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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莫里森三部曲中非裔美国人文化身份重构

2015-06-09朱晓丽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

摘 要:托妮·莫里森的“历史三部曲”生动描绘了黑人从沦为文化孤儿到深陷文化选择困惑中,直至通过黑白文化的融合重构起黑人民族文化身份的痛苦经历,探索了以文化协商为中心来弥合黑白文化裂缝并重构非裔双重身份的途径的可行性:保存黑人性时需被适度的“美国化”,才能在美国现代社会中适应和生存下去。

关键词:托妮·莫里森 历史三部曲 双重文化 身份重构

作为当代美国文坛享有盛名的非裔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经典小说《宠儿》(1987)、《爵士乐》(1991)、《天堂》(1998)三部作品被众多评论家誉为“历史三部曲”。独树一帜的是,这三部小说不仅成功勾勒出了美国黑人百年历史变迁的画卷,同时还生动描绘了黑人从沦为文化孤儿到深陷文化选择困惑中,直至通过黑白文化的融合重构起黑人民族文化身份的痛苦经历,探索了以文化协商为中心来重构非裔双重身份的途径的可行性。

文化归属问题一直是非裔美国人实现身份认同的羁绊之一。作为边缘弱势群体,美国黑人在种族歧视和隔离下面临着被白人主流文化完全同化的危险,虽然有过短暂的自我意识觉醒,却由于屈辱历史的禁锢和霸权文化的侵蚀最终迷失在文化身份困惑中。非裔美国人潜意识中的记忆和传统实质就是美国黑人文化,“是美国黑人在为生存繁衍而适应环境的过程中,和自然、族群及白人之間关系的象征和实质性的表达。这种文化植根于南方腹地,植根于非洲文风、欧洲特性和土著美国文化交汇相融的沃土里,植根于性别阶级和种族差别的动态变化之中。”①然而,黑人群体为了在白人主宰的社会里生存,被迫遗忘黑人的文化传统,在黑白双重文化的夹缝里游离,逐渐沦为文化孤儿,陷入两难困境:接受白人文化的同化就会疏离黑人民族的文化母体,而固守黑人文化又会背弃主流文化,与美国现代文明对立。

一、进退两难的文化处境:文化孤儿

奴隶制迫使六千万黑人远离非洲大陆,丧失了传统文化之根,面临着认同白人文化还是固守黑人文化的两难抉择。黑人双重意识的困惑在《黑人的灵魂》中得到了解答:“因为美国拥有太多对世界和非洲有教益的东西。他也不会在崇尚美国的大潮中漂白自己的黑人灵魂,因为他明白黑人的血液里含有传给世界的信息。他只是希望同时做一个黑人和一个美国人,而不至于受到同胞的诅咒和唾弃,不至于被机会拒之门外。”{2}所以非裔美国人努力为自己找到文化身份的归属显得尤为迫切。

《宠儿》中,塞丝因为奴隶制的迫害失去了父母成了孤儿,受尽屈辱。父母的缺失注定了塞丝的文化孤儿身份,成年的塞丝只记得儿时唱歌跳舞的黑人人群,却遗忘了他们的本土语言,因为周围黑人在白人统治下只能被迫舍弃自己的非洲母语,接受白人的语言,而语言的流失恰恰是黑人文化流失的一个重要方面。身心俱疲的黑人集体患了习惯性遗忘症,再也无暇将诸如民间故事、谚语、寓言等传统非洲文化传达给非裔后代。非洲文化的流失还体现在黑人名字的缺失上,因为丧失了名字就意味着他们割裂了与先辈传统的联系,处于被白人排斥的边缘地带。《宠儿》中的奴隶主把奴隶们看成私有财产,并按字母排序随意给他们命名,如保罗·A,保罗·D等。姓名是个人身份的符号,而被剥夺名字的奴隶们没有了自我身份,也就失去了自我主体性,只能依附于奴隶主,饱受折磨。

《爵士乐》中,黑人因为南方经济萧条和种族迫害纷纷北上谋求自由和发展,然而新的城市依然充斥着种族歧视,他们终日为生计而奔波劳累,在白人主流文化的冲击下,他们的精神家园不堪一击,产生了强烈的边缘感和异化感。主要人物精神上无一例外地沦落为文化的孤儿。乔自小便遭抛弃成为孤儿,南方的三次寻母未果的经历意味着他根本无法找寻到黑人文化的根。作为黑人话语的最强音,爵士乐成为黑人寻找非洲根文化和在白人世界的话语权的精神桥梁。然而乔深受强权文化毒害而鄙视母体文化,认为正是爵士乐这种下作的音乐让多卡丝移情别恋,并残忍地在爵士乐中枪杀了多卡丝,内心的无根性让他长期颓废消沉,无法爱自己和他人;多卡丝同样痛恨爵士乐,因为她认为间接导致其父母死亡的“第五街游行的鼓声”就象征着爵士乐;爱丽丝也因为所遭受的背叛而把爵士乐看成乌烟瘴气的音乐,拒绝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而失去了自我。

《天堂》中,鲁比镇的黑人群体置身于白人主流文化和非洲传统文化的夹缝中而迷茫痛苦,白人和本族黑人的双重压迫使他们封闭自我,在小镇上极力推崇黑人种族主义,逐步背弃了本民族所信仰的宗教思想并由此走向毁灭。祖先崇拜是黑人宗教思想的精髓,他们坚信祖先是黑人部落神圣的庇护者。黑人部落正是在化身为矮个老人的祖先指引下到达并建立了鲁比镇,并设立了一个仪式台祭祀祖先和讲述祖先的功绩。然而,当黑人们毁掉这个仪式台时,也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宗教思想的凝聚作用,背弃了本民族的传统文化,小镇与天堂背道而驰,最终分崩离析。黑人群体极其崇尚《圣经》里的天堂,初衷是想把鲁比镇建成团结互助,自给自足的黑人“天堂”,笃信小镇黑人不死的神话,然而黑人种族主义打破了平静,这不仅是黑人对本民族同胞责任感的缺失,也是黑人文化流失的又一重要体现,本质上与白人社会的种族主义压迫相同。由于非洲文化传统的扭曲和断裂,黑人歧视肤色浅黑的同胞,失去内部团结,更固步自封,最终因为外部强权文化的猛烈冲击而土崩瓦解。三部曲中,黑人群体身心受到白人种族主义和黑人种族主义的双重压迫而成为“无

声的他者”,黑人所崇尚的文化也被边缘化了,灵魂无助地游离于强权文化与非洲文化之间,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痛苦境地,成了文化的孤儿。

二、文化归属的艰难抉择:寻求自我

置身于现代美国社会中,黑人群体一直深陷文化游离的泥泞中:坚守黑人文化则遭到白人社会的排挤,而远离民族文化又面临着被白人同化和失去自我的危机。奴隶制的特殊历史和白人的强权地位决定了黑白种族的长期对立,也昭示了黑人必须在黑白文化长期的冲突中对自我文化归属问题作出艰难的抉择,才能确立自我主体性,实现自我。

由于缺失了非洲文化的滋润,黑人集体沦为“文化的孤儿”,成为悬空的空心人,无所依傍的滋味痛彻心扉。为了获得生存和找到归属感,黑人在潜意识中开始漂白灵魂,盲目认同白人的文化价值取向,迷失了自我,陷入困惑和错乱中,甚至走向了民族虚无主义和黑人种族主义的极端。

《宠儿》中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杀婴”事件,表面上看塞丝扭曲的母爱导致的悲剧,实质上却是白人错乱的文化价值观对塞丝深入同化所造成的恶果。在强权文化里,尤其在奴隶主庄园时代,奴隶主把黑奴当作牲畜和私有财产,可以随意打骂和买卖。经历了奴隶制苦难的塞丝潜意识中也把自己的儿女看成了私有物品随意处置。当她拒绝儿女沦为黑奴时,她残忍弑婴,全然不顾孩子的权利和尊严,最终遭到黑人群体的孤立。婴儿化身为鬼魂“宠儿”长期纠缠着她,吞噬着她的灵魂。内疚和迷茫让塞丝最初选择了远离黑人社区,封闭自己,彻底否定了自我的民族身份。后来,在黑人同胞的帮助下,塞丝痛定思痛,认识到自己价值观的扭曲,选择回归黑人社区,并认识到黑人的主体性和尊严,开始爱自己和他人,从而走向了明天。

《爵士乐》中的黑人维奥莉特亲眼目睹了母亲遭白人迫害自杀的场景,内心里对白人充满了仇恨,然而这都无法阻挡她自身传统价值观的变异和对白人的审美价值的错误认同。在外婆影响下,她认为黑人极其丑陋,却一心幻想得到梦中金发白肤男孩的爱,甚至把黑人丈夫当作白肤男孩的替身而变得精神分裂,无法正常爱自己和丈夫。对审美的错位和黑人自我的背弃导致了她人格分裂和丈夫的背叛,但是白人文化的冲击只是暂时压抑了她的自我意识,丈夫的暴行和情敌的死让她内心陷入了黑白双重意识的激烈斗争中痛苦不堪。面对两难处境,她开始主动向爱丽丝倾诉,成了发声的主体。同时,她主动原谅了多卡丝并积极学习对方钟爱的爵士乐,这意味着她选择了在白人社会里坚守自己的黑人性,重新建构起自我主体性。混血儿格雷一心寻父未果表明他需要勇敢地做出选择:要么做个黑人融入黑人社区,要么伪装成白人在迷失自我的道路上继续前行。他的断臂也昭示了双重文化的断裂急需弥合,而弥合则需要付出艰辛的努力。

《天堂》中的黑人社区违背了建立天堂小镇的初衷,奉行黑人种族主义,歧视浅肤色的黑人和白人,实质上是讽刺性地模仿了白人社会里白人至上的种族主义,具有狭隘性。白人宣言黑人低下肮脏,甚至无情剥夺他们的尊严和生命,迫使他们成为边缘人。鲁比镇上,迪莉娅分娩时遭遇难产,由于自己的浅肤色而无人问津,悲惨死去;黑人们以和纯黑肤色的人联姻而备感自豪;黑人暴力分子甚至血腥屠杀了教堂里几个命运坎坷的浅肤色女子和白人妇女。固步自封和排外并没有拯救他们,反而使他们陷入自我文化身份认同的困惑和思考中。受到小镇外黑人民权运动的影响,黑人在追溯非洲传统文化的同时,也开始选择性地吸收外部主流社会中有教益的东西,思考并寻找本民族文化认同的出路。

三部曲中的黑人群体被迫长期处于文化游离的状态,在确定自我文化身份时要么遵从白人文化走向了民族虚无主义,失去话语权,要么固守黑人文化走向了黑人种族主义,失去民族凝固力。黑人民族的文化选择势在必行,但绝不能非此即彼或非彼即此,而应该努力弥合双重文化的裂缝,走一条黑白文化融合的可行之路,才能真正实现黑人文化身份的重构。

三、黑人文化身份重构:黑白文化融合

文化身份随着经济、政治和历史的变迁而处在不断的建构当中。黑人文化既根源于非洲土著文化,同时也处在种族阶级地位的动态变化当中。黑人无法倒回到非洲故土的生活,也无法阻挡美洲大陆的变革与进步。因此,黑人的双重身份决定了重构黑人文化身份绝不是单纯地寻回纯粹的非洲传统文化,而是以传统文化为根基,结合美国文化多元化的现实,弱化黑白文化的剧烈冲突,实现两者的有机融合,从而促进黑白文化的共同发展。

不可否认,黑人文化是美国多元化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为了重建黑人文化身份,黑人首先应该追溯并肯定自我的文化之根在非洲,从而确认心灵归属并保持黑人性。在此前提下,黑人还应不遗余力地确认自我美国公民身份,因为确认自我美国性是对自己在美国主流社会中地位与价值的充分肯定。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宠儿》中黑人群体曾集体患了习惯性遗忘症。为了唤醒全体黑人的民族文化意识,萨格斯在“林间空

地”上布道,带领黑人们跳舞并唱起了源于古老非洲的灵歌,悦耳的音乐消解了奴隶制和种族歧视给他们遗留的伤痛和耻辱,成功地帮助黑人找回了自我意识和归属感。为了帮助塞丝驱赶鬼魂,黑人集体唱起了四部和声,发出了自我主体声音,不仅拯救了塞丝,也增强了黑人社区的凝聚力。文化寻根之举让黑人认识和热爱自我,逐渐产生了民族自豪感,这为在美国社会确立合法公民身份提供了前提。黑奴塞丝在逃亡中得到白人姑娘爱弥的帮助并成功生下孩子,为感谢爱弥,塞丝决定让孩子随爱弥的姓。当丹芙对外求助时,正是白人鲍德温兄妹伸出援助之手为她提供工作,从而解决了塞丝一家的生计问题。事实证明,在黑白文化交流的过程中,黑人有望得到白人的承认并确立自我在白人社会的地位和价值,成为真正的非裔美国人。

《爵士乐》关注了黑人在白人主宰的美国社会里自我调整和适应的过程,昭示了黑人要想在白人社会寻得话语权和身份,就必须以找寻非洲文化为前提,而爵士乐则成了联結两者的精神桥梁,因为爵士乐是传统与现代在发展过程中相互融合而成的产物。爵士乐贯穿了小说始末:乔借助爵士乐的伴奏向多卡丝哭诉自

己多次寻母不遇的悲惨经历;多卡丝被枪杀时正随着

爵士乐欢快跳舞。虽然身处爵士乐流行的美国现代社会,黑人并不认同爵士乐,反而认为它是罪恶的根源。错误的价值观最初导致了一系列的悲剧:乔痛恨让多

卡丝移情别恋的爵士乐并在她跳舞时枪杀了她;爱丽丝因为丈夫的背叛把它等同于背叛和不耻;维奥莉特认为爵士乐导致了她婚姻不幸。但黑人们对母体文化的忽视并没有改变现状,现实让他们认识到以非洲文化为根源的爵士乐能帮助他们保持黑人性,并在美国社会中确立起合法的公民身份。只有认同作为双重文化平衡支点的爵士乐,才能真正构建起黑人的文化身份

《天堂》表现出了对极端黑人种族主义的担忧,提醒黑人群体从排斥走向大融合的必要性。黑人建立鲁比镇之初充满了对宗教的爱,频繁的宗教活动拯救了他们的灵魂,但这种爱建立在种族仇恨的基础上,后果则是天堂梦的破灭。小镇上传统价值观的动摇和年轻黑人的叛逆预示了封闭的黑人社区必将与外部社会融合的趋势。黑人袭击修道院白人妇女的暴力事件直接打破了小镇的固步自封,黑人认识到只有顺应美国社会发展的潮流才能走向明天。小说结尾处有意识交代了遭到袭击的白人妇女的去向,并暗示她们已经谅解了黑人的暴行,指出黑白文化融合具有可行性,黑人在文化身份认同时既不能放弃传统文化而被白人文化完全同化,也不能固守传统和封闭排外而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抛弃。

为帮助非裔美国人摆脱两难处境,归属和重构黑人文化身份,莫里森在“历史三部曲”中就试图弥合双重文化的裂缝,重构一种既保存黑人传统又兼容于白人社会的黑人文化:首先,黑人要坚守自己与生俱来的黑人性,而它正是“黑人文化全部价值观念的总和”{3},能够让黑人保存自我主体性;其次,黑人也需选择性地接受白人文化中的现代文明,黑人只有被适度的“美国化”,才能在美国现代社会中适应和生存下去。

① 刘捷:《美国黑人的文学传统》,译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43—46页。

② 汝信、艾周昌主编:《非洲黑人文明》,中国社科出版社2008年版,第344页。

③ 王守仁、吴新云:《性别·种族·文化——托妮·莫里森的小说创作》,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01页。

参考文献:

[1] Morrison,Toni. Beloved[Z].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0.

[2] Morrison,Toni. Jazz[M]. New York: Plume ,1992.

[3] Morrison, Toni. ParadiseM]. London: Vintage Random House,1999.

[4] 莱恩·塞格尔斯.“文化身份”的重要性[A].乐黛云.文化传递与文学形象[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 伯纳德·W·贝尔.非洲裔美国黑人小说及其传统[M].刘捷等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基金项目:本文系盐城师范学院人文社科研究项目“托尼·莫里森《宠儿》、《爵士乐》、《天堂》三部曲中的非裔身份认同研究”(14YCKW018)成果之一

作 者:朱晓丽,文学硕士,盐城师范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少数族裔女性文学。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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