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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的个中三昧

2015-06-09陶丽君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行动

摘 要:聪明人、傻子、奴才属于非个体性的指称,也就是符号化了的三种不同的生命形态。本文试从傻子“只要”和“只能”产生的深层原因,聪明人的表情面具和模糊言说的实质,以及傻子的怨恨心态和反抗行动这几个角度,逐渐剥析出这篇文章的个中三昧。

关键词:只要 只能 表情面具 模糊言说 怨恨 行动

鲁迅的《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写于1925年12月26日,最初发表于1926年1月4日《语丝》第60期。它既有散文诗的凝练与意境,又具有寓言的哲思。全篇以纯对话的形式,将聪明人、傻子、奴才这三种非个体性的指称,也就是符号化的三种不同的生命形态呈现在读者面前,既让读者产生了移情效果,又让人屡屡回想起鲁迅“国民性批判”筚路蓝缕的启蒙艰辛。本文试从傻子“只要”和“只能”产生的原因,聪明人的表情面具和模糊言说的实质,以及傻子的怨恨心态和反抗行动这几个角度,逐渐剥析出这篇文章的个中三昧。

一、奴才的“只要”和“只能”

奴才“总不过是寻人诉苦。只要这样,也只能这样”。“只要”和“只能”的内涵相差很大:一个是主动选择执着于诉苦这种方式,寻求精神的安慰,奴性的一面昭然若揭;另一种“只能”则道出了其不自由性,被迫接受性,在他看来没有第二条路,只能精神求乞,也就是外界对他的规训与安慰使他服服帖帖地安于这种位置。所以只要弄清了“只要”和“只能”产生的原因,那么奴才的心理机制就了然了。

奴才先找聪明人诉苦,然后当他又不平时找上了傻子。从文中的对话可以看出他诉苦的内容是有所升级的。而之所以会出现他对聪明人和傻子两种不同的回应,是因为他选择诉苦的方式把心中的郁积和不平进行纾解,其中是隐含着他的期待回应的,纾解的顺利完成需要诉苦对象的回应和他的期待回应相暗合。

先看他对聪明人的诉苦。内容关乎生存受阻的问题,“吃的是一天未必有一餐,这一餐又不过是高粱皮,连猪狗都不要吃的,尚且只有一小碗……”“做工是彻夜无休息”“有时还挨皮鞭”。他最简单的温饱和休息是被剥夺了的。所以当忍无可忍的时候,他最自然的反应是“先生!我这样是敷衍不下去的。我总得另外想法子。可是什么法子呢……”与其说这是反抗的念头,不如说是一种偶发的冲动,它在奴才的脑中是不成形的,它就是一种微弱的条件反射,而且还是极不稳定的。所以当聪明人对他表示同情和安慰时,他就舒坦了不少,“可见天理没有灭绝”。这里他的诉苦是暂时顺利完成了的,之所以聪明人“惨然”“眼圈有些发红”的表情和同情的话语能让奴才共鸣和高兴,是因为奴才的潜意识里根本就不存在反抗的位置,他期待的回应就是精神的安慰。所以这是奴才能与聪明人一拍即合的原因。也是他“只要”诉苦的原因。

再看奴才对傻子的诉苦。“你知道的。我住的简直比猪窠还不如。主人并不将我当人;他对他的叭儿狗还要好上几万倍……”这就上升到了一个尊严问题,人比狗贱,这是奴才所意识到的。但傻子发出的“混账”大叫、“砸墙”行动并没使他奋起,而是命运可能的突然转向使他惊慌失措。于是就有了他小丑式的表演,他哭喊着,在地上团团地打滚,“人来呀!强盗在毁咱们的屋子了!快来呀!迟一点可要打出窟窿来了……”奴才出卖傻子的原因就是傻子的反应不符合他的预期,而且可能导致他现在安稳世界的颠覆,这就是“坐稳了奴隸的时代”。这里的“咱们的屋子”很值得玩味,他并没有说是“主人的屋子”。《诗经·小雅·棠棣》中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主子和奴才的确是“阋于墙,外御其侮”,但他们不是兄弟而是等级尊卑分明的主和奴,或者在奴才眼中,外御其侮时他将自己当成了主人的兄弟,主人的屋子也就是他的屋子,所以他有责任驱赶傻子。这种角色转换可以看成是心理优胜。

所以,这些就构成了奴才“只要”诉苦的深层动因。

“只能”的原因是与外界规训紧密相连的。毫无疑问,奴才是受到权力行使者全面监视和督查的:“挨皮鞭”是使其驯服的一种惩罚手段,肉体的折磨导致精神的羔羊。聪明人的安慰也是督查和监视的一种手段。身边其他奴才也是主人的耳目,只要这个奴才敢跨越出线,不免有被告密的可能。所以外界的重重结网使奴才深感不自在,但他也只能被动自发地由秩序规则的手推着他挪步。以至于在潜移默化中,他的这种被动性都不再成为被动。

由此可以说“只要”和“只能”互构成了充要条件,外界的规训使奴才自觉地遵守奴才之道,奴才的自我暗示、自我欺骗能够使规训毫无阻碍地进行。

1.聪明人的表情面具和模糊言说

尼采反对聪明而伪善的慈悲家,而在鲁迅笔下聪明人则是一个伪善的慈悲家的典型。对于聪明人,冯雪峰说:“‘聪明人其实也是一种奴才,不过是高等的奴才;他很聪明,知道迎合世故和社会的落后性,以局外人或‘主子的邻居的姿态替主子宣传奴才主义哲学,所以也是一种做得很漂亮的走狗。”①

聪明人用他那“惨然”“叹息”“眼圈有些发红似乎

下泪”的廉价的表情面具扮演忠实倾听者的角色,他顺着奴才的情绪走,以看似是局内人的感同身受者来迎合奴才的艰辛,从而激起奴才的情感共鸣,当然这种情感表达并不能真实地折射出聪明人的情感倾向。这种面具使聪明人能随时跟着情势的变化而“变脸”,是聪明人掩饰真实和自我的绝好工具。鲁迅说过:“然而这一流人是永远胜利的,大约也将永久存在。在中国,惟他们最适于生存,而他们生存着的时候,中国便永远免不掉反复着先前的运命。”②

鲁迅在1925年7月8日写的《立论》这篇文章中,对现实斗争中那些“今天天气,哈哈哈”的“骑墙派”和“持中”论者,进行了无情的嘲讽和鞭挞。反观聪明人的言语:“这实在令人同情”“唉唉……”“我想,你总会好起来……”“可不是么……”全是些无关痛痒没有多少实质性内容的字句。聪明人的“聪明”之处就在于模糊言语,这是他的生存之道,八面玲珑只是他的表象,他最终还是主子的爪牙,安抚麻痹人心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以当奴才一表示“敷衍不下去”这种抱怨程度较深的情绪时,聪明人马上以局外人的身份开始扮演预言家和精神导师,“我想,你总会好起来……”借此打消奴才毫不成形的念头,将奴才重新拉回到原本的位置,使他在瞒和骗中对主人继续摇尾乞怜。

聪明人的表情面具和模糊言说是他处世的法宝,因为他清楚自己是处于层级监视中的,“层级监视形成一座权力的‘金字塔,这座权力的金字塔上下沟通,自上而下地形成了一个紧密的权力关系网络,每一个生活在规训权力制度下的人既是监视者又是被监视者,这个权力关系网络正是在监视者与被监视者之间获得了权力效应。”③聪明人的上头和四周也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必须谨言甚微,含糊话语躲过监视者的“扫描”,合乎规范。在与奴才的关系中,他依然处于监视与被监视的位置,一方面他必须使奴才安于既定的统治秩序,另一方面他也受到奴才的权力之眼,起码“告密权”是他们都具有的,聪明人的言行若逾越了,那处境只能和“傻子”一样,被奴才反噬。

聪明人和奴才都处于规范化的裁决之下,只不过,聪明人是自为的接受,自觉维护着统治者的秩序,并进一步规范着奴才。而奴才更多的是一种自发的接受,是在盲目中跟着规范走。所以聪明人和奴才虽然都被规训,但存在着等级的差异,傻子是被双重规训着。同时奴才的存在也在不知不觉中规范着聪明人,使聪明人不能成其“傻子”。

2.傻子的怨恨和行动

关于傻子,从文本透露的信息看他好像是突然跳出来的一个角色,没等你窥见真身马上就在奴才的干扰下隐没了,其中的空白点充满了“诗无达诂”的味道。

尼采在《道德的谱系》中说:“奴隶在道德上进行反抗伊始,怨恨本身变得富有创造性并且娩出价值:这种怨恨发自一些人,他们不能通过采取行动做出直接的反应,而只能以一种想象中的报复得到补偿。”④而虽为奴隶却敢于反抗的傻子,一声“混账”,石破天惊地喊出了他的不满和怨恨,他不像只敢抱怨的奴才,也并没有单纯进行一种想象中的报复来自欺,而是马上行动去砸墙打开一个窗洞。这种对于剥削和壓迫的怨恨心理创造出了行动的价值。

怨恨心态并不产生于某一特定具体的诱因,也不随特定诱因的消失而消失,傻子的怨恨也并不是一种突发出来的情绪,长期的打熬、不平、挣扎累积在心中,当遇到奴才的诉苦时马上触发转化成了一种打破“铁屋子”的行动。即使最后被驱赶,他依然不会消失他的怨恨。因而鲁迅说:“所以中国一向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⑤傻子就是失败的英雄、中国的脊梁,是鲁迅所赞扬的“中国的精神界的战士”,他“立意在反抗,旨归在动作”。

这种行动后面的盲目性和无计划性也是它致命的弱点。砸墙之后的事情是傻子所不曾想到的,一句“管他呢”不仅预示着这种行动的实际效果,而且也让奴才更加看到背叛之路的行不通,所以他必须阻止傻子这种不顾后果的既自毁又毁他的行为。在奴才眼里,这是强盗的行径,也是一种疯癫,违背常理,异于正常人的行为。“疯癫”,借用福柯的一句话说就是“它是一种巨大不安的象征”。在桀骜不驯的傻子形象身上,不仅傻子自身孕育着不安和躁狂,而且他要喷薄而出,从而对现有秩序又形成了一种威胁和震慑。因为他不被体制所驯化,所以会直接遭到众多合谋者(奴才)的驱赶,体制内无法容忍一个拥有“粗暴的灵魂”的傻子;同时他的孤身奋战让他的行为染上了更多悲壮的色彩,没有外来的救援,一个飘荡的灵魂在暴走,此时他必定是被驱逐的,但其精神若能薪火相传,那以后的事情,以后的秩序就难说是一成不变的。时代在进步,沉默得发黑、腐朽、溃烂的死寂总需要像傻子那样的不遵命。这并不是一种英雄行为,在这种特立独行中,傻子遵从的是责任和人道主义的坚守。

《聪明人和傻子和奴才》的笔调冷静中带着热血,嘲讽中带着肃杀,臧否意图在字里行间明显散佚了出来。放在历史的进程中看,这三类形象是超时空的,就像阿Q一样,他们的性格特征、做事方式已经溶解到了血液里,遗传下来的不管是将其定义为劣根还是优根,总之都是人类的一部分。其实,时代既需要像奴才和聪明人那样的维护者,又需要在某一时候像傻子那样出来打破窒闷的无畏者,与其说这是身为人的困境,不如说是人类发展的规律。

① 冯雪峰:《冯雪峰论文集》(下),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6页。

② 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华盖集·忽然想到·四》,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③ 胡颖峰:《规训权利与规训社会——福柯政治哲学思想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版,第96页。

④ [德]尼采:《论道德的谱系》,周红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第21页。

⑤ 鲁迅:《鲁迅全集(第3卷)·华盖集·这个与那个》,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

作 者:陶丽君,温州大学人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作家作品。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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