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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小说《天行者》的叙述视角

2015-06-09杨静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5年4期
关键词:天行者叙述视角刘醒龙

杨静

摘 要:小说《天行者》的叙述视角颇具特色,本文着重分析其所采用的内聚焦型视角以及此种视角的两个优势:一是为读者透视聚焦者及其身外对象提供最佳窗口;二是因视野范围的限制使得小说呈现出有意蕴的空白。同时,还探讨了内聚焦型视角因视野范围的严格限制所导致的信息盲点以及作者为弥补此种不足而采用的他人转述、回忆和聚焦者阅读他人信件以及视角越界的叙述技巧。

关键词:刘醒龙 《天行者》 叙述视角

《天行者》是刘醒龙时隔十七年后对中篇小说《凤凰琴》的续写和扩充,小说因塑造了一个独具个性的民办教师群体而受到广泛赞誉。然而小说自问世以来,国内有关其主题和人物形象的研究严重多于对其艺术技巧尤其是叙述技巧的探讨,这无疑是其研究中的一个缺憾。其实,《天行者》之所以引起大家的关注和赞赏,不仅是因作者所选的主题能够打动人心,还因作者采用了独特的叙述技巧来表现这一主题,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更易产生共鸣感。小说作为叙事文学的一种,选择最佳叙述视角来叙述故事对其而言至关重要。“叙述视角的选择和确定,不单是技巧和艺术形式的问题,它与作品内容和作家为表现这一内容所采取的整体构思都密切相关。”{1}所谓叙述视角就是叙述者或人物观察作品所叙述的人和事的角度。胡亚敏在其著作《叙事学》中依据叙事文中对视野的限制程度,将叙述视角分为非聚焦型、内聚焦型、外聚焦型。《天行者》主要采用了内聚焦型视角,刘醒龙选取了张英才和余校长的叙述视角,充分发挥了他们的视角所带有的亲切感、悬念性和相对客观性的优势,同时还借助他人转述、回忆和聚焦者阅读信件以及视角越界的叙述技巧来弥补内聚焦对视角范围的严格限制所导致的信息盲点。

一、内聚焦型视角

内聚焦型视角“完全凭借一个或几个人物(主人公或见证者)的感官去看、去听,只能转述这个人物从外部接受的信息和可能产生的内心活动,而对其他人物则像旁观者那样,仅凭接触去猜度、臆测其思想感情”{2}。根据焦点的稳定程度,内聚焦型视角分为固定内聚焦型、不定内聚焦型、多重内聚焦型,《天行者》所采用的就是不定内聚焦型。不定内聚焦型视角是指采用几个不同人物的视角来呈现不同的事件,但在某一范围内视角限定于一人身上。

小说的第一部《凤凰琴》采用的是张英才的视角,第二部《雪笛》采用的是余校长的视角,第三部《天行者》则以余校长的视角为主,偶尔借用张英才的视角。在《凤凰琴》中刘醒龙采用张英才的视角来观察界岭小学的人和事。跟随着张英才的视角,读者看到了界岭小学办学情况之艰难。如:界岭小学六个年级的学生只有三间破旧的房子;多数学生仍然用着油印课本。读者还体会到了界岭小学生活之困苦以及三位民办教师的奉献精神。如:山里九月的天气已经转凉,但学生们仍穿着短衣短裤;余校长的妻子瘫痪在床,生活拮据,但他仍然让离家较远的学生寄宿在家中;三位老师每天放学后都要将走读的学生一一送回家。读者还看到了一个由起初不愿来界岭小学到怀着不纯目的前来,再到来到界岭小学后对眼前所展现的一切备感震惊,最后甘愿留在界岭小说而将转正机会让给余校长的不断成熟的张英才。

然而,张英才在小说第一部分结束时就离开了界岭小学,而小说所讲述的故事主要发生在界岭小学,由于内聚焦对视角范围有严格的限制,所以一旦故事发生地离开聚焦者所处的位置,信息也就无法传达给读者。加之与第一部意在建构三位民办教师的外部形象不同,第二、三部中作者的目的不再是外部形象的建构,而是希望深入展现他们多样化的内心。因此,作者就将视角转移到了更易于对民办教师做深入观察和解读的余校长身上。跟随余校长的视角,读者不仅看到了民办教师的甘愿奉献,更看到了他们内心对转正的渴望和其所面临的精神生存困境。民办教师们也不再是只有“崇高”“奉献”这两个标签的人物形象,而是各有其独特性格的人物形象。余校长谦和、隐忍,有时甚至有些懦弱,邓有米精明甚至有些自私,但并不缺乏人情味,孙四海清高、刚毅,且执着而又重情重义。此外,作者还借助余校长的视角以及最后回归界岭小学的张英才的视角从精神、文化、政治各个角度展现和解剖了乡村界岭,大大增加了小说的厚重感和立体感。

二、内聚焦型视角的优势

在《天行者》中作者匠心独运地选取了张英才和余校长的视角,借助其感官和意识去叙述其所经历和看到的事情,使得小说的内聚焦型视角具有以下两种优势。

第一,为读者透视聚焦者及其身外的对象提供最佳窗口。内聚焦的特色之一就是叙述者不再扮演上帝的角色,这在形式上消除了读者和叙述者的不平等关系,增加了作品的真实感,而且内聚焦型视角使得读者“仿佛就站在这个人物的肩头,通过这个人物的视觉、听觉和想法来观察事件和其他人物”{3}。就《天行者》而言,作者以张、余二人的视角来观察界岭的人和事,仿佛作品中所传达的观点不是作者有意为之的,而是读者自己自然体味到的。读者跟随他们的视角可以真正地走进界岭,和他们一起感受和体味界岭小学生存之艰难,三位民办教师所面临的物质、精神的双重困境。此外,由于小说第一部采用的是张英才的视角,所以读者可以充分地了解张英才的内心世界,因此也真切地看到了他的成长历程。

然而,由于内聚焦的视角来自作品中的普通人物,有时难免会使小说主观有余而客观不足,但在这部小说中此种不足因作者所选的独特的内视角而得到了弥补。

就张英才的视角而言,张英才初来界岭小学,其此前和界岭小学的人并无关联,而且尽管他在第一部中是主要的角心人物,但却不是事件的主要经历者,而是一个身处故事中心的观察者。因而他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既无必要抹黑也无必要抬高,其視角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如果将其换成非聚焦型视角,虽然具有客观性,但却因为叙述视角的居高临下而使小说缺乏亲切性。而若采用余校长等人的视角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失去客观性,还会使得所展现的界岭小学的生活困苦和自强不息,既带有一种怨天尤人的色彩,又携带着歌功颂德的意味。因为小说第一部主要目的在于塑造几位民办教师甘于奉献的感人形象,这是一种褒奖,显然通过被褒奖之人的视角来观照所发生事情是不容易令人信服的。如此看来,张英才的视角是读者初步了解界岭小学师生的最佳窗口。

而在小说的二、三两部作者的主要目的是让读者更深入地了解界岭,因此,叙述视角就要做相应的调整。因为以张英才对界岭的了解,他还没有能力帮助读者深入地了解界岭,而余校长已在界岭小学执教多年,他对界岭的人和事显然更为了解,更具备充分展现民办教师内心世界以及界岭政治、精神、文化各方面状况的能力。当然,另外两位民办教师也具备这种能力,但是余校长的视角更具客观性和可信性。因为,余校长是他们中最为客观、公正的人,邓有米太过精明,孙四海太过清高,如若以他们的视角来观照界岭的人和事显然会使小说的客观性大打折扣。

第二,呈現有意蕴的空白。内聚焦型视角对视角范围有严格限制,因而它很难深入了解他人的内心,也难以掌握事情的来龙去脉,故此它常会使小说出现一些空白。而这些空白有时会大大增加作品的戏剧性和悬念感,调动读者的阅读积极性,促使读者和文本互相交流,使得“读者的阅读也始终处于一种设想、期待和发现的运动过程中”{4}。这是现代作家所期待的理想的读者阅读反应,也是现代读者所期待的阅读感受。如,由于余校长视野范围的限制,读者始终不知夏雪和那位开宝马车的人有着怎样的纠葛,开宝马车者所为何人,事情的原委到底为何,读者内心有太多的疑问,急切希望阅读文本获得,但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只能凭借小说所提供的有关此事的外部观察进行推测。又如,第三部出现的中年夫妇,由于内聚焦视角的能力有限,它无法告知读者这对夫妇是何身份,也无法透视其内心,它只能将其所看到的这对夫妇的奇怪举动传达给读者。奇怪的行为加上神秘身份牢牢地吸引着读者的好奇心,同时也促使读者不断对其身份进行猜测。当中年夫妇借夏雪写给三位民办教师的信告诉大家他们是夏雪的父母时,读者心中关于中年夫妇身份的疑问解开了,但是潜伏在心底的有关夏雪离开界岭后的状况的疑问则浮上心头。因为夏雪这封饱含深情的来信和其父母种种奇怪的举动,让读者对夏雪的现状有一丝担忧,但是由于聚焦者无法透视中年夫妇的内心而中年夫妇对夏雪的现状又闭口不谈,所以读者一直被巨大的疑问驱使着继续阅读小说且内心也不断猜测着夏雪的现状,小说在此处可谓悬念迭起。

由此可以看出,小说《天行者》中独特的内视角使得小说不仅具有真实感、亲切感,而且还具有一定的客观性和可信性,同时还增强了作品的戏剧性和悬念性,调动了读者的阅读积极性。

三、内聚焦型视角的缺陷和弥补缺陷的技巧

任何一种视角在具有其他视角不可匹敌的优势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带有自己的不足之处,内聚焦型叙述视角也不例外。内聚焦型视角的视点总是来自作品中某个人物,这一特点在使其独具优势的同时也造成了其在艺术表现方面的缺陷。其中之一就是“由于视点总是通过某个人物作出,而这个人物在作品世界中的‘现实性又使他的行动有很大的客观限制”{5},他的视野范围也受到严格限制,因此其有时并不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也不能洞察他人的内心。如此一来,它对生活的反映就不仅会留下空白,还会留下盲点,而过多的盲点会使作品晦涩难懂,削弱读者对作品的理解。当然,作者没有任由其缺陷肆意发展,为了减少其因视野限制而导致的信息盲点,作者在小说中采用了一些叙述技巧来拓宽作品的视野。

其一是让作品中其他人物向聚焦者进行回忆、转述或是安排聚焦者阅读他人信件。如:孙四海向张英才回忆了他自己的身世以及他为何没能和王小兰结为夫妻。叶碧秋突然决定不再上学,余校长等人拖王小兰打听原因,王小兰从叶碧秋的小姨那儿得知原因后转述给孙四海,之后孙四海又将其转述给了余校长,从而让读者知道了其中的原因。再如,在叶碧秋离开界岭去王主任家做小阿姨期间,叶碧秋的小姨把叶碧秋来信中所描写的自己考成人自修大学的状况转述给余校长等人。又如,余校长借培优名义去省城后,界岭发生的事情作者无法再通过其视角传达给读者,但在这段时间界岭小学恰恰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是,作者就让余校长阅读万站长写给他的信件从而让读者知道界岭小学得到一个转正的名额,但却被支教的蓝飞私自占有了。此种技巧的运用使小说不再局限于某一时间和空间的范围内,无论是发生在界岭的前尘往事和今时今事,还是发生在聚焦人物所处空间以外的重大事件都可以自然地展现给读者。

其二是视角越界。《天行者》主要采用了内聚焦型视角,但正如热奈特所说:“一丝不苟地运用我们称之为内聚焦的情况十分罕见。”{6}《天行者》在以内聚焦型视角为主要视角模式时也出现了不少视角越界现象。所谓视角越界是指一种视角违背规则地使用了它所不具备的其他视角的权利。热奈特将视角越界分为两类,一类为“省叙”,即叙述者提供的信息量比原则上应提供的要少,故意向读者隐瞒一些信息;另一类为“赘叙”,指提供的信息量比原则上可提供得要多。不过,申丹认为“省叙”并未改变视角,只是故意隐瞒该视角中出现的某些信息,故而不是越界,但“赘叙”确是视角越界现象。申丹认为“赘叙”包含两类,一类表现为在外视角模式中透视某个人物的内心想法;另一类表现为在内视角模式中,由聚焦人物透视其他人物的内心活动或者观察自己不在场的某个场景。《天行者》中所出现的视角越界现象就是“赘叙”的后一类,也可以说是内聚焦向非聚焦的侵入。非聚焦是一种无所不知的视角类型,叙述者或人物站在上帝的位置可从任何时空观察被叙述的故事。如:小说第二部叙述者对万站长的有关凤凰琴和明爱芬的梦境的描写和第三部中对村长余实内心的透视以及第三部叙述者在孙四海无法凑齐转正所需的八千元后,对其从未想过向他人借钱的内心想法以及其内心由焦急而坦然的叙述。再如,小说第三部对界岭小学房子来历的介绍以及叶碧秋外公建立了界岭小学并以工农兵大学生名额换取知青点等事件。内聚焦型视角是无权知晓除聚焦者本人以外的其他人物的内心想法和梦境的,也无法告诉读者其视角范围以外的事件,叙述者如若想将这些信息告诉读者,除依靠猜测、他人转述、回忆或阅读信件外,就只能侵入非聚焦视角。而以上所举例子所处的上下文没有聚焦者猜测、听他人转述、回忆或是阅读信件的痕迹,因此这显然就是视角越界。

叙述者对人物内心或梦境的直接展示远比内聚焦者对其内心的猜测或者此人对聚焦者吐露自己的内心更令人信服,也更能让读者真切地了解这些人物。由万站长的梦境,读者可以体会到他内心对当年使用不正当手段转正而导致明爱芬终身瘫痪之悲劇的负罪感;由村长余实和孙四海的思想活动,读者可以体味到余实的精明、自私和孙四海的清高、淡然。内聚焦侵入非聚焦,实现了对人物的既“外察”又“内省”的目的,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而对叶碧秋外公的时代所发生事情的叙述则大大增加了小说的历史感。

通过他人回忆、转述或聚焦者阅读他人信件以及视角越界来传达内聚焦者的视角无法观察到的信息,不仅填补了小说的信息盲点,增加其可读性,也使得小说部分地突破了时空限制和对小说中其他人物“内省”与“外察”间的严格界限,这既增加了作品的历史感,也使人物形象更加饱满。

自20世纪叙述学研究兴起后,学界对各种叙述视角的优劣一直争论不休。本文主要分析了《天行者》中所采用的内聚焦型视角以及此种视角的优势,同时也没有忽略内聚焦型视角由于视野范围的限制所导致的小说中信息盲点较多的不足之处,并重点分析了作者为拓宽内聚焦的视野所采用的两种叙述技巧。当然,笔者认为每种视角都各有其长处和局限,如何评价各种叙述视角,其标准应该是其是否有利于作者意图的表达。

{1} 党好收:《论鲁迅小说〈孔乙己〉叙述视角的叙述特色》,《宿州师专学报》2004年第2期,第71页。

{2} 胡亚敏:《叙事学》,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第27页。

{3}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244页。

{4} 王晓兰、钟鸣:《〈宠儿〉中叙述视角的转换及其艺术效

果》,《外国文学研究》2004年第2期,第54页。

{5} 徐岱:《小说叙事学》,商务印书馆2010年版,第208页。

{6} [法]热拉尔·热奈特:《论小说创作的视点——投影、聚焦、变异和多语式》,王文融译,《文艺理论研究》1985年第4期,第121页。

基金项目:本文系南通大学研究生科技创新计划项目(项目编号YKC13031)

作 者:杨 静,南通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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