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光,于是他有了诗
2015-05-31朱寿桐
1.向阳:光的歌者
如果要探究来自南投的诗人林淇瀁,为何要取名为向阳,这可能会引起许多人的骤然紧张。在一定的政治语境下,这是一个俗之又俗俗得十分安全的名字,在一定的民族语境下,它又是一个唤起人们若干联想的名字。显然,这里的安全感与诗人没有直接的关系,种种联想似乎也与诗人拉开了相当的距离。或许就是因为诗人喜欢阳光?至少,这是一个对于光特别敏感也特别倾心的诗人。
确实,向阳是一个光的歌者。他在“闪亮的羽光”中放歌内心的隐曲,在“风寒”的月光中高歌白日的憧憬,在“幽微的星光”中低唱心灵的忧伤(《对着一颗星星》),当然也有在和煦的阳光中吟唱爱抚的温慰(《惊蛰吟》)。除此以外,尚有《腾脑银杏》树上撒下的飒白的雪光,《在宽阔的土地上》匝然而起的“耀目的寒光”,发出优雅的《菊叹》之时蓦然惊见的“橙黄的月光”,《野渡》边“鉴照远帆”的“丝丝微光”,还有黎明之光的召唤:在《旅途》中被“卑微皎白”的野菰引领着“奔向黎明”,仰望“第一颗启明”,以及那“一湖暗郁而涟涟澯动的波光”,在《孤烟十行》吟咏的身后天际正放着的“百千万亿大光明云”所闪发的亮光,以及在《走过十行》中安排的上升的“三两渔火”对于“星在浮云间陨落”时所阐发的流光。
一切美丽的想象,一切美好的承诺,在向阳诗意的兑现中,都离不开月光或者灯光。如果同在《腾脑银杏》等诗作中,诗人承诺“带你去看雪”,“带你去远远的山头看柔柔的雪”,那么,如果不是雪光的诱引,他就一定会寻觅浪漫的灯光或者温柔的月光,以作映照,以作渲染,或者以作见证:“已是夜里十点,但是当我们通过一列列灯光,并且检暗他们时/几乎那就是了白天。风寒,月光守着我们”,哪怕“雪光中,我们交握着手”,仍然顾盼着“林缘升起一缕黯淡而熟悉的月光”。
是的,即便是在夜晚的雪地,也离不开光的歌吟,不仅是雪光,还有月光(虽然暗淡),还有灯光(虽然摇曳不定)。在向阳的诗中,很難遇见无光的世界,很难发出无光的吟诵。光有的时候是热,是生命,《风灯十行》中诗人泣血般地垂泪:“给予光和热是我眨眼垂泪的理由”,有的时候又是诗,是意境,《对着一颗星星》中,诗人不过是为了“见证着幽微的星光”:“它闪烁着,努力要打开/明日的天空,又得提防/不被乌云随时在不留/意间将它刷掉它逡巡它徘徊也忧伤”——是幽微的星光点亮了徘徊的忧伤,忧伤中贮满了诗意的感叹与想象。
对于光的关注当然不是诗人的专利,更不是向阳的特权。关注光,意味着关注生命的力量,也意味着关注诗的质量。鲁迅当年曾鼓励青年人:“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他宣布:“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阳,我们自然心悦诚服的消失,不但毫无不平,而且还要随喜赞美这炬火或太阳;因为他照了人类,连我都在内。”①这是一种带有社会政治学意义的光与热的期盼,虽然充满了慷慨悲凉的诗意,但它本身,在抽绎了象征意义之后并不是诗。向阳是个诗人,他对于光的热感主要来自诗意而非政治社会寓意。正因如此,他的诗性光感常常偏离了他的笔名的命意,较少表现出对于来自太阳的光与热的追捧与讴歌,也没有像鲁迅那样表现出对于富有冲击力的火炬的期盼。他更多地习惯于幽微的光,譬如灯光之类。
显然他不拒绝阳光,当然也不拒绝对阳光的歌咏。他欣赏《落雨的小站》前被乌云“拥吻”的阳光,或者《庭阶》之上“微寒午后”迎迓到的阳光,在《笛韵十行》之中清新地拥抱阳光初临的荒山,让所有鸟声都来迎接这初临的阳光。然而他并不像许多“向太阳”的诗人那样以拥有太阳的光和热为目标,为至境,他在选定“向阳”的坡面作难以陶醉的歌诗之际,已经意识到阳光并不那么诗意,至少并不那么符合他这样的诗人的诗思和哲思。《在宽阔的土地上》,“当阳光爱抚我们疲惫的身体”,诗人感受到的不是温煦的享受,因为他感觉到来自阳光的温煦“竟是好不容情的利刃”:“利刃同时在最黑最幽最暗处闪烁/耀目的寒光”,甚至连驱除黑暗的功能也都搁置了,阳光的爱抚构成了伤害。在一首《爱贞》中,诗人将“面对风雨”,同时“抗击炙热的阳光和阴冷的夜”当作人生的考验。阳光成了负面的意象。《雾社》中,诗人铺张扬厉地呈现阳光的肆虐对于诗意的侵扰,开篇《子、传说》便展示出这样的神话:鸿蒙初开,天有九日,无情地取消了一切夜晚,当一个太阳接近地平线之后,另一个太阳早已接着升起在半空,诚然,“太阳每天复述伟大而且不死的轨迹,为世界驱逐黑夜,为人间散布光明”,可是它们也废止了歌唱的夜莺,且“禁绝隐私剥夺休息”。谁都知道,这被废止了的,被禁绝了的,被剥夺了的,才是真正的诗性、诗意以及诗本身。于是一个名叫向阳的诗人与他所有漫不经心的读者玩起了迷藏:他其实并不像他的名字所显现的那样,那么倾心或迷恋阳光。在诗性、诗意和诗的呼吸与阳光的光明和热能之间,他愿意选择前者。
2.从阳光转向灯光
向阳发现,高挂在空中的风灯照样可以给自然以光和热的装饰,给人们以光和热的想象慰藉,给诗意光和热的烛照与渲染。他在《风灯十行》中这样说:“给予光和热是我眨眼垂泪的理由。”光与热的赐予应该是太阳的专利,其他如一盏风灯,发出光与热就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就是它眨眼垂泪的缘故。但在眨眼垂泪之际发散光与热,在生命的付出中张扬诗性的魅力,这是灯之所以不同于太阳的所在,是灯的意象与诗歌之间构成天然联系的奥秘,可能也是向阳终于将诗的感兴转向灯光的个中原因。
有理由判断,向阳是将对于能够发光发热的阳光的倾心转向了光热幽微甚至略显暧昧的灯光,为了诗的缘故,因为灯光的羸弱,特别是在沉寂的夜晚,渺茫的星空或是旷远的原野,一星灯光宣示着只与遐想、希望、温馨相关的力量,那是一种美丽也是一种悲壮,那美丽和悲壮远远超过阳光与月光。于是,向阳喜欢在最适合阳光出现的原野描画灯的身影或者灯光的影像。《走过》所关注的不过是“原野亮出灯的身影”,而真正进入旷莽的原野——野原之后,诗人这样描写:
因你是远行的山岳,只合我
舒坦仰望,以包容的野草辽敻
送你渐隐星灯的身影
《野原》
辽夐万里的野原,面对原型的山岳,在舒坦仰望之间目送,那远去的身影,渐渐隐入星灯之中。星灯与野原构成了一种旷远之美,一种空漠之美,一种孤寂与永恒相通的美,这是向阳所特别欣赏的诗意。面对旷远,诗人需要明灭不定的星灯来点缀,来印证,面对黑夜,同样如此。《夜空十行》中,诗人注意到“只有灯火闪烁的流弹,暧昧在北风里”,那灯火与其说是为了标示光明和热力,还不如说是为了点示那一种孤寂与永恒相通的境界,一种纯粹的诗的境界。
果然,他对于灯的兴趣在于旷远、黑暗中那样一种孤寂的诗意发掘。散文诗《闪亮的羽光》这样写道:
于是,每夜,世界静寂下来时,守着孤灯,任黎明一步一步,走向心之内里,让寂寞的钟声亮起羽毛,一刹的流光走入血里泪里心里和夜里。
孤灯,寂寞,带着传统的感伤和现代感的泣血之泪,胶合成坚固的诗意,缠绕在诗人的情怀,积淀为一种挥之不去的诗性情结。
即便远离了原野,来到喧闹的都市,灯光依然是他关注的对象,是他的诗兴藉以勃发的焦点。且看他的《倦鸟》:“拨开站台湿漉漉的人潮,台北雨落着。在广场上,面对着滚动的街景,那些灯光,在雨着的夜里,透过疾驰的车窗,真便是整池荷上的圆露了!”台北的雨相当著名,在向阳的笔下,那雨渲染的乃是苍茫的幽微,乃是寂寥的落寞,由于有滚动的街景中凸现的灯光,由于那灯光如荷叶圆露般的精美文饰。
在向阳的诗性比喻中,灯光依旧是光与热的喻体,是希望和温馨的表达,是爱与美的结晶。在这样的意义上,向阳显得真实而传统。他希望在暗夜中有灯光的陪伴,于是有了这样的《夜访》:“这时我来寻你,怕窗灯,皆灭了。”窗灯是那样的孱弱而敏感,夜访者的一切举动都只能怯怯地进行:“怯怯喊你隔着门,隔着雨露和微火。”唯恐惊扰了弥足珍贵的灯光与微火。灯是希望,更是温馨,包含着诗美,包含着风雨如磐中所有可能的希冀与甜蜜。向阳一首《灯》表述的正是这样一种温情脉脉的主题:
此刻夜已深深 野
原走入更为低垂的天际 我在
昏暗的角落念着灯前的你
灯与等待,与温情,与爱与美的企盼联系在一起,对于邈远的远方是一种召唤,无论陪伴或守候在灯前的主体是你还是我。《野渡》强化了这样的灯的意象:“让你记得我的粉黛,我乌污的/唇色,因你的热吻留下一点 点悲羞 留下/渡口搁浅着的长长的等待”;“你可还记得这整片土地山河 我们都曾/爱过 还有江边数桅小舟 还/有等你归来暗中点灯的我。”
灯属于夜晚,灯光属于夜晚必有的诗意和美,无论是在旷野还是在闹市。向阳热衷于描摹灯光,讴歌灯光,甚至似乎在灯光中忘却了阳光的明亮与炽热。他是否并不真的“向阳”?其实,他的内心中对于灯光的认同联想到的依然是阳光的质量,是光与热的一种记忆或者转喻。灯光所拥有的诗意和美都离不开光和热,那光对于黑暗的烛照,那热对于寒冷的驱散,这些功能本质上都属于阳光,并且来自于阳光。再回到他歌唱的《原野》,听听他的灯光曲原来是那么传统,那么“阳光”:“夜已静谧,浓黑缓缓落下来,灯火/一旋身,便将秋燃成满天稠墨”,于是,“丑陋且暗郁的世界”得到了光与热的救助。
光与热,属于灯光的品质,却来自对阳光的联想。
3.灯光诗思与阳光诗思
一个本应该关注和讴歌阳光的诗人,却将这样的热忱转向了灯光。向阳带着他诗性的奥秘走进了诗的世界和光的世界。对于阳光,他需要刻意去寻觅,需要小心翼翼地刻画与摹写,但对于灯光,那是一种俯拾皆是、信手拈来的意象。它似乎时刻准备着进入向阳的诗中,就像一盏灯随时出现在旷远之边和黑暗之中一样。相比于阳光,灯光是微弱的,人们有理由想到“一灯如豆”之类的镌语。但在向阳那里,灯其实并不那么微弱,它承载并宣告着诗意与生命的飞扬,它凝结着一个叫向阳的人对于阳光的信念与怀想。
向阳宁愿将诗歌和诗人的全部意义交付于他心目中的灯光:“诗人如果是夜里点起的一盏灯,他的责任即是要在最黑最暗处放光。”②灯就是诗意的全部,也是诗歌意義的全部,是诗的功能的形象体现。有时候,他甚至将灯径直等同于诗。他的《夜过小站闻雨》,那么清新柔美的感觉中,诗便如灯:
越过广垠的原野无声的夜
翻过暗黑的山峦无语的夜
静静落下是天空阴冷的脸
徐徐逼来是海洋咸涩的泪
海洋的泪躲进窗中那脸上
天空的脸逃入眼前那灯内
灯在夜里徐徐翻过那山峦
夜在灯里静静越过那原野
这是一首精美的现代回文诗,构思的巧妙与表述的灵动组合成一个无可争议的精品。诗中照样有宏观的原野,有咸涩的海洋和暗黑的山峦,有天空阴冷的脸面,但所有这一切宏观的景象全都纳入了眼前的“灯”之中:带着海洋的泪水,天空的脸逃入了灯中,又是这盏灯翻过了山峦,越过了越野,原来这个宏观世界的真正主角是“灯”。毫无疑问,这“灯”里凝结着诗人全部的感性寄托,它是诗之眼,诗之胆,它就是诗本身。灯在这首诗中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赋予所有的一切以诗性的灵魂。
向阳有另一本诗集题为《暗中流动的符码》,充满着诗人自己的私语,实际上是在现代诗思基础上自己与自己的诗性对语,是自己为自己写的一本诗,2003年九歌出版社重版此诗集,使人将其改名为:《为自己点盏小灯》。灯,再一次被他处理成诗的代词。
也许是幽微的灯光的诱引,向阳的诗呈现出如此精巧而智趣的格局。巧构的现代回文诗还有《从冬天手里》:“从冬天手里你黯然飘落/你黯然飘落在疾走的街上/在疾走的街上天空最寂寞/天空最寂寞而你微觉悲凉……而你提供流浪给灯前的我/给灯前的我最冷冰的梦想/最冷冰的梦想是打开窗子/是打开窗子而你从此沦丧//而你从此沦丧在沉沉晚夜/在沉沉晚夜你找不到故乡/你找不到故乡冬天正严酷/冬天正严酷而你升成星光。”纤巧得如灯下的雕琢,是典型的灯光诗思的结果。
灯光诗思显然与阳光诗思并不一样,甚至与月光诗思也迥然相异。阳光诗思热烈而雄壮,卓越而高远;月光诗思缠绵而清澄,丰富而唯美。灯光诗思精致而灵动,深邃而灵悟。向阳向往着这样的创作境界:“在热爱与冷智之間,在出乎其外与入乎其内之间”寻求调和之道③,这正是灯光诗思的特点。那种集合于精致与灵动的诗篇,常常带有日本和歌、俳句的灵性和神气,乃是向阳式的灯光诗思的自然呈现。在向阳的诗作中,常有俳句式的灵性表现甚至禅意展示,例如他这样写“蝉”:“只有在山林间的绿色盎然中,他才有歌”。这是一种充满诗意的抒写,也是一种带有明显禅意的阐发。《我独自挟着西风》就更有俳句的意味了:“我独自挟着西风/行人的眼色是那么急。”正因为有了俳句的禅意,他的许多诗都能传达出令人动容的冷智与哲理,充满着诗性的灵悟与澄澈:他豁达地表述《当我死去》的意趣:“当我死去,我要骄傲我已活过。”正是循着这样的一种辩证的诗思,他还吟唱出“你看我笑时,不知我为这笑付出过眼泪”之类意味深长而不乏幽美的诗句。也正是由于精致幽微的构思路数,他能够在《惊蛰吟》中设计出“清晨进驻林间的一阵鸟声/把微曦与树影咬成起落的/音阶”的诗境。所有这样的炼句炼字,展示的都是灯光诗思精致灵动、深邃灵悟的审美特性。
然而,向阳毕竟是向阳,灯光诗思是他创作构思的特性,却不是他恒定的风格。他的风格中有热烈而雄壮的苍凉,有卓越而高远的情绪激荡,这属于阳光诗思,或许这才是向阳的本色。向阳,一个自我的命名,不可能不与其诗性的追求有某种关系。
向阳的阳光诗思与宏大的情感抒发紧密相关。他的《悲回风》有力地显示出属于向阳者的精神气魄,那是一种将历史的沉雄和民族的浩歌做尽情抒写的诗章,然而他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宏大抒情,拒绝走向口号式的呐喊或宣泄式的控诉,他还是从灯光邪气,将灯光诗思与阳光诗思和谐地圆融在一起。“我们是千古传下一盏盏/油蕊不尽的灯”,对于向阳来说,我们知道,灯就是诗,于是在灯光诗思的笼罩下,诗人的激情沉郁地爆发:
我们不是冬天的风雪 欺凌
肆虐着草木人兽 也不是风
雪里自求温暖的炉火 在檐
瓦下弃绝了野骨的畏缩 更
不是 炉火中急切的柴薪
只为短暂的发光而自焚
我们也是一个人
一个负载着光荣和耻辱、而且有点谦卑的
中国人 不幸而写诗 灯一样
传唤着历史幽微的光影
这是中国人的诗性宣言,带着历史的悲风;然而又是诗人向阳的个我体验,带着灯光诗思。这一段从灯写起,后面又回复到传唤着历史幽微的光影的灯。是的,他仍然习惯于灯光诗思,只是没有忘却融入阳光诗思的情绪感兴。
以雄壮的阳光诗思牵引情感的波涛,让婉转而成熟的灯光诗思收拾诗兴的遗落,这是向阳诗歌风格构成的线路图。《悲回风》是如此,《在雨中航行》也是这样。“我们努力航行!在黑夜与黎明不忍割舍的雨中,执笔为灯……”一切都凝聚于灯光诗思,他可以放胆表现阳光诗思的雄壮与卓越:他要晨鸡唤醒沉寂的中国,要中国更加壮阔。要在每一寸血染过的土上耘出不再染血的田亩,要在每一分泪洗过的泥中犁下不再洗泪的道路!“我们不是睡狮,也不是遥远/所谓‘东方的一条龙我们就是中国的中国,土地就在脚下 血和泪/我们温暖地踩过一整片秋海棠/我们无须梦中 也能紧紧拥抱 这五千年风和浪 千百万里地家国。”荡气回肠呼叫中,饱含灯光下宁静的萃思,血染过的土地与不再染血的田亩,泪洗过的泥土与不再泪洗的道路,还有“温暖地踩过”的“一整片秋海棠”,从宏大的民族意义上说那是完整意义上的中国版图,而在诗人的体验中则是历史的沧桑与生命的悲凉。家国之思的宏伟属于阳光诗思的题材,温馨而沉郁的诗意,黏合着理性与彻悟,那时灯光诗思的品质。诗人习惯于将此两种思维结合在一起,于是向阳的诗篇有阳光的雄奇,更有灯光的深邃。《向千仞挥手》这样的诗篇是如何豪气:“向千仞山,我们挥手”,但诗人有能力将这种豪气收敛在灯光下的诗兴之中:“挥别/分贝与落尘纠葛的城市”更有,“且许高山耸崖俯视 放纵/流水淙淙的溪谷 留鸟在/林荫中为我们啁啾 花草/于幽暗处向我们注目/脚踩泥土 汗滴陡路”。连韵脚都是那么精致而婉转,在阳光诗思的照拂下,灯光诗思依然组织着应有的诗意的深沉与温婉。
不过,对于一个叫作向阳的诗人,阳光尚且可以远离,那么,代表诗意的灯光也同样可以疏离。《暗中的玫瑰》写道:“所有灯火全部沦落/爱与恨分明都在子夜形成。”这是可能的情形,但在子夜形成爱与恨的格局之后,所有的争斗就开始了,所有的丑陋都会粉墨登场,而且覆盖了所有的诗性。自然,所有的诗人都会发现,要是那样,诗会随着灯光消逝于空茫。
【注释】
①《随感录》,见《新青年》第6卷第1期。
②③《岁月·代序》,见《岁月》,台湾大地出版社1985年版。
(朱寿桐,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座教授,澳门大学中文系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