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夜郎（外一首）

王行水

敲开一百零八张面具的傩戏之口

从那些哇哇乱叫的原始人语之中

破译出一个成语隐含着的历史玄机

你这个现代旅人，请当一回汉武使者

像少剑波杨子荣探访夹皮沟一样

把这个小国寡民蒙羞了两千年的苦水

掏将出来！给已经进入汛期的

潕水河，在警戒线允许的范围内

再昂那么一点头

封存，从来就是一种经久的保鲜

返回古代，只需要一种

咿咿哇哇的语言的指引

信不信你脚底下的土地

已变成一片祥云

正从地球的上空，飘进一个神秘的古国

新当选的夜郎王已准备好了

黑油茶、刺梨酒和腌鱼腌肉

以及又唱又跳的合拢宴

迎驾你

唢呐、木叶和用葫芦瓜与蒿秆

组合而成的土号

以及三五成群的闹年锣

让人的每根神经和血管

都跳起了五线谱

一万只音乐的鸽子

在你的脑海扑楞

而一碗结结实实的拦门酒

立马让你进入梦游

男女老少都是诗人

男女老少都是歌手

目不识丁的公公婆婆

收腹而立，微闭双眼

一口气就可以吹出五颜六色的龙门阵

一拨一拨讲侗语的腊汉娜耶

随便点上几个

都是唐诗宋词的兄弟姐妹

逮住个最不入流的醉鬼

一问，也住在李白的隔壁

时不时还救济一下杜甫

至于苏轼，那是他隔了几代的晚辈

刚刚还在学唱“大江东去……”

不要轻易放弃那些有孔的东西

特别是那些暗含的孔

比如你手上的这节毛竹

只要突破了几个节点，就会窥见到

多少曾经发生过的传说和信仰

在这里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一直熙攘到一个民族的起源和根部

这些竹排，这些木筏，这些

江中垂钓的乌篷船，以及在岸上漂流的

古乐城、夜郎寨、燕来寺和龙溪古镇

漂来漂去，漂不出一个

三节大竹精制而成的子宫

从来没有天生的家养动物

高明的猎手，不满足于捕获野兽

而是要把野兽驯化成

人类的帮工，或者准人类副人类

战争中勇猛的士卒，是取下敌人的首级

而英明的将军，是要让整军整师的对手

接受改编，纳入自家门下

你看动物奥运村的这些牛狗羊鸡画眉鸟

打斗得多么逼真，而其实它们同属于

一个主人，太浓的表演性质

逗弄得旁观者一忽儿呼叫，一忽儿发笑

特别是羊与羊的打斗，怎么看都像在

跳探戈

竹王大道徘徊在历史的水边

在墨绿的蜿蜒中试图延伸那

汉朝的史家笔下过于简短的典籍

为了增加一些让人信服的细节

夜郎王的登基大典，改在水面上进行

从水上漂来的竹王，还得在水上成长

直到最后被流水天葬

想想古代的王后，也该是清水出芙蓉

那么就搞一场水上抢亲吧

水上抢来的媳妇，果然是水灵灵的哟

因为太多的正史语焉不详

戏说也就找到了生存空间

戏说，谁说不是历史的一部分

现代节奏毕竟是大大加快了

昔日的千里江陵一日还

在这里，只需要一个半时辰

夜郎大峡谷漂流，精彩刺激得

让你不想再做古人，现代人多好

一条橡皮舟，立马可以把你驮成

横刀立马的将军

天上人，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在波涛中冲刺，你快活得只想死

活着的人，无人能说清楚那种滋味

天上的神仙是死不了的

死不了，也就一定活不好

永远地活着，要说多累有多累啊

在这里，你只想再活一个半时辰

当一些铁片和齿轮，按照农夫的

想象，被人为地组装起来

与同父异母的犁耙，手挽手肩并肩

走向田野的时候，那些

耕耘大地几千年的湘西黄牛

情愿或不情愿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往往被人集体包养起来，并被改了

名字，由耕牛转而唤作肉牛

从此便疯狂地长肉，一直长到

饕餮大餐或农家小调的酒桌

其中有些性别或长相具备了繁衍

功能的，会不出意料被挽留下来

在一场人为制造的一夜情中

偶尔扮回主角，与西门塔尔或利木赞

咯啰哒哒，嘿咻嘿咻

我不能长生不老，你便不能活到

天年，据说这是雄才大略的合理延伸

焚书坑儒开始了绵延两千年的噩梦

一路狂奔到夜郎古国的方士

鹤发童颜，可能是张果老的徒弟

没有忘记使命，还想梦回秦朝

终于从拷问两棵野生龙脑樟树中

获得口供，拿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方

从人的左转到树的右旋

究竟是进步还是退化，我想寻找

答案，一个叫嬴政的家伙骑鹤而来

让我别忙乎了，说中华药店和协和

医院，都已给夜郎丹颁了大奖

若侗藏红米遇上碧朗泡酒

势必会秘密商议在月夜出走，要与

鱼市酸菜鱼私奔，还会邀上大榜狗肉

（那个奥运场外的世界冠军）

发表联合声明，同时抛弃孟老夫子

家的熊掌，还有还珠格格的

佛跳墙，结成新的狂欢共同体

大号合拢宴，成百上千的人载歌载舞

边跳边喝，边喝边跳，最后

喝到错把自己当神仙

艺术家大多留着长发，他们是不扎

辫子的辫子军，随时都想着复古

那个仙风道骨的瘦峭书生

深陷的一双眼睛发出逼仄的寒光

估计一直在秦汉与唐宋之间来回穿越

夜郎古董最早就是他鼓捣出来的

听说还有一个把辟邪的酒名当人名的诗人是其同谋

长得同样瘦金体

现在又鼓捣出一个麒麟山庄

初入山庄，我就感到一只巨大的吉祥鸟

扇动翅膀呼啸而来，一时间

山摇地动，天昏地暗，陶渊明

精心虚构的桃花源脸色惨白

落英缤纷，一地鸡毛

虔诚的香火熏出了一片纯净的天空

云朵静心下来，化作禅定的石头

历经四亿年的海水磨洗，金色霞光

留下的五彩纹路，仍然依稀可辨

成群结队的燕子从远方飞来，在潮起

潮落之中，衔出一座寺庙

地平线升出海面，燕来寺钟声

震荡，似乎还隐约听见

海风的耳语，燕子的呢喃

悟道的男人去了远方，信佛的女人

留在后方，后方其实是人类心灵的前哨

你动一个念头，她都立马知道

什么叫住持，因为住寺，所以持有

一颗慈心的价值，远超比尔盖茨

一粒钉子的归宿是一根木头，钉在房梁上

就要学会坚守，钉在船舷上就要

忍耐漫长岁月的水上漂流

丁字坳的风雨桥没有铁钉

钉在桥上的只有文化，文化深深楔入

岁月和风雨之中，也挽留了周边的

一大片建筑群，高大的鼓楼也许刚想提脚

学步，坐在省城民委主任身边的文化站了起来

说声不要走，乖乖地被古夜郎的

土地钉住

山是放大了的罗盘，按照山的

指引，小镇占尽了一方古国的风水

潕水与龙溪在潜龙之地的历史性会师

为江河溪流的成长预留了巨大空间

当繁华喧嚣过尽之后，龙溪古镇

墙头上斑斑驳驳的夕照，又在酝酿

新的日出。今夜风清月白月华如水

蛰居于街头灶王宫的那位道长

刚从龙虎山领回个五品法师

竹鞭一样粗长的疤痕，从脖颈

横亘到脸颊，车祸和疾病没能

唤他西去，他于是更加相信神仙

更加安营扎寨地经营着一片

名叫夜郎西的土地。春天去了又来

精神的牡丹和桃花都在物质地开

西晃山

相信有那么一座山

抛出路的丝线

可以拴住天空

不让它飘走

比传说更久远的是神话

比故事更真实的是生活

放飞你的心去西晃山跑马吧

她的美丽、悠远和空旷

会让你感到自己

好似王者在天庭巡游

云是放牧在天空的牛羊

有太阳的鲜红公章证明

西晃山的雾是浓得可以抽丝的

抽出的丝又纺成云

完成一个自然的循环

雨记住了前生的云

太阳和月亮偶尔在山坡约会

泉水清澈得照见了你的来生

还是今世的模样

还在来西晃山的路上

一蓬灌木把天空捣成一地碎银

一群小鸟把空气啄得四处流散

金顶上的两口水塘

大睁着眼不敢松懈

生怕一眨眼

天空就会掉下来

高挂在树上的野果是一种诱惑

曾帮助匍匐的人类练习站立

而它们本身坚守着天然的分工

以最原始的姿态

对待人类的进化

黄毛草满世界寻找芭蕉叶

走过的脚印封死了大山

芭蕉叶却在山下踮起脚尖

张望着上山的官人是否回还

嫉妒的狗尾草终于沉不住气

抓狂地在风中抖落一地虱蚁

当虎已入园狼已得道

猎枪也被挎着枪的制服收缴

野猪野羊野鸡组成的还乡团

再一次光复了西晃山

蜂蝶十二乐坊的演出又掀起高潮

松杉军团的欢唱如同海啸

蕨菜想不起和枞菌怎么就谈上了恋爱

樱桃不明白跟果子狸有何瓜葛

高山云雾茶更是云里雾里

猜了几天几夜也猜不出

为何自己偏要与油茶混交

山里人的理想是一辈子盘上几亩田产

盘田村的谷穗是田产的增值部分

富硒的长寿大米嫁得很远

小小的白玉般的人儿抱成了团

她们的理想是要喂大全人类

无籽西瓜和小籽花生创造了繁殖的神话

牛奶草莓与音乐葡萄也搞起了胎教

锦红锦玉冰糖橙

这一对苗乡英雄小姐妹

赶紧骑着中国驰名商标的骏马营销自己

就连最普通的萝卜白菜

也都亮出了各自的鲜明色彩

在拜马头羊为向导之后

麻鸭和白鹅也转战到了山上

与开进西晃山的兰村鱼

编成了第一支航母舰队

时代的确又不一样了

上山，上山，比进城更占据了制高点

在金顶之上的引颈高歌更具康乾气象

———我高高站在万禽之上

佛度我远离H7N9禽流感

我度人类向天再借五百年

有信仰的人以天地为庙堂

会创造的人把石头变黄金

陶秀才嚼葛根嚼走了三高

莫员外用晒烟熏开了宫门

新来的作古正经的李老板

在钓脚楼上支起了钓杆

他要把地球人都钓上西晃山

或走或跑都被负氧离子簇拥

或醒或睡都有日月星辰照看

鸟兽虫鱼合奏的万籁之音

让人痴迷让人陶醉

又到了杜鹃花开的时节

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舒老支书家的炊烟飘出的香味

让我确信了佛跳墙不是杜撰

请赐我一坛锦江王酒吧

我要与西晃山对饮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