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游戏
2015-06-09曹潇
曹潇
一 安安
拉了窗帘,放了蚊帐,我钻进了被子里。在这样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光线总是暗淡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清冷,所以要打开白炽灯,用灯光增添一些暖意。我喜欢下雨天,喜欢用鼻子去触碰那种湿润轻软的味道。就好像亲密的人贴近在一起,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不下雨的时候,也常常捧着一杯热茶,嘴唇贴着杯身,鼻尖支在杯口,让热腾腾的水汽环绕着自己,直到水雾舔开低垂的睫毛,洇漫整个眼眶。
放在枕头上的《剧作法》是在大一的时候就看过的,现在读起来还是觉得有些晦涩。书就这么摊开着,让眼睛有个落脚的地方,然后任由着思绪肆意地飘荡着,散开来就不再收回。我从小就是爱走神的孩子,上课的时候也常常发呆,每每被老师抓个正着。上了大学后,再没有过这样的顾虑。突然一下子有了太多的自由,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挥霍了。
就这么半睡半醒地躺着,朦胧间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努力撑开眼皮。跟着小学妹一道进门的是安安。我心里不觉地“咯噔”一下,然后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来看我。”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彼此的生分让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要注意身体啊。那个,我给你的短信还有留言都看到了吗?”
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真实的目的。我就等着她的这句话呢。我知道她妈妈来了要请我吃饭,但我不想去参加这个饭局。
“没有。抱歉,我手机几天都没开机了。等下我去找一下。”
“没事,我到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安安坐了片刻就起身告辞。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折了回来。
“你吃牛奶嗎?我刚买了一盒。你也知道,我吃牛奶不消化。你留着吃吧。”
“不用。真的不用。”
我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安安已经出了门,连我的眼神都没有抓住她的背影。那盒牛奶静静地立在我的桌子上,好像还印着安安标准的笑容,看上去显得分外刺眼。一种沉重的疲倦感把我重新拉回到床上。
真是的,为什么不多停留一会,哪怕只是一分钟?我苦笑着,把目光从牛奶上移开。
我和安安就是因为一盒牛奶才成为朋友的。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依稀记得那是个特别炎热的下午,我们在教学楼中间的空地上练正步。头顶上明晃晃的太阳好像要把人烤干一样,楼旁草地里的虫子似乎也受不了太阳的折磨,纷纷爬出来朝阴凉的地方转移。一开始只是一两条,手指大小,黑乎乎地在地上蠕动,后来越来越多,稀稀疏疏地覆盖了整个路面,我心里开始有点发毛了。其他女孩子也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不过教官一点都不理会,还继续一队一队地单独练习。轮到我和我旁边的那个同学的时候,我的腿已经有点软了。教官在路的另一边不断催促着,我只能硬着头皮勉强往前面走。自己都能感觉到动作僵硬变形,但那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只知道用眼睛紧紧地盯着那些爬来爬去的虫子,生怕它们会爬到我身上。突然,虫子变成了一团黑雾,转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感觉虫子已经爬到了我的身上,一种毛绒绒的感觉像过电一样传遍全身,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转移到了另一块没有虫子出没的空地上,大家三三两两地坐在周围休息。我完全想不起来在那几秒钟内发生的事情。仅有的一点反应就是把军帽拉低,然后偷偷抹去眼泪。就在这当儿,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盒牛奶。
“吃点牛奶吧。刚才看你吓坏了呢。”
说话的是个脸晒得黑黑的陌生姑娘。
“谢谢,不用了。”
“吃点吧。定定神。”
她又递过来一张纸巾。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动,很少有人这么关心我。
“那好吧。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说‘吃牛奶?应该是‘喝牛奶啊。”
“哦,我是苏州人。我们那里都是说‘吃。比如‘喝茶,我们就说‘吃茶。”
她的笑容有一种自然的亲和力。我有点不好意思,只知道低下头咬着吸管。
等到第二天军训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她就站在我的旁边。我向来很排斥这样的集体活动,也没有心思去留意身边的同学。安安是第一个走进我视线的人,也是第一个这么关心我的人。就这样,我和安安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吃牛奶”也成了我们之间的暗号。有时候我和安安还是会为“吃”和“喝”争论上大半天,就像两个孩子,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游戏,每次都能笑上好一阵子。
就算刚才安安没有离开,我们也没有办法再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和安安变得那么疏远,就连表面上的平和都维持得那么虚假。我曾经天真地以为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怎么了姐姐?”
“没什么,有点不舒服,躺一会就好了。”
问话的是小学妹,还没等我的话说完,就抱着电脑爬到了上铺。我看看地上纵横交错如蜘蛛网一般的电线,想着刚才例行公事一般的问话,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己爬起来关了这边的日光灯。
重新回到床上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了手机。为了躲避这场饭局,我已经关了三天手机。我想快速浏览下有没有新的信息,却发现手机里面充斥了太多没有及时删除的垃圾广告,那些刻意保留的聊天和有用的信息早已被淹没了。手机对我来说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连同手机一起被遗弃的还有许久没有登录的QQ号。我似乎已经习惯了把自己扔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如尘埃一般,即便在最明亮的阳光下,依然细微到难以觉察。
一通翻找之后,还真被我翻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Lea约我下午去看中国美术学院的学生毕业作品展。就是这么短短一句话,让我有了爬起来收拾自己的动力。
二 Lea
打车赶到美院门口的时候,雨终于停了。被雨水洗刷过的空气干净清爽,附着在衣服上的汗似乎也不那么黏腻了。Lea早早地等候在那里。一身浅色衣服,半长的卷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不出挑,却很抓眼。
“真好看。”
“什么啊?”
“你今天的这身装扮啊。”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嘛。走啊。”
Lea递过来一瓶绿茶,然后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任由着她把我拉进展厅,心里是满满的愉悦和感动。Lea总会在我最沉寂的时候,突然插进来,带着我走出那些似乎很难排解的情绪。这是开学两个月来,我第一次走出校门,若是没有Lea的短信,恐怕我又要在宿舍里面窝上一天了。
我清晰地记得Lea第一次来我宿舍找我玩的情景。清清淡淡的Lea抱着笔记本电脑站在我的门口,带着一点点拘谨和不确定。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这将是一个极端沉闷的下午。可惜我错了。也幸好——是我错了。
“这是最新出版的漫画,挺有意思的。”
“这个电影讲的是一个穿越的故事,我来给你讲讲剧情。”
“对了,给你推荐几部泰国的电视剧吧。”
“我这里收集了很多可爱的小正太图片哦。”
“你对悬疑小说感兴趣吗?你最喜欢哪个作者?”
“你看过九把刀的作品吗?没看过一定要看哦!我拷一些给你。”
整整一个下午,这个表面上很淡然的姑娘带着我在她的电脑里面不停穿梭,我们从一个文件夹跳到另一个文件夹,从动漫跨越到电影,又从电影跨越到小说,这中间省略了太多的必要的连接,又穿插了太多我没有听说过的名词,我根本来不及转换思维,只能用“嗯”“啊”“哦”勉强回应着她。
“Lea,什么是正太?”
“就是很可爱、很萌的小男孩啊。”
“Lea,这个是什么啊?”
“哎呀,这个是我的德語听力教材。”
“Lea……”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那我们看点别的。”
“不……我很喜欢……”
被Lea这么一折腾,我的瞌睡虫被逼出来了。不过Lea好像一点都没有觉察到似的,继续兴致勃勃地给我推荐着新鲜玩意。真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看到Lea兴致很高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打断她,只好硬撑着眼皮。到后面我已经晕晕乎乎,不知所云。好不容易才熬到Lea起身告辞,她刚走不出一秒钟,我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就是这个令我哭笑不得的下午,让Lea记住了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哪怕只是一句不经意的话,她都默默地放在心上。比如她知道我爱喝茶,所以买了瓶装绿茶给我;她知道我对美术和设计很感兴趣,所以约我来看展览。不需要过多的话语,也不需要刻意的表达,这份心意我能品察到。
在一楼展厅的时候,我还能够静下心来观看展出的作品,一踏上楼梯,记忆就被拉回到了一年前。同样的展厅,同样是雨过天晴的日子,我和安安来这里看过吴冠中的画展。
大三下学期的课程安排得非常紧张,一周有40多节课,每天累到苦不堪言,好像一夜穿越回到了高三。很偶然的机缘,我在网上看到吴冠中画展的消息,立刻在班级的QQ群里发了通知,我想让更多人看到这样的画展。周六是画展的最后一天,要看画展就必须翘掉周六临时加的课,我在群里吆喝了半天,最后只有安安回应了我。
那天我们点了名之后,就从后门溜走了。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知道安安心里很害怕,在车上不停地给待在教室的麦子发短信,生怕被老师和辅导员发现。安安一向是最守纪律的,从来没有过迟到早退的记录。而我向来讨厌这样繁复的课程安排,所以心里感到的是挣脱了束缚的轻松。但看到安安那么紧张,我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好在那天的画展很精彩。一进了展厅,安安的眼睛就被画作吸引了,那些忐忑和不安一扫而光。我们静静地沉浸其中,连交谈的声音都不觉放得很低。
“真棒,早知道该借个相机的。好遗憾。”
安安很羡慕地看着旁边偷偷拍照的学生。
“没关系,美好的事物用心记住就好了,不一定非要拍下来啊。怎么样?不后悔翘课来看吧。”
“嗯,真是值得一看。以后有这样的画展一定要叫上我啊。”
“一定的。”
我曾经学过4年画画。最爱的就是水墨画。喜欢看墨在宣纸上晕开的感觉,喜欢闻墨的香味。总觉得油画太浓烈太厚重,不适合去表现清淡疏离的自然神韵。吴冠中的画颠覆了我的观念。呼之欲出的景物,深藏不露的抒情意味,以及穿透画纸的生命力,非常令人惊叹。最让我痴迷的还是他后期的画作,踏入二楼的展厅,明显就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场。那些抽象的符号,如一个大彻大悟的人,用简单大气的笔触勾画出生命最本质的东西。我站在巨幅画作前,久久不愿意离去。
看完画展,我和安安直接摸到了美院的食堂。安安是个生活特别有规律的人,绝对不会因为玩而忘了吃饭和休息。那天,我们惊讶地发现,美院的饭菜比我们学校的还要便宜还要好吃。两个人很开心地要了两荤两素,安安一个人吃光了两碗米饭,被我狠狠地取笑了一番。其实我很喜欢和安安一起吃饭,她是典型的南方女孩,骨架小小的,看着很匀称,其实身上都是肉。安安自己也说,唯一戒不掉的就是吃。和她在一起,可以没有顾虑地尽情享受美食,一顿简单的饭都可以吃得有声有色,快意十足。
也许是在学校闷得太久了,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有趣,我和安安索性连下午的课也翘掉了。我们几乎跑遍了美院所有的教学楼,躲在窗帘后面偷看研究生做设计,半懂不懂地旁听了一个博士生的答辩,在美院旁边的皮影戏博物馆里逗留了很长时间,最后又回到美院的校园里。随意地躺在草地上,没有任何言语,偶尔相视一笑,静静地享受着黄昏慵懒的时光。
这些零零碎碎的片段,现在回忆起来,好像还沾染着那天阳光的味道。我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了,原来幸福真的会让人流泪的。若不是Lea在我身边,可能真的要失控了。我心里觉得有点对不住Lea,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展品上面。过不了多久,脑海里又会浮现出和安安在一起的片段。一直到我们走出展厅,回忆的闸门终于合上了。
“今天展出的作品你最喜欢哪一件?”
“比如陈列室里的那些盒子就很有趣啊。做得那么漂亮,故意诱惑你去打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嗯,就知道你会喜欢那个。我喜欢的是楼梯上堆放的衣服,一件接着一件,用一条拉链无止无休地连缀下去,没有尽头。”
“我也猜到你会喜欢那件作品。”
Lea眨眨眼睛。我们会心一笑。
“去吃饭吧。对了,美院食堂的饭菜很好吃,而且可以付费,不需要刷卡。”
“不要,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又要去食堂。我们去吃日本料理吧。我知道有一家店很不错哦。”
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我知道她是不会去食堂的。Lea和安安不一样,她并不在意食物的口味,只是喜欢追求精致的感觉,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拗不过她。
三 麦子
晚上回到宿舍,意外地发现,麦子正坐在我的座位上和三个小学妹聊天。三个月不见,她已经穿上职业装,多了几分成熟和干练,我不觉有点恍惚。麦子露出笑容后,我的心安定下来了。她还是我熟悉的那个麦子。
“怎么突然回学校来了?”
“想你了,过来看看你不行啊?”
“真是这样,那我就感动地飘上天了。”
“找个地方去喝东西吧,我请客。”
“好。今天要狠宰你一次。”
我和麦子去了学校的饮品店,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然后一人要了一份饮品,她点的是奶昔,我点的是冰柠檬茶,来了那么多次,我们的口味从来都没有变过。
“还要点什么吗?我去买点吃的。”
“不用了,我不饿。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
麦子是自己开公司,创业初期非常不容易,我舍不得让她花钱。
“其实我今天就是想和你说个事儿。听我的话,和安安和好吧。看到你们现在这样不冷不热的,我心里都觉得难受。”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我装作是在看饮品单,避开了麦子的眼神,心里莫名地感到有些烦躁。本来很美好的气氛也因为这句话烟消云散。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之间在闹别扭。有什么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你们又不是那种磨叽的人。”
麦子一向很聪明,不过这次她错了。有些事情不是想说明白就能说明白的。
“我和安安是真的回不去了。”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可是你必须要想清楚,你失去是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别忘了,在你被大家孤立的时候,是安安一直站在你的身边。”
我被麦子的话狠狠地呛到了。我知道在别人眼里,我和安安分开,责任全都在我。可这样的话从麦子口中说出来,我没办法接受,更何况是这么硬生生不拐弯的质问。
“麦子,你以为我心里好受吗?我们吵架之后,我眼巴巴地等了她整整一个月啊,她压根就没来找过我。有时候在路上见到了,她看都不看我一眼,绕得远远的。你觉得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只知道,你们吵完架后,安安回到宿舍大哭了一场,同住那么久,我第一次见她哭得那么伤心。”
话还是很硬,不过麦子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的心也软了。我以为安安像她表现得那样冷漠,没想到她也会因为那天的事情哭泣。
“麦子,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和安安闹成这样是因为谁吗?”
“是谁?”
“小欣。”
我挑了挑眉毛,麦子不吭声了。我和小欣的合合分分,麦子再清楚不过。若不是我和小欣闹翻,也不会和麦子成为朋友。一个小欣一个安安就已经把我的心全都占据了,再容不下其他人。
我喝完最后一口柠檬茶,把埋在心底的事又重新掏了出来。
大四刚开学立刻感觉到无形的压力。面对前途,有些人已经有了方向,有些人则还陷在一时的迷茫当中。我就是后者。班上有一半的人选择了考研,我、小欣还有安安都是这其中的一员,不同的是,她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不知道。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到了10月份,报完名后,复习的强度就开始加大了。图书馆里面挤满了人,用功的不用功的都往一个方向奔,只不过有些人会在图书馆里面窝上一天,有些人虽然占了座,却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安安一个人占了两个座位,她是铁了心要好好搏一把,小欣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从来没见她那么用心过。我也会去图书馆,就好像是上班点卯一样,到点了就去,图书馆关门了就回来。不同的是,我没有占座,而是采取了打游击的方式,看到哪个座位空着就往哪儿坐。不过我还是有意避开了小欣和安安,和相熟的人坐在一起,免不了会相互干扰。
时间如流水,哗啦啦地就来到了11月份。那时候我已经搬出了宿舍,在外面租了间房子,去图书馆的次数也明显少了很多。就算是在图书馆见到安安或者小欣,也只不过点个头或者停下来说几句鼓励的话,然后匆匆离开。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平淡淡地打发过去,再不会有任何纠葛的。
那天我和竹子相约着去图书馆还书。图书馆的书规定一次能借10本,可以借两个月,超出时间就要续借。不過为了防止同学霸占书籍,续借必须要再等上一天。我和竹子考得是不同的专业,借的书也不一样。所以我们就想出个法子,一起去还书,然后当时就可以把对方的书全部借过来。这样就不必再等上一天。考研的人那么多,专业书籍又只有那几本,等上一天估计就被别人借走了。
我和竹子交换完书就打算离开图书馆,在楼梯口,我遇到了小欣。她明显瘦了很多,人也很憔悴。本来那么一个要强那么爱护形象的人被考研折磨成这样,我有点看不过去。
“复习怎么样了?最近看你连上课都不来了,真的不要太强迫自己。”
“没事,我自己知道。”
“再见。”
我知道话多没好事,赶快终止谈话想要转身离开。小欣一伸手拉住了我:“等下和我一起吃饭吧,我想和你聊聊。”
我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竹子,但终究没舍得拒绝小欣。竹子独自离开了,我留在图书馆等小欣。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之后的事情,我压根就不会留在那里。麦子你知道的,小欣只要一个电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我还是会走到她身边。我想过和她绝交或者从此不再搭理她,可是我做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
“小欣还完书以后,离吃晚饭还有段时间,她状态很不好,说想和我聊聊天,我们一起去了学校假山旁边的亭子里。我们互相问了问对方最近的情况。一开始有说有笑,气氛还挺不错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聊到考研复习上面了。小欣说她写的影评被老师批了,说写成这样,考研肯定不行。她心里特别难受。越是想努力越是找不到方向。我只能在一边安慰她,让她不要着急,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再说那时离考试还有两个月,还能来得及。她就狠狠地冲了我,然后开始发飙,哭得特别厉害。我只能傻呆呆地站在一旁,又难受又无奈。”
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这样的事情在我们相处过程中发生过不止一次,我担心小欣控制不住情绪,可又没有办法把她抛在那里。
“后来呢?”
“后来还能怎么着,我站在那里陪了她半个多小时,她发泄完就好了,我心里却堵得没办法排解。我把她送回图书馆,晚饭都没吃就回了租的房子里,心里越想越委屈。我知道她压力大,我知道她要强,我统统都知道。可我也是人啊,那些难听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觉得疼。”
若是在以前,我可能忍一下就算了,不会去计较什么。那时候我和小欣是好朋友,朋友之间即便做些过分的事情,能原谅的还是会原谅。我和小欣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不愉快,也背负了太多不能回忆的往事,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去包容她的言行了。
“这件事情和安安有什么关系?”
麦子突然插过来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第二天上课前,我见到了安安,就把她叫到一间空的教室里。我心里难受得不行,就想找个人说说。没想到安安听完后,第一反应居然是替小欣说话!安安让我不要计较,说小欣压力太大了,说小欣很在乎两个月后的考试,说小欣……麦子,我一听这些话,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我其实就是希望安安能够说几句宽慰的话,我不是让她来和稀泥的!”
我紧紧地握住拳头,手颤抖得厉害。麦子递过来第二杯柠檬茶,我想都没想,拿起来就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让心里舒坦了许多。
“麦子,我不知道安安那天为什么要说那些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维护小欣。我和她是朋友啊。如果是安安受了伤害,我绝对会无条件地站在她这一边。”
麦子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个方框:“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些条条框框的东西,你和我有时候还可以突破这些边框,安安做不到。她永远都是生活在方框里的人,她绝对不会为了你去得罪其他人。不是她不想,而是她在方框里面待得太久了,根本就做不到了。”
我知道,麦子说的我都知道。也正是因为我知道安安是一个怎样的人,心里才会那么不甘。我是多么希望安安可以为了我突破一下,哪怕只是一脚踩在边框上都可以。她就连这一点都做不到。或者说,她根本不愿意去做。
“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心里很难受,安安心里也不好受啊。找个时间说清楚吧,你们做了三年多的朋友,这段感情多珍贵啊。”
我苦涩地摇了摇头。从旁边的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巾,紧紧地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再慢慢地摊开:“我和安安的关系就像这张纸一样,就算再怎么展平,也抚不去上面深深浅浅的折痕。你以为我会舍得这个朋友吗?后来是我主动去找安安谈的,我向她道了歉,只可惜选的时机不对。”
“什么时候?”
“辅导员宣布她当学习委员的那一天。”
麦子不相信地看着我,我用眼神坚定地做出了回答。麦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四上学期已经过半的时候,某天早上,刚上完课,辅导员突然进到教室里,匆匆宣布班组成员的调动。以前的班长被撤职,学习委员升为班长,而没有任何职务的安安成了学习委员。对于辅导员的决定,大家各种不理解,但也无话可说。我就是在那天中午把安安约了出去。
“其实本来那天我就打算找她和解的,连措辭都想好了。冷战了一个多月,首先崩溃的是我,我真的受不了安安的冷漠。所以我选择了维持表面的平和。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那天安安会当上学习委员。我的主动和解也变得那么苍白可笑。”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我去找安安的时候,她脸上露出的笑容。没有任何吃惊的反应,她料到我会来找她,所以丝毫没有掩饰笑容里那么明显的几分得意。
“我和安安有太多太多美好的时光,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宁愿选择决裂,然后一个人默默地守着,不让任何人和事插进来破坏以前的记忆。麦子,其实小欣那天说了很多伤人的话,但最让我无法接受的就是,她将我们的过去狠狠地踩在脚下,没有一丝留念,而那些对我来说,却是深藏在心底、不愿去触碰的、最珍贵的东西。”
“你这个丫头,就是一根筋,不,是没筋!”
麦子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样子,说出来的话却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们彼此都太熟悉对方了。在安安的问题上,麦子要我给她一个交代。我给了,事情也就了结了。麦子知道能说的我一定会告诉她,不能说的她也不会去追问。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4月底,天气早该热起来了,偏偏吹来的晚风还是冷冷的。麦子第二天还要上班,所以不能在学校住,我把她送到了校门口。本想把她送回公司的,麦子执意不肯。
“把我送到公司,你再一个人走回学校,我能放心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赶快回宿舍,再晚点就要关门了。我到了就发短信告诉你。”
麦子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狠狠地拥抱了我。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很疼,也很温暖。我还在贪恋麦子的体温,她已经抽身离开。我呆呆地站在校门口,看着麦子慢慢地走向十字路口。直到这时,我才深刻地意识到麦子已经是一脚踏出学校外的人了,而我还固执地死撑着不愿离开校园。对于过去,我远比她要执念得多。
四 竹子
说好了我、Lea还有麦子三个人一起给竹子过生日,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最后真正坐在小饭馆里的只有我和竹子。
“麦子的公司遇到点事,脱不开身,Lea人在市区,也赶不回来。”
“没关系的。我知道大家都很忙。再说,我本来也不打算过生日的。”
看着竹子浮肿的眼睛,我知道她还没有从那件事情里走出来。
竹子报考的是上海戏剧学院的研究生。分数差了几分,又不愿意服从学校的调剂,结果复试放榜的时候,她的名字被划去了。从知道初试分数到现在,竹子经历了太多情绪上的波折,一直躲在宿舍里面,连吃饭的时间都见不到她。就算今天不是她生日,我也会把她拖出来,我不能看着她那么消沉下去。
“实在不行,明年再考一次好啦。换个学校换个专业,好好准备一年。”
“可是我只有这一次考研的机会。”
竹子的眼圈又红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默默地吃了几口菜,嚼在嘴里都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其实考研也不是唯一的路,再说,我又没怎么复习,能考到这样的分数,也该知足了。不过今天我心里还是很难受。因为我听说小艾复试通过了。她虽然和我报的专业不同,但那毕竟是我最想去的学校啊。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吧。”
我握住了竹子的手。这一个多月,她瘦了好多,以前手上肉肉的,现在都能摸到骨头了。
“抱歉,弄得你心情也不好。如果换成是别人,我根本不会多想什么。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是她。你说我嫉妒也好,小心眼也好,我真的不愿意是她。”
竹子哭了。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流眼泪。我不顾别人的眼神,走过去抱住了竹子。
竹子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小艾。小艾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小个子,说话带点湘西口音,软软的,甜甜的。和高挑丰满的竹子站在一起,就好像是个小妹妹。她们从大一军训起就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似的。小艾和安安住在一个宿舍,我跟小艾只是点头之交,和竹子更是没有什么交集。我和竹子是因为大三下学期一起拍MV,才成为朋友的。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拍片作业都是同学自行组成小组完成。安安是和她们宿舍的四个人一组,正好缺人,我就去了她的小组,竹子和Lea落了单,麦子也把她们拉进了小组。就这样,安安、麦子、小林、小艾再加上我、竹子还有Lea,组成了班上唯一的一支娘子军。
大家最终选定了小艾的创意,加上Lea提供DV,竹子提供三脚架,拍摄工作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组里的姑娘们都明白,这可能是大学期间最后一次拍摄机会了,大家都格外上心,一大群人在学校里面跑来跑去,这边的戏拍完了,就赶紧转移到下一处地方,忙得不亦乐乎。最投入最认真的就要数安安了。除了最后的剪辑,其他如场记、道具、临时摄像之类的事她都要进去搀和一下。本来MV里每个人都有两三个镜头,安安为自己多争取到了一场戏,更激励了她的干劲,片场到处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好像从来都不疲倦一样。
当然,热闹是属于别人的,我只是个沉默的参与者。以前在其他小组的时候,当过两次编导,觉得太累了,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不参与出谋策划。该拍的戏,我拍;该做的事,我做,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问。组里还有个和我同样懒散的人,那就是竹子。别人出去拍外景的时候,我和竹子在教室里看道具和服装,一人霸占一张课桌,晒着午后的阳光。也不知是谁先挑起来的话头,反正就这么搭上了话。原来觉得竹子是个挺闷的人,没兴趣和她打交道,一聊天才发现,其实她是个挺活泼的姑娘,言语里还带着点幽默和开朗。MV还没拍完,我和竹子就熟络起来了。
现在回忆起这段往事还觉得好神奇。竹子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我忍不住问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搭讪时说了什么吗?”
“啊?你说的是拍MV时候的事吗?我真记不住了哎。”
“当然不是啦。是大一上学期的事。那天一出教学楼就开始下雨,我没带伞,你正好打着伞从我身边走过。我就问你去哪儿,你撂下一句回去洗澡,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本来还想蹭一下伞呢。”
“有这件事吗?我怎么都记不得了。不过我那时候心情郁闷,不爱搭理人倒是真的。”
成功地转移了竹子的注意力,我心里悄悄地松了口气。
“对了,你这学期在宿舍能住得慣吗?还失眠吗?”
“还好。我现在比她们睡得晚多了,每天都要抱着笔记本电脑去自修室敲论文啊。”
大四上学期我住在小学妹的宿舍里,作息时间不同步,又没办法沟通,结果弄得严重失眠,被迫搬到学校外面的出租房里去住了两个月。这学期重新搬了回去,好在已经慢慢适应了。
说起大三快结束时的那次搬家,真是不堪回首的记忆。MV刚拍完,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份。六月下旬考试扎堆,英语等级考试和期末考试只隔了一周,大家的头皮都开始发紧,偏偏学校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要划分学院,还要依据学院重新安排住宿,并强制要在考试结束前全部搬完。这下整个学校都开始躁动起来,炙热的程度赛过六月的大太阳。
我们班上总共只有9个女生宿舍,公然闹翻天的就有8个,积攒了三年的怨气好像都在这一刻爆发了,所有的矛盾一触即发,所有的人都参与到了这场宿舍大战之中,而我是唯一的看客。早在进校之初,我就调剂到了文秘专业的宿舍里。我宿舍的三个姑娘已经毕业了,我一心想着继续留在那里,所以直到在辅导员给我下最后通牒之前,我还一直优哉游哉地冷眼旁观着周围的一出出闹剧。辅导员的一个电话,把我也拉进了这个混局当中。
接到电话的那天,我刚把最后一个室友小琦送走。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宿舍里,有点空虚又有点意外地轻松。毕业论文、面试、实习、找出租房、整理行李、办理离校手续。这些天,我看着三个室友做着这些事情,好像自己也提前毕业了一回。三年的朝夕相处最后只剩下一个人的宿舍,床空了,柜子空了,三年来积下的人气儿还没散去。熟悉的气味弥漫在房间每个角落,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三个人的体温。我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手有意无意地滑过小琦的桌子,想到剩下来的半个月要一个人住在全部腾空的楼层里,有一些伤感,有一些陌生,却也有一丝新鲜的感觉。可惜,这个电话把我的情绪全都破坏了。放下电话,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该找个人商量对策。头脑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安安。相处了那么久,这已经成了一种下意识的习惯。
那天我刚进安安的宿舍,就嗅到了浓浓的火药味,四个人各坐各的电脑前,一人一个耳机,没有言语,拒绝交流。这让我深感意外。我只能把安安叫到了我的宿舍里。
“小林老是嚷着要搬到别的宿舍去,這两天我都快崩溃了。”
刚关上宿舍门,安安就忍不住开始抱怨。
“麦子觉得大家都住了三年了,最后一年怎么也能凑合过去,再说又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小林不愿意,就整天和麦子吵。结果这里还没停歇,那边小艾也嚷着要搬出去,这下全乱套了。小林要搬出去的原因我心里明白,她是为了摆脱麦子。麦子对小林太好了,这份好已经超出正常范畴了,小林承受不了,所以小林想抓住机会离开麦子。可让我弄不懂的是小艾,她为什么也吵着要搬出去啊?”
“大概是小林求她的吧,她怕自己一个人搬到别的宿舍适应不了。”
“她俩根本没打算要搬到一个宿舍啊,是各搬各的。”
这下,我的头大了。班上唯一安静平和的就是安安的宿舍,我还以为她们已经开始搬家了呢。没想到私底下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安安,我今天也快要崩溃了。辅导员刚才打电话来,非要我这几天就搬回学院,而且要搬回以前的宿舍。我快疯了。我本来就是因为宿舍有矛盾才搬出去的,他现在又让我搬回去,这怎么可能啊?”
安安也愣住了。我们俩呆呆地看着对方,大眼瞪小眼,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宿舍问题越演越烈,短短几天就上升到了白热化的程度。我往教导处跑了几趟,确定留在原来宿舍已经没有任何可能性了,再加上我以前的宿舍已经放出话来,不会接受任何人住进去,我索性彻底不管不问,由着她们去折腾。倒是安安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一来就是大吐苦水:“现在就麦子还硬撑着想维持宿舍的平和,小艾和小林心早就飞了,我真是不敢想像会闹成什么样。”
“随她们闹去。你就算是有心想去管,又能管得了吗?”
“我当然是不想管,都快要考试了,一想到那么多要背的东西我就头疼。可问题是现在我根本脱不了身啊。”
“怎么会这样?”
“算了,我就直说吧。麦子对小林好,这个你肯定是知道的。可那不是一般的好,麦子是真的喜欢小林。小林受不了麦子的纠缠,铁了心要搬走。小林一走,小艾就觉得这个宿舍没法住了。麦子对男生完全不感兴趣,她喜欢的是女生,以前有小林在还比较安全,至少麦子不会注意到其他的女生,如果没了小林,难保不会发生其他的事情。所以小艾这两天一直鼓动我和她一起搬走。我现在也拿不定主意。我和麦子的关系一直很好,这样搬走我觉得挺对不住她。可小艾的话也很有道理,让我继续和麦子住下去,我心里也不踏实。你说我该怎么办?”
安安的一番话听得我晕晕乎乎。我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那就是麦子喜欢小林。这点我很清楚,因为是麦子亲口告诉我的。我以为那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却没想到这个“秘密”会从安安口中说出来。
“你怎么知道麦子喜欢小林的?”
“怎么会不知道呢?毕竟在一起住了三年,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如果不是麦子把小林逼得太紧了,小林也不会吵着要搬出去。以前麦子只是默默地对小林好,现在则是公开地管着小林,小林只要和男生打交道,麦子就一脸的不高兴。小林要是哪天心情不错,给麦子点好脸色,麦子能高兴上一整天。麦子的那些反应,我看在眼里都觉得别扭。我倒不是有什么偏见,麦子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可这毕竟是四个人的宿舍。唉,天天如此,谁受得了啊?小艾有时候看不下去,还会说上几句,我是连说都说不出口,只能装作看不见。”
安安面对这些感到为难,我听到这些也感到为难。安安是我的朋友,麦子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劝麦子放弃小林,也不能替安安做出选择。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几次谈话之后,安安也变得沉默了。她终于明白了一点:在这场闹剧里,她和我都是一样的被动,我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等我从宿舍问题里彻底挣脱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考试周。最终掌控了局面的是辅导员。他的处理方式非常高明,没有别的花招,就是一个字:拖。不管谁到他这里来哭诉,根本不理睬。最后大家的耐心全都耗光了,他才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搬家事宜。
折腾了一圈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全部宿舍维持原状,大家无话可说,只能把抱怨咽进肚子里,该收拾的收拾,该搬家的搬家。安安终于不用夹在中间受委屈了,只可惜了麦子苦心维持的良好宿舍形象被毁得干干净净。
竹子的宿舍搬来了一个同系不同专业的学生。以前的三人宿舍突然多了一个人,宿舍关系需要重组,竹子趁机缓和了宿舍矛盾。虽然还是不冷不热,至少大家可以相安无事地在一个屋檐下住了。
辅导员最终把我安排到了学妹的宿舍里,而且允许我考完试再搬家。和其他人相比,我算是这场搬家大战中的幸运儿。
如今临近毕业,新的混乱又开始了,有人欢笑有人哭,我依然是个被动的人,没有主宰自己命运的能力。
竹子在小饭馆里擦干眼泪,我们吃了点东西就回了学校。竹子的生日餐就这么匆匆地结束了。
一直到了竹子的宿舍,她才勉强平静下来。这是竹子搬家之后,我第一次走进她的宿舍。我知道竹子宿舍的情况,所以每次来找她,都是把她叫出宿舍,免得弄出不必要的尴尬。现在,竹子宿舍的其他三个姑娘还没有返校,我可以安心地坐着陪她。
我仔细地打量着竹子的宿舍,还忍不住跑到阳台上看了看。宿舍楼是S形的,分ABCD四个区。她住在A区的开头,我住在B区的末尾。每次来找她,都要七拐八拐地绕过好几道走廊。所以站在竹子的阳台上和站在我宿舍的阳台上看到的风景自然也是不一样的。接连下了多日的雨,这会儿天空突然放晴,太阳也变得羞涩起来,正午的光芒依然是柔柔的。我一扭头,竹子就在我身边,嘴角似乎还挂着一抹极淡的微笑。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刚才哭得很难看吧。”
“没有啦。不要想太多。”
“有你在我身边,感觉心里好受多了。真的谢谢。晚上要请你吃饭的。”
“不用了。”
“喂,今天可不是我一个请你哦。”
竹子做出一副神秘的表情,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算了,不逗你了。他请了三天假过来看我,这会儿已经坐上火车了。”
竹子口中的“他”是她在南京工作的男朋友。我瞪大眼睛盯着竹子,竹子被我看得都不好意思了。
“我也是刚刚收到他的短信,他事先都没有告诉我。真是太突然了。”
“那今天晚上你们就好好甜蜜吧,我就不当电灯泡了。请客吃饭的事明天再说。”
我做出一副很了然的样子,拍了拍竹子的肩膀。竹子露出了这么多天来最灿烂的笑容。
五 小艾
刚走出竹子的宿舍。我就接到了安安的电话。那一刻,我心里真是悔死了。若是刚才答应了竹子,就不会那么尴尬了。虽然短信和电话的内容是一样,都是安安妈妈请吃饭,但短信我可以很果断地无视,电话就不能了。
5点半,我准时下了楼。我心里很忐忑,下楼梯的时候,脚步变得沉重了许多。注定了,今天晚上不会是什么愉快的饭局,至少对我来说不是。等到了宿舍楼前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更尴尬的事情。小艾正在和安安的妈妈聊天,气氛似乎非常融洽。那一瞬间,我真有冲动想回自己的宿舍,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换上笑脸迎了上去。
一路上,我都尽量走在比较靠后的地方,刻意和小艾还有安安保持着一段距离,好像这样,我的心里才会稍微轻松一点。
打车、找饭店、点菜,所有的程序都被安安的妈妈包办了,我们坐在饭桌前,各想各的心思。我是第一次见到安安的妈妈,之前也没有什么了解。我很少打听朋友的家庭,一来觉得是他们的私事,二来也不感兴趣。不过安安的妈妈倒真是和我想像得差不多,说话做事风风火火,妆容衣着都很讲究。暗暗揣度一番之后,我决定今天要少言语,多微笑。
安安妈妈落了座。寒暄客套一番之后,接下来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安安。女儿要去香港读研,做母亲的言语里自然流露出一份骄傲的神色。我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不过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考研失利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得我抬不起头。麦子来不了,小林还在返程的车上,安安和她的妈妈坐在我的对面,小艾坐在我的旁边,这种种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心里非常不自在,只能频频端起杯子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真算是尝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一直等到菜都上齐了,小林终于赶了回来。多了一个人,气氛立刻出现了变化。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我这才算是解脱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我慢慢地从局内退到局外,不动声色地观察起每个人的反应。
小艾平日里总是顶着一脸的浓妆。其实小艾的娃娃脸就算是不上妆也很可爱,可她偏偏喜欢深色的眼影,浓烈的唇彩,这样的妆容衬上微卷的褐色长发,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肤色有点脏。同学那么久,我很少能见到小艾不化妆的样子,今天难得化了淡妆,感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我偷偷打量了她几番,看得出今天小艾有些不自然。她论文的英文参考文献被查出来是用了软件作假,被迫延期答辩,所以整个人显得有点强打精神。小林今天的面试似乎比较顺利,能看得出她心情很不错。小林很会察言观色,说话也很有分寸。就算话比较多,也不讨人厌。两厢一比较,小艾就差得多了。在安安妈妈面前,她极力想表现得跟安安很亲密,聊天却总是莫名其妙地冷场。这个时候,小林就会把话语权抢过来,说些学校的趣事,顺带着把安安也拉上聊几句。小艾就只有在一旁干笑的份儿。
看到小艾的尴尬,我心里不由得有些暗爽。心情一转好,就有了说话的欲望,自然而然地重新插回了饭局中。
我插进来的很不是时候,话题又被安安妈妈转到了个人前途上面。小林把自己应聘的那家公司狠狠地夸了一通;小艾低调地说已经被上海戏剧学院录取了,要继续读研;轮到我的时候,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不能保持沉默,只好用正在找工作来支吾过去。安安妈妈偏偏揪住这个话题不放松,开始大谈她四年来是怎么给安安设计人生道路的,听得我们三个人都无话可说。正好我们身后的大屏幕在转播足球世界杯的比赛。我借口关注赛况,频频回头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至于其他人的反应,我再没有心思去关注了。
这顿饭吃下来真是身心俱疲,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迷迷糊糊地被竹子的短信叫醒。她约我去图书馆,先见人,再吃饭。放下手机,我躺在床上开心得吹了几声口哨,终于能见识到竹子的神秘男友小柯了。竹子的保密工作一向做得很好,大家套来套去,都问不出来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对于小柯我也只是比别人知道得多一些,零散的细节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印象。
一进图书馆就看到了竹子和小柯。小柯确实是个挺普通的男生:中等个儿,瘦瘦的,看上去很学生气,还有点腼腆。简单介绍了一下之后,我们就直奔今天的主题——找饭馆吃饭。一路上,竹子都显得很活泼,看上去挺闷的小柯也是个健谈的人,他们之间的气场旁人很难插进去,作为朋友,我看在眼里,真是既羡慕又嫉妒。直到进了饺子馆,竹子和小柯才算是从二人世界里走出来。
“好奇怪哎。昨天他见到Lea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就放开多了。你没发现他今天话还蛮多的吗?”
“估计是因为Lea的气场和别人不一样吧。”
此話一出口,我和竹子都会心一笑。Lea是个特别奇怪的家伙,我和竹子单独跟Lea在一起,聊上一个下午一个晚上都很开心。如果是我们三个人坐到一块,各种冷场不说,还经常出现我和竹子已经转到下一个话题了,Lea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的情况,总之气氛非常诡异。我和竹子屡试不爽,却都摸不清原因。
“说吧,想吃什么,今天有人买单,不要客气。”
竹子这话是冲着我说的,其实有一半也是说给小柯听的。我当然不会点破她的小心思。
“到了饺子馆,当然是吃饺子。菜啊什么的你就随便点一点好啦。”
“那我要猪蹄行吗?”
我一咧嘴:“没问题,你要吧。”
“她是故意逗你的。她跟我说过你不吃猪蹄的。”
小柯突然插进来的话让我很意外。
“你怎么知道?”
“你们上次去‘外婆家吃饭的事,竹子都告诉我了。”
我狠狠地瞪了竹子一眼,居然把我们之间的事情给说出去了,真是重色轻友。
“外婆家”是一家连锁餐厅,我和竹子去市区看3D电影的时候,约好中午去“外婆家”吃饭。去了之后,才发现点菜成了大问题。我忌口,大部分的菜都吃不来,竹子本想美美地吃一顿海鲜,为了迁就我的口味,只能忍痛放弃。我提出各点各的,竹子坚决不同意,非要点我们都能吃的菜,我知道这是竹子的体贴之处,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第二天竹子拉上麦子特地去吃了一次,才算是满足了口福。
“你要是想吃猪蹄就要一盘,你俩吃,不用顾忌我嘛。”
“真的不用,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们中午已经吃过了。”
“我就喜欢看她吃猪蹄的样子,超级好玩。”
这两个家伙三句话没说,就又进入了二人世界。看到竹子一脸甜蜜的样子,我打心眼里替她高兴。这些朋友里,竹子和我的脾气性格最像,看到她,就好像看到我自己。竹子能够开心快乐,对我来说也是无形的鼓舞。
和竹子真正成为可以交心的朋友还是在大三搬家那会儿。我被辅导员特许考试后再搬家,为自己争得了安静的考试復习时间之后,才意识到已经进入了高温期。杭州的夏天是很难熬的,太阳毒,湿气重,住在一楼,更是难受。说是一楼,其实已经算是二楼了,宿舍楼的一楼是整体架空,用来做自行车车库的。即便如此,宿舍里还是待不住人,往往到了后半夜才能勉强入睡。不过比起占不到座的图书馆和那些乱糟糟的新宿舍,我的空宿舍俨然成了复习宝地。Lea和竹子早早地瞄上了我的宿舍,成了我这里的复习常客。我本想把安安也拉过来,可安安执意要去图书馆。她在图书馆里占了两个座位,三餐全是叫外卖,几乎把那里当成了家。我知道安安很看重成绩,考试期间什么都不顾,也就没有勉强她过来。
考《世界电影史》这门课前,我和竹子还有Lea说好一起整理资料。刚吃过晚饭,Lea和竹子就抱着厚厚的《世界电影史》来我宿舍挑灯夜战。刚坐下复习的时候,我们一个人抱着一瓶冰凉的可乐,还能抵御一会儿炎热。过不了一个小时,就有些受不了了。热气一浪一浪地从窗户外面滚进来,人坐在房间里,就像是在蒸桑拿一样。头顶上只有一个小风扇,慢悠悠地转着,开了也只是心里安慰。更不巧的是我的蚊香用完了,我们仨只能一边拍蚊子一边背书,最后发展到花露水和风油精齐上阵都抵挡不住蚊子的进攻。后来还是竹子想到从楼管阿姨那里借来了一些蚊香片,才算把我们解救出来。这么一折腾,复习的兴致也被打乱了,Lea早早地跑回宿舍睡觉了,我和竹子则索性聊起天来。
“真是不想考试了,这两天光是搬家就累掉了半条小命。”
“我也不想考试啊,一想到考完试还要搬家,还要去和几个90后的小孩一起住,头就大啊。”
“那也好过和班上的人住在一起。经历过这次宿舍风波以后,我算是彻底看透了。”
竹子愤愤地把脚翘到了椅子上,我也蹬掉拖鞋,盘起了腿。
“不过,我真没想到麦子她们宿舍也能闹起来。”
“所以说,看问题不能只看表面啊。对了,你觉得小艾是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一聊天,必定绕不过小艾。幸好是竹子主动挑开的话题。
“我真不知道。我和小艾几乎没打过交道。”
“大家都以为是我追着小艾做朋友的,其实呢,是小艾先过来拉拢我的。”
我微微有点惊讶,竹子对我的反应一点也不意外,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和宿舍的关系糟透了,有个人主动过来对我好,我当然很感动。真正相处了之后,才发现根本受不了。小艾是个特别任性的姑娘,经常一个电话就把我招呼过去了。和她在一起,我真的很累很累。可就算是心里再有怨言,我嘴上也说不出来,该陪她还是要陪。小艾也就是吃准了我这一点,上哪儿都要拉上我。”
“竹子,你的性格其实挺好的,怎么会受到宿舍其他人的排挤呢?”
“原因很简单,她们三个都是有男朋友的,就我没有。”
竹子无奈地笑笑。别人有的,你没有,那么你就是异类,就是要被欺负。现实就是这么残酷,没什么道理可讲。
“刚开始和小艾做朋友的时候,确实很开心,觉得自己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再回到自己宿舍的时候,怎么都忍受不了那种压抑的气氛,就想去找她。可能去小艾那里的次数太多了吧,麦子对我还挺有意见的。”
“麦子就是这样的家伙。以前我老是去找安安玩,她对我态度也不好。熟了以后,她向我解释说那会儿觉得一个宿舍的就该在一起玩,看到其他人把自己宿舍的人拉走,就很不爽。我现在还老拿这件事来跟她开玩笑呢。”
我忍不住笑起来。竹子的表情还是很严肃,没有丝毫的缓和。
“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可以成为朋友;用心去对待的人,反而弄成现在这样,是不是很讽刺?小艾是个嫉妒心特别重的人。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根本看不得我有比她强的地方。她总觉得我是个可怜虫,她和我做朋友,是在施舍我,我天生就要比她低一等。所以她看到我的宿舍关系有所缓和,就又进去插了一脚。”
“她做了什么?”
“我和小艾在一起的时候,曾经抱怨过宿舍人睡觉太晚,影响到我休息。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啊,我当她是朋友,才会和她说贴己话。结果她把我的话又学给我宿舍的人听,故意挑起事端。那次我被整惨了,如果不是麦子出头帮忙调和,我肯定在宿舍里待不下去。因为这件事,我和小艾彻底掰了。”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拍MV之前?”
我大概明白竹子的处境了。
“没错。拍MV前,我们已经不来往了。只不过我害怕我和小艾之间的矛盾会影响到组里的拍摄,所以才会把自己的三脚架贡献出来。”
“那是你的三脚架?”
“嗯,是我的。本来是攒钱买DV的,结果被忽悠买了个三脚架。自己都觉得这事儿太荒唐了,所以就跟大家说是我借的。你还记得有一次拍完宿舍的戏以后,我们要转到教学楼去拍下一场。等我从宿舍抱着道具出来时,人全都没影了,就看到三脚架孤零零地立在宿舍楼前。那么一大群人,就光顾着自己跑了,根本没人想着要拿上三脚架!我当时差点都快哭出来了。”
我拍了拍竹子的肩膀。竹子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后来的事情你也都看到了。MV一直拖到课堂上才第一次放映,之前谁都没看到过样片。其实我早就猜到小艾会做手脚,只是没想到她会那么狠。”
竹子的正面镜头和台词全被剪了,只留了一个背影和一个匆匆的过场。放完片子,竹子就默默地出去了,之后的课也没来上。
“算了,不值得为这种人生气。再说了,其实这次的MV,大家心里都有怨气。你看那片子剪得七零八落的,最过分的是所有人的时间加起来都没她一个人露面的时间长。但咱们也没办法,歌曲是她选的,故事是她编的,分镜剧本是她写的,男主角是她联系的,连最后的剪辑都是她亲手操刀的。大家嘴上不说,心里可都清楚她是怎样的人。”
“你知道小艾为什么要找那个男生吗?她其实是想借这个机会追他。只可惜那个男生从头到尾就没搭理过她,她的一番苦心白费了。”
“原来是这样啊。”
竹子的嘴角微微动了动,扯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
“其实小艾身上也有不错的地方。她敢说敢做,能力也不差。就是太爱花钱也太八卦。我总把她当妹妹看,其实她比我们要成熟多了。很多我们看不透的问题,她轻轻一点拨,就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效果。”
“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维护她?”
“如果是安安,你的心也会偏向她的对不对?”
“那不一样。”
那时候我和安安还没有闹翻,我们还是朋友。直到我有了相似的经历之后,才明白了竹子话里的苦涩。
之后的聊天就轻松了很多。我们一人捧着一杯滚烫的绿茶,喝得满头大汗,聊得畅快淋漓。我惊讶地发现,竹子是那么热爱话剧,对音乐剧的了解也让我自叹不如。不过所有话题中,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她一直小心守护的恋情。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们是高中同学啊,都认识六年了。”
“哇!怎么会现在才开始交往呢?”
“那个……以前只是普通朋友罢了,没有感觉啊。”
“嗯,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就是個很普通的男生啊,没什么特别的。”
“这么说,前段时间你突然失踪,其实是去南京看他了?”
“嗯。”
“那其他人知道吗?”
“喂,我都说了,就你一个人知道,其他人我压根没提过。”
竹子面对我的连环问题哭笑不得,最后实在招架不住了,嚷着要换话题,还逼着我发誓帮她保守秘密。
后半夜,气温降下来了,我们的心依然是暖暖的。如果不是天已经亮了,我们会一直这样聊下去。早上6点半我们互道晚安,拿着整理好的资料去狂背,8点50还要准点上考场,幸好这门功课我们都没有挂科。那个夜晚也因此成了我们最难忘的回忆。
每当我和竹子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都会唏嘘不已。幸好我们读的是四年制的本科,如果是专科,就要错过彼此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上一刻还是路人,下一刻或许就成了熟人。
“对了,我听麦子说,昨天安安妈妈请你吃饭,你去了吗?”
竹子的话又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饭桌上。
“嗯,去了。”
“看来我今天把你拉出来是对的,正好调节下情绪。”
我递给竹子一个微笑,没有搭话。
竹子知道我昨天肯定很不自在。她和麦子都以为我不想见安安,其实我最不想见的人是小艾。
吃完饭,竹子送小柯回旅馆,我独自一人默默地走回宿舍。传媒学院生活区的晚上是很热闹的,一大群人聚在小广场上玩轮滑,一对对情侣从我身边走过。欢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踩着被路灯拉得细长的影子,感到从未有过的落寞和悲哀。
六 我
收拾完最后一包东西,躺在光秃秃的床板上,整整一夜没有合眼。能带走的我都塞在包里了,就连贴在墙上已经残破不堪的海报,都撕下来,小心翼翼地压在书里,一起打包邮回了家。曾经属于我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一盆仙人掌。杭州空气湿润,不需要浇水,它一直默默地待在书架上,成了很没有存在感的摆设。没想到它竟是我唯一带不走的东西。思来想去,我还是把仙人掌挪到了阳台的角落里。户外的环境或许更适合它的生长。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着三个大包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三个小学妹都还在熟睡,也唯有这个时候,向来喧闹的宿舍里才会这么安静。遗憾的是,我从来没有融入过她们的生活,以后也再没有可能了。
直到走出宿舍楼,我才发现,自己的行李实在太多了点,三个大包只有一个是拉杆箱,一个人拖着非常吃力。只能慢慢地往前挪。照这样的速度能不能赶得上火车都是个大问题。还没有走到校门,我就已经是满头大汗了。突然,我听到好像有人叫我的名字,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安安已经跑到了我身边。
“你怎么起那么早?”
“我去送小艾了,她是早上六点半走的。刚从公交站回来就看到你,正好可以送送你。”
“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能去火车站。临走之前能看到你,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不用送了。”
“行李这么重,你一个人根本到不了车站的。我送你去。”
看来是没办法拒绝了,我只能把拉杆箱递给她。刚走了几步,安安停了下来:“好像有个包破了。”
我连忙去检查包。果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大概是从楼梯上拖下来的时候被磨破的。
“没关系,就这样吧。应该能撑回家。”
我心里已经有些慌乱了,嘴上还装得很淡定。
“这怎么行?半路上万一全破了怎么办?你是几点的火车。”
“9点半。”
安安看了看表:“时间有点紧,不过应该来得及。这样,我现在去超市给你买个编织袋,你就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真的不用……”
安安踩着我的话音就折回去了。她做事一向风风火火的,我站在原地,只有摇头跺脚的份儿。
不多时,就看见安安提着一个编织袋,一边跑还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种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安安离我越来越近,我眼中的安安则越来越模糊。风吹过来,脸上有一丝冰凉的感觉。安安已经跑到了我跟前,一边喘着气,一边飞快地帮我套袋子。
“安安,袋子多少钱?”
“哎呀,还什么钱不钱的。赶快走吧。”
安安坚持打车把我送到了公交总站,我直接坐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等车发动了,我才想起来和安安道别。安安站在车窗外不断地挥手,我看到她抬手擦眼睛,心里止不住地一阵心酸。我和安安的过往一桩桩涌上心头,每一件事的背后都夹杂着第三个人,这个人就是小艾。
大四开学后,我见安安的第一面就发现了她的变化。一个暑假不见,安安的单眼皮变成了双眼皮。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安安说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这借口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到实在瞒不住了,安安才选择了默认。
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双眼皮手术也没什么。只是连我都要遮遮掩掩,这样的态度让我很受伤。我不会去责问安安干吗要在脸上动刀子,也不会责问她干吗不肯说实话,即使是好朋友,有些话也不能当面说,只能埋在心里。攒得多了,心里装不下了,只要一根导火线,很轻易就会爆发出来。
某天去食堂吃饭,刚要开动,就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安安的事情。我一扭头,正好对上了小艾的目光。如果当时我把脸转过去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可那时候的我神差鬼使般地,也随口议论了几句。这一搭腔,让我和小艾形成了某种奇妙的默契。此后这样的聊天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我当然不会和小艾大大方方地议论安安,一切都是私底下进行的。
“安安其实超级在意自己的长相,别人看不出来,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你知道吗,安安妈妈是个很会打扮的人,比安安要新潮多了。能看出来她在安安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新款服装,白金耳环,名牌手表,样样齐全。只可惜安安底子真是不好,再怎么打扮也没用。她啊,就是那种能把名牌穿成地摊货的人。”
小艾说话不躲不闪,不隐不藏,这也是我愿意和她聊天的原因。她的话乍听上去挺刻薄,细细琢磨倒真是那么回事。
仔细想想,和安安相处了那么久,真没听她谈论过和外貌服装有关的话题。记忆中唯一的一次还是我们一起去上海的时候偶然聊到的。
上海对我来说是个有着莫名吸引力的城市,以前都是从文字上去感知上海,胭脂香粉,纸醉金迷,自然一段迤逦妖娆的世俗之气。或许这些正触动了我内心的细腻敏感,我也一直很渴望去看一下这个城市,见证一下这冥冥当中的契合。来杭州读书后,与上海的距离骤然缩短,出行很快就摆上了日程。
本来打算一个人去的,临到出行时还是叫上了安安。说到底,骨子里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再说万一遇到口音问题,安安的苏州话还能派上用场。我和安安是周末去的上海,计划只待一天不过夜。杭州去上海的火车很多,我们到车站就买到了合适的票。上了火车我俩都呆住了,一个个独立的小包厢,淡绿色的窗帘,洁净的桌布,这绝对是我们坐过的最漂亮的车厢。我和安安面对面地坐着,一人戴着一边耳机听安安MP3里的音乐,安安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做了几个鬼脸她都没反应,我实在忍不住了,只能小声抱怨:“喂,怎么老是看我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我在看你的眼睛。黑白分明,特别有神,还是双眼皮,真好看。”
“谢谢。”
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说谢谢。
“你的眼睛是真的很好看,不像我眼睛小还是单眼皮。而且我的嘴巴长得也不好看,嘴角有点往下撇。怎么办呢?”
安安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一脸茫然的样子。
安安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当然不会傻到去承认这一点,太违心的话我也说不出口,只好挑最保险的说:“我喜欢你的眉毛。不需要修理,自然成形。不像我眉毛又浓又乱,跟蜡笔小新似的。”
果然,安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上海之行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多的惊喜。这个城市已经打造成了国际化的大都市,和其他大城市一样,触目皆是宽敞的马路和高大的建筑,一眼就可以把城市的里外看得清清楚楚,太直白了也太敞亮了点,早已失去了它原有的韵味。
那次出行我能記住的就是安安的那番话。现在想来,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动了做手术的心思吧。
“算下来,三年来安安真是没少折腾,发型改了,牙整了,现在又去割了双眼皮。只是安安的双眼皮手术做得好失败,据说一只眼睛割了两刀,另一只割了三刀,仔细看就能发现不是很对称。”
这是小艾在食堂告诉我的话。不管真实与否,我听到耳朵里都很不舒服。如果安安跟我说她要做手术的话,我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她。不过安安八成不会听我的,她有她固执的一面。安安在有些事情上做出的让步让我很惊讶,在有些事情上的坚持也让我很无奈。
“上次安安让你去她家里玩,你怎么没去?”
“我有事,去不了。”
其实安安从大一开始,就不断地邀请我去她家里玩,我都婉言谢绝了。我很害怕去一个陌生环境,也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那你真是错过了好戏。安安在宿舍里绝口不提家里的情况,我和小林从吃穿用度上判断她家境应该不错,不过真正去她家看了才知道她家多有钱。你根本想象不出来的。反正我们仨都惊呆了。”
麦子回来后向我描述过安安家里的情况,麦子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能够让她不自觉地发出惊叹,安安家里的富裕程度可想而知。
“麦子这个人啊,看着很世故很聪明,其实也有大嘴巴的时候。她回来就到处宣传安安家里的情况,安安气得和她大吵了几次。安安就是不想别人知道她家里有钱。这个人啊,太小心谨慎了,什么都掖着藏着。我最佩服她的一点就是她特别能忍,什么事都往肚子装,再不高兴,脸上都不会表现出来,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我知道安安很能忍。安安很不喜欢别人碰她,平时我们走在路上,挽个胳膊她都受不了,更别说摸头、拍肩膀之类的亲密动作。我知道以后,就很注意这一点,私底下也会和她保持一点距离。有一次我看到Lea和安安开玩笑,一直在摸安安的头发,当时安安一声都没吭,我知道她应该很难受,就找了个机会把安安不喜欢别人碰的事告诉了Lea。Lea听了以后非常惊讶。Lea走路的时候,最喜欢挎着同伴的胳膊,安安和她一起出去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表现出很抗拒的样子。再后来,我发现安安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可以一起打打闹闹,并不拒绝身体的接触,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安安特别会做人,这一点我和小林都比不上她。她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从来没有听她说过谁的不是。这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从来不树敌,永远是一副完美的形象。其实呢,我们都被她的外表蒙蔽了,骨子里安安是个特别特别虚伪的人。”
“比方说……”
“你应该知道,我们宿舍脾气最大的人就是小林。安安每次考试的分数都是全班第一,但一等奖学金永远都是小林的,安安没有其他方面的加分,只能拿二等。她俩平日里为了这件事一直较着劲,只不过安安是搁在心里面,小林则是明着来。她隔三差五地找安安的茬子,安安就任由着小林说她,一声都不吭。等小林走了以后,才会在我和麦子面前抹眼泪。一开始我们都好心疼她,后来每次都是这样,就有了做戏的感觉,好像那眼泪是专门流给我们看的一样。”
这话一下子就让我联想到了相似的事情。有一次我去图书馆找安安,她和小林正坐在图书馆的沙发上聊天,安安和小林产生了分歧,小林二话不说就开始数落安安,安安低着头一声不吭,我看不下去要说小林,安安按住了我的手。小林发完飙就走了,我坐在安安旁边,看着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掉落下来,那一刻真的是心疼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安安是个乐观开朗的人,我几乎就没见她哭过。所以打这件事情之后,我就没怎么搭理过小林。她当着我的面伤害了安安,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如果真的像小艾说的那样,这眼泪只是做戏的手段呢?我心里顿时凉了下来。
之后小艾还聊了安安很多的事情。一开始我心里还有很深的负罪感,知道这样做对不住安安。可一旦真正投入进去,就很难再停下来了。一想到心目中那个善良单纯憨厚的安安被剖析得体无完肤,精神的兴奋伴着内心的疼痛慢慢地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了。
在整个过程中,小艾始终是主导者,我是沉默寡言的旁听者。直到某一次小艾突然说出来的话触动了我神经:“安安从来不会欠别人人情。她最乐意做的事就是讓别人记住她的好。如果你忘了,或者某段时间你对她有所疏远,她就会拐弯抹角地提醒你。”我终于坐不住了。这是我心里的一个疙瘩,我一直小心地避开,没想到居然被小艾轻描淡写地点了出来。
我刚进大学的时候,带着很强的戒备心理,用不信任的眼光打量着周围的人和事。这样的心态是很难融入集体的。无论是在宿舍还是在班级里,我都是边缘人,唯一的朋友就是安安。我宿舍的人为了把我排挤出宿舍,在班上散布了很多难听的谣言,就连麦子都深信不疑。只有安安始终站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心里一直非常非常感激安安。平日里,不管是遇到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我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安安。看到了好书,发现了好电影,有了学习上的心得,也总是想着要分享给安安。大一上学期,我大部分时间是和安安一起度过的,在她面前,我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到了大一下学期,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我拿到了一等奖学金,班上以前看不起我的人都纷纷涌到了我的身边,我有了很多新的朋友,安安在我心里的位置依然很重,但不再是全部。她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安安总是会装作很不经意地提到我们以前的事情,提醒我不要忘了她曾经给过我的帮助。安安对我的好,我从来都记在心里。但有些事情是我不愿意去回想的,它会让我想起我曾经忍受孤独寂寞和我曾经遭受的白眼嘲笑。安安不时的提醒,等于是在揭我的伤疤。我表面上不会说什么,心里是很反感的。那时我心里念着她的好,所以不会去斤斤计较。现在小艾挑起了话头,我也有了吐露心声的欲望。
最初我只是把这一切当成是一场单纯的游戏,小艾乐意说,我也乐意听。当我和安安的往事被一点一滴地剖析开来后,我发现事情绝对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就像涂了油的石头,看上去似乎光洁无痕,放在太阳底下暴晒,等油流出来之后,就会发现上面布满了细小的裂缝。我和安安早已有了间隙,只是我一直选择性地无视罢了。和小艾聊过之后,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面对安安了。就算我能继续和她维持友情,我也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告诉麦子,小欣的事情是我和安安决裂的原因,其实那是我对安安的一次试探。如果安安站在我的身边,我会继续无视那些间隙。只可惜,安安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后来的决裂也是必然的结果。
我无数次问自己,和安安分开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感觉到疼痛?答案是肯定的。三年多的感情瞬间崩塌,过往的一切消失殆尽,我心里无法一下子接受这样的巨大变化。我以为安安会主动来找我挽回这段友情,可我没想到安安做得比我更决绝。那天吵过架之后,整整一个月,我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心里感到一种空虚和乏力,火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后,我开始留念起以前和安安在一起的充实和快乐。我想去找安安,可下不了决心。我真正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是因为小艾对我的态度突然发生了变化。以前都是她主动过来找我,现在她见到我就会绕道,好像是刻意在避开我,冷漠得让我摸不着头脑。直到有一次,我和竹子一起去食堂吃饭,我看到安安、小欣和小艾坐在一起边吃边聊,不时发出阵阵笑声。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收回踏进食堂的那只脚,果断地转身离开。竹子以为我是看到安安和小欣在一起,心里不舒服,也就没有追问。
第二天我就决定去挽回我和安安的关系。我放下姿态约她出来开诚布公地谈谈,安安很爽快地答应了。我能清晰地看出来,她每个眼神都流露出施舍的感觉,她每一个微笑都在冲着我发出嘲弄。我只能咬牙忍着,表面上还要装着很亲密的样子,说些虚伪的贴己话。这一次我成了追忆往事的人,安安则很有分寸地配合着我。我们都知道彼此是在做戏,都很应景地落了泪,这次谈话之后,我和安安结束了冷战。可我心里明白,这表面上的平和是用三年多的友情换来的,我们真正由朋友变成了路人。
我一直没有后悔和安安分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对自己负责。安安有她的固执,我也有我的固执。我重新披上了坚硬的外壳,把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包裹起来。沉重的外壳把我自己也折磨得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真的很累,可就是放不下来。好像不这么做的话,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当安安提着编织袋,叫着我的名字一路跑过来的时候,所有刻意压在心底的复杂情绪全部涌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我的坚持是那么的可笑。
我坐在火车上,侧过头看着窗外。车窗好像变成了一个银幕,那些过往随着车的行驶慢慢流动着,如一帧帧无声电影的画面,泛黄发旧,带着岁月的痕迹,偏偏色调又是那么温暖,暖得让人想哭。时间好像永远地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刻,那时我和安安亲密无间,没有隔膜。她会真诚地说我的眼睛好看;她会在我们一起骑车游西湖的时候,一路护着车技糟糕的我;她会和我一起躲在教师楼下,对着仰慕的老师大声表白;她会拉着我的手,一脸严肃地和我约定做一辈子的朋友。
再郑重的约定,没有实现,也不过是一句美好的幻想而已。记得某次,我、安安、Lea还有竹子一起骑车游西湖,那时阳光明媚,春暖花开。心怀梦想的我们信誓旦旦地约定,毕业后要继续留在杭州奋斗。现实的结局是,竹子回了老家,安安去了香港,Lea即将奔赴英国,而我则坐上了北去的火车。就好像是玩了一场模拟人生的游戏,游戏里面我们尽情痛哭,尽情欢笑,一场游戏结束了,我们又将在下一场游戏里继续我们的人生。
再多的执念,再多的留念,最终都会随着时间消散而去。我打开车窗,看着滚滚前进的车轮,轻轻地说出了游戏的结束语:再见,安安。
Writer的话
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自我肯定和否定的过程之后,又重新开始阅读自己的小说,然后开始动笔写这个小说。
这是一篇超出写作计划的作品。那篇一年半前就想动笔去写的作品卡壳了。小说的设定太残酷,残酷到我根本没有办法下笔。它的尺度和它的内容是我现在无法驾驭的。只能放弃。于是临时凑成了这次的写作。一点一点往下找感觉,然后很慢很慢地打磨着。
这并不是一篇温暖的小说,和我之前的作品相比,它的整个基调是压抑的、黯然的。落下的文字也是干涩的,榨干了水分的那种。写得时候心情很不好。文中的情感太复杂,也太纠结了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那种疼痛,只是无法用笔把自己的情绪完全体现出来。我也渴望找回最初的那种锐气,不过我知道创作已经进入了一个转型期。
写完《温暖的小窝》后,变化就悄然而至。作品中的痛感逐渐抽离,其他的东西却还没有成长起来,形成了很大的空缺。此后的《卡农曲》和《绿洲·岛》都做了很多尝试来弥补。到了现在这个中篇,问题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注定了这是个有残缺的作品。其实在鲁院写作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我无法在鲁院完成这篇小说的原因。一开始确实是无法接受的,仔细梳理这几年的写作历程后,我释然了。虽然只有8篇作品,却已断断续续地写了4年。4年可以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只是我的生活环境一直比较单一,这种随时间推移带来的变化我一下子无法觉察到罢了。小说和我一起成长,能够用小说记录下这段心路也是一件幸事。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写作,果然轻松了一些。我会尽全力去写,至于成稿的好坏,我已无法控制。
每次写作都要尝试一点新的变化,这次设置的障碍就是故事的时间线索完全是打乱的,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按照正儿八经的顺序往下写。生平头一次,在动笔前我老老实实地列了个大纲,结果真正到了写的时候,才发现大纲真是一点用都没有。内容边写边随意改动,到现在再回头去看那份大纲,早已成了一张废纸。好几次都觉得写不下去了,越写越没有信心,每个章节都要反复修改,那些删去的文字都够组成一个小短篇了。第四章因为写得太顺手,造成了内容的大量堆积,结果影响到了后面的创作,尤其是最后一章,基本是无话可说了。写成之后,改得最最痛苦还是这个纠结无比的第四章,改到快吐血了,几乎每改一点就要骂几句坑爹。拆了两次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现在的定稿,我把它命名为“炮仗”结构,因为一章字数比一章多,感觉好窘。其实我本想把每章的字数控制到4千字的,实在没办法做到。另外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创作期间,正好看了一部一直很想看的电影《哭泣游戏》,便随手拿来用了。在我看来,文名也好,人名也罢,说白了就只是一个符号而已。所以我起名字一向随性得很。写作过程也有很多随意添加的地方。比如临时决定把Lea加进来,就是因为在《卡农曲》里面没有写过瘾。不过这个人物真是让我写得很头疼,完全抓不住感觉。光是第二节的开头就改了不知道多少遍。这篇作品就好像是一个集结,以前出现过的人物,在这篇小说里又纷纷登场了,当然,也增加了新的主人公:安安和小艾。她们也会在之后的作品中继续出来打酱油,直到这一系列的文字全部完结。
這几乎是贯穿在整个创作过程的记录,已经算不上是后记了。就好像我们在拍纪录片的时候,会让一个人从一开始就记录我们拍片的过程。我在后记里面似乎一直在抱怨,其实真的已经删去很多抱怨的话了。我写作的时候,情绪波动蛮大的,不太能够控制住自己。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崩溃了。于是,我把坏脾气都放在这里,这样正文就能够保持一份冷静和客观。我喜欢这样的写作方式,也希望可以一直延续下去。
这一系列的文字也快要完结了,大概还可以再写一到两篇吧。之后会是一个比较长的调整期。其实我一直都很想尝试写一点别样的东西,比如带一点暗黑色彩的作品,或者千字散文,再或者写几篇影评。不过我真的是个很懒的人,这些念头只能在脑子里转一转,真正付之于文字还需要一段时间。将来我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我的写作道路会是什么样子,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隐隐地感觉到自己还是能写出一些东西来的。这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责任编辑 李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