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语言深意

鲁迅的散文诗《雪》是初中阶段学生非常晦涩难懂的一篇课文，特别是这样一些句子——“暖国的雨，向来没有变过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博识的人们觉得他单调，他自己也以为不幸否耶？”“在晴天之下，旋风忽来，便蓬勃地奋飞，在日光中灿灿地生光，如包藏火焰的大雾，旋转而且升腾，弥漫太空，使太空旋转而且升腾地闪烁”“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抱着课本一遍遍读这篇文章，我终于有了些自己的理解和体会。

鲁迅先生在这篇文章中描述了滋润美艳之至的“江南的雪”和孤独、自由、奋飞向上的“朔方的雪”。

江南的雪呈现怎样的特点呢？“滋润美艳”。在我们的眼前，冬花在雪野中斑斓地开着，想象之中蜜蜂在花间嗡嗡地闹着，孩子们在门前雪地里塑雪罗汉……这就是温暖的江南的雪。因为这一温暖的环境，雪是泛着少女健康肤色的温润；因为这一温暖的环境，雪景是烂漫的春花一般的生机勃勃；因为这一温暖的环境，雪是可以给人无限的生活情趣的；因为这一温暖的环境，雪是很快就消融了的，即使堆作一处的雪人，也只一个晴天就化了，成了不透明的水晶模样。那是另一种情趣和艺术了。江南的雪，是一幅温暖美丽的画卷，是一种生机勃勃的图景，是一份闲适安逸、情趣盎然、诗意盎然的生活。是美好的，令人怀想的，让人向往的生活境界。

作者为什么要用诗一般的语言，描绘江南冬雪的唯美画面呢？这是因为江南的雪，代表一种温暖而美好的生活，是理想的生活图景。

朔方的雪呈现怎样的特点呢？“如粉，如沙”，两个比喻，写尽了北方那干燥、坚硬、冰冷的雪花的特质。“蓬勃地奋飞”、“灿灿生光”、“升腾”、“闪烁”，北方的雪在旋风中，感觉到的是一种搏斗的快乐，而不是挣扎的痛苦。联系当时的社会背景，我们不难看出，这里用“无边的旷野”和“凛冽的天空”比喻当时的黑暗势力和局势，用“雪——雨的精魂”比喻为革命不畏牺牲的志士。他们以不畏牺牲的精神，以昂扬的斗志，裹挟着整个宇宙旋转升腾，要扭转一切，颠覆黑暗，迎来光明。其实革命正像北方的雪一样，斗争虽然艰苦卓绝，但能撒向整个地面，并且，只有通过这种艰苦卓绝的努力，才可能会成功。这种抗争的精神，正来源于南方的蓬勃发展的革命形势所赋予的精神力量，所以，这“朔方的雪”是“雨”的精魂，是革命的信念、意志所升华成的精神内核。所以，鲁迅说：“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但，我们如何理解这份“孤独”呢？

这篇散文诗中的“严冬”不仅是自然的，也是政治的；不屈的“雪”，不仅是自然的存在，也是鲁迅自身的投射。从冷酷的现实到一个春天般美好的世界，这并不是人类历史的自然进程，而是无数人努力抗争的结果。当一个民族，一个国家进入到一个逼狭的境地或者一个飘摇的乱世的时候，总是需要一些巨人或者伟人来力挽狂澜。而这些巨人或伟人，总是先于一般广大民众而觉醒，因此，孤独是这些率先清醒的“先知”的宿命。譬如——鲁迅。“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彷徨，是五四新文化运动落潮以后鲁迅孤独求索的姿势和心境。在鲁迅《<自选集>自序》中他写道：“后来《新青年》的团体散掉了，有的高升，有的退隐，有的前进，我又经历了一回同一战阵中的伙伴还是会这么变化，并且落的一个‘作家的头衔，依然在沙漠中走来走去。有了小感触，就写些短文……”鲁迅是孤独着的思想着的天才，鲁迅之所以是鲁迅，就在于他彷徨而不沉沦，孤独而不惧怕，他用犀利的文字顽强的斗争着，不屈的精魂在天地间，在严酷的政治环境下不息地旋转而且升腾，铺天盖地地飞落，纷纷扬扬地挥洒，咄咄逼人地闪烁，以压倒一切的气势，扑向黑暗中的世界，梦想塑造出一个洁净和纯美的世界。

鲁迅先生渴想暖春，渴求光明；憎恶严冬，憎恨黑暗。他心里向往着美好的、理想的生活图景，这图景是他坚信在斗争之下能实现的理想，是他坚持抗争的力量的来源。鲁迅先生正是以彻底的革命民主主义战士的姿态去战取“理想的春天”。所以，钱理群说：“阅读鲁迅散文的特殊价值，就是帮助我们走近鲁迅的生命个体。这旋转而升腾着的，也是鲁迅的精魂……”

张守华，语文教师。现居海南万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