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015-06-13
飘飘到驴队的第二天就有了一些想法,首先想到的是肚子里头的孩子要还是不要。出于女人的天性,也是对当母亲的向往,她决定要这个孩子。想想容易,真要把想法变成现实却很难,孩子生下来要坐月子,要吃的,要穿的,要用的,需要一大笔开销,而她,现在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怎么办?回杭州已不可能,留在当地又无依靠,嫁人吧,眼下自己这种情况嫁谁去?哪一个男人肯娶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放弃这个孩子吧,自己实在不愿意,也舍不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男人把自已嫁掉算了。她给自己要找的男人定了个标准,这个男人不管他老少,只要他愿意娶她,甚至是愿意收留她,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并答应替她抚养孩子,且有经济实力,身体健康,岁数大一些,大自己二三十岁,三四十岁也可以。即便如此,这样的男人又上哪儿找去呢?飘飘考虑再三,决定就地取材。驴队连夜大叔算在内,共有七个男人,背地里她对每个男人都作了些观察,最后把目光锁定在老船身上。
飘飘要嫁老船的消息一经传开,驴队立刻炸了锅,驴友们纷纷问飘飘为什么。飘飘没有回答,也不做任何解释,只是低着头儿笑,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了。人们不忍心逼问她,纷纷摇着头,叹着气,心里却揣了个闷葫芦似的说不出啥滋味。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读过一些经典作品的飘飘,很崇尚老托的这句话,她常想:一个人的一生,其实都在幸与不幸之中度过的,特别是婚姻。在经历了网恋、失身、自杀之后的她,对人生似乎有了不少感悟。嫁一个她一无所知,大自己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她愿意。人民群众问她凭什么。她说凭感觉。人民群众对飘飘的回答很不满意,前头那个桂林仔也是凭感觉吗?面对诸多质疑,飘飘淡定而自信。她说,此感觉与彼感觉不一样,我相信,不一样的感觉会有不相同的结果。飘飘为什么要嫁给老船,老船如何回应飘飘,这一切都发生在那个闷热的下午,发生在那片枫树林里。事情并非偶然。进山前,俞小芹找过飘飘,问她跟大伙儿走,还是留在船上。飘飘说跟大伙儿走。俞小芹望了望飘飘日渐隆起的肚子说,这两天要爬山,路上很辛苦,还要在山里过夜,吃得消吗?飘飘摸着肚子说,没问题,今天才满七个月,网上讲孕期内爬爬山,多走些路,锻炼锻炼,对胎儿发育有好处。俞小芹劝飘飘留在船上,跟夜屎佬大叔坐船走好一些。飘飘不干,她坚持跟驴友们一道走。俞小芹见飘飘态度很坚决,只好同意。她叫来人民群众、麦子和老船,请他们一路上帮着照顾一下飘飘。三人爽快地答应了。飘飘很懂事,忙说,两位姐姐,老船哥哥,飘飘拖累你们了。三个连声说,自家人别讲外头话,应该的。
飘飘坚持要跟大伙儿一道走,有着自己的打算。她看上了老船。几天前,途中休息时,驴友们看的看手机,发的发短信,打的打电话,只有老船一个人坐在那里,举头望着天空,满脸茫然的样子。路上,人民群众问他,老船,谈点情况嘛。什么况情?老船依旧一脸茫然。人民群众说,当然是你的情况了。老船笑道,我的情况?我有什么情况啊?人民群众说,比如你的真实姓名、年龄、家庭、婚姻、职业、工作单位……你公安局查户口啊,打住吧。老船打断人民群众的话,说,夜大叔讲了的,不能随便打听个人的情况,隐私什么的,这是驴队的规矩。人民群众嗔了老船一眼,说,呦呦呦,捡根头发你当针啊,家庭、婚姻、职业、年龄算什么隐私?你愿讲我愿听,两厢情愿嘛。老船说,那倒是。可咱不能坏了队里的规矩。你萌啊,好好,咱不坏队里的规矩,不问你了。人民群众撇了撇嘴,有点赌气,但又不甘心的样子。一旁的麦子插了句话,船哥,讲点来听嘛,就讲一两点。老船说,讲哪两点?麦子说,就讲你家里有几张嘴,嫁了人没有,行不?老船这回倒是爽快,说行。这么的告诉你们吧,迄今为止,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饿不着哩。啊!人民群众和麦子同声惊叹,你现在还打着单啊?结过婚吧?离了是不是?你父母呢?子女呢?有儿女没有?连珠炮的问题逼向老船。老船连连摆手说,喂喂,咱们有言在先,只讲一两点,我都讲了三点了,还不行吗?麦子眼看人民群众,姐,行不?人民群众说,我看可以了。如果船哥讲的是实话,信息量够了的。说着转过眼去看飘飘。飘飘低着眉眼,脸儿通红,两人回过头来相视一笑。老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麦子,什么意思?麦子说:“我哪晓得,你问人民群众嘛。”老船盯住人民群众问:“有什么情况?”人民群众说:“有点情况,但我不告诉你。”老船望望人民群众,又望望麦子说:“你,你们……”摇了摇头。人民群众朝他诡秘地笑了笑,搀起飘飘,起身走了。老船不甘心,追着麦子问她想干吗。麦子反问老船:“你说呢?”老船没有正面回答,自言自语地说:“好像在搞火力侦察呢。”麦子说:“别瞎猜。”扔下老船,追赶人民群众和飘飘去了。
老船猜对了,人民群众确实是在搞火力侦察。不过,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飘飘,准确地说是受飘飘的委托。从某种程度上讲,飘飘跟窈窕一样,都想在驴队找个男人做丈夫,所不同的是,窈窕早就打定主意,而飘飘的想法是突然产生的。随着肚子日渐壮大,生理负担和精神压力,有如千斤担子重重地压在飘飘的肩上。十九岁的肩膀毕竟还嫩了些,经受不起这么大的压力。飘飘感到不堪重负。她想:自己死也死过了,被人救活过来,现在是不想死了。既然不想死,就得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容易,活得好却很艰难。活得好坏先不说,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眼下急需解决的是肚子里头的孩子问题。首先,她得有个家,有个能安身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一句话她得给孩子找个爹。孩子的这个爹是谁,他在哪里,啥样子,多大岁数,是老是少?飘飘一概不知道。她寄希望于驴队,把目光投到男驴友们身上。梁山好汉、关关、老水、老船、游子思乡、魔鬼克星包括夜屎佬大叔,甚至在白龙船上帮夜大叔打工的那两个伙计,还有那个叫子珏的副领队,以及夜间替驴队巡逻的那几个保安,她都暗中留意过,悄悄观察过,不显山不露水地打听过他们的相关情况,可是一无所获。她知道除了青春,除了一张自认为过得人眼的脸儿,她没有太多的条件去选择别人,只要有个家人,有个安身的地方,能够顺利地把孩子生下来,抚养一段时间,三年、五年,最多七八年,到时候这个男人不要她了,或者她带着孩子离开他,都是可以的。即使到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她可以去找工作,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承担起抚养孩子长大成人的全部责任和义务。她打算好了,眼下的婚姻,只能是阶段性的婚姻,眼下找的男人,只能是阶段性的男人。这婚姻可以不叫婚姻,叫同居者也行。她不在乎那张纸,只要这个男人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身体健康,模样儿过得去,愿意养活她及她的孩子就行了。这个男人,可以是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甚至可以是五六十岁,年龄不是问题。飘飘的想法很简单,简单到让人心碎。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告诉俞小芹时,对方感到很吃惊。
“这样做都是为了孩子?”
飘飘点点头。
那时是午后,她们站在漓江边的一颗大树下。
“打算怎么找?在桂林找,还是回杭州找?”
“我想在驴队找。”
“驴队?有目标吗?”
“有一个。”
“谁?”
“老船。”
“老船?他比你大很多。”
“年龄不重要,大多少都没关系。”
“他的情况你了解吗?”
“不了解。”
“你的想法还没向老船挑明吧?”
“没有。”
俞小芹松了口气,想了想说:“飘啊,这事先别着急,还得慎重考虑。你好好想想,我也帮你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找老船。”说着怜爱地摸了摸飘飘的头,起身办别的事去了。
飘飘有些失望。她满以为俞小芹会大力支持她的想法,立刻去找老船,帮她张罗她和老船的事,可是没有,还要让她慎重考虑,要她好好想想。过几天驴队的旅程就要结束了,到时大家一散伙,她到哪儿去找老船?桂林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梁园虽好,可毕竟不是久恋之家,何况桂林根本没有她的家。回杭州是不可能的了,自己也不愿回去,难道真的赖在夜大叔的船上或是小芹家里吗?他们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成为他们的累赘了,如果真是这样,她宁肯再次去死。所以她得找个人家,找个肩膀来靠一下,以便渡过难关,而且要快。她瞄准了驴队,并挑选了老船。她觉得短期内,只有驴队才能给她提供这样的机会。经过比对,她觉得在男驴友中只有老船是最合适的人选。飘飘表面十分柔弱,内心却非常刚强,还是个急性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立刻就做,属于今日就想就行的那一类女性。当时作出决定,亲自去找老船谈一谈。她从树下走出来,遇见人民群众,对方是来找她的。
“快乐大家庭”十四位驴友,对飘飘都很好。她和大家在一起,感到很快乐。可飘飘觉得与她最亲、最近、最铁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领队俞小芹,另一个是人民群众。以致飘飘见了人民群众就立刻改变了主意,她请人民群众替她去找老船。人民群众听了飘飘的话,与俞小芹一样感到非常吃惊,尤其是对飘飘的那些想法和打算反应特别强烈。你不回杭州,不找那混账王八蛋算账了?人民群众一脸怒容。飘飘此时却显得异常平静,她说,在我心目中,那个混账王八蛋已经死了,还找他做什么?说话一贯柔声细语的人民群众突然把声音提得老高,态度也变得粗暴起来,这不便宜他了?你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全他妈的怨他!飘飘说,自己作的孽,谁也不怨。人民群众听了这话更来气,所以你就这样决定跟第二个男人走?飘飘的嘴翕了一下,想说,不跟第二个男人走,还能跟谁走?但她没有说出口,人民群众替她说了出来。你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不过看老船那样子起码比你大几十岁,少说也有二三十岁啊。飘飘坚持说年龄不是问题。一听这话,人民群众又想来气,但是她忍住了,语气也缓和了许多,挺时髦挺新潮的。你这是拿青春做赌注啊,我的亲妹妹!说到青春,飘飘有些激动,问人民群众,也是问自己。我还有青春吗?人民群众嘴里“切”地叫了一声,说你才多大点,十九岁就没有青春了?那我这三十好几的,不就是老女人老太婆了?飘飘的话平静而坚决,如果有,为了这个孩子,我愿意赌。人民群众忍不住气,终于嚷了起来,孩子,又是为了孩子!我问你,如果老船八十岁了,你愿不愿赌?飘飘还是那句话,为了孩子,愿赌!
人民群众无言以对,她盯着飘飘足足看了半分钟之久,说,那你的父母亲呢,你怎么向他们交代?这句话戳到了飘飘的痛处,提起父母亲,一股酸楚的东西突然涌进胸腔,堵得她身心发胀,两眼立刻就泪水婆娑了。飘飘低下头,泪滴像断线的珠子成串地落在鞋面上,半天没有说一句话。人民群众见她这样,眼圈也红了,说,好吧,我帮你去找老船说,不过,在说之前,我得想办法了解一下他的基本情况。飘飘抬起头,抹把眼泪说,谢谢姐。于是就有了刚才人民群众对老船“火力侦察”的那一幕。
撇开老船,人民群众对飘飘说,看样子,老船眼下还打着单。飘飘点头说,看样子是,只要他没有老婆就行。人民群众说,这一点可以肯定。飘飘眼里放出光亮,姐,你可以去跟老船说了,马上去说。人民群众说,先别着急,我想了解一下他的经济情况再说。飘飘有点儿急,不用了解了吧,从穿戴上看,不好说他很有钱,起码条件不错。你看他穿的T恤衫是班尼路,正宗的牌子货,手上戴的那只表,亮闪闪的,少说也值好几万。人民群众说,是吗?望了望飘飘,心里想,这小妮子,观察得那么仔细,够上心的。于是说,那好吧,瞅机会我单独跟他谈谈。飘飘希望人民群众赶紧谈,人民群众见她那副急于求成的样子,心里顿时生出许多同情和怜悯来,婚姻并非儿戏,不能像到市场去买斤肉买条鱼买把菜那么简单,即使是买斤肉买条鱼买把菜,也得看看什么样的肉什么样的鱼什么样的菜,挑一挑捡一捡。她答应着飘飘,心里却自有打算。飘飘担心人民群众一个人的力量不够,还央求麦子陪着人民群众一同前往。麦子说那是必须的。人民群众不赞同,说,又不是打架,要这么多人去干什么?这种事最好是一对一,面对面单独谈,那样可能效果会更好些,万一对方不同意或者没有这种意愿,也少了许多尴尬麻烦。她交代麦子,飘飘现在是一厢情愿,在有着落之前,切不可张扬,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先保密,事成之后再说,要是真的成了,到时开个新闻发布会都可以。麦子说,打死都不会讲。当下三人决定,晚上住下来,饭后即由人民群众去找老船谈。
人民群众还未来得及把飘飘的想法传达给老船,驴友们几乎都知道这回事了。头一个知道的是老水。他是去帮窈窕寻找山泉的归途中,无意间听到飘飘和人民群众、麦子的谈话。当时老水想:飘飘真可怜,交友不慎,误入歧途,上当受骗,有家不能归,也不敢回去见父母。小小年纪怀了别人的孩子被人家甩了,还舍不得将肚里的孩子弄掉,带着身孕奉子成婚,却去嫁另一个比自己大几十岁的男人,好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老船哪是牛粪,老船简直是堆狗屎!老水忿忿不平。他的这种情绪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是对飘飘深表同情和怜悯,另一方面是对老船的嫉妒和轻视。他带着这种同情和怜悯,带着这种嫉妒和轻视,把消息告诉了窈窕。
窈窕听了半晌没做声,过了好一阵子才淡淡地说,这就是命。老水不同意她的看法,说,什么命不命的,要嫁也不是这个嫁法嘛。窈窕歪起脑袋问老水,依你看,怎样嫁才算嫁?老水说,起码嫁个年轻点的嘛,老船多大岁数了,少说也有四五十了吧。窈窕说,年龄不是问题,如今时兴老夫少妻、老妻少夫哩。有个科学家叫什么来着,不也是以八十六岁的高龄,找了一个二十六岁的年轻女子嘛!报纸电视、网上网下一片叫好声哩。老水摇头说,人家是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人,老船有吗?窈窕反驳道,照你这么说,有钱有势的就可以找年轻老婆,没钱没势的就不能找了?这人世间的事,特别是男女之间的事不好讲的,只要两厢情愿什么都好说,关键是愿不愿意,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老船没钱呢?老水说看他那模样呗。窈窕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更不能以貌取人,万一人家老船是潜伏式的亿万富翁呢。水哥说,他那个样子还亿万富翁,打死我都不信。窈窕说,你不信,不信的事多着呢。我看呀,咱们这个驴队就是藏龙卧虎,水儿很深,明眼看不见底,说不定真藏着个亿万富翁也难讲。老水不赞成这种观点,又拿不出强有力的理由来反驳对方,加上昨晚两人才混帐过,那种如胶似漆的情景,至今仍在胸腔里火炭般地燃烧着,热度正高,不想也不愿意为别人家的事,与窈窕发生争吵,一时语塞。窈窕见老水不说话,叹了口气,说,这事飘飘急了点,这么急干啥?又不是到了非要嫁人不可的时候,何苦自己逼自己?老水说,是啊,她这是自逼。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不自逼又能怎样?再过两三个月孩子就要生了,孩子一生下来,要吃的要喝的,关键是驴队一散伙,她住哪去,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眼下这一关她都过不了啊。窈窕说,是这么回事,但也用不着这么急呀,其实……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对于飘飘,窈窕是准备帮她一把的,心里已有打算,只是没到时候,她不说罢了。如今见飘飘起了心,而且这么快就打定了主意,看样子非老船这条路不走了,所以也不好去阻拦她。想着又叹了一口气。老水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窈窕叹气,也跟着叹气,两人为了飘飘的事,正嘘唏叹息的时候,忽见老船提着裤头从枫林深处匆匆跑出来,边跑边扎着裤子。窈窕眼睛亮了一下,吆喝一声,把老船喊住了。老船见是窈窕和水哥,连忙跑了过来。
“慌里慌张的干吗呢?”窈窕问。
水哥背上背着一个包,脖头上还扛着一个包。不用问,脖头上的那个包就是飘飘的,可窈窕却偏问,你怎么背两个包呀,有一个包是谁的呀?老船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一边抹汗一边回答说,是飘飘的。窈窕说飘飘也有个包了。老船说,有了,是夜大叔帮她准备的,这几天他老跟小芹挤在一个帐篷里,夜大叔担心她有身孕,晚上睡不好觉,休息不好会影响胎儿,所以特地帮飘飘准备了一顶帐篷。窈窕说是你建议的吧?老船说我也讲了一下。因为我见小芹为了让飘飘晚上睡好觉,经常一个人睡在帐篷外头,蚊子叮,臭虫咬,很不安全,万一遇到毒蛇袭击就麻烦了……窈窕打断老船的话,你是关心飘飘,还是关心小芹?老船说,两个都关心。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安全问题最重要,年轻人往往忽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这很不好。四下里看了看,说,人都走光了,刚才我去方便,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一方便就蹲老半天,我以为就剩我一个人喽,没想到你们两位还在这里啊。走吧,要不真要掉队了。窈窕说,急什么?正要数落他两句,突然不言语了,拿手掩住嘴儿咯咯地笑起来。老水说船哥,鸟门。老船愣了愣,鸟门?什么鸟门?老水手指老船裤裆说,你的鸟门没关上。老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裤裆上面的鸟门龇牙咧嘴左右掰开,中间露出一块红色的裤布,脸儿瞬间涨得通红,连忙转过身去将鸟门拉上了,回过头来朝窈窕尴尬地笑笑,走啊。窈窕说先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讲。
“你有话跟我讲?”老船顿时满脸困惑,“你要跟我讲话?”
他那样子把窈窕和老水都逗乐了。窈窕说,怎么了,我就不能跟你讲话?老船说能,能。窈窕笑道,那不就得了。哎,船哥,你今年四十八了吧。老船一听这话,那张脸又是乌云漫天的样子,你,怎么知道的?窈窕说当然知道。老船问她是怎么知道的。窈窕说看过你的档案。这话可不得了,老船瞪大眼睛盯着窈窕,连连追问她是搞什么工作的,怎么能够看到他的档案。窈窕说别紧张,是他告诉我的。老船问,谁?谁告诉你?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目标。窈窕“扑哧”一笑,颔点老船的裤裆,说是他。老船忙低头看自己的裤裆,恍然大悟,说是红短裤。窈窕抚掌大笑,只有本命年的人才穿红短裤的,二十四、三十六、四十八、六十都是本命年,你不会是三十六或六十吧?所以我看你今年四十八岁,是吧?老船如释重负般地舒了口气,点头称是。窈窕很兴奋,说还真是给我蒙对了。老船摆摆头,兀自笑了笑,说是她们帮我买的,她们说本命年一定要穿红短裤的。窈窕不甚明白,问老船她们是谁。老船回答是老婆。窈窕觉得老船的话有些不对劲,忙问他有几个老婆。老船说两个。此话一出,窈窕立刻跳起脚来嚷道,你有两个老婆?你怎么可以有两个老婆?老船说一个原配,一个相好。窈窕从沙哑的嗓子里发出一声尖叫,质问老船,相好也算老婆吗?老船说后来成了老婆。不过她们都没了,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窈窕问这话什么意思。老船说没意思。窈窕还是没弄明白老船话里的意思,于是又问老船是不是都离了。老船说都死了。窈窕一愣,看了看老船,说声船哥对不起,就把头低下去了。老船说她们都是好人,对我好,对别人也好,可偏偏得的都是绝症,一个乳腺癌,一个子宫癌,都离我而去了。说完这些话,老船仰起脸往上看,那里有一片灰白色的天空,没有云,没有雾,只有一些像霾一样的东西在游动。老船望着那片天空默言无语,像在寻找着什么。寻找什么呢?两个曾经做过他老婆的女人?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追叙一件过了很多很多年的事情一样,可当他把目光从高处收下来时,眼里忽然就有了泪水。窈窕走过去,抓起他的一只手,用力握了一下,说,船哥,逝者如斯……顿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句话就从她嘴巴里脱口而出,想了想觉得这句话说得文雅、恰当、在理、够水平,听起来舒服,自己也满意。于是接着往下说道,死的已经死了,解脱了,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而且应当活得更好一些,因此,没必要把那过去了的人和过去了的事,放到心里来纠结,你说是不是,船哥?
老船似哭似笑,似笑似哭地“哼哼”两声,说我们走吧,抬脚便走了。
窈窕朝老水勾了勾手,紧跟在老船身后。
老水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利落地把一个背包背到背上,接着又把另一个背包搭在上头,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停下来,放慢脚步,不即不离地跟在老船和窈窕后面。他想让窈窕好好地跟老船聊聊。
老船对窈窕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又大又急。那双穿着耐克牌登山鞋的脚,踩在积满落叶的小道上,被踩的叶子在他脚下发出“喳喳”的响声,那声音充满了疼痛、凄苦和忧伤,仿佛在向大山和森林诉说着自己的不幸。老船的个子不算高,模样儿看上去偏瘦,人一瘦就显高。
窈窕使出全身力气都无法跟上老船。两条粗壮的短腿,走了不到两百米,就把她累得气喘吁吁。一刻钟前,梁山好汉赞助的那瓶矿泉水,老水寻来的两壶山泉,都被她一股脑儿地喝了下去,把肚子灌得满满的,那些刚到胃里头的泉儿水儿,这阵子都化成了一颗颗汗珠,从千百万个扩张开来的毛细孔里奔涌而出,汇成无数条小溪,在她身上涓涓流淌。汗水越流越多,越淌越快,外衣内裤,胸罩头发都湿透了,与老船的距离拉得越来越大。她没有要求老船慢些走,没有叫嚷老船等她一会儿,或听她把话讲完再走,而是努力地拼命地撵了上去。对于飘飘想嫁老船的事,此刻她是这样想的:如果老船愿意接受飘飘,愿意接受肚里头的孩子,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作为她,一个正直、热忱、有爱心、浑身充满古道热肠,又愿意帮飘飘一把的女人来说,如果这件事由她做成了,由她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了,将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所以她不等,也不想等人民群众去找老船谈了之后,她才发表意见。她要抢先,抢在人民群众的前面,亲自来找老船谈一谈。她要揽这份好事,要抢这份功劳。
“船哥,要好好生活,好好过日子!”
窈窕冲着老船的背影喊道。
老船没有理睬她,继续在小道上走他的路。
“船哥,好事来了,有人看上你了。”
老船放慢了脚步,显然他被窈窕最后那句话拖住了。窈窕趁机赶上去,将最后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老船终于站住脚,回过头来,盯住窈窕,你说什么?窈窕告诉他,说驴队有个漂亮的女孩看上他了。老船似乎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听明白,懵懵懂懂地望着窈窕。路边有块巨石,他把背包靠在石壁上,满头满脸流着汗,他一边抹汗一边问窈窕,谁?窈窕说飘飘。老船张着大嘴“啊”了一声,又像哭似的笑了一下,说莫扯淡,便用擦汗的毛巾往脸上扇起凉来。窈窕说,这是飘飘自己的意思,你不信,可以直接去问问她。老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没有答话。他眯起两只眼睛瞅着窈窕的脸,仿佛要从那油光水亮的皮肉上面,看出点什么名堂来似的。窈窕趁这工夫把飘飘的处境、困难、想法和打算详细地向老船作了介绍。话里头讲的那些东西,有的是飘飘的真实情况,有的是添枝加叶,将现实对飘飘的残酷挤压,以及飘飘对现实的无奈无限地放大了,或掺杂了自己的观点及揣测,甚至把当下社会上流行的一些看法,也强加到飘飘的头上。比如在嫁人或嫁什么人的问题上,窈窕说,飘飘讲了,只要对方有能力让她将孩子顺利生下来,将孩子养大,无论是黑的白的,老的少的,鳏夫光棍,死了老婆的就是做小的她都愿意嫁。她想要这个孩子,太想要这个孩子了。她还说,本来这事大伙儿都商量好了的,由人民群众代表飘飘来向老船做媒提亲的,是她忍不住,抢先来向老船透了个口信儿。听了窈窕说的这些话,老船把眯着的眼睛睁开了。由于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一个消息,尽管自己对这个消息心存疑惑,但还是感到非常震惊,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喂,我讲了这么多,你什么意思,到底愿不愿意,总得表个态吧?”窈窕望着愣在石头跟上的老船,期待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老船怔了怔,脸上的皮、手上的肉,整个身心都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摇摇头说:“飘飘这孩子真可怜。”随即起身迈开步子,先走了。不过这回,他走得没那么快,也没那么急。
窈窕跟上去,追问他到底啥意思。老船还是不开口,低着头自顾自地慢慢走着。窈窕恼了,猛地一跺脚,骂道:“三脚踢不出一个屁,这种男人十有八九没尿水!”老船装作没听见,头也不回默默地走他的路。老水跟上来,对窈窕说:“你让人家考虑考虑嘛。”窈窕无奈,只好撇下老船,让他单独考虑去了。
一路无语。
快到驻地时,老船突然在路边站下来,老水见了连忙松开窈窕的手,说他要去方便一下,就溜到一丛狗尾巴草后面去了。窈窕见状,估计老船有话跟她说,于是紧走两步,来到老船面前,刚要问他考虑得怎样,还没来得及开口老船就说了:“我愿意照顾飘飘。”
“真的?”
“真的。”
“太好了!”
窈窕喜出望外,大声嚷了起来。老船急忙制止,说这件事他不希望张扬,更不希望引起驴友们对他的误解。他生怕大伙儿说他老牛吃嫩草什么的。窈窕连连点头称是。女人大多比较心细,特别像窈窕这样的女人,尤其细心。她见老船有这种顾虑,倒引起了她的警觉和猜疑,心里嘀咕:老船这样想是不是经济实力不够,或有其他方面的原因?莫瞎掰,飘飘眼下嫁的是钱而不是人,先弄清老船的情况再说,别到时空欢喜一场。于是问老船:“船哥,你得跟我说实话,你真的有这个条件,有这个能力养活飘飘和她的孩子吗?”老船眯起眼睛往窈窕的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你不相信我?”窈窕说:“这不是相信和不相信的问题,为了飘飘和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咱得当面锣对面鼓,把最现实的问题说清楚。”老船点下头:“这话倒还在理。这么告诉你吧,养一个女人,养一个孩子,再添一个保姆,帮着打理家务,这点条件,这点能力我老船还是有的。”窈窕仍不放心,问:“怎么证明你有?”老船又眯起眼睛说:“是,空口无凭,我说我有,你不相信,非要拿点什么东西出来给你看了才相信是吧?这荒山野岭的,你叫我拿什么呢?房产不在这儿,存折也不在身上,既然你不相信那就算了,算咱没说,飘飘的事我也不管了。”说罢抬脚就走。窈窕连忙拉住他,笑道:“船哥,相信你。一看你就是个有担当、负责任、讲诚信、靠得住的人。”老船说:“妹妹过奖了。”窈窕说:“飘飘这事就这么定了!”老船说:“定了。”窈窕问:“那我可以告诉她吗?”老船:“说可以。但只讲一句,就讲我愿意照顾她,让她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把孩子养大。就这句。”窈窕问:“为什么?”老船说:“少说为佳。”
太阳快落山时驴队到达驻地。
山坳里住着一户姓鲁的人家,有座木屋,那屋黑瓦木板,上下两层,沧桑古朴,四周的山做了屏障,把这户人家挡得严严实实。一道山泉从屋后的坡上流下来,绕门前走过,变成一条小溪,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溪边堆砌着一个个卵石,小脸盘般大,光滑亮丽。主人是一对年过半百的老夫妻,长相衣着,言谈举止,如同那座两层高的楼房一样,朴实无华,简洁沧桑。他们还有一双孙儿女,大的四五岁,小的不到两岁。儿子媳妇外出打工,把孩子留给父母照看。他们也有手机,山坳里没有信号,需要与外界联络时,老汉就爬到屋后的山坡上去打电话。老汉的电话一般情况只打给两个人,一个是儿子,另一个就是夜屎佬大叔。打给儿子的电话,往往是唠唠家常,聊聊近况,打给夜屎佬大叔的电话,则是专门探听有无驴队进山,如有,好提前准备饭菜。这几年,户外活动,徒步旅行的人渐渐多起来,进山的游客和到老汉家吃饭的客人也日渐增多。少时一两桌,多时三四桌,夫妇两个一边要照看孩子,一边又要招呼客人,根本忙不过来,于是就在山那边雇了一个女人来做帮手。女人姓白,四十来岁,寡妇,还是个哑巴,好在耳朵还灵便,收收捡捡,洗洗刷刷,扫地挑水做饭炒菜手脚麻利。鲁老汉介绍说,白寡妇结婚多年,没有生养,丈夫一次外出,遇上山崩,活活埋在了山脚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白寡妇没了丈夫,又不肯改嫁,守着一间老屋,两亩薄地过日子。可这日子没过多久,天下暴雨,白寡妇住的那个山洞突遭泥石流,那间老屋和两亩薄地瞬间没了踪影。凑巧那日白寡妇出山赶圩去了,回来看到被泥石填得满满的山沟,欲哭无泪。流落山间的她,被老汉收留,见手脚勤快,岁数不大,便雇下来做了帮手。一日三餐,包吃包住,每月还发给一定的薪酬。他们还有一条大黄狗,叫阿郎。那狗毛色光亮,十分机灵。半里之外如有动静,便狂叫不止,见了游人,特别是成双结对的驴友,老远就摇头摆尾,以示亲近。大黄狗除了看家守屋以外,还要负责巡山。老汉夫妇见来山坳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平时养的几窝鸡没多少日子就杀光了,供不应求,索性下山买了几百只子鸡仔,每只半斤八两重,又买了几大捆麻网,叫人挑进山,把屋后的一个大山坡围了起来,将鸡仔们丢进山坡放养。山上有树木草丛,有虫子野果,老汉夫妇把坡地上种的苞谷小米,不时撒在林地上,鸡们有虫有果,有谷有米,长得很快,数月即可宰杀。这种鸡肉嫩皮薄,宰杀后掏出内脏清洗切块,舀来山泉水锅里煮沸,将鸡肉置于水中,水开即食,香甜美味,客人赞不绝口。这种鸡还有个特点,它们白天在山坡林里觅食,夜晚飞落树上,在枝桠间休息。大黄狗很聪明,一到晚间,便绕着拦网巡视,防止黄鼠狼野狸前来偷鸡。大黄狗的存在,和白寡妇的到来,实实在在给老汉一家和这沉寂的山坳旺了不少人气。
老远就听见了狗的叫声。鲁老汉一家早早就站在门前迎接驴队。大黄狗见了生人扑上前来,冲着大伙儿叫了几声,大概认出这些背着背包的家伙,是到老汉家来做客的,立刻改变态度,围着大伙儿摇头摆尾,奔腾跳跃,撒着欢儿。驴友们见了老汉门前那清澈如镜的小溪,发出声声欢呼,纷纷放下行李,取了毛巾跑去洗手洗脸,捧着水儿喝起来。老汉放下孙儿,吩咐妻子和白寡妇生火做饭,自己抄上一把捞网,钻树林里抓鸡去了。
驴友们坐在清亮光滑的石头上,脱下袜子,卷起裤管,双脚在水里头慢慢儿地浸润晃荡着,女的先是用毛巾将脸洗了几遍,再以水为镜,照照头发,照照眉脸,照照此时的喜悦与心思。疲劳溶解于水,通过浸泡双脚,把一天的旅途劳顿和困乏,化解殆尽。
我注意到,老船紧挨着飘飘,老水则与窈窕相依相偎,俞小芹和魔鬼克星坐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亲密无间的样子令我嫉妒和不满。我想,现在的俞小芹完全把我撇到一边去了。我独自坐在溪流的最上头,梁山好汉来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问我累不。我摇摇头说还好。他依然以大哥的身份关心着我,这令我感动。
吃罢饭,天黑了,主家用汽灯照着大伙儿扎帐篷。水哥当仁不让地把自己的帐篷和窈窕的挨在一起,驴友们心领神会,自觉把自己的帐篷离他们远一些,方便他们夜间行事。好在主家房前屋后空地较多,可以随心所欲。老船替飘飘找了一块地方,头一回把自己的帐篷和飘飘的帐篷扎在一起。人民群众、麦子和俞小芹都过来看了看,笑笑,没说什么。窈窕见了,把老船拉到一旁,小声说,船哥,你和飘飘的帐篷挨在一起,这很好,方便照顾她。不过,我得提醒你,飘飘是个孕妇,夜里头睡觉可得老实点哇。老船听了,脸儿涨得通红,二话没说,急忙去拔自己的帐篷,窈窕赶紧将他拦住了。以往扎帐篷的时候,梁山好汉最积极,他总是抢先占领地盘把窈窕的帐篷扎好,然后再扎自己的,如今这活儿有水哥替代,用不着他操劳了,他便像没事一般,坐在一旁看别人扎帐篷。尽管水哥和窈窕的混帐,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尽管对此事件,他已冷静下来,而且考虑了一天一夜,权衡利弊得失,决定采取相应措施,放弃念头,努力修复他和窈窕的关系。但,当他看到老水与窈窕那股子亲热劲的时候,心里还是像吃了一盘馊菜似的难受。
俞小芹和魔鬼克星也没有跟大伙一道扎帐篷。不过他们不像梁山好汉坐在一旁呆看,而是分头去帮驴友们扎,帮这个扎好了,又帮那个,驴友们都扎好之后,他们才歇手。人民群众说,该扎你们的了,来,我帮你们扎。俞小芹说,不急,我们等一会儿。我也没有扎,躲在暗处悄悄盯着他们,心想:难道他们也要把帐篷扎在一起,夜里好混帐?眼下没有看好合适的地方?正纳闷间,只见梁山好汉站起身来,拎着自己的背包往一处空地走去。那地方与大伙儿的帐篷相距七八丈远,地势较高,正好在大伙儿上头。躺在帐篷里,下面望上面,只能看到帐篷顶,上面往下瞧,一览无余。我想,梁山好汉选择那地方扎帐篷是有用意的。梁山好汉此前经常带着罗盘外出踩点相地探宝看风水,往往风餐露宿,对户外活动和宿营地点要求特别讲究,生存能力也很强。扎帐篷这种事情更不在话下,他的帐篷扎得又快又好,一拉两扯三几下工夫就把帐篷扎好了。我刚想拿起背包上去与梁山好汉搭伙,却被魔鬼克星和俞小芹抢先了。当时,他俩见梁山好汉在上面扎帐篷,互相递了个眼色,不声不响地在下面看着等着,梁山好汉的帐篷刚扎好,便迫不及待地提起背包蹿上去了。
魔鬼克星和俞小芹的这种举动,我感到很奇怪,索性坐下来,不露声色地盯着,看看他们下一步想干什么。
“梁哥,今夜我们搭伙,好不好?”俞小芹说。
“对,我们今夜跟梁哥搭伙,行不行梁哥?”魔鬼克星说。
梁山好汉双手叉着腰,站在帐篷边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望望俞小芹,又望望魔鬼克星,干笑了两声。显然,对这两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入侵,他打心眼里是不欢迎的。魔鬼克星和俞小芹也不管梁山好汉愿不愿意,立即动手扎帐篷,很快帐篷扎好了。三顶帐篷如一品字支在坡上,俞小芹在左边,魔鬼克星在右边,前头是梁山好汉。扎帐如同布阵,那阵势大有包抄擒拿梁山好汉的架势。
俞小芹没有管我,我的帐篷扎在哪里也不关心,也没过问。帐篷扎好之后,她和魔鬼克星分别钻进自己的帐篷睡觉去了。以往她不是这样的,每到驻地,睡觉之前,总是来看看帐篷扎好没有,或问候几句才离开,可今晚没有。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人抛弃的感觉,默默地将自己的帐篷扎在主人家的屋檐下,钻进帐篷的那一瞬间,真有一种“人在屋檐下”的感觉,心里好一阵悲凉。
这一夜我睡得很不踏实,整个晚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恍惚惚,不知自己置身何处,如同梦游一般。偶尔清醒时觉得这山坳出奇地安静,静得能够听到树头枝芽生长时的动静,以及树叶飘落下地时的声音。我躺在柔软的睡垫上,想着俞小芹,想着魔鬼克星、梁山好汉,还有窈窕和老水,老船和飘飘,想着驴队的每一位驴友,于无声处,我决定对俞小芹及魔鬼克星进行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