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黄上世桑岭根
2015-05-30
天南地北地走过许多古村庄,有时候也难免感到一丝失望。
那些令人失望的村庄,第一类是因为彻底没有了“中国”的味道,被不伦不类地改造成了钢筋水泥的森林。第二类虽然残留了一些老房子,可是它们在一大波光鲜而亮丽的现代建筑中,显得那么地破败而衰老。第三类稍微好一点,它们保留了大部分的风貌,但被改造成乡村的旅游景点后,却怎么也摆脱不掉羼入的异质基因。有时候我们明明一直人在故乡,却还是感觉不到“故乡”的存在。有些人也许会说,你们这就叫无谓的“文化乡愁”!我也很困惑,这到底算不算是抱残守缺呢?后来读了保护中国古村落的《西塘宣言》:
人类从各自的古村落里成长起来,走向共同的世界;古村落是祖先创造的第一批文化成果,古村落也是我们今天最后的精神家园。
古村落的消失,或者说村落文化个性的泯灭,将釜底抽薪式地毁灭人类文化多样性的景观,中国人令全世界仰慕的7000年的农耕文明和文化农村,将从此沦为文明的弃儿和文化的乞丐。
我心下释然。不保护古村落,我们将“沦落为文明的弃儿与文化的乞丐”。可惜的是,在仅仅不到十年之后,宣言的诞生地西塘古镇就已被商业大潮彻底吞没,在长假里“光荣”地成为中国最拥挤的十大风景点。那么,我们如今还可以在哪里找到慰藉乡愁的故乡呢?寻寻觅觅,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最近的一次我才在浙南的大山里找到答案。
车过“丽龙高速”,那是从地级市丽水到它下属著名的青瓷产地龙泉的一条高速公路。从丽水出发不久后,有一个石塘枢纽,出石塘枢纽,折向北跨过美丽的瓯江上游,再沿着高高低低、弯弯绕绕的道路进去,不一会就可以到名为“桑岭根”的这个地方了。
“桑岭根”村属云和县管辖。村名中“根”的意思大概是指这条小山沟在这里就到了尽头了,它背后是千重万重、绵延无际的大山。我来的时候正值金秋十月,满山的松树与竹林苍翠欲滴!它沿着一条曲折的溪流分为里村和外村两部分,中间隔着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但相比较起来外村的屋宇格局要宽大一些,而里村的雕刻则更为精美。它的许多门楼都建造得非常不错,上面镶嵌着精致的砖雕,除那些寓意吉祥的动植物花纹之外,还有“济阳旧家”和“河南旧家”这样的字样。院落里的门窗造型丰富,在阳光的照射下在房间里形成耐人寻味的图案。其中最值得称道的还是屋檐下那些支撑的梁架的“牛腿”,它们或取材于神仙瑞兽,或取材于珍禽名木,都雕刻得活灵活现,具备了准雕塑的审美价值。不过,在这里我并不想强调它在建筑上有什么特别意义,这些东西再好,毕竟都不具备完整的生命含义。桑岭根村的大部分院子都紧挨着农田,窄窄的村道边就是小溪。山上的番薯已经熟了,正在开挖;场院里的地簟上摊晒着刚打下来的谷子。这里的农民是真正的带有古风农民,遇到人时都客气地欠身让我们先过,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和善的笑容。街巷里不时有几只狗与鸡跑过,它们一点也不扰民。墙上的烟囱里“突突”地往外冒着青烟,让人感觉到古风犹存。这里的生活还真正保持着羲黄上世般的淳朴。
凝结了祖先几千年智慧的生存与生活方式不一定全然是落后的。尽管我们今天大多数的人其实都是从此岸奋斗出来,可是真到了彼岸之后,又会重新发现此岸的美好。此岸人们的与人为善,让对他人不惮以最坏的恶意猜测的我们惭愧万分;此岸人们的乐天知命,让对自然索取无度的我们羞愧难当。穿行于那些泥墙与石子路之间,我感觉真正回到了心灵深处的那个家!
于是我尝试着用现代普通话的音韵写了一首古代的七言律诗,来表达我心中的感触:
沧海久枯劫后灰,秋来桑岭酒盈杯。
黄熟黍粒摊席簟,绿茂竹枝偎户楣。
入耳长歌溪水响,连墙古画灶烟炊。
泥房黑瓦别尘市,笑语殷勤不忍归。
尽管它将来一定会改变,走上和从前成千上万个村庄一样的道路,可是能在它彻底发生变化前再看一眼,我们终究还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