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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论文学批评

2015-05-30李建军

当代作家 2015年12期
关键词:果戈理文学批评文学

李建军

依据波利亚科夫所著《别林斯基传》,5月26日是俄罗斯伟大的文学批评家别林斯基辞世的日子——从1811年到1848年,这位天才的大师只活了短短的37年!草木长绿,光阴荏苒,他已离开我们165个年头了。

在当下这个文学风尚不断变换的时代,别林斯基似乎已然是一个黯淡的名字了;在那些趋新求异者的眼里,他的文学批评也早就过期和失效了。但是在我看来,别林斯基是19世纪时代文学的引路人,是普希金等大师的知音,是果戈理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人的伟大作品的助产士。他那些犹如霹雳般震撼天地的文学批评,不仅极大提高了俄罗斯民族的文学创作水准和文学鉴赏力,而且对世界文学的整体性提升,亦对中国发轫时期的现代文学,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顺着活跃于19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几乎随便哪一位俄罗斯大师的路径,你都可以走近别林斯基的世界,都会在俄罗斯文学的辽阔原野上与他邂逅。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喜欢上了那些让人开心和发笑的作品,喜欢上了喜剧文学和讽刺小说。果戈理的小说和喜剧,更是让我喜欢到了入迷的程度。果戈理绝妙的讽刺,总是令我忍俊不禁,甚至常常笑出声来。

后来,我便很留意关于果戈理的评论和研究。我注意到,几乎所有谈到果戈理的文章,都会提到别林斯基的名字。于是,因为果戈理,我开始读别林斯基的评论。他对果戈理的分析和评价,全都是我“意中所有”。别林斯基充满热情、诗意和洞见的评论,简直令我五体投地。

通过阅读波利亚科夫的《别林斯基传》、屠格涅夫《回忆录》中的《回忆别林斯基》、巴纳耶夫的《群星灿烂的年代》和《巴纳耶娃回忆录》、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等,我对别林斯基有了更

多的了解和更全面的认识。

他的名字是文学批评的代名词

作为一个平民出身的知识分子,别林斯基一开始就是一个不满现实的批判者,一个同情底层人的民主主义者。在大学读书期间,他因为思想的异端性被开除了,后来,有人据此造谣,从私生活方面污蔑他的人格。他的内心深处,像屠格涅夫所说的那样,总是“充满否定精神”,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激烈的批判精神。他诚实而又坦率,爱真理胜过一切。

就学术水平来看,别林斯基并非第一流的学者,也并不总是正确的。在政治上,他曾经赞美过沙皇发动的波罗金诺战争;在美学理念上,他曾经宣扬过“纯艺术”论;在文学上,曾经贬低甚至否定过乔治·桑和席勒,对圣博甫的“历史批评”也曾做过不正确的评价;从认知方式来看,正像普列汉诺夫所批评的那样,“一般来讲,别林斯基在抱有妥协情绪的时期,往往滥用先验论的逻辑体系,并且轻视事实”。然而,又如巴纳耶夫所言,“他痛心而愤恨地回忆自己以往思想上的迷误,并运用自己的全部才智和力量来补偿这些过失”。所以,在这样的错误和转变里,人们所看到的,不是见风使舵的摇摆,而是一以贯之的真诚态度与自我纠正的勇气,正像以赛亚·伯林所指出的那样:“他的一贯,是道德上的一贯,而不是思想上的一贯。”

作为批评家,别林斯基远不是一个人人都喜欢的人,反倒是一个招怨树敌甚多的人。他是专制政府和斯拉夫主义者的眼中钉,也是文学界许多人的肉中刺。他之所以成为不少人集矢的怨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极为罕见的坦率和正直,按照伯林形象而夸张的描述:“他常像一只肉食鸟,扑击一位作家,酣畅尽言,将其人片片撕碎。”作为一个新型的知识分子,别林斯基热爱真理和自由,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是一个热情的理想主义者和高尚的利他主义者。他反抗权贵阶级和社会不公,同情那些受奴役与受损害的底层人。对他来讲,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随波逐流,或者,因为恐惧而沉默或撒谎,简直就是可耻的堕落。他将文学批评当做追求真理和正义的事业。别尔嘉耶夫说:“对他来说,文学批评只是体现完整世界观的手段,只是为真理而斗争的手段。”正因为这样,在表达意见的时候,他的态度就特别坦率和勇敢,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畏惧。

在一些人的错误的观念里,文学批评是一种低级的依附性的精神现象,是任何一个略有表达力的人都可以干的事情。然而,在别林斯基看来,文学批评却是一种极有难度、极为复杂的工作,需要具备多方面的能力和修养才行。他在《论的批评及其文学意见》中说:“批评才能是一种稀有的、因而是受到崇高评价的才能……有人认为批评这一门行业是轻而易举的,大家或多或少都能做到的,那就大错特错:深刻的感觉,对艺术的热烈的爱,严格的多方面的研究,才智的客观性——这是公正无私的态度的源泉——不受外界诱引的本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担当的责任又是多么崇高!人们对被告的错误习见不以为怪;法官的错误却要受到双重嘲笑的责罚。”别林斯基无疑就是一个具有这种“稀有”才能和“公正无私”态度的人,而他的文学批评,则因此有了近乎完美的典范意义。他的名字简直就是文学批评的代名词。

为了真理和善良而战斗

在人们的印象中,别林斯基像契诃夫一样,是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因为“极其粗野地谩骂基督”,受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尖锐批评和猛烈攻讦:“他在骂基督的时候从来不对自己说:我又能以什么来代替基督呢?……他极端地自满,这已经是他本人的讨厌并可耻的麻木了。”事实上,别林斯基有自己的“上帝”,他的上帝是这样一个“理念”——“它不仅是智慧的,并且还是有爱心的!人啊,为你崇高的使命骄傲吧,骄傲吧”;在这伟大的“理念”里,正确的道路只有一个,那就是“摒弃利己主义,把自私的我踩在脚下,为别人的幸福而生存,为同胞、祖国的利益,为人类的利益牺牲一切,爱真理和善良,不是为了求得报酬,而是为了真理和善良本身,背起沉重的十字架,受尽苦难,然后重见上帝获得永生……”他将这称作“永恒理念的道德生活”。由此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别林斯基的批评,是很不准确、很不公平的。

是的,别林斯基全部的文学批评,都植根于这个伟大的“理念”之中;他的批评不仅是一种求真的认知行为,而且是一种求善的伦理行为。他的文学在表达爱意和善念方面所达到的高度,一点也不比那些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低。他怀疑并排斥“基督”,但他用自己的“理念”和方式来行善。他特别关注政治和社会问题,关心人类的处境与幸福。所以,虽然别林斯基一度曾经宣扬过“纯艺术”的主张,但是,进入文学上的成熟时期后,他便将自己的文学观念放置在道德和伦理的基础之上,将“善”置于“美”和“真”之上。在关于德罗慈陀夫的《道德哲学体系试论》的书评文章里,别林斯基用充满激情和诗意的语言,体系性地表达了自己的文学伦理思想,阐释了“道德法则”和“对人类的爱”,甚至谈及“灵魂”的“永恒的秘密”等伦理学范畴的问题:“文学和艺术也是为最高的善服务的,而这最高的善同时也就是最高的真和美。”根据这样的文学理念,别林斯基所理解的文学批评,就不再是一种狭隘的专业行为,而是近乎宗教信仰一样庄严的伟大事业。

别林斯基在致鲍特金的信中,别林斯基说:“我将死在杂志岗位上,吩咐在棺材里,在头旁放一本《祖国纪事》。我是文学家,我带着病痛的、同时是愉快而骄傲的信念这样说。俄国文学是我的生命和我的血。”为了俄国文学,他不知疲倦地阅读和写作,实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只活了短短的37年,但别林斯基却留下13卷俄文本《别林斯基全集》;由满涛和辛未艾先生翻译的中文版《别林斯基选集》,也有皇皇6卷,总计290多万字。书籍是作者的人格镜像,是通向真理的林中小路。别林斯基的著作,就是他伟大人格的“客观对应物”,就是他不朽的纪念碑。只要世人仍然热爱文学,仍然热爱真理,那么,别林斯基就会作为文学批评家的伟大典范,常常被人谈起,并受到永远的崇敬和怀念!

(作者单位:中国社科院文学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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