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力价值形成的国际差异与跨国企业超额利润的来源

2015-06-13白暴力王智强

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 2015年11期

□ 白暴力王智强

世界统一市场的形成为国际资本的流动打开了方便之门。国际资本输出的主要载体跨国企业，在全球范围内配置商品的生产，充分利用不同国家在生产上的优势获取超额利润。本文，首先说明商品世界价值的形成；其次说明，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价值形成的差异，导致这两种国家的工资存在差异，并且前者高于后者；然后，在此基础上说明，生产某种商品的跨国企业将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不同国家生产的该种商品的国际价格基本相同，而跨国企业生产该种商品的可变资本耗费却相对较低，由此，跨国企业获取超额利润。

一、商品世界价值的形成①

人类对商品需求的增加、生产的不断扩大和社会分工在世界范围内的不断细化，客观上要求世界市场的形成；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无限扩大生产的趋势和国内有效需求不足的矛盾，需要广阔的世界市场来消化其产品。在世界市场上，必然形成商品的世界价值和国际价格。

马克思指出：“在世界贸易中，商品普遍地展开自己的价值。”②在世界市场上，商品的价值实体仍然是无差别的同一的人类劳动，商品的价值由生产商品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来决定，这里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指全世界范围内正常的生产条件下，在全世界平均的劳动熟练程度和劳动强度下制造某种使用价值所需要的劳动时间。在世界范围内，生产同一种商品，各个国家的劳动生产率不相等，不同国家生产同一种商品所耗费的劳动时间不相等，因此，商品的世界价值，等于世界范围内不同国家生产该种商品总量的平均劳动耗费，是国别价值的加权平均，即：

其中，w是某种商品的世界价值，Q是世界市场上该种商品的总量，AWi是第i国家生产该种商品的平均劳动耗费，qi是第i国家该种商品的产出量。

商品的国际价格由世界市场形成的世界价值决定，不同国家生产的同种商品按照基本相同的价格在世界市场上出售。

二、劳动力价值形成的国际差异

劳动力这一特殊商品与一般的商品不同，它不能够在全球范围内自由流动，因此，劳动力的价值，不是由世界市场形成，而是由不同国家国内市场形成。劳动力价值的国际差异，以及劳动生产率与产权制度的国际差异，导致劳动力价值的转化形式——工资存在国际差异。

（一）劳动力价值的国际差异

劳动力的价值是由生产、发展、维持和延续劳动力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价值决定的。具体的来说，劳动力价值总和由三部分构成：第一，维持工人本身所需要的生活资料的价值；第二，工人的补充者即工人子女的生活资料的价值；第三，工人的教育、培训费用。

1．工人生活必需品范围的差异。

在世界市场上，商品按照基本相同的国际价格出售，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工人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差异逐渐缩小。工人生活必需品的范围的差异，成为劳动力价值国际差异的首要原因。“由于一个国家的气候和其他自然特点不同，食物、衣服、取暖、居住等等自然需要也就不同。另一方面，所谓必不可少的需要的范围，和满足这些需要的方式一样，本身是历史的产物，……因此，和其他商品不同，劳动力的价值规定包含着一个历史的和道德的因素”③。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历史时期，由于经济社会文化发展水平不同，社会道德和生活习惯等不同，维持工人所必需的生活资料的范围和数量不一样，因而劳动力价值也有差别。与发展中国家相比，发达国家的经济社会文化发展水平高，维持劳动力所必需的生活资料范围广，并且种类多、品质高，因此，发达国家工人的劳动力价值要高于发展中国家。

与发展中国家相比，发达国家用于除 “衣、食、住、行”之外的其他商品和服务的支出占消费总支出的比例较高。以经合组织部分成员国以及中国、印度的统计数据为例（见表1），2013年，美国、英国、日本、澳大利亚用于食品、服装、居住、家居用品以及交通通讯等方面的支出比例，低于包括中国在内的其他几个国家，其中，美国最低为47．6%，中国最高为77．2%。用于文教娱乐、旅游以及包括个人护理（personal care）、保险、社会保障等在内的其他商品和服务（Miscellaneous goods and services）的支出比例，前者要高于后者，其中，澳大利亚最高为36．1%，中国仅为16．6%。

表1 2013年部分国家居民消费支出结构（%）

2.工人教育费用的差异。

通常，发达国家工人的受教育程度与教育支出高于发展中国家，这也是发达国家的劳动力价值高于发展中国家的原因。从表2可以看到，在有统计数据的国家中，发达国家的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占劳动力总数的比例几乎都在30%以上，其中美国高达61%；而发展中国家则普遍低于20%，其中有些国家的部分劳动力未接受过教育。发达国家每位学生的教育支出也高于发展中国家。根据表2的数据，通过加权平均，可求出这些国家劳动力的平均教育支出，其中，荷兰最高为15602美元，法国、美国、英国分别为12505、10068、9553美元；发展中国家均不超过2500美元，柬埔寨不到100美元。

表2 部分国家的教育费用（2010年）

（二）劳动生产率的国际差异与工资形成的国际差异

各个国家之间的劳动生产率存在着较大差异。由于地理位置不同，各国的气候和自然资源条件相差较大，导致了以自然资源为主要生产因素的商品的国别生产率的差异。由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发达国家在生产技术、工人受教育程度、劳动强度和熟练程度、管理水平等方面比发展中国家有更大的优势，这种优势导致的劳动生产率的差异，比由自然条件引起的生产率差异影响范围更大、程度更深。通常，发达国家的劳动生产率要高于发展中国家的劳动生产率。以2010年世界各国的全员劳动生产率为例，在有统计数据的国家中，美国的全社会劳动生产率最高，孟加拉国的最低，前者是后者的17．4倍；中国的全员劳动生产率是美国的18．48%，日本的28．11%，远落后于众多的发达国家（见表3）。

表3 部分国家全员社会劳动生产率（2010年）

虽然，全员劳动生产率只能近似地说明不同国家劳动生产率的差别，但是，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发达国家具有较高的劳动生产率，发展中国家的劳动生产率则较低。因此，在商品的世界价值形成上，发达国家由于其劳动生产率高、商品的国别价值低，而获得超额利润；而发展中国家，则由于劳动生产率低、商品的国别价值高，而损失付出的劳动。

劳动生产率较高的发达国家，为了提高员工的劳动积极性，从而进一步提高本国的劳动生产率与国际竞争力，会将所获取的超额利润的一部分分享给工人。当前，在发达国家，许多企业实行利润分享制度，企业以一定的方式，比如年终分红，允许员工购买公司股票等，将一部分利润让渡给企业员工。发达国家的工人由于分享到了一部份剩余价值，其工资会高于劳动力价值的水平。

劳动生产率较低的发展中国家，要提升本国的竞争力，就必须降低商品生产成本与世界价值之间的差额。而降低商品生产成本与世界价值之间的差额的一个主要方法就是保持低的劳动力成本，并力图降低劳动力成本。这导致发展中国家工人的工资长期维持在（甚至会低于）劳动力价值的水平，难以有实质性增长。

（三）产权制度的国际差异与工资形成的国际差异

1.发展中国家：相当部分企业为古典产权制度。

当前，发展中国家的相当一部分企业的产权制度基本上是古典产权制度。“古典产权制度是单一的所有权制度，即，生产资料所有权决定其他所有经济权利，由生产资料所有权单一地决定企业决策。这时，产权与所有权是统一的，统一在所有权之中。”④这种产权制度决策机制的目标是单一追求利润最大化，在劳动力市场上就表现为尽可能的压低工人的工资。

目前，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很大一部分劳动者的工资是由劳动力市场决定的，而这些国家的劳动力市场具有两个比较突出的特点。第一个特点：劳动力供给长期相对过剩。劳动力供给的相对过剩是指劳动力的供给超过市场对它的需求而出现的过剩。第二个特点：劳动力市场的力量不对称。在发展中国家的劳动力市场中，在劳动者和雇主的权益博弈中，一方面，每一个劳动者个体都处于弱势状态，又由于劳动者是分散的，所以劳动者整体也处于弱势地位；而另一方面，相对于单个弱势分散的劳动者，雇主则处于优势状态，具有垄断者的特点。

在以单一追求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古典产权制度的决策机制下，发展中国家劳动力市场的上述两个特点导致了劳动者实际工资水平长期定位在低点上。⑤

首先，劳动力供给相对富余条件下的劳动力市场均衡决定了劳动者的工资被定位于劳动力价格的水平。图1可以说明这种状况。

图1 马克思市场工资定位模型

图1中，横轴n表示劳动者数量，纵轴w表示实际工资率，其中，SL是劳动力供给曲线，DL是劳动力需求曲线，PL是劳动力价格曲线。劳动力价格是劳动力价值的货币表现。在一定的时点上，劳动力价值是一个定值，因而，由劳动力价值决定的劳动力价格线PL是水平直线。在完全竞争劳动力市场上，劳动力供求基本平衡的条件下，假定，劳动力供给曲线为SL1，劳动力需求曲线为DL，这时，市场的均衡点为E1，市场均衡工资率和均衡劳动者数量分别为w1和n1。但是，实际上，均衡点E1是不存在的。因为，古典产权制度企业的决策目标是单一的利润最大化，所以，在劳动力供给长期富余的条件下，企业会利用失业压力迫使劳动力供给曲线一直从左上方向右下方移动。当劳动力供给曲线为SLe时，市场均衡点为Ee，该点对应的劳动力市场均衡工资率和均衡劳动者数量分别为we和ne。这时，均衡点Ee在劳动力价格曲线上，因此，工资率we正好等于劳动力价格。如果，劳动力供给曲线继续向右下方移动，从SLe移动到SL2，则市场均衡点从Ee移动到E2，该点所对应的市场均衡工资率为w2，因为w2＜we，即劳动者所得工资低于劳动力自身价格。这时，劳动者无法购买到生产、维持、发展和延续劳动力所必需的生活资料，因而，这种均衡一般是不存在的。

上面的分析表明：在劳动力供给相对过剩的条件下，劳动力市场均衡点在劳动力价格线上，它所决定的均衡工资率正好等于劳动力价格。

其次，劳动力市场力量不对称的特点决定劳动者的工资常常低于劳动力价格。劳动力供给相对富余导致市场均衡工资率等于劳动力价格，在这种均衡基础上劳动力市场的力量不对称，致使工资率低于劳动力价格。在这种情况下，工资水平将不能保证劳动者的最低正常生活。

2．发达国家：向现代产权制度过渡⑥

20世纪30年代前，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实行的基本上都是古典产权制度。这种产权制度下的经济运行导致的一系列负面效应，不断地以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上演着。20世纪30年代的世界性经济大危机，给予了古典产权制度根本性的否定和打击，宣告了古典产权制度病入膏肓。西方资本主义各国不得不进行深入的社会经济体制调整，向现代产权制度过渡。

发达国家从古典产权制度向现代产权制度过渡有三种具体形式。第一种形式是内部形式：劳动者参与企业决策，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向劳动者过渡；这种过渡，在一定程度上摒弃了古典产权制度，若干经济权力，如经营权、决策权、收入分配权等，在一定程度上逐渐从资本向劳动者过渡。第二种形式是外部形式：工会介入经济决策；在这种过渡中，工会在企业外部发生作用，介入企业内部和外部的经济决策。第三种形式是间接外部形式：国家参与社会经济过程，从外部介入和影响企业的经济决策。

发达国家从古典产权制度向现代产权制度的过渡，使得劳动者的工资位于劳动力价值水平之上。首先，发达国家向现代产权制度的过渡，实现了工人对企业决策的参与，这样有利于工人工资的提高，并使其与企业绩效挂钩。这样，劳动者的工资不仅包含劳动力价值的部分，而且，能够包含一小部分利润。其次，工会作为劳动者的代表，集合分散的工人，以集体的力量与企业主围绕工人的工资展开谈判，最终，往往会达成一个最低工资协议，以约束雇主不能过渡地压低工人的工资。最后，国家参与社会经济过程，实施相当规模的社会福利以及管理和包括收入政策、微观经济政策在内的调控经济的经济政策，对促进劳动者工资提高、保障劳动者权益具有积极作用。因此，即便是发达国家的劳动力市场存在着劳动供给的相对过剩，劳动力市场均衡点仍位于劳动力价格线上方，它所决定的均衡工资率高于劳动力价格。

综上所述，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工人生活必需品的范围与工人教育费用的差异，导致这两种国家的劳动力价值存在差异，并且前者高于后者。在发达国家，由于劳动生产率高、且正逐步向现代产权制度过渡，因而工资一般高于劳动力价值的水平；在发展中国家，由于劳动生产率低、且相当一部分企业为古典产权制度，因而工资一般维持在（甚至低于）劳动力价值的水平。因此，发达国家劳动者的工资高于发展中国家。

三、跨国企业超额利润的来源

商品的国际价格由世界价值决定，不同国家生产的同种商品按照基本相同的国际价格出售。生产某种商品的跨国企业将生产从发达国家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在世界市场上，该种商品的国际价格是基本相同的，然而，由于发展中国家工人的工资低于发达国家，因而，在发展中国家，跨国企业能够以相对较低的劳动力成本生产该种商品。由此，跨国企业获取超额利润。我们可以结合美国一家以生产一款高档智能手机为主的A公司对此进行说明。

跨国企业A公司，凭借一款高档智能手机登上了全球智能手机的霸主地位，并与韩国的一家公司几乎垄断了全球高档智能手机市场。A公司将其高档智能手机的加工组装环节转移到我国，在世界市场上，高档智能手机的国际价格仍大致相同，然而，由于中美工资差异，在我国，代工一部高档智能手机的劳动力成本相对较低。由此，A公司获取超额利润。根据本文第三部分的分析，A公司获取的超额利润可由如下式子确定：

其中，π代表A公司获取的超额利润，S代表A公司所生产的高档智能手机的年销量，H代表代工一部该款手机耗费的劳动时间，WU、WC分别代表美国与中国的平均小时工资。

1.代工一部高档智能手机所耗费的劳动时间

从式（2）来看，估算超额利润的关键在于确定代工一部该款智能手机所耗费的劳动时间，为此，需要知道代工一部该款手机的劳动力成本，以及工人的平均小时工资。代工一部该款手机，A公司的最大代工企业B公司只能获取25元 “代工费”⑦，这意味着，每代工一部该款手机B公司得到25元的剩余价值。另外，根据B公司的营业利润、职工人数以及职工平均工资，可以估算出公司利润总额与工人工资总额的比例即剩余价值率。以2013年为例。B公司的净营业利润为1093亿台币（约合220亿元），劳工成本为2782亿台币⑧，职工人数为109．7万人且绝大部分来自大陆⑨；《中国统计年鉴》的数据显示，2013年港澳台企业职工平均工资为49961元。由此可估算出B公司的剩余价值率约为40%。我们假定B公司的所有工人的受剥削程度相同，那么可算出代工一部该款手机的劳动力成本为62．5元。在代工企业，工人每天工作一般在12个小时左右，并且每个月只能休息3～4天，这里，我们假定B公司工人每年的工作时间为3800个小时，那么可算出B公司工人的平均小时工资约为13元。用劳动力成本62．5元除以工人的平均工资13元，可得到代工一部该款手机大约要耗费4.8个小时的劳动。

2.A公司获取的超额利润

我们无法确定美国工人代工一部该款手机的平均小时工资。为了统一口径，我们用中美制造业真实平均小时工资差额作为代工该款手机的中美平均小时工资差额。如表4所示，2013年中美制造业真实平均小时工资差额为115元。

表4 中美制造业平均小时工资（2013年）

2013年，A公司所生产的高档智能手机的销量为15025.7万部⑩。已知代工一部该款手机耗费的劳动时间为4.8个小时。利用式（2），可计算出A公司获取的超额利润约为830亿人民币，约合137亿美元。当然，还应扣除A公司支付给代工企业的“代工报酬”。我们假定，为A公司代工的企业获取相同的利润，即代工一部该款手机获取25元（约4美元）利润，那么，2013年A公司支付给B公司等代工企业的“代工报酬”约为6亿美元。于是，2013年，通过转移该款手机的加工组装环节，A公司获取了131亿美元的超额利润。按照同样的方法还可以估算出其他年份的值。

综上所述，商品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充分流动，劳动力的国际流动则受到限制。商品的价值由世界市场形成，而劳动力的价值由各个国家国内市场形成。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劳动力价值的差异，以及劳动生产率与产权制度的差异，导致这两种国家的工资存在差异，并且前者高于后者。跨国企业将某种商品的生产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不同国家生产的该种商品的国际价格基本相同，而跨国企业生产该种商品的可变资本耗费却相对较低。由此，跨国公司获取超额利润。

本文只分析劳动力价值形成的国际差异与跨国企业超额利润的来源。对于劳动生产率的国际差异以及这两种国际差异与跨国企业超额利润的来源，将另撰文分析。

注释：

①白暴力，梁泳梅：《世界价值与国际价格的形成与效应--劳动价值理论基础上的分析》，《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2期，第9页。

②《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66页。

③《资本论》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9页。

④白暴力，杨波：《产权理论与产权制度改革的若干思考》，《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7期，第70页。

⑤白暴力，丛丽：《建立现代产权制度，解决消费不足》，《经济经纬》，2007年第2期，第2页。

⑥白暴力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产权制度研究》，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68~78页。

⑦林曦：《A公司暴赚85亿美元？》，《羊城晚报》，2014-10-24（A17版）。

⑧资料来源：2013年B公司年报。

⑨资料来源：2013年B公司CSER年报。

⑩资料来源：2013年A公司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