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女娲图像辨析
2015-05-30王晓玲吕恩国
王晓玲 吕恩国
摘 要:伏羲女娲图像因其人首蛇身的构造特点,引起了学术界人士的关注,且将诸多人首蛇身图像冠以伏羲女娲之名。本文将从伏羲女娲图像的基本特征入手,辨析该图像。
关键词:伏羲女娲;图像;基本特征
1 伏羲女娲之名辨析
伏羲女娲记载出自多个古文献,记载伏羲女娲名称的多是同音异形字。据考证,关于女娲记载,最早的文献是《楚辞·天问》和《山海经》。屈原在《天问》中感慨:“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山海经·大荒西经》曰:“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而在四川简阳鬼头山的题记中,人首蛇身图像题榜为“女娃”。“娲”与“娃”同音不同形。在《山海经·海内经》中伏羲以大皞之名出现:“有九丘,以水络之……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大皞爰过,黄帝所为”、“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后来,郭璞、吴任臣、郝懿行等人根据文献记载推测出大皞、伏羲为同一位神。在《法言·问题》中为“伏犠”、《易·系辞下》中为“包牺”、《汉书·古今人名表》中为“炮牺”、《汉书·律历志(下)》中为“宓犠”、《水经注·渭水》中为“庖牺”、《管子·封禅》中为“虑羲”等。在山东武梁祠中,题记为“伏戏”。“牺”、“犠”、“牺”、“羲”、“戏”同音不同形。现在所用伏羲之名,概依据《太史公自传》而定。产生这种现象的原因比较复杂,可能有方言的影响,也可能采用了通假字,或当时的伏羲女娲神话还在演绎过程中,具体的文字表达仍没有定格。
2 伏羲女娲图像与人首蛇身神特征辨析
伏羲女娲图像的人首蛇身征兆。东汉王逸在《楚辞·章句》中言“女娲人头蛇身”,没有提及楚王先庙中有伏羲画像。王延寿在《鲁灵光殿赋》中明确记载了“伏羲鳞身,女娲蛇躯”的形象。至此,二身的人首蛇身特征确立。20世纪,苏、鲁、豫、皖、川、陕、甘、新、晋、冀等省先后出土了一批以画像石、画像砖、画像棺、壁画为载体的伏羲女娲图像。现存最早的伏羲女娲图像于1976年出土于公元前86年至公元前49年间的洛阳西汉卜千秋墓。《山海经》中共记载了138位与龙或蛇有关的神人,尤其是《山海经·海外西经》中记载,“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山海经·中山经》:“凡首阳之山……至于丙山……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山海经·北山经》:“凡北山经之首,自单狐之山至于隄山……其神皆人面蛇身。”还有疆良叼蛇、蓐收耳蛇、雨师妾耍蛇、神于儿腰缠蛇、洞庭怪头顶蛇等。“人首蛇身”其实是“半人半兽”模式的一种具体表现。半人半兽的神祇在中外神话中都普遍存在,如希腊神话中狮身人面并有翅膀的斯芬克斯,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牧神潘,半人半马的喀戎和肯托洛伊,埃及鹰首人身的日神拉,印度教象首人身的圣加尼西神等等。[1]关于这种现象,黑格尔、弗洛伊德、普列汉诺夫分别从哲学的[2]、精神分析的[3]、生产劳动[4]方面做了诠释。但上述角度仍然不能圆满解决人首蛇身来源的深层原因。而且,《山海经》中提及的神,要么是双头或多头兽类怪物,要么是半人半兽的结合体,其中最多的半人半兽神是人首蛇身。所以,人首蛇身的神不一定就是伏羲女娲。从上述记载和研究结果来看,可以肯定,人首蛇身是神性的标志,一身多头或半人半兽的身体结构是神与普通动物、神与人的区别性特征。从《山海经·海外西经》记载的轩辕国人长寿的情况来看,在大多数人们的神仙观念中,人首蛇身很可能不但是神也是长生的征兆。
《楚辞章句》言:“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可见,王逸对于伏羲女娲人首蛇身形象也心怀疑虑,只能说“传言”。《山海经·大荒西经》言:“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由此可以推论,至少有10位神是女娲肠化生而成。《列子·汤问》、淮南王刘安和其门客所著《淮南子·览冥训》等文献都记载了较为完整的女娲补天神话:“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杀黑龙以济冀州”。许慎《说文解字》解释“娲”为“古之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在许慎眼中,女娲是能化生万物的始母神。汉末应劭的《风俗通义》中首次出现了女娲抟土造人的记载。南宋罗泌在《路史·后纪·二》中记载女娲为禖神并制笙簧:“女娲铸神祠,祈而为女禖,因置婚姻……女娲作笙,列管于匏上,纳簧其中。”这说明至迟到宋代,女娲由人和神的始母神演化成了主掌婚姻、制笙簧的高禖神,将“化生万物”的神力更加具体到了合婚姻的行动中。《易·系辞下》记录伏羲功绩如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作结绳而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包牺氏没,神农氏作。”东汉班固《汉书·古今人名表》将上古帝伏羲列为“继天而王”的上上圣人,女娲为上中仁人。而《白虎通义》言:“三皇者何谓也,伏羲、女娲、神农是也。”可见,伏羲女娲位列三皇之首,具有理应具有超神的智能。晋代皇甫谧所著《帝王世纪》言伏羲:“继天而王”、“作八卦”、“造书契”、“作瑟三十六弦”、“制嫁娶之礼”、“取牺牲以供庖厨”等功绩。至此,二神可谓创下了丰功伟绩。但是,伏羲女娲的功绩和他们的蛇躯鳞身特征之间的关联在古文献中并没有言明。唯一的可能是:龙或蛇身奠定了伏羲女娲的神性或长生不死的基础,而他们身上超神的神性是造就上述功绩的前提。
伏羲女娲图像的蛇尾,有的相交,有的不相交。现存最早的伏羲女娲图像当属洛阳卜千秋墓壁画。“女娲上身人像,下身蛇尾,月亮用圆规着墨绘出。直径20.8厘米。盈月,内绘桂树和蟾螃。桂树未勾勒,用浓重的褚石画出树干,再用紫色平垫树叶。蟾蜍身有墨色黑斑。外用红绿二色绘光芒,以红色垫地。……伏羲,上身男象,短发戴王冠,面目端庄威严,下身蛇尾。伏羲女娲被认为是人类始祖,在以往考古发现中,
都是蛇尾互相交纏,而这里则画在两端。女祸靠近月亮,伏羲靠近太阳,两者象征阴阳。太阳。圆形涂朱色,象征红日,内有一只含食疾飞的金乌,外用红绿二色绘出火焰状光芒,以紫色涂底。”[5]山东、河南、江苏、陕北出土的伏羲女娲图像,有的蛇尾不相交有的蛇尾相交。滕州出土的大约公元前6年至公元5年的伏羲女娲(见图1)手持规矩,相对而立于东王公两侧,不交尾。出土于武梁祠的伏羲女娲交尾。(见图2)因而,伏羲女娲图像中的二神有的交尾,有的不交尾。此报告关于“在以往考古发现中,都是蛇尾互相交缠,而这里则画在两端”的论断,似不能成立。有研究者认为,蛇尾相交象征子孙繁衍昌盛。那不交尾的象征什么?
3 伏羲女娲图像辅图特征辨析
伏羲女娲图像的辅图特征:日月规矩。由于伏羲女娲与不同的辅图组合,象征意义也有所不同,所以在伏羲女娲的命名研究中,存在一个现象:和日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有时会被命名为羲和,和月在一起的有时会被命名为常羲或嫦娥。当然,大部分情况下,和太阳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被命名为伏羲或女娲,和月亮在一起的人首蛇身形象也会被命名为伏羲或女娲。在没有题记的情况下,我们仅凭借文献记载和图像主体与辅图的特征来命名图像主体的身份显得证据不足。就如同论断伏羲女娲有时也会出现在东王公和西王母身边(见图1和图3)的原因,是因为女娲之名最早出现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证据不足一样。但是,单凭人首蛇身特征就断定:人首蛇身交尾或不交尾的形象都是伏羲女娲,或许会陷入泛伏羲女娲图像的困境当中。在此,我们不能忽视神话在不同历史语境中不断演化的现象与过程。伏羲在进入父系社会全盛期之前,在《山海经》中,连名字都找不到,而到了秦汉父权独大的时代,则位居三皇,排名在女娲之前。我们焉知伏羲不是父系的暗示、转音与胜利。这样也就很容易理解四川画像棺上的人首蛇身图像榜题为“女娃”了。女娲可能就是母系社会消亡的暗喻、繁衍职能的突出及其附属地位的象征。
4 伏羲女娲图像的内涵与外延辨析
即便伏羲女娲图像与羲和、常羲、嫦娥形象容易产生混淆,但终究伏羲女娲的强大图像特征和超神力量使图像历久弥新。在此演化过程中,真正使图像得以保存的正是图像的内涵不断适应新的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环境而进行的改变与完善,而图像的外在形象也不断吸纳新的艺术元素和审美取向的结果。
伏羲女娲图像的发展基本经历了三个时期。第一期,神圣期。据文献记载可知,女娲以其奇异的人首蛇身形象、炼石补天和化生万物的牺牲精神成就了自己在众神中的地位。伏羲则以教化万民而登上神坛。二神的传奇神话是此一时期的重要特征。第二期,阴阳调协期。伏羲女娲因其古圣先贤之名和伟绩在先秦两汉的祭祀之所、寿藏之地——庙、祠堂和墓室里以画像石、画像砖、画像棺、绢麻画的方式被不断表现和演绎,从江苏北部到新疆东部,绵延近千年,成为汉唐丧葬礼仪序列的重要组成部分。先秦时期,女娲是楚先王庙宇里是重要的、被表彰赞颂的古圣先贤,营造着浓重的奇伟僪诡的庙堂氛围;两汉时期,伏羲女娲并列三皇,加上阴阳学说的兴盛,二神也代表着阴阳思想观念。在新莽之前,伏羲多执规,女娲多持矩。规代表阴,矩代表阳,伏羲执规、女娲持矩传达的是阴阳平衡协调;新莽之后,伏羲大多数情况下持矩,女娲持规。还出现了伏羲怀日或举日、女娲怀月或举月的形象。不论伏羲女娲二神谁持规,伏羲女娲的内在文化含义在此时基本定型:代表古圣先贤及阴阳平衡。虽然东汉末年的战乱终止了以山东、河南为中心的画像石墓厚葬风俗,但丧葬礼仪并没有断绝,而是转向甘肃河西走廊继续发展。第三期,世俗期。伏羲女娲信仰及其图像经陕北、玉门关到达阳关后,逐步融入了多元的世俗文化之中。而伏羲女娲与这多元文化的融合过程中,不论是斯基泰人的蛇女神话,还是西伯利亚诸民族的太阳蛇神“穆杜尔”,他们融合的基础是共有的蛇神文化。而且,我国阿尔泰山脉发现的蛇形岩画群,进一步证明了蛇神文化存在的地域广阔性和普遍性,也为人首蛇身交尾图像在吐鲁番的出现提供了信仰基础。伏羲女娲图像离开元图像地向西传播到陕北时,已经出现了人化倾向。神木大保当墓门立柱上刻绘的伏羲女娲怀日月手持规矩的图像,赋彩,蛇尾退去,安全是正常人的腿脚,但是颈背生毛羽。(见图4)
《楚辞·远游》曰:“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王逸注《山海经》言:“有羽人之国,不死之民,或曰人得道,身生毛羽也。”按照《楚辞》所言和王逸注解的《山海经》可知:羽人长生不死;世人崇信道教,修炼到身生毛羽得道的程度,也能永生;身生毛羽是得道升仙的一种途径。把神木大保当墓门立柱上的男女像判定为伏羲女娲是因为二者胸怀日月手举规矩而得名。我们把规矩解释为规天矩地,把日月解释为阴阳象征,那么,伏羲女娲为什么要身生毛羽?二神身上的毛羽是飞上仙界的工具吗?但是,我们找不到伏羲女娲身生毛羽并凭借毛羽飞升的文献和图像依据。最关键的是,大保当的伏羲女娲图像失去了象征神性的蛇身而换上了人的腿脚。如此,我们再把大保当的怀日月的规矩男女像命名为伏羲女娲图像似有不妥。再者,如若把规矩看作伏羲女娲的身份标志,那又如何确认四川石棺上拿刀剑或鼗鼓的人首蛇身图像的主体身份呢?规矩很可能是当时社会生活中人们必备的劳动工具。也有研究者认为,伏羲女娲男女二神象征阴阳,那在伏羲女娲没有被刻绘在庙宇、祠堂、墓室之前,用什么象征阴阳呢?常见的象征实体是日月、君臣、父子、夫妻等。伏羲女娲图像出现后,伏羲女娲胸怀日月或举日月可能是强化阴阳观念的一种图像传达方式。由此,大保当墓门上的男女二像很可能是墓主夫妇渴望飞升转生、灵魂不死观念的外化。伏羲女娲图像由万人敬仰的神像到世俗夫妇像,其内涵和外延都发生了根本的改变。而伏羲女娲图像在河西走廊的播布深受山东、河南元图像地的影响;吐鲁番的人首蛇身交尾图像则是吐鲁番多民族生存环境下,道教、儒教、佛教甚至萨满教等其他宗教相互影响的多元文化激荡交融的必然结局。把吐鲁番的人首蛇身交尾图像也认定为伏羲女娲图像似有不妥。
伏羲女娲图像在流传过程中,受到了地域文化与外来文化的强烈影响。图像作为神圣的内涵在东汉末期逐步被剥离,转化为墓主夫妇飞升转生、灵魂不死的观念,呈现出人化的趋势。然而,图像的外延,继续在吐鲁番多元文化、多元信仰的环境中不断被擴大,成为东西方文化共同内核的象征物:阿斯塔那人首蛇身交尾图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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