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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和与相惜

2015-06-04王开林

领导文萃 2015年9期
关键词:富弼韩琦左宗棠

王开林

曾國藩是位文质彬彬的理学家,城府很深,克己复礼的功夫堪称一流;左宗棠是位武健书生,有霸才而行王道,锋颖凛凛,率性豪宕,不愿作假,活出了自己的天然本色。这两人一寒一热,一卑一亢,一个“以学问自敛抑,议外交常持和节”,一个“锋颖凛凛向敌矣”,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类型,甚至有点冰炭不同炉。

左宗棠极受时人推重,潘祖荫甚至在奏折中引用过民谚“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可见左宗棠在士人心目中的分量不轻。左宗棠38岁出山,曾国藩对他有荐起之功,两人渊源不浅。平定江南太平天国运动时,左宗棠率楚军屡建奇功,在军事上襄助曾国藩,对其助益极大,曾国藩也对左宗棠屡加褒奖,不断举荐。

有一次,曾国藩巡视各军,发现左宗棠的行军帐幕狭小,就吩咐后勤人员特制两个大帐幕送给左宗棠,可谓关怀备至。无奈两人的性情太不合——曾公阴柔,左公阳刚,处理各类事务的方式自然迥异。曾公喜欢慢工出细活,左公喜欢快刀斩乱麻,因此两人经常锣不对鼓、板不合腔。

曾国藩与左宗棠构隙,不在转战江南时,而在攻破江宁后。曾国藩听信众将所言,认定洪秀全之子洪天贵福已经死于乱军之中,江南战事即将结束。可是没过多久,太平军残部窜入湖州,左宗棠侦悉洪天贵福仍在军中,于是密疏奏报朝廷。曾国藩听闻这一消息后,怀疑左宗棠别有居心,因此十分恼怒,腾章加以驳斥,说左宗棠夸大其词,有故意邀功请赏之嫌。

此时,闽浙总督左宗棠已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又岂肯无辜受责?他具疏自辩,洋洋数千言,辞气激愤,指斥曾国藩欺君罔上。这样一折腾,事情就闹大了,清廷正在用人之际,也不好出面评判谁是谁非,干脆降谕旨两相调解。

曾、左二巨头公然反目,一些小人乐观其争,好从中渔利,故而调和者少、挑拨者多,俨然形成水火不容的两大敌垒,矛盾越积越深,死结越打越牢。

曾国藩晚年对人说:“我平生最讲求的就是‘诚信’二字,他居然骂我欺君,我怎能不耿耿于怀!”不开心归不开心,真要说到“公忠体国”这一点上,曾国藩仍然十分看好左宗棠。当年,有人从西北边陲考察归来,与曾国藩谈及左宗棠治军施政,事事雷厉风行,卓见成效,曾国藩由衷地佩服,击案赞叹道:“当今西陲的重任,倘若左君一旦卸肩,不仅我难以为继,就算是起胡文忠(胡林翼)于九原,恐怕也接不起这副担子。你说是朝端无两,我认为是天下第一!”曾国藩能说出这话,的确是因他有过人的雅量,不是故意摆出高姿态。

曾国藩弃世后,左宗棠念及彼此早年的交谊,颇为伤感。他在家书中说:“曾侯之丧,吾甚悲之,不但时局可虑,且交游情谊也难恝然也。已致赙四百金。”他还特制挽联一副,剖白心迹:“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毋负平生。”足见两人早年宝贵的交谊,虽然中途搁浅,却并未弃置和断绝。

粗略看一看曾国藩和左宗棠之间的交谊始末,我不禁为大人物感到悲哀。彼此地位高了,面子反而薄了,受了伤,那道“创口”就很难愈合。争来争去,争些什么呢?无非争口闲气。曾国藩和左宗棠不可能不知道,各进一步山穷水尽,各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健康我快乐才好,可是他们都静等着对方先伸出橄榄枝,这一等就等成了千古遗憾。硬要等到其中一个死了,另一个再用挽联挽诗致敬志哀、说好说歹,此时亮出高姿态、低姿态,教明眼人看着,已很难认同。

曾国藩与左宗棠一失和成千古憾,所幸后死者念及旧情,有所补救,还不算抱恨终生。北宋大臣韩琦与富弼,均为一代名贤,早年心心相印、事事相帮,后因政见偶然不合,竟至于绝交,彼此不相往来。韩琦去世了,富弼也没去吊唁,如此铁石心肠,真是官位愈高,人味愈薄?

(摘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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