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电影院(散文)
2015-06-09陈斯舒
陈斯舒
“下午六點钟,有些人心里是黄昏,有些人眼前是夕阳。”昏暗的路灯,像一位娴静羞涩的少女,没有勇气挽住姗姗离去的黄昏,只能默默地守着天际夕阳的余晖,静静地倾听孤独路人安然的脚步声。好似,只有路灯少女和孤独路人停留在静止的时空,其他角落里,无数双干涩空洞的眼睛正转动着眼球想极力捕捉什么,故事发酵得溢出来也没有一双多余的耳朵去聆听,心房里像六点的街道堵满了奢华的轿车,一点空隙也不留给想在这里驻足的人。
从书店出来,抱着书,一个人踩着橘黄色的灯光回家,暮霭、霓虹灯都在远处流动,秋天的傍晚凉意四起,远树近草对生命的热情也随温度的下降而渐渐消退,及至冬天来临,总会消磨殆尽吧。走着走着,路就被拉短了,视线也被半幢残损破旧的电影院拉了回来。电影院近日在拆迁,据说是要在这一带新建商业街。忍不住再多看几眼这历经人世沧桑的面孔,它经受住了时光的磨砺,却始终逃脱不了造物主的遗弃。
这影院大我三十多岁,驻守在这里有半个世纪了。关于它的前三十多年的记忆是父辈们给我的。听父亲说,当年它的建立轰动了整个小县城,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了历史的宠儿。可是,电影院也只有在夜间才会被宠幸,人们把白日的光景都虔诚地献给了深厚的土地。当珠灰色淹没了田间纵横的阡陌,鼎沸的人声就浸染了影院的每一个角落。门口总有卖瓜子的吆喝声,瓜子是几毛钱一筒,筒是用塑料瓶子截出来的。小孩子们即使不看电影也喜欢来这门口玩闹,到处疯跑喊叫。等到电影开播了影院里面才安静一点。那个时候多是播放一些战争革命片,父亲说看《洪湖赤卫队》、《野火春风斗古城》时也是看得津津有味的。有时影院也会有演出,多半是黄梅戏剧团的来表演黄梅戏。遗憾的是我未尝在这影院看过一场电影,儿时为我打开影视窗口的是一台早已不知去向的黑白电视机。姐姐有幸赶上了那时的热闹,曾沾沾自喜地告诉我,她经常是趁人不注意从影院的铁栅门钻进去的,多得庆幸她身板小,才有机会免费进电影院逛几圈(见识到这宠儿的庐山真面目/在这电影院中潇洒走一遭)。等我到了钻来钻去的年纪,却用不着钻那看上去笨笨的铁栅门了,新起的媒体给电影院带来了巨大冲击,影院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一副空荡荡的躯壳屹立在我眼前。历史的宠儿也常常是时代的弃儿,电影胶卷在这里换了一卷又一卷,一不留神却把自己也搬上了历史剧的舞台。
影院虽与我的距离是三十年,与我家的距离却只有百来米,从我的房间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它,看了近二十年,却是怎么也看不够。或许它是我小时候见过的最特别的建筑了,只有两层,第一层却是特别高,我要仰着脖子,脑袋与地面平行才能看到屋顶,我们普通的民居每层都是一样高,影院这样不同寻常的高度比例让我觉得挺有意思。那屋顶上挂着大吊灯,也是很别致的,上面缀满晶莹剔透的珠子,总想把那珠子弄下来,做成项链肯定是很漂亮的。墙壁的踢脚线很高,小时候经常跑去站在旁边比一比,却总是发现自己比它矮了一截,懊恼又担心。墙角到踢脚线的区域涂着淡绿的漆,色彩柔和,让人忍不住要温柔地抚摸它。踢脚线之上的墙壁用泥特意做成蜂窝状,凹凸不平,还怪硌手的,后来才知道这不仅是为了美观,也是为了消除噪音。小时候,电影院就是我的故宫,房间不多却是怎么都绕不出来,所以那里便成了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好去处。后来,小伙伴们各自散落天涯,影院里的热闹也渐渐散场,一个人去会感到害怕,那么静谧的地方,却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飘来几十年前的一声笑骂,或是今日的叹息。我只好坐在房间里,从一堆作业中抬起头,远远地望着它,我以为它会一直望着我,然后我们一起望向六点钟的太阳,六点钟的夕阳。
抬头,看到天际夹着最后一抹余晖,我想还是应该感到庆幸吧,或许,我是最后一个陪这影院看夕阳的人。空气愈发凉了起来,抱紧书,拥着怀中的秋风,踩着灯光继续往家走。一家一家的灯火,把居民楼分成了一块一块的小方格,方格里的人是否还记得曾经的那幢影院以及在那里共同呼吸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