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
2015-06-16许星威
●许星威
痒是会爬的怪物,从一个点出发,向周围慢慢蠕动,并渐进扩散,最终会深深钻进心里,瘙得你发疯。
奇痒的往往是湿毒又称湿疹,是一种常见的皮肤病。这讨厌的病程迁延难愈,易复发。医书上说:湿毒是指湿气郁积日久成毒。
瘴气,亦称瘴毒、瘴疠,中医的词儿,指的是南方山林间湿热环境里产生的能致病的有毒气体。古代郎中认为“此病生于岭南,带山瘴之气”,“南方岚湿不常,人受其邪而致病者,因名瘴疟”。
我从北方来到岭南虽然已近十年,非但没适应这里的潮湿,反而,久而久之,中了瘴气之湿毒。从脚气继而湿疹,每年都发几次,赶也赶不走,饱受湿疹钻心奇痒的侵蚀。
痒真是有声音的,中毒深的人会听到的,那声音最像瓷片刮玻璃的明亮,也像铁铲铲锅底的锐利。
痒——那个怪物,疯狂的时候,像在弹奏现代钢琴曲,疾速、跳跃、狂乱、尖锐、神经质;像辣椒泡过热热的水,荡漾着,一圈一圈地扩大。
这个怪物往往是乘着黑夜出来,你看不到它。假如看到它,它一定是穿黑色夜行衣,时而轻手轻脚,时而疾步快跑,时而用钻头在往你的皮肤里使劲。
有了这怪物附身,梦的旅程经常被打断,夜的美好被弄得支离破碎。残月总是倚着楼角斜着眼睛露出讥笑的冷光。墨黑的浓夜变得很湿、很稠、很热,像继续释放着水淋淋的瘴疠之气。
见过人的神经标本,像棵树一样有着茂密的枝杈。痒这个黑衣怪物,最拿手的是假扮园艺工,专门拿着锋利的刀迅速削着神经树最细那一枝的末梢。它十分清楚,只是轻轻削了那细枝,那棵神经的大树就会中了电击似的抽搐,直颤到树的年轮一圈圈中心。
夜是痒那个怪物的帮凶,一定会把黑黑的幕色遮得严严的,尽量不透光。当痒削你的神经细梢时,你全身痉挛,它会把那个怪物的笑遮住,你会远远地又清晰地听到透过黑夜幕布传来一声叹息。
痒很强大、很有力,平时只是潜伏着,一但黑夜来临,只伸个懒腰,尖尖的手指轻轻触划过你,便可把一个伟岸的身躯弯成虾仁,将满满的信心瞬间打破,让一个和蔼可亲的人眨眼变得烦躁不堪、性格分裂。
可是,痒也会给你很舒服的感觉,那一定是阳光照得明亮亮的时候。当早晨的一束暖阳透过你闭着的眼皮照得通红,你的鼻子会痒痒的,要立即打个响亮的喷嚏。这时候,儿子在胳肢窝里搔一下,像触到笑的电动开关,我会立即跳起来,狂笑不止。面对这样酥酥的痒,我都会绝对投降,丝毫没有一点抵抗能力。但每次被搔过,都会从心里往外冒着舒坦。
孩子小时候在睡觉前最喜欢让奶奶给他挠后背,还发明了一个词儿——挠享受。奶奶只挠几下,孩子就会闭上眼睛。可奶奶的手一停,他就立刻睁开眼叫着:“痒着呢,快挠,别停。”奶奶再继续挠着,孩子就会眉眼舒展,嘴角上翘,慢慢睡着了。
我手曾骨折过,打了厚厚的石膏。两个多月过云了,痒会在接好的手掌里蠢蠢欲动,我能想象出来新生的组织像温柔的手把断骨握住,而痒被包在里面一个劲想往外钻,心也跟着痒了。
自从痒浸了湿毒的邪,就完全变得恶毒,变成有攻击性的杀手,在慢慢地削着你的那棵神经树的末梢、慢慢削弱你坚强的意志,使你像被水泡过的土墙,一点点坍塌。
扼杀痒的最有力的武器是疼!所有被痒逼得无路可走的人,一定毫不犹豫制造各种疼,甚至于血的代价。只要痒遇到疼便会一败涂地,迅速逃得不见踪影。我就使用过那强大的武器。哪怕只夺回一点城池、哪怕站住阵地的时间十分短暂,只要看着流出的鲜血,微笑着自语,我终于能昂起头。那个过程没有痛苦,只有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