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树及云雨
——桑树林下的男女与《诗经》中的性隐喻
2015-06-01王志胜
王志胜
(澳门大学教育学院)
社、树及云雨
——桑树林下的男女与《诗经》中的性隐喻
王志胜
(澳门大学教育学院)
古代的社祭隆重而不乏温情,在祭拜土神的同时,社祭典礼还为青年男女提供了相会和交流的最好机遇,因为土地神不仅主宰大地的生养,还是人们婚姻的媒神。社祭树下的媾合孕育了一大批古代的帝王与圣贤,这是人类原始婚姻状态的写照,更是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理念的反映。“食色性也”,描摹了古人朴素的生活方式,一直是儒家倡导的人生理想。
社祭;桑林;云雨
社祭起源于古代的社神崇拜。笼统地讲,“社”在古代有官方之社和民间之社。无论是天子诸侯还是庶民百姓,社祭都是一项隆重的祭祀活动。如果说祭天是古代君王的专利,那么祀地则是君民共同祭拜地祇神灵的行为。《礼记·郊特牲》说:“国中之神,莫贵於社……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载万物,天垂象,取财于地,取法于天,是以尊天而亲地也,故教民美报焉。”指出社神在众神中的尊贵地位。国君的祭祀活动除了感谢天地神灵外,还是一种教化人民的手段,即“教民美报”。而对农耕社会的百姓来说,“尊天亲地”与其说是遵循君王的教诲,还不如说是他们生活习俗的一部分。《郊特牲》又云:“唯为社事,单(殚)出里;唯为社田,国人毕作;唯社,丘乘共粢盛,所以报本反始也。”说明只有在社祭时,闾里百姓才会尽数出动,全体参与同时举行的社猎活动,闾巷民众共同向社神献上丰盛的贡品,是要回报大地的养育之恩。《礼记大传》记载,武王牧野伐商归来,不忘祭祀天地:“既事而退,柴于上帝,祁于社,设奠于牧室。”《王制》也记载,人们在服丧期间是不从事祭祀活动的,但唯有祭祀天地例外,“丧,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可以看出古人把祭祀天地看作是生活中的头等大事。
“根据人类学家对原始部落的考察获悉,祭社活动,往往伴随着性放荡行为。他们认为这样能刺激作物生长,获得来日的丰收。”④人类也像孕育万物的天地一样,必然要繁衍后代,《周易》说:“男女媾精,万物化生。”所以此时的社祭活动,又多了一项求社神主婚配、赐子嗣的内容。而社祭坛上的封树林,⑤就不仅仅是诸侯封国的标志了,更成了男女幽会之地。《墨子·明鬼》云:“燕之有祖,当齐之有社稷,宋之有桑林,楚之有云梦也。此男女之所属而观也。”虽然各诸侯国在社祭坛上种植的树木不同,社祭名称各异,但都是社祭聚会场所,“男女之所属”。《诗·鄘风·桑中》:“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描摹了一男子应约赴桑林会见“美孟姜”时的情景。“桑中”即“卫地桑林之社”,也是男女约会之地。⑥大概自那时起,“桑中”、“上宫”、“桑林”、“云梦”等专有名词就成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男女相会、交媾,甚至野合的代称。历史学家吕思勉认为,古代民族,往往大集会之时,即为男女混杂之际。如《诗·郑风·溱洧》描述的郑国之俗:三月上巳之日,于溱洧两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祥,士女往观而相谑。在《诗经》的时代,这种习俗的主要目的,就是“合男女”。即《周礼》所谓“司男女之无夫家者令会之”。“是由上古‘性开禁’而凝固成的节日,因此这实是青年人的狂欢节。”⑦史书有关此情此景的记载比比皆是。如《史记·滑稽列传》载淳于髡说:“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籍。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薌泽。”这都说明,远古之时,男女相会,自由戏谑之风炽盛,毫无礼仪规条所羁。这种男女混杂、同席甚至随意交欢的情景,是后世之人难以想象的。
特定的风俗都是特定社会文化的产物,这种场景的出现,正是先民的生活环境所决定的。
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先民为了生存必须集中精力于农业生产。因为争夺女性产生的纠纷,容易涣散男性的注意力,世界很多地区都产生了季节性的“性隔离”制度。如一些国家把女性隔离在修院或荒岛,而中国古代的隔离地则在水中。据胡厚宣先生研究,古代黄河流域湖泊、港汊、洲渚甚多,这种自然条件方便设置性隔离地带。吕思勉也认为“中国民族,最初大约是湖居的。水中可居之处称洲,人所聚居之地称州,州洲虽然异文,实为一语,显而易见。”⑧平时,男性从事耕种或狩猎,女性在隔离地从事手工劳动或接受婚前教育。而此时的少男少女们,虽然春心萌动,无奈相见无门,只能在水一方,隔河相望了。《诗经》首篇《关雎》中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汉广》中“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蒹葭》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等众多诗篇,都是这一情景的写照。由此产生的女性学宫,如发展到后来的太学辟雍、泮宫等建筑物也是四周环水,与外界隔离。一旦“社日”到来,意味着性隔离的暂时解除,青年男女便兴高采烈地奔向水边林下,“疯狂地、毫无拘束地性交,即真正地放荡。”“这种性本能就是这样像急风暴雨一样的激烈,以致只能用长时期得不到性本能满足来解释”。⑨
实际上,桑林树下发生的男女之事史不绝书,传说中的圣贤很多都产自这里,更不用说寻常百姓了。《楚辞》说大禹与涂山之女私通于台桑,所谓台桑,就是桑林之台,也就是社祭坛;神话传说中商汤的名相伊尹生于空桑。就连我们的孔圣人也是这样诞生的,《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叔梁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吕氏春秋·顺民》注云:“桑林,桑山之林,能兴云作雨也。”桑林云雨于是成为男女交合的隐语。很多人认为后世文学中以“云雨”比喻男女之情,出典于宋玉的《高唐赋》。《高唐赋》云: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其实“云雨”一词,应溯源于远古的社祭,更何况《高唐赋》的故事正发生在楚国的社祭坛——云梦。云梦之台与桑林之台都是社祭坛的名称,也是古代男女寻欢之地,连大禹都私通“涂山之女”,楚襄王临幸“巫山之女”就不值得奇怪了。
不仅是“桑林”、“巫山”能兴云作雨,《诗经》中的多数情诗也都伴随着风或雨的描写:如《邶风·谷风》之“习习谷风,以阴以雨”;《邶风·北风》之“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郑风·风雨》之“风雨凄凄,鸡鸣喈喈”,都是风雨并提。结合诗歌的内容,闻一多说这里的云雨是性的象征,⑩诗人借助云雨起兴描写男女之情,可以说正是桑林云雨的旁证。
古书上提到:“昔太古无常君矣,其民聚生群处,知母不知有父,无亲戚兄弟夫妇男女之别,无上下长幼之道”、“男女杂游,不媒不聘”、“上古男女无别,伏牺始制嫁娶,以俪皮为礼。”“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人民但知其母,不知其父”、“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生处”等,“都是在描述人类交媾由原始自然如麋鹿一般的生物状态,发展到婚姻制度之过程。”在生产力低下的原始社会,人们仰仗自然界的赐予,人丁兴旺才能保证在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去。《诗·周南·螽斯》篇以繁殖力极强的螽斯做比,祝福人民多子多孙。朱熹《诗集传》云:“后妃不妬忌、而子孙众多。故众妾以螽斯之群处和集、而子孙众多、比之。言其有是德、而宜有是福也。后凡言比者放此。”人类自身的再生产关乎人类的命运。所以平日男女隔离,男人集中精力农耕,女人则从事采集手工。每逢社祭庆典,男女相聚,桑林树下尽情欢爱。人们在感谢滋养他们的大地母亲的同时,也在为自身的生息繁衍寻找良机。社祭时的交媾野合成了男女自由婚配的最好途径,也是国家“法律”允许的范围。《周礼·地官·媒氏》云:“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毛诗正义》曰:“礼虽不备,相奔不禁。即周礼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相奔者不禁是也。”又曰:“言三十之男,二十之女,礼虽未备,年期既满,则不待礼会而行之,所以繁育民人也。”仲春二月正是春季社典,也是万物繁育季节。国家法令男女相会,即使“聘礼”未备,也可以“私奔”,更不加禁止。《诗·周南·桃夭》:“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花盛开的阳春三月,诗人在赞美一位姑娘出嫁。人们赞赏桃树多子,正是对人类自身繁衍生育的向往。朱熹《诗集传》解释说:“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文王之化、自家而国、男女以正、婚姻以时。”人类的繁育也像桃树结果,不应贻误了时机。《诗·王风·大车》:“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岂不尔思?畏子不奔。”男女相思如此,就怕“不敢”相会,唯恐没人私奔。“这种风俗在原始的生活里,是极其自然的。在一个指定的期间时,凡是没有成婚的男女,都可以到一个偏僻的旷野集齐,吃着,喝着,唱着歌,跳着舞,各人自由的互相挑选,双方看中了的,便马上可以交媾起来,从此他们便是名正言顺的夫妇了。”所以在祀神的节日里,社祭坛下,桑林泽畔,男欢女爱,热闹异常。以致“桑中”、“桑林”成了中国文化中男女淫湎的代名词。“桑中之约”更是流传至今的男女约会的专用语。闻一多因此把《左传》称作是一部“秽史”,《诗经》是一部“淫诗”,而这两部史、诗却又成为儒家经典,正是因为两部典籍反映了农耕时代人民婚姻生活的原始风貌。
社祭坛上的树木有很多种。《论语·八佾》上说,夏代社祭坛上种的是松,商代种的是柏,周朝种的是栗。《陈风·东门之扮》:“东门之扮,宛丘之栩。”“栩”即栎树。说明古代社丘上还种有栎树。《庄子·人间世》:“匠石见栎社树,其大蔽牛,观者如市,匠石不顾。”从侧面描绘了社祭坛上根深叶茂的栎树,引来了众多观者。古代国王的宫殿周围也遍植佳木。《鄘风·定之方中》:“定之方中,作于楚宫。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卫文公修建宫殿时,种植各类树木,我们“仿佛看到了林木森森。”树木不仅美化环境,而且“榛栗”的果实既可食,祭祀时又可备笾豆之用;“椅桐梓漆”,都是做琴瑟的好材料。“其中‘椅桐梓漆,爰伐琴瑟’两句尤其不能轻轻放过,它所表现的是一个大问题,即以礼乐文明为治国之本”。“栎”是“栗”的一种,发音近似,可能还是具有“使民战栗”的含义吧。所以,栗树的象征意义也不容忽视。由树木到乐器,由礼乐到治国,树木跟江山社稷联系到了一起。
无论是实用还是象征,无论国家的社祭坛还是帝王的宫苑,郁郁葱葱的林木都体现了农耕文明时代人们的生活取之于自然,与天地和谐相处的观念。而男女的野外交合,正是效法自然万物,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生物状态”的反映,因为人类原本就是大自然的产儿。夏商周三代的先祖也是这样诞生的:夏禹与涂山之女在桑林孕育了子启;商人的先祖简狄在河边吞食燕卵而生契;周人的祖先姜嫄也是在郊外祭祀时,“履帝武敏”,即踩了上帝的脚印有孕而生后稷。刘毓庆认为,所谓“帝”就是祭祀时代表上帝的神尸。“神尸舞于前,姜嫄尾随其后,践神尸之迹而舞……舞毕而相携止息于幽闲之处,因而有孕……当时实情,只是耕时与人野合而有身,后人讳言野合,则曰履人之迹,更欲神异其事,乃曰履帝迹。”
对后世情色文学影响的不只“桑林”,如《陈风·株林》讽刺陈灵公私通大夫夏御叔的妻子夏姬之事:“胡为乎株林?从夏南,匪适株林,从夏南!驾我乘马,说于株野;乘我乘驹,朝食于株。”陈灵公驾车到株林中私会夏姬,闻一多认为“朝食”即是通淫的隐语。《陈风·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刘毓庆引焦琳《诗蠲》云:“杨林实乃幽僻,又昏以为期,亦有不欲多人共见之意。故知所待当是奔女。”“后世‘人约黄昏’成为中国爱情文学的一大胜景,其源当导于此。”其实“婚姻”的“婚”字,其构字正取意黄昏。在《诗经》中,花草树木时常成为男女偷情的隐语。如《郑风·将仲子》:“将仲子兮!无踰我里,无折我树杞……无踰我墙,无折我树桑……无踰我园!无折我树檀!”诗中的女子祈求那个叫将仲子的男人不要攀墙爬树来与自己相见,不是怕折断几根树枝,而是担心被人发现。其实女子的劝诫都是推脱之词,希望与情人在墙边树下幽会倒是真情。再如《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颠之倒之,自公召之……折柳樊圃,狂夫瞿瞿。”天还未亮,听到国君召见,正在欢爱的男子气得怒目圆睁,抱怨国君不看时辰,匆忙之中,衣服都穿颠倒了。闻一多认为“折柳樊圃”是隐喻,《诗经》中凡是讲到男女“令人害羞的事体,想讲出来,而又不敢明讲”,诗人就用这种隐喻的表现方法。后世文学中描绘友人相别时的折柳相赠风俗,也当来源于此,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等等词句,从《诗经》时代起,就成为历代文人惜别吟诵的话题了。
《诗经》经常提到的与树木相关的另一词语“柴薪”,也反映了农耕社会人们生活取之于自然、仰仗自然的一面,而“柴薪”和男女之情也恰恰发生了关系,亦成为男女欢爱的代称。自从人类学会了用火,便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动物界,走向了文明社会。古人对柴薪非常重视,这是因为柴薪是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燃料。当时的为政者甚至将采薪作为一项国策,如《周礼·天官·甸师》云:“帅其徒以薪蒸。”《左昭二十年传》云:“薮之薪蒸,虞侯守之。”晁错《论贵粟疏》也曾言及农民“伐薪樵”之劳。清初官员有给薪之制,我们现在称工资为薪水、薪金、薪俸,都是由古人伐薪之劳而来的。原始时代,生产工具落后,采薪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男子手握大斧,伐柯积薪,那正是男性力量的显示,表示他有足够的能力养活妻儿。在那新婚之夜,于庭院中点起一把把火炬——束薪,体现的正是男性的威力。因而薪便与性联系了起来。”《诗经》对此有很多描绘,如:《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我觏之子,笾豆有践。”诗以伐薪起兴,将砍柴的斧头喻作娶妻的媒人,“伐柯”遂成为后世媒人的代称。《周南·汉广》:“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小伙子单恋一位姑娘却无法娶她,他却准备好柴草作为聘礼,并把她的马喂饱,让她体面地嫁人。《召南·野有死麇》:“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男子将砍下的树枝和猎来的香獐用白茅捆好,献给玉一样的姑娘,作为求婚的聘礼。《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紧紧捆着的柴薪燃起一堆篝火,火堆旁的女孩见到了星空下英俊的新郎。另一首《小雅·庭燎》直接描写庭院中燃起的大火把,有人在期待君子的来临:“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这使我们不由得想起了现在一些民族的火把节和男女欢颜的篝火晚会。《毛诗后笺》:“古婚礼或有薪刍之馈。”指出柴薪曾作为古代男子结婚时馈赠给女方的礼物。《小雅·车舝(xiá)》:“陟彼高冈,析其柞薪……鲜我觏尔,我心写兮。”小伙子把从高冈采来的柴薪送给了心爱的姑娘,而姑娘却迫不及待地与其觏(媾)合,内心才感到安稳。《小雅·白华》:“樵彼桑薪,卬烘于煁(chén)。维彼硕人,实劳我心。”则描写女子看到灶膛里燃烧的柴火,思念起心中的夫君。“伐柯、析薪、捆薪、柴薪”等词语都隐喻了男女之事,而“媾、遘、篝、觏、逅、笱”等文字的音义都跟男女性事有关。如《召南·草虫》:“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一般认为,“桑林”一词在中国文化中所以和男女情事联系在一起,是因为古代女子养蚕采桑,齐聚桑林,难免引来男子。这个论点固然有理,却不能说明齐国的社稷、楚国的云梦为什么也会成为男女幽会之地。当然,《诗经》中众多关于桑林男女的描写,而且作为儒家经典,其对后世产生的重大影响,是首要原因。如《诗经·鄘风》的“桑中”所在的“宋卫之地,社之周围则多植以桑树,所以称‘桑林之社’,于是桑林也就成了男女狂欢的地方。”无论怎样,“桑中”这首诗对男女之情的描写可以说是影响了中国文学几千年,几乎每一时代都有类似的诗文。如:东汉繁钦《定情诗》:“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女子路遇陌生男子,二人一见钟情,桑中幽会,草率结合。江淹《别赋》:“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汉乐府《陌上桑》中的采桑美女秦罗敷,形象更是深入人心。元杂剧《秋胡戏妻》的故事也发生在桑园,由此改编的《采桑女》是著名的戏曲节目。词牌《采桑子》是吟诵男女相思、别离伤怀的著名小调,如吕本中《采桑子》:“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纳兰性德写了十二首《采桑子》,大都抒写男女离情别恨,如著名的一首:“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社祭坛的树木原本是封土(国)的标记,社神主祠大地生养,自然也成了婚姻的媒神。男女在社祭坛上的相聚,促成了社树林下的交欢。不仅是社树桑林,《诗经》中吟诵的花草树木都与人们的婚姻生活息息相关。古人的衣食住行、男欢女爱无一不体现与天地和谐相处的理念,正如传统文化中儒、道倡导的天人合一,都是农耕文明时代先民原始生活的反映。
[注 释]
①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3月北京第1版,第126页。
② 朱熹《论语集注》:“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岂以古者戳人于社,故附会其说欤?”原始社会均有血祭的习俗,杀人祭社是常见的祭地之礼,人民难免恐惧战栗。
③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3月北京第1版,第330页。
④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3月北京第1版,第126页。
⑤ 有关社稷坛上封树的作用,请参考本文作者《社、树、酒—图文承载的农耕历史》一文,刊载于《当代教育与文化》2012年第5期。
⑥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3月北京第1版,第127页。
⑦ 同上,第237页。
⑧ 吕思勉《中国文化史》,海潮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第213页。
⑨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中华书局,2011年3月北京第1版,第4页。
⑩ 闻一多《诗经的性欲观》,《闻一多全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年12月第1版,第183页。
[1] 刘毓庆,李蹊.诗经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 闻一多.闻一多全集[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3] 龚鹏程.中国传统文化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 吕思勉.中国文化史[M].北京:海潮出版社,2008:213.
(责任编辑 张永祥/校对 一心)
Community,Tree,and the Sport of Cloud and Rain——Men and Women in the Mulberry Bushes and the Sex Metaphor in Book of Songs
WANG Zhi-sheng
(School of Education,the University of Macau,Macau,999078,PRC)
The ceremony of offering sacrifices to community god in ancient times was very solemn and no lack of warmth.It was an occasion of offering sacrifices to the god of earth,and a greatest opportunity for young men and women to meet and communicate,as the god of land was not only the dominator of the births on the earth,but also the psychic match-maker of human marriage.Love making under sacrificial tree gave birth to large number of emperors and sages in ancient times.It is a portrayal of the primitive marriage customs,and a reflection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al conception of the unity of heaven and man.“The desire for food and sex is part of human nature.” This saying depicts the plain life style of ancient people,and has been the life ideals advocated by confucianists.A review of the history in this period helps us to understand our ancestors’ awareness of heaven and earth,and therefore no longer view the recurring descriptions of “Wushan’s clouds and rain”,and “date in mulberry bushes” as odd tales.It also enables us to have a more profound understanding of the origin of the traditional culture.There will be no more wonder in knowing that Book of Songs once was considered as pornographic poetry.
offering sacrifices to community god;mulberry bushes;cloud and rain
2014-12-21
王志胜(1961—),男,山东荣成人,澳门大学助理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与文化研究
I 207.222;G 12
A
1674-5779(2015)02-011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