送礼背后的心理动因说起。
送礼不只是中国特色
送出一份礼物,看似收到礼物的一方最高兴,其实送礼的人也感到满足。也就是说,送礼很多时候并不是对方有了“需要”我们才送,而是一种自动自发的选择。
奇怪吗?实际上这是由人类的天性决定的。人生来具有“给予”精神,当一个人真心诚意送出一份礼物时,其脑内的“奖励区域”就会活跃起来。美国《公共科学图书馆》杂志曾刊登了一项研究成果,称乐于给予的心理体验确实好过接受馈赠。送礼过程会让送礼者大脑中分泌出的激素带来无可替代的愉悦感,他们虽然付出了实质性的钱财物,但在心理层面上得到的回馈远胜过所付出的金钱代价。因此可以说,在某些时候,送礼是在表达心意的同时实现了自我满足,与受者无关。
除了纯粹表情达意的礼,还有一部分礼是“为了送礼而送礼”:仅仅是出于习俗、道德或其他目的。没有了情感因素的礼物,其“物”的要素更加凸显,成了维系“关系”的从属。社会学家梁漱溟把中国人这种凡事以关系为依托的文化特征叫做“关系本位”,关系、人情和面子是中国式人伦构建的三个主轴,而“礼物”则是其中的核心。有媒体报道称,新中国成立后当政者试图以“同志关系取代礼品关系”,却碰了壁,反而使礼具有了更多的“实利内容”。
但千万别以为这种被利益化了的送礼是“中国特色”。事实上,人性都是相同的。在英语中,“gift”(在现代英语中是“礼物”的意思,作名词用)一词的动词词性又被人捡起来,并被赋予了新的内涵。“gifting”,常常用来描述“送给人伪装成礼物,但其实只是出于习俗、惯例、社交层面特殊义务的需要”的行为。
以美国为例,这个国家可以说是送礼成“癖”,礼物从年头送到年尾,名目五花八门。光是节日类的,就有圣诞节、情人节、复活节、母亲节、父亲节等等,你来我往送个不亦乐乎。至于平时亲戚朋友间的交际往来,也非“礼”不行。过生日、结婚、升迁、出生、毕业、结婚纪念、领洗、退休……诸如此类的喜庆,都会送礼如仪,要说繁文缛节之多,可不见得比中国人少。这么频繁的“礼尚往来”,说全是“出自真心”自不可能,但热闹之中,另有一番情趣。表情达意的“礼”和利益交换的“礼”,共同构成了“礼”的世界,
“情比金坚”,以金为证
负载了利益关系的礼物太复杂,让我们回到另一个关于礼的实质问题:既然礼物最初的诞生是一种“爱的表达”,那为什么人们不能直接靠“说”来传递,而一定要借助实物?
通俗地讲,那是诚意。为什么古时候国与国之间要送牛羊和金银来换取和平,为什么时至今日娶媳妇还得先奉上为数不菲的“彩礼”,原因皆一样:口说无凭,此乃诚意。物的约束永远更有普适意义。虽说我们的感情“情比金坚”,但说到底,如果我能拿出真金白银来证明,那会让对方更放心。
明朝的郑和下西洋最能体现出礼物的“诚意”作用。每次下西洋前,郑和除了准备远行粮草,最重要的事之一就是要备好大量的礼物,以便走一路送一路。每到一个国家,他先把明成祖的信递交给国王,然后就是代表明朝皇帝向他们赠送礼品,表达友好往来之意。当时中国的丝绸、瓷器早就名扬海外,看到这些礼物,戒备心再重的国王也是“伸手不打送礼人”,欣然笑纳了。很多国家也纷纷把自己当地的香料、珊瑚等土特产作为“回礼”送出,会见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并且国王一定很期盼这位客人的再度光临。
试想一下,如果郑和空着双手去见国王,就算他舌灿如莲,只怕对方也只能表面微笑,肚皮里打个问号了。
外国人也同样重视礼所表达的诚意。在日本,每年年中的“中元节”前后和年末是日本的例行送礼时段,几乎所有日本人都会在这两个节日为送礼破费一番。每到这个时间,商家的广告就会铺天盖地而来。由于日本人讲究“感恩”,其送礼对象多是在过去半年中帮助、提携过自己的师长和领导,或是有合作的公司或客户。虽然礼品价钱有高有低丰俭由人,但是送礼这个程序绝对不能省去。如果有一天,一位领导发现自己的某位下级忽然不送礼物了,反而会觉得哪里不对劲,甚至会有“他难道觉得我不够照顾他”之类的想法。
今年春节的中国红包大战,也同样印证了这个道理。网上的关系根本上是一种虚拟关系,微信引以为豪的“熟人社交” ,把现实中的关系变成网络关系,对于真正的人际关系来说,虽然方便了,但这种便利也正是网络的限制——它太容易、太浮夸、太唾手可得了,没法当回事。怎样才能让交流更有诚意一点?人们发现,红包是很好的触媒。一毛钱或是一块钱又怎么样,重要之处在于它是真的,我与他人的互动也是真的。网络上的这一点真实,足以让数亿人整个春节乐此不疲。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QQ贺卡不会大面积流行。无论如何,红包永远比点赞和群发来得更实在。
“礼轻情意重”在西方光大
再来看看东西方在选择礼物上的差异,这与文化背景和个人价值观关系密切。
中国人送礼往往讲究“实在”,不喜欢中看不中用的东西。比如,给新婚夫妇送礼,过去常常是被面、床单、厨具等;看望新生儿,则送奶瓶、衣服、抱被,都以实用为第一要义。
同时,在礼物的价值上,中国人也颇费心思。某种意义上,其价值应与收礼方的重要程度对等。比如给领导送礼,一个常识大家都心照不宣:出美差回来,你可以给上司带回两瓶好酒,但如果只是送两块肥皂,虽然“当官的不打送礼的”,但其“不敬”也会让一些领导侧目。
西方人往往更看重礼物的纪念意义。有人比喻,中国人送的是礼品,西方人送的是纪念品。应邀去西方人家做客,可以给女主人送一束鲜花,给男主人送一瓶葡萄酒。还可以带上具有本国特点的小工艺品,一本书,或一盘CD。有一个在美国读大学的成都女孩,趁着假期回国时给实验室的老师带了一饼2000多元的普洱,老师也收下了,谁知下课后女孩去扔垃圾,才发现被拆了封的普洱落寞地躺在垃圾桶里,“才晓得老外收礼时,只管喜欢不喜欢,才不会管你这个礼物值好多钱。”次年这个女孩再回成都,买了一堆山寨纪念品,什么川剧脸谱、玩具熊猫,回去送给老师和同学,“他们爱得不行”。中国老话里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反倒在西方人身上得到了体现。
双方送礼的节点也很有意思。中国人喜欢事前送礼——要托人家办事了,就拎着水果登门了;而西方人更多是在得到帮助之后送,以达谢意。有人解读这是因为中国人送礼的目的性更强,但其实更多可能是因为文化背景造成的程序差异。
此外,在接受礼物时,中国讲究含蓄,并不喜形于色,还得捎带几句“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之类的客气话,且不当面打开礼品,认为这样做有点失格,要等客人离开后再打开;而西方人接受礼物时为表谢意,会当面打开礼物,大呼小叫地称赞一番,激动时还拥抱你一下。
尽管存在着形式和内容的不同,但送礼的实质是相通的——借助实物,让自己与他人发生联结,最终(期望)实现双方的满足。抛开那些变了味的送礼,这一行为本身,还真是一项有益于施受双方的互动。要不怎么说“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呢!可以预见的是,不论东方西方,千百年来常送常新的送礼,还将继续变着方法地创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