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这是第六个(短篇小说)

2015-06-01王威

当代小说 2015年3期
关键词:桥洞老刘小镇

王威

阿绿失踪了。马双羊病倒了。

阿绿最后一次来见马双羊,是半个月前。那天,桥洞子底下所有的民工都到路上等零活去了,马双羊第一次放心大胆,甚至是正大光明地跟阿绿在桥洞子底下做爱。阿绿失踪后,马双羊无数次回忆起那时的情景。

那天寒冷异常,雪霰子扑扑楞楞地往下落。桥洞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个个铺盖卷堆放在地上,就剩下阿绿和马双羊了。马双羊惊喜地看着阿绿,他没想到阿绿会在白天来找他,虽然会耽误挣钱,可跟阿绿比起来,钱算什么。那天阿绿的话很少,她眯眼看了一会儿桥洞子外面的雪霰子,开始脱衣服,脱得很慢,很认真。当上身剩下贴身内衣时,她停了下来,又看向桥洞外,从头到尾,她没有看马双羊一眼。可粗心的马双羊没有发现这些,他只想着怎么能让阿绿暖和些。外面的雪霰子不时被风打进来,歪歪斜斜地扑向马双羊的地铺。马双羊的铺盖卷是民工中最厚的了,可在这个冬天面前,还是如同一片单薄的树叶,不堪一击。看着阿绿冻得苍白的脸,马双羊心疼地把她连同被子一起紧紧抱在了怀里。阿绿从马双羊怀里挣脱出来,裸露出两条白白的胳膊,抱住马双羊的头死命地亲。过后,马双羊想到这儿,就会心疼不已。怎么就没看出阿绿的心事来呢。阿绿虽然任性,可并不是个做事疯狂的女子啊!那天……马双羊一下抱住了头,从阿绿走了以后,马双羊的头就开始疼,直到现在。

雪霰子夹杂着北风,在桥洞子里打着旋呼啸,终于把马双羊的被窝吹凉了。阿绿脸上的粉底也掩盖不住萧瑟,她团起了身子,在马双羊怀里瑟瑟发抖。

抱着如冰块般阿绿的马双羊想说:“咱们回镇子去吧。”可看到阿绿苍白决绝的脸,马双羊没敢开口。

马双羊来城里前,是个爱唱歌爱大声笑的年轻人。他和阿绿是在小镇组织的正月山会上认识的。那天,马双羊唱完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阿绿看他的眼都直了。不只阿绿,那天镇上所有的人看马双羊的眼都直了。他们第一次发现,马双羊原来跟刘天王长得如此之像,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俊朗的面庞……阿绿跟马双羊闪电般好上了,快得让人眨不迭眼睛。那些日子,阿绿剪着不对称的头发,穿着修身的短衣短裤,腰间露出一圈白肉,挽着马双羊抬着下巴走路的样子,被小镇上的少男少女们学了好一阵子。当少男少女们也学会如此打扮如此走路时,阿绿和马双羊从小镇上消失了。他们来到了省城。小镇上的少男少女们永远追赶不上他们的脚步,这些令阿绿感到得意。

刚来那天,马双羊紧紧拽着阿绿的手,站在省城车流不息的十字路口,大气不敢出。他看看阿绿,阿绿像个贪婪的孩子,瞪大眼睛,四下张望那些高楼大厦,那些红男绿女,似乎全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散发着求知的欲望。

躺在桥洞子里的马双羊摸出那个看不清键盘的旧手机,一遍一遍给阿绿打电话,电脑语音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天渐渐黑了,一起住在桥洞子里的民工们陆续回来了。他们吃着馒头,咬得咸菜咯吱咯吱响。不知道是谁在马双羊头上试了试温度,啧啧嘴离开了。马双羊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他闻到任何东西都恶心。现在他惟一的信念就是打通阿绿的电话,这个信念给予马双羊无限温暖和支撑。可阿绿仿佛随着“电话停机”蒸发了,没有一点动静。马双羊使劲想,那天走时阿绿说什么了?可马双羊的头想破了,也没想出阿绿说过什么。只记得阿绿很冷,她的嘴唇乌青,脸色苍白,全身瑟瑟发抖,如同一片刚抽出来的嫩叶放进了寒冬里,说不出的哀伤和无助。

马双羊试着从被窝里爬起来,可身子软得像根煮熟的面条,他又重重地跌倒在地。跟马双羊的地铺紧挨的老刘看了看马双羊:“我说马双羊,好饭也不能一口撑死,看看,食大伤身了不是?”马双羊是个要面子的人,他想告诉老刘,自己病了,不是他说的那原因。他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马双羊颓然地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马双羊一晚上没睡,他觉得身上不冷了,又像个火球一般热,烫得口干舌燥。快天明时,听着桥洞子外面呼呼的北风,他又打了一遍阿绿的电话。这一遍没等里面传出令人心碎的电脑语音,马双羊就挂断了。马双羊想唱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他觉得那首歌会给自己增添一些力量。虽然马双羊唱歌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被正在睡眠中的其他“地铺”呵斥住了,闹鬼啊!白天不去卖力气了?马双羊只能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唱。唱着唱着,马双羊睡着了。直到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惊醒。

桥洞子里早就空荡荡的了,除了马双羊,“地铺”们都到路上等活去了。这时有很多人从桥洞子边经过,他们每人手里端着一个盆,里面盛放着水和一尾尾鲜活的鲤鱼、草鱼还有鲢鱼,这些鱼在盆子里惊恐地翻滚,溅出了很多水花,其中一个瘦弱的女人胸前的衣服全部湿透了,她没有顾上自己的衣服,只是爱怜地看着盆里的鱼,喃喃祷告。马双羊知道他们要去放生,他碰到过多次了。他有些搞不懂这些城里人,好好的鱼不吃,买来拿去放河里,多可惜啊!

这天不知道为什么,马双羊非常想找个人说话,他想说一说阿绿。阿绿已经十三天没有消息了,他希望她回来,希望她能挽着他的胳膊抬着下巴走在小镇的街道上,那样的日子让马双羊感到有盼头。可马双羊不知道该找谁说。马双羊看到那个胸前衣服湿透了的女人,他觉得她会是个善良好心肠的女人。于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马双羊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地过去,拉住了她。女人对马双羊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嫌弃和惊讶,她和善地告诉马双羊,佛祖面前,众生平等,她不会怪他冒失的。女人的眼白很大,朝上翻起时,如同她盆里的鱼眼。哪有阿绿好看啊!马双羊老老实实地跟女人说起了阿绿。女人的脸似一潭湖水,幽深而又平静。马双羊讲了一个早晨,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女人打断了。女人告诉他,这些内容他已经讲了三遍,不要再重复了。马双羊迷惑地眨着眼睛,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女人微微一笑:“你们进城后,阿绿进了城西边的夜总会唱歌,你跟桥洞子底下的民工一起扛大个儿干零工,阿绿让你去唱歌,你去了一次就再不去了,你不喜欢那里。是不是这样?”女人的微笑让马双羊心里暖暖的,他的眼睛里涌上了一些泪水,他不知道这些泪水是因为委屈还是感动,他只知道对这个女人非常的感激。马双羊看到女人询问的眼神,赶忙点点头:“是是是,大姐,可,阿绿……”女人微微摇了摇头:“孽缘啊!你去放生吧,做善事替自己积德,佛祖会看到的,会把阿绿还给你的。”马双羊如同听到了福音,拼命点头应允,很耐心地听完女人给他讲解那些放生的道理。马双羊感觉这天过得很有意义。他打算等身体好了,就去挣钱买鱼放生,好让阿绿回来。

可他的身体并没有如他所愿好起来,病反而愈加厉害了。现在,不只头,他的心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骤然痛上几下。会是肚子里没有饭食的缘故吗?马双羊已经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他觉得自己其实不需要吃饭,因为那些馒头到了自己嘴里,没有一点滋味,如同嚼蜡。

晚上临睡前,老刘往马双羊嘴里塞了一些药片:“让你回家也不回,在这等死?”老刘嘟囔时马双羊正在思忖怎么去找阿绿,马双羊觉得身子轻飘得自己都把持不住。他直着脖子咽下那些药片,药片跌跌撞撞艰难地抵达到他的胃,让他觉得恶心。可是马双羊没有空恶心,他发现自己突然攥起拳头一跃而起,朝城西边奔去。

开始跑的时候马双羊只是想见阿绿,可跑着跑着,马双羊在想见阿绿的基础上多了一些内容,那就是拉阿绿回到小镇上,过日子,生孩子,抬着下巴走路。想到这些,马双羊几乎是幸福地笑了。

路上没有车辆,这是不多见的,空荡荡的柏油路任由马双羊自由地奔跑,跟在小镇上一样。马双羊没有注意头顶的大太阳一个劲跟着他,烤得他浑身燥热。他边跑边往下脱衣服,脱一件扔一件,他讨厌身上这些衣服,油渍斑驳,刺鼻难闻。他马双羊在小镇上时,是有名的洁净清爽。可自从来到城里,不只把“马双羊”的称呼换成了“民工”,连穿着也跟着邋遢起来。那次坐公交车,被一个时髦的老太太训斥了一路,老太太说,他们这些肮脏的民工就应该步行走,他们出来是影响市容。可阿绿一次也没嫌弃过自己。阿绿会默默地把这些衣服抱走,洗干净,熨平整,拿回来……

马双羊不知道跑了多久,全然没有见到夜总会的影子。马双羊开始觉得周身寒冷,他四下看去,原来他来到了一个水库边上。马双羊以前来过这里,那是给水利站卸机械设备的。听水利站的人说,全市的老百姓都喝这里面的水。马双羊听后,再看水库感到了一种神圣,神圣到连口唾沫都不敢吐。那是个无边无沿的大水库,放眼望去,到处是水,可马双羊突然发现,那些水纹丝不动,似乎被什么抽取了生命,只剩下了水的躯壳在这里静候消失。马双羊诧异地走到水库下面,他想看看,没有生命的水依靠什么支撑着自己用水的形式存在。马双羊的手伸进水里,当浮出水面的时候,干燥的手里面多了一条虚弱的鱼。

马双羊一下想起了那个瘦弱的女人。马双羊明白自己为什么跑不到夜总会了,因为他还没有给鱼放生。他要带这些鱼离开这片死亡的水,他要替它们重新找到活路。马双羊捧着手中的鱼又一次奔向了前方。

奔跑着的马双羊感到身上滚烫起来,如同那天跟阿绿在雪霰子中的桥洞子里做爱。那次做爱用凄婉的形式镶嵌进了马双羊的生命,让马双羊觉得不堪重负,促使他踏上奔跑的征程。他要放生,他要找到阿绿,他要给阿绿一个温暖的怀抱,融化桥洞子里做爱的寒冷。

马双羊手中的鱼翻着白眼望着他,目光满是祈求和恐惧。马双羊没有理会它,说再多的话也顶不上给它一片能存活的水来得慈悲。马双羊是个实在人,他不愿意搞一些表面的话语和行动。

马双羊跑遍了整个城市,居然没有找到一滴水,到处是僵硬的沥青路,到处是林立的大高楼,马双羊的眼睛如同鱼眼一样多了祈求和恐惧。他感觉得到,手中的鱼在一寸寸变硬。马双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放生还是在杀生,他捧着鱼无所适从。

马双羊的眼睛被路旁边的垃圾箱吸引住了。那是个巨大的垃圾箱,外皮是美丽的蓝色,涂有蓝天白云和沙滩,精美得让人不可思议。可马双羊发现里面冒出一些白色的烟雾。农民工马双羊来这个城市没有两年,可他早已经把这里熟悉成自己的家了。因为他在东边的小区扛过水泥,西边的大道和过泥沙,北边的学校送过牛奶,南边的工厂扛过大件,他熟悉这个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包括眼前这个漂亮的垃圾箱。马双羊疾步上前,揭开了垃圾箱盖子,他惊骇地发现,里面居然有五个孩子。那五个孩子拥挤成一团,点燃了一些垃圾在取暖。马双羊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他默默看着浓烟上的那些小手,每一双手上都有伤痕和凝固了的血迹。十只眼睛盯着马双羊,目光里充满了敌意。可当他们的目光落到马双羊手中的鱼上时,敌意消失了,替代的是饥饿。如果目光上有牙齿,马双羊手中的鱼,骨头都不会剩一根。

“给!”马双羊看到自己把手中的鱼递到了那些伤痕斑斑的小手中,被自己吓住了。那是用来放生的啊!他想阻止自己的行为,可那条鱼已经被孩子们欢呼着扔到了火里。一股鱼肉的香气飘散开来,令这条巷子多了一些温暖和欢欣。

这个晚上,紧挨着马双羊的老刘多次起来给马双羊喝水。躺在地铺上的马双羊嘴闭得紧紧的,脸上一会儿欢愉一会儿焦灼,身上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冷。老刘很害怕,他拿出电话拨打了救助站的号码。这么年轻,万一有个好歹,就可惜了。

马双羊看到那些孩子大口大口咀嚼着鱼肉,放声欢笑着,心里空荡荡的,自己这样做是给鱼放生了还是给孩子放生了呢?他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怎样才能见到阿绿,鱼没有了,水也在这个城市死亡了。该如何是好啊?

马双羊站在垃圾箱旁边陷入了困顿,直到那个瘦弱的女人出现。女人的手中没有了水盆,她严厉地盯着马双羊:“你见不到阿绿了!”一阵寒风刮过,地上的残雪沸沸扬扬,把女人的这句话裹成了一个冰冷的雪球,狠狠砸向马双羊。马双羊身体僵住了。“你居然把鱼送给这些孩子开荤,你知道吗?你的业障大了!这些孩子也被你连累的业障大了!”女人的眼睛里冒出一簇火,这簇火燃着了马双羊,马双羊觉得身上滚烫,心脏如同在火上炙烤般疼痛。“可是,不吃鱼,孩子们就饿死了呀!”马双羊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到,可女人还是听到了:“他们饿死了也是洁净的!现在你们就等着这条鱼的魂魄来寻仇吧!”女人说完走了,走得极为愤怒和慌张。马双羊想叫住她问一问这个城市哪里还有水,可女人一直没有回头。

风愈来愈大,可能又要下雪。这个冬天实在太冷了。马双羊缩了缩脖子,他随手盖上了垃圾箱的盖子,盖住了孩子们吃鱼的欢快声音。马双羊踟蹰了一会儿,朝这个城市的西边走去。

城市的繁华全在西边,这,马双羊是知道的。刚来时,阿绿带着自己到过这里。一个接一个的夜总会让这里闪烁着浓郁的脂粉气息和金钱的光芒。马双羊害怕进到里面去。他渴望自己站在舞台上唱歌给人们听,可那仅局限于小镇的土台子,他不愿意到这个金碧辉煌的大舞台上来唱。马双羊那天发挥得极差,被夜总会的舞厅主管赶下了台。那是个高瘦得如剪纸般的男人,满脸的嘲弄,马双羊无地自容,低下了头。阿绿急忙到“剪纸”跟前说着什么,嘈杂的舞厅,马双羊听不清阿绿说的话,可他看到阿绿弯曲的脊背和“剪纸”对阿绿饥饿的目光,他心里感到害怕和迷茫,小镇上快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吗?当阿绿惊喜地跑过来要求马双羊唱刘德华的《爱你一万年》时,马双羊犹豫了。这些灯红,这些酒绿,还有舞池中这些一个劲摇头的年轻人,不是马双羊所想要的。可看到阿绿眼里哀求的泪花,马双羊又一次上到了舞台,这次出的洋相更大。“爱你一万年”这一句刚从马双羊嘴里飞出来,他就滑倒了,重重地跌倒在舞台上。舞台下一片口哨声和嬉闹声……

倒在舞台上的马双羊看到了阿绿眼里滚落的泪珠,这让马双羊伤感。马双羊那天就有了不祥的预感,他的爱持续不了一万年,连一年甚至一天都持续不了。

马双羊奔跑在路上,他发现整座城市陷入了一片死亡的寂静。可他没有空去管这些,他要去找到阿绿,他希望能跟阿绿回到小镇的土台子上,再给她唱一次《爱你一万年》。

救助站的救护车是半夜时候停到桥洞子下的。桥洞子下所有的民工都起来了,他们默默地看着医生给马双羊量血压,翻瞳孔,打针,吃药。老刘遵照医生的嘱咐,用毛巾一个劲给马双羊擦脸。冰冷的毛巾把马双羊的脸上擦出了一片片的鲜红色,好似绽放的月季花。这些月季花衬托得马双羊又回到了小镇时的俊美和干净。

马双羊的脚步跺得这个城市咚咚响。马双羊年轻的心脏突然跳得张狂起来,在城市上空发出扑通扑通的声音,让人想到了力量。马双羊跑累了的时候,城市西边的繁华也显露在他的眼前。

马双羊知道为什么跑过的街道寂静无人了,因为所有的人都来到了这里进行狂欢,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了一般。

阿绿那天盯着马双羊问他世界末日的事情。马双羊从阿绿跳跃不定的眸子里看到了惊慌。“傻阿绿,怎么会有世界末日呢?这个世界活得好好的呀!”当时,马双羊捏捏阿绿的嫩腮轻松地说。“可是,如果世界末日真的来临了,没有人放我们一条生路吗?”马双羊的手停止了对阿绿脸面的摩挲,认真地看了看她:“全部死亡了,谁能放谁的生路?”阿绿的头一下垂了下去,棕红的头发盖住了大半边脸。马双羊觉得阿绿这个动作太美了,美得让他窒息。

马双羊站在阿绿上班的夜总会前踟蹰,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虽然他内心狂热无比,可他怕阿绿生气。阿绿从没有跟马双羊生过气,她喜欢笑,笑起来嘴角露出来的那颗尖尖的小虎牙勾人心魄。现在阿绿正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朝“剪纸”笑呢!想到这,马双羊窜向了夜总会。可马双羊没能进去,在门口就被门卫拦住了,然后被当做一袋猪饲料扔了出去,跌跌撞撞倒在了一个人身上。那人一声没吭。马双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味。是阿绿!马双羊回转身,阿绿手里端着一个盆子,里面有一条鱼在游泳。这条鱼不是被孩子烤着吃了吗?马双羊一时愣住了。阿绿把鱼送进马双羊手中:“双羊哥,你就放它一条生路吧!”马双羊端着鱼,看着阿绿:“是你?还是鱼?”马双羊的手在颤抖,晃出了一些水,把胸口湿了。阿绿抬起好看的下巴看了看天,使劲咽下一口唾沫说:“都是!”说完这句话,转身进了夜总会,身后那个“剪纸”的影子飘在一边,殷勤地扶着她的胳膊。

救助站的人走了。老刘把马双羊的脸颊擦拭得新鲜红亮,可他依旧没有停歇。马双羊就是如此被老刘擦醒的。

马双羊看到老刘的眼角有些泪水。见马双羊盯着自己,老刘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双羊,去医院看看吧。”老刘语调有些异常:“在这里,不行!”马双羊摇了摇头:“阿绿不回来,我怎么能离开呢?”阿绿的名字叫出口时,马双羊哭了,泪珠沿着新鲜红亮的脸颊纷纷滚落。“咱们住桥洞子还指望有女孩子跟着?”老刘悲伤地看着桥洞子外面的黑夜:“双羊,医生说你劳累过度,伤及到了心脏。得尽快去医院。”

老刘的话和桥洞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一起,被外面的风雪声撕成碎片,变成了雪霰子,抛洒得纷纷扬扬。

马双羊记住了瘦弱女人说的话,他得去拯救那些鱼,他得去放生,为了阿绿,为了自己,或者什么也不为,只是为了那些鱼。马双羊又陷入了长久的奔跑中,在这个黑色的城市里。奔跑中的马双羊有时会唱一唱《爱你一万年》。当所有的鱼被他从死水中捞出时,天已微明。马双羊决定带着鱼从桥洞子开始寻找水源,有桥怎会没有水呢?那些鱼被马双羊装进了黑色的水囊中,用一辆马车拉着。马双羊赶着马车开始了漫漫长行。

大雪虽然掩埋了一切踪迹,可马双羊还是被眼前的景色惊住了,是小镇吗?尖尖的屋顶,闲适的货铺,静谧的街道……马双羊只是略微呆了一呆,就赶着马车急速行驶起来。马双羊知道小镇哪里有水源,他小时候经常在里面游泳嬉戏。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一种紧迫感迫使着他,使他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奔跑。

当那片蓝盈盈的湖面出现时,马双羊松了一口气。马双羊没有一刻停留,他竭尽全力把水囊拖到了结冰的湖面上。可是,马双羊再也没有力气去凿开那片冰了。马双羊看到力气正袅袅从他身上散发,蒸汽一般飘走了。

各色的鱼在冰面上蹦跳,试图用身体钻破坚硬的湖冰,进入到生命深处。大片的鱼血在冰面上蔓延。马双羊的胸膛爆裂般疼痛,他躺下,跟鱼一样翻滚折腾,祈求呼吸和生命。直到更多的血流出,蔓延……

这个夜晚桥洞子里所有的民工都没有睡,他们围在马双羊地铺前,看着眼前这个十多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现在是怎样的挣扎在死亡线上。

马双羊的瞳孔慢慢扩散,再次被叫来的救助站医生用上了手头所有的仪器也无济于事。那个络腮胡医生颓然地摘下了口罩,摇了摇头:“这是第六个,今晚!”一片沉默。“前面是五个孩子,取暖憋死在垃圾箱里了。”

飞扬的雪花更大更密了。

责任编辑:李 菡

猜你喜欢

桥洞老刘小镇
哪些车能通行
安安静静小镇
“CK小镇”的美好
过桥洞
熊的小镇
过桥洞
小镇(外一篇)
小船过桥洞
老刘和老秦
老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