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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在场者的历史书写与理论阐释

2015-06-09蔡爱国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摘 要:韩云波教授的《“后金庸”武侠》是一部研究当代武侠小说的新著。这部著作绘制了“后金庸”武侠小说发展的路径图,辨析了“后金庸”武侠小说写作创新的内在逻辑,推出了一批“后金庸”武侠小说的经典作家作品。作为一名大陆新武侠的在场者,韩云波在这部著作中呈献出系统、深入而又独特的思考。

关键词:“后金庸” 在场者 武侠小说

在现代武侠小说研究领域,除了对金庸本人的作品进行深入探析之外,将金庸作为一个时间节点,学界对金庸之前的20世纪武侠小说和“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开展了颇有成效的研究。与中国现代武侠发生期研究相比,“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研究难度恐怕还要更大一些,因为它要研究的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武侠小说,是“我们”的武侠小说。如何贴近地观察和参与?又如何保持必要的审视距离?这些难题是研究者无法回避的。韩云波教授的新著《“后金庸”武侠》(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是一部迎难而上的书。在这部著作中,他冷静而细致地分析了“后金庸”武侠这个概念的形成与发展过程及其丰富内涵,客观而深入地梳理了“后金庸”时代的港台新武侠突变期、大陆新武侠兴盛期、大陆新武侠转型期的发展态势,并从多种角度对“后金庸”时代的重要作家作品以及近年来武侠奇幻文学的鲜活新变进行了充分的阐述。由于韩云波本人在大陆新武侠的兴起过程中曾发挥了强大的理论支撑作用,作为一个“在场者”,他的这部著作既具文献价值,更显理论力量,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当代武侠小说研究著作。其在“后金庸”武侠的研究方面,至少具有以下三个方面的成就。

一、绘制了“后金庸”武侠小说发展的路径图

1997年,吴秀明教授等人提出了武侠小说的“后金庸”问题。在此之后,不少研究者就这个问题进行了或深或浅的探讨。其中,韩云波的研究无疑是非常突出的。早在2002年,他就曾发表《金庸“反武侠”与武侠小说的文类命运》。在这篇文章中,他与合作者提出了“后金庸”时代“武侠小说的文类命运是否就此宣告终结”①的疑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韩云波此后的研究就是对这一问题的系统论证与详细回答。他在2004年发表的《“反武侠”与百年武侠小说的文学史思考》一文中指出,百年的武侠小说史,其实就是从平江不肖生、宫白羽到古龙、金庸的“反武侠”史,“反武侠”是武侠小说发展过程中极为重要的内在动力。②这一观点的提出,显现了他对武侠小说演进过程的一个基本认识,也是他进行“后金庸”武侠研究的理论出发点。

在阐述了对于“后金庸”武侠发展的乐观态度之后,韩云波将其论述重点放在了对大陆新武侠的评判与推动上。他在2004年发表的《论21世纪大陆新武侠》可谓是一篇极为重要的纲领性文件。在此文中,他提出并详细阐释了“大陆新武侠”的概念,并总结了大陆新武侠的四个特点。③这篇文章不仅为大陆新武侠的写作提供了理论支持,也成为学术界了解大陆新武侠的重要参考。在此之后,韩云波本人主持的期刊相关栏目“21世纪中国侠文化”成为学术界最为重要的大陆新武侠和现代武侠研究成果的展示平台,他对于大陆新武侠的审视和扶持以及对于“后金庸”武侠的阐释也成为学术界在这一研究方向上的标杆。下表摘录了中国知网所收录的韩云波部分论文及被引用频次,从中可见他在这个方面的研究的影响力。

正是由于韩云波作为一个在场者的持之以恒的研究,他对于“后金庸”武侠发展路径的把握显现出准确和深入的特点。在《“后金庸”武侠》中,他用了四个章节,详细地描绘了这一路径图。

在“金庸时代走向终结”这一章中,他根据“反武侠”这一武侠小说的发展规律,对金庸小说“反武侠”的文学史意义予以了评判。他说:“金庸小说‘反武侠作为一种明确的文化自觉,在武侠小说中实现了两个根本性的转型:一是以‘人性在武侠小说情节系统中核心地位的确立,完成了从‘武侠本位向‘小说本位的转型;二是以‘自由在武侠小说观念系统中核心地位的确立,完成了从‘正义核心向‘自由核心的转型。这两个转型使武侠小说超越单一文类而获得多重文本指涉。”他的这一论述,虽然是针对金庸小说,其背后倚仗的却是对20世纪武侠小说发展的整体把握,也暗含着对“后金庸”时代武侠小说大趋势的预期。这样一来,有理由相信:如果后来者能够正确对待金庸小说的文学史意义,并因此而推动武侠小说的自觉写作,那么,“后金庸”时代就必然会随之而来,“后金庸”武侠小说也会因此而获得更为广阔的写作空间。

在此基础上,他在随后的“‘后金庸之港台新武侠突变期”“‘后金庸之大陆新武侠兴盛期”“‘后金庸之大陆新武侠转型期”等章节中,分别对以温瑞安、黄易为代表的港台新武侠作家的写作和以凤歌等人为代表的大陆新武侠作家的写作进行了详尽的阐述,对大陆新武侠的总体发展态势和阶段特征予以了深刻的总结。

关于港台新武侠突变期,韩云波的分析主要集中在温瑞安和黄易两位作家的不同写作特征及作家的个人思考方面。他指出:“正是二人的不同路向,形成了20世纪90年代武侠的双峰并峙,丰富了‘后金庸武侠的总体格局。”通过对这两个作家的写作的详尽论

述,“后金庸”时代的港台新武侠突变期的基本风貌就

被提纲挈领地描绘出来。

关于大陆新武侠的兴盛期和转型期,韩云波的描述既是具体的,同时也显现出他宏观把握的能力。关于大陆新武侠的兴盛期,他说:“从2001年开始,中国大陆出现了新一波的武侠潮流,来势迅猛,到2005年前后,已经初步走向繁荣,并形成了三个明显的发展阶段。”关于大陆新武侠的转型期,书中的“2006年:盛世江湖还是危机前夜”“2007年:从‘武侠文学到‘民族文学”“2008年:從‘成人童话到‘青春童话”这三个小标题已很能说明作者对于这一历史发展阶段的熟悉程度。而韩云波对大陆新武侠的文体创新、文化先进性等方面的深入思考,则使他的论述从具体走向抽象,从现象走向规律,体现出他对于这一写作风潮的深刻理解。

作为一个在场者,韩云波在《“后金庸”武侠》中为我们描绘了一幅生动而具体的“后金庸”武侠小说写作路径图。

二、辨析了“后金庸”武侠小说写作创新的内在逻辑

韩云波对于“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小说写作是有自己的基本认识的。他说:“武侠小说在其百年现代历程中,已经形成了较为完善和系统的文类发展动力机制,武侠小说必会以文类变革的方式,获得新的发展。”因而,如何求新求变,其实是韩云波在分析“后金庸”武侠小说写作时的一个恒定的视角。具体到《“后金庸”武侠》中,韩云波从这一视角出发,总结与归纳了“后金庸”武侠小说写作创新的三种逻辑,即“抵抗突变式创新”“另辟蹊径式继承”和“渐变改良式革命”。

“抵抗突变式创新”集中体现在温瑞安的写作方面。“突变”这个词,根据温瑞安个人的解释,最初源自于印刷错误,是一个误会。但这个误会,最终导致了温瑞安本人写作中的刻意创新。温瑞安为何要在写作中显现这种激烈的姿态?金庸小说因其成功,已然成为港台武侠的典型模式,成为一种宏大话语,因而,“后金庸”时代的创新必然首先要抵抗金庸,温瑞安作为这个时期的代表人物,他以提倡“突变”作为自己写作的标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书中详细地分析了温瑞安在“势、迷和戏拟”等方面体现出的写作特征,并指出其“以‘突变为核心,游移于传统与现代之间”。不过,韩云波也清晰地看到了温瑞安写作当中存在的问题。他说:“过犹不及,温瑞安完成了从金庸到‘后金庸的‘突变,后现代的断裂也造成了温瑞安的断裂。”这一论断可谓把握住了温瑞安的命脉,同时也隐约地显现出韩云波本人的基本立场。

“另辟蹊径式继承”更多地体现在黄易的写作中。在韩云波看来,黄易通过对玄幻和异侠的书写,“以另辟蹊径的方式进入了‘后金庸时代”。他的“异侠”,“是在传统武侠基础上加入了玄幻、神魔、异类等内容,但又不同于还珠楼主的修真,而仍以人间人世为核心”。而他的玄幻,其内容“则集科幻、武侠、玄学及超自然力量之大成”。显然,与金庸小说相比,摒弃其部分疑似由倪匡代笔的内容不论,黄易的写作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这是不争的事实。近年来的穿越、奇幻文学的流行,某种程度上不能不追溯到黄易的写作对年轻一代所产生的巨大影响,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黄易的“后金

庸”武侠写作创新的价值。“想象空间的极大拓展”,无疑是黄易在武侠小说写作探索过程中的功绩之所在。

“渐变改良式革命”主要由大陆新武侠的部分作者来进行实践。根据书中所述,这一理念主要体现在韩云波的相关评论和凤歌等作家的阐述中。韩云波关于“三大主义”的阐释,是这一理念的核心。他说:“在21世纪新的时代文化背景之下,大陆新武侠的文化先进性,突出地表现为科学主义、理想主义、和平主义的‘三大主义,并以此作为对金庸时代武侠小说哲学主义、现实主义、民族主义的超越和发展。”此“三大主义”的合理性,当从“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这一理念和原则那里去寻求。我们处在一个较新的时代,写作自然也应该对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和情感有所回应,经常抱着一些过时的想法不放,毕竟不够妥当。但是,要全面实现这一文化先进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凤歌的写作部分体现出了这一特征。但对于一种文类来说,仅仅一个年轻作家的实践显然是不够的,需要的是诸多作家的身体力行。所以书中还录有以下的语句:“大陆新武侠要继续发展,必须要有深度模式。金庸的经典作品的出现在四十岁左右,新武侠小说的创作队伍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不断地打磨自己、丰富自己。”韩云波既为大陆新武侠的写作指明了远景目标,同时,也非常明确地指出了当下的写作所存在的问题。所谓“渐变改良式革命”,其基本内涵就落实在这些方面。

正如书中所评论的,以上这三种创新逻辑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也分别在写作中展现出其力量与意义。不过,“后金庸”武侠的写作依然处于开放状态,未来还存在若干种可能,这三种逻辑,哪一种会坚持到最后?这很难说,希望大陆新武侠的年轻作家们能够给出一个圆满的回答。

三、推出了“后金庸”武侠小说的经典作家作品

一种写作潮流,或者一种创作路向,其是否能够存于世上,归根到底,是要凭作品说话的。“后金庸”武侠的主要构成作家作品是哪些?韩云波在深入分析温瑞安和黄易的写作之外,还分别通过序跋、对话和论述等形式,对大陆新武侠作家群落和突出作家作品进行了评析。对于其他研究者而言,这一工作起到了筚路蓝缕的开拓作用。

对凤歌的论述可谓是韩云波的这类文字中最具代表性的。“凤歌论”这一节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而今迈步从头越——《昆仑》后记”,集中阐述了凤歌的重要作品《昆仑》当中所体现的科学主义、理想主义、民族主义等“三大主义”。一是“凤歌:从《昆仑》到《沧海》”,重点分析了凤歌的另一部重要作品《沧海》当中的时尚元素、生命意识、技术科学以及对故事情节的细化。一是“陆渐:比梁萧更深沉”,说明了作品中的两个重要人物形象之间的联系与变化,以及背后所隐藏的作者的立场和意图,当中还全文引用了凤歌给韩云波的一封信,使得这一论述更具说服力。这些文字,包含了对作品的主题、内容、人物、技巧等方方面面的阐述,包含了对作家写作思路的总结和提炼,同时也直指作家的写作得失,可谓视野开阔、内容丰富、论述精当。

凤歌以外,在本书中,韩云波还推出了一批重要的大陆新武侠作家作品。凤歌自然是以《昆仑》《沧海》闻名于世,步非烟的《天舞纪》等作品彰显的是奇幻文学的想象力,小椴也实现了从《杯雪》《洛阳女儿行》到《魔瞳》《开唐》的重要转变,燕垒生《创世纪》《星海》《幻真》等“文明架空历史”小说也具有其独特的美丽,而慕容无言则代表着“市井武侠”。在书中,韩云波对这些作家作品的最为突出的方面分别进行了详细的阐释和高度的提炼。在跟

慕容无言的对话中,他总结出了大陆新武侠的六大风格:“我还谈到当下大陆新武侠的六大方面,即凤歌的综合、沧月的感觉、小椴的技巧、步非烟的想象、方白羽的哲思,最后加上你(慕容无言)的现代。”这体现出韩云波对大陆新武侠作家作品的宏观认识和深入思考。

韩云波的这些作家作品研究文字,能够直接作用于大陆新武侠的写作。如在他跟步非烟的对话中,就有以下的评价:“当下奇幻文学风起云涌,竞相展示着非凡想象力,但也暴露出许多問题,就是如何使这些想象力充分中国化,而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你做得很好。”这既是赞扬,也是督促。在跟慕容无言的对话中,他也说:“要谢的是你的作品、你的锐气、你的思想,以及你的合作精神。我期望你能够‘冷热相济,辟出一片新天地来。”“冷热相济”等词语,也是针对作家的写作实际,有具体所指而发。这些文字既包含了他对具体作家作品的理论认识,对存在问题的深入理解,同时也彰显出他对大陆新武侠写作的期许与引导。

同样不容忽视的,是这些作家作品研究文字所呈现出的娓娓道来的文风。这些文字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大多都曾经在《今古传奇武侠版》等杂志上刊登,刊出的时间往往大致就是相关作品在这些杂志上发表的时间。从这个事实出发,我们就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些文字的风格与一般学术期刊上发表的文字既有相同點,也有不同之处了。作为一个学者,韩云波必然会从学术的角度来对作家作品进行理论分析;而作为一个在场者,他也会注意到对武侠小说写作最新进展的把握和阐释,同时更关键的,是他在阐释中所秉持的照顾读者、鼓励读者、提升读者与读者对话的基本立场。对于武侠小说来说,一群成熟读者的存在,无疑是武侠小说写作的福音。韩云波的这些文字,不仅是在引导作者,同时也是在培育读者。这大概是这部著作与其他学术著作的最大的不同了。

总而言之,对于不太了解大陆新武侠的研究者而言,本书的相关章节提供了一份非常重要的名单和索引;而对于比较了解大陆新武侠的研究者来说,本书的这些作家作品研究文字一方面呈现了研究者对于这一写作潮流的鲜活认识,另一方面更是提供了研究者与作者、读者良性互动的范本。

四、结语

“后金庸”应该是对武侠小说写作当下这一时间段的一个暂时的命名。这一命名何时被终结?或许是在下一个或者下一群武侠小说大家出现的时候。这段时间或长或短,但无论如何,边走边总结、边走边反思必然是很有意义的。而在作家写作的过程中,如果学者能够更多地参与其中,进行必要的提醒和帮助,无疑也是很有价值的,尤其是武侠小说这种类型文学的写作,其效果可能会更明显。韩云波是现代武侠小说研究领域的一个重要学者,更是“后金庸”时代的大陆新武侠的在场者。他的《“后金庸”武侠》是其阶段性工作的总结,同时也给了其他研究者非常重要的启示。有理由相信,当越来越多的学者选择以在场者的身份进行研究的时候,写作一定会呈现出更好的风貌。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后金庸”这个词就不必再用了,相信这一定是韩云波所乐意看到的。

① 吕进、韩云波:《金庸“反武侠”与武侠小说的文类命运》,《文艺研究》2002年第2期,第65—73页。

② 韩云波:《“反武侠”与百年武侠小说的文学史思考》,《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1期,第18—24页。

③ 韩云波:《论21世纪大陆新武侠》,《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第150—156页。

作 者:蔡爱国,文学博士,江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20世纪中国通俗文学研究。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