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的唱戏生涯
2015-06-16彭秋红
●彭秋红
今年正月初八,听到一个消息:我三叔终于要结婚了。有些惊愕,接着就是释然,毕竟已经四十二了。
可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我们一起淌过的时光河流。那时的三叔明眸善睐、肌肤如雪,所以,在我们走乡窜巷的演艺生涯中,他总是反串旦角。他永远都是戏里面浅笑吟吟、顾盼生姿的小姐。
二十多年过去了,总有一些穿过春风的花瓣还停留在记忆里。
在那个精神文化单薄的年代,我们村里组织了一个戏班子,在每个正月里,我们几乎踏遍了桑植的山山水水。我们给大家唱戏,来换得春耕时的种子钱或新学期的学费。那时的我,仅仅是个上五年级的小学生,却被一群目不识丁的乡亲们委以重任——负责背剧本,教演员们台词。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表演其实粗糙至极,故事简单至极。大都是官家小姐在后花园游玩,偶遇下人的某个书生亲戚,从此,芳心尽失,相思入骨。剧情一路狗血,女方父母棒打鸳鸯,欲将女儿嫁一豪绅巨富。书生发愤苦读,高中状元,返乡迎娶。从此,二人春梦嫣然,春暖花开。
我记得那时的三叔,他明明是男儿郎,可骨子里似乎又住着一位女娇娥。所以,在戏班子找不到唱作俱佳的女演员时,三叔便进入大家的视线。于是,各种剧本的女一号便非他莫属了。每次上台,只要锣声起,三叔便翘起细长手指,眼波流转,一转身,一驻足,唱词起“丫鬟呀——带路啊——往前走啊——”一个男人,用故作娇弱的女腔抒发闺中小姐的无聊。很本能的,我会牵起小姐手中长长的水袖,在嘈杂的锣鼓声中,缓缓前行。我们会遇到那个穷酸书生,那个多情温润的男子。生角一亮相,一开嗓,铿锵有力的唱腔便拂去了小姐那眼际眉梢的春愁,也开启了小姐此去悲喜交加的狂欢。
那时的我从来不曾疑心过三叔。我只是想,好,我又可以分到五毛钱,再多唱几场,又可以……可是,等到我长大后,看到了《霸王别姬》这部电影,我听到程蝶衣说:“师哥,就让你跟我,不,是让我跟你唱一辈子的戏行吗”,“不行!说好的是一辈子,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是一辈子”。这时,我无比震惊,却又恍然大悟。为什么当时的我就没读出三叔那流泪的身体里藏着的炽热的灵魂?原来,唱着唱着,那女娇娥便扎根不走了。原来,那时的三叔眼里的身影、心里的爱人都在戏里,只在戏里。
后来,我恋爱,嫁人,生子,慢慢地那个秘密越来越清晰。我明白,三叔在那些戏里丢失了自己的心,如同程蝶衣一样,他再也没办法唱出“我本是男儿郎”。他一直沉睡在那场场春梦里。有谁,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将他唤醒?
所有的美丽已成为过去,即使曾经灿如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