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郁风

10月26日起召开的为期4天的十八届五中全会，主要议题之一是审议下一个经济发展五年规划。官方媒体明确表示，“十三五”规划的关键问题是如何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避免“中等收入陷阱”。

为此，十三五规划建议提出了包括经济保持中高速增长，通过“一带一路”、人民币国际化等积极主动参与国际规则制定，突出创新，缩小收入差距，绿色发展等诸多对策。

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表示，十三五规划的核心目标，就是到2020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按照现在的汇率水平和世界银行制定的标准，如果中国平均每年增长6.5%以上，人均GDP就可以在2020年达到1.2万美元，如期实现小康目标。这也意味着中国基本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那么，何为中等收入陷阱，如何产生，有什么表现？哪些国家曾经陷入中等收入陷阱，中国当下与之是否有相似之处？中国又有哪些手段可以避免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中等收入陷阱魔咒

中等收入陷阱（Middle Income Trap）概念由世界银行在2006年《东亚经济发展报告》中首次提出。

其意是指一个国家或经济体的人均收入达到世界中等水平后，由于不能顺利实现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导致经济增长动力不足，最终出现经济停滞的一种状态。

对于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前世界银行首席经济学家林毅夫曾表示，最主要的原因是产业结构没有升级以及劳动生产率没有提高。在这种状况下，又有大量人口流入城市，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机会，出现了过度城市化以及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等问题。

国家信息中心经济预测部主任祝宝良表示，造成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有五个：过度城市化，内生动力不足；收入分配差距扩大，激化社会矛盾；金融等资本资源分配不足；劳动力成本升高以及研发能力不足。

世界银行按人均国民总收入（GNI）高低将各国分为低收入、中等偏下收入、中等偏上收入和高收入国家四组。但其划分标准并非固定不变，而是随着经济发展不断进行调整。按照2014年的最新标准：高收入为12276美元及以上，中等偏上收入為3976-12275美元，中等偏下收入为1006-3975美元，低收入为1005美元及以下。

数据显示，中国2009年人均国民总收入为3650美元，按照当时标准可列为中等偏下收入国家。2010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4260美元，2014年则为7476美元。按照世行现行标准，已达到中等偏上收入国家水平。

值得注意的是，人均国民总收入与人均GDP是两个概念，国民总收入等于GDP加上来自国外的要素收入再减去对国外的要素支出。但两者数值基本相当，比如2014年中国人均国民总收入为7476美元，人均GDP为7594美元，前者略少于后者。因此，人均GDP也可大致作为收入分组的依据。

除了欧美，国际上公认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地区有日本和“亚洲四小龙”——中国香港、新加坡、韩国和中国台湾。

据中国银行业协会首席经济学家巴曙松介绍，其中，日本1974年人均GDP是4281美元，1986年人均GDP达16882美元，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花了12年时间。韩国1988年人均GDP为4813美元，1995年达12404美元，仅花了7年时间就突破中等收入陷阱。

普遍认为，从经验看，最根本的是较为成功地实现了经济发展模式转型，特别是从“模仿”到自主创新的转换。

而拉美的巴西、阿根廷、乌拉圭、智利以及亚洲的马来西亚、泰国、菲律宾等国家，在上世纪70年代进入中等收入国家行列后，因为经济增长回落或停滞、贫富分化、过度城市化、就业困难等等原因，较长时间停滞在中等收入阶段徘徊不前，有些则刚刚走出中等收入阶段，又重新落入中等收入陷阱中。比如，阿根廷被认为是从发达国家到发展中国家的一个特例；巴西2012年人均GDP为13441美元，但2014年又回落至11311美元。泰国、马来西亚、菲律宾等国也曾发展迅速，但在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一直未走出中等收入经济陷阱。其他一些国家像智利，尽管2011年人均GDP达12729美元，2014年为15776美元，已成为高收入国家，但都经历了较为漫长的历程。因此，仍未被视作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代表。

滑入陷阱可能性超50%？

2015年全国两会，提高国民收入水平是政府关注的重点问题，中等收入陷阱概念首次进入《政府工作报告》。

今年4月，财政部长楼继伟在清华大学举行的“清华中国经济高层讲坛”上表示，中国在未来的5年或10年有50%以上的可能性会滑入中等收入陷阱，并解释说这是因为中国太快进入老龄化社会而引起的。

由此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开始对“中等收入陷阱”以及“中国会否掉入中等收入陷阱”两个问题引起高度关注，并在媒体和学术界进行了深入广泛的探讨。

与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和地区类似，中国也面临经济增长放缓、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等问题。但中国同时具备相当多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条件，如高投资率和高储蓄率，经济体量大等。而且中国经济目前是从超高速增长换档至中高速增长，经济增速仍在7%左右，如能保持新常态下6.5%以上的经济增速，完全可以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执行院长李实则表示，“这个国别收入分组标准是动态的，目前是12276美元，但到2020年可能会调整到13000-14000美元，这就意味着每年GDP增长要达到10%以上才能在5年内成为高收入国家，从目前来看很难达到。”他认为，即使2020年进入不了高收入国家，但如果能保持每年5%-6%的经济增长水平，可能到2025年将达成这一目标。

而不利条件方面，楼继伟提到的人口老龄化或许是重要的一点。中国从2011年开始，人口“红利”缓慢减少，2030年以后将转为“人口亏损”期，如不加以及时扭转，将造成就业和消费的双重负担。

经济发展的初期，增长主要来源于农业人口转为非农业人口。如果政策比较合理又重视教育，就可以带来劳动生产率的提升，收入也会随之提高，否则就会面临困境。

目前，中国经济增长驱动力正在由过去的人口红利、投资拉动、对外贸易向新的增长动力转化，而创新驱动将成为提升全要素生产率的动力之源。

十八届五中全会已经提出将全面放开二孩。“但中国人口增速是萎缩的，二孩放开的头两年可能有所加速，而以后仍会减速，最高峰时可能也就13亿-14亿人口。”北京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王大树表示，“即使全面放开二孩，变成新的劳动力也得是20年后，未必能对GDP形成贡献。”

他还认为，“对于中国这样一个 13亿人口的大国，要短期内跨越中等收入陷阱难度很大。”除了人口众多，区域发展不平衡也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因此，在2020年实现区域性的跨越或更为可能。

转型升级是关键

对于中国跨过中等收入陷阱的措施，楼继伟给出五个方面：农业改革，减少对粮食的全方位补贴，鼓励农产品进口﹔户籍改革，要从法律的角度，打破迁户口的障碍，让各地允许租房落户﹔在劳动关系上，增加就业的灵活性﹔土地改革，农村建设用地像城镇土地那样流转﹔在社会保险的问题上，要划拨国有资本充实社保基金，以适当降低社保费率，真正建立“多交多得”的机制。

楼继伟认为，如果完成三中全会、四中全会关于2020年的任务，中国将绕开中等收入陷阱，但同时他也提出其中最大的难题是去杠杆化的问题。他提出不能再积累杠杆率了，否则高杠杆爆发之时无法收拾。

尽管在劳动就业政策是否成中国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之一方面存在争议，但强调经济风险，以及通过创造改革红利，用改革红利来替代人口红利、避免步入中等收入陷阱，以此促进中国经济的新发展，却是大部人的共识。

同时，如何推动制造业成功转型升级，教育等投入，以及收入分配，被普遍认为是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至关重要的三个方面。

从世界经验来看，中等收入陷阱发生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低端制造业转型失败。低端制造业可以带来中等收入，但是伴随而来的环境污染、低质低价等都是恶性循环。

“中国要想跨过中等收入陷阱，经济结构必须要调整升级。”王大树表示，按现在的经济结构，要保持较高的增长速度，不能还靠第二产业来增加GDP和国民收入，因为要受资源和环境的限制，现在产能已经严重过剩，环境也面临很大问题，PM2.5严重超标。因此，要对经济结构进行调整，继续指望第二产业是不可持续的，还要大力发展第三产业。同时，大力开展创新驱动，发展新动能，在新旧动能转型阶段要注意产业结构调整，实现制造业高端化。

值得一提的是，十三五规划中也对创新予以突出，要求通过“大众创业、万众创新”释放新需求；制造业到2025年实现从“中国制造”向“中国智造”的转变，推动产业升级；而行政管理体制改革、国企改革、财税改革等也符合制度创新的内涵。此外，还提出以绿色发展指引产业升级。

韩国延世大学教授李东晚（音译）并指出，大部分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体，政府的支出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度不是那么大，也看不到政府支出占GDP比值长期升高的趋势。而没有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经济体则正相反。他认为，比起投资本身，投资的效率更为重要。投资的效率用两种方法来衡量，一是增量资本，二是全要素的生产率。从中国的全要素增长率来看，一般是在3%-6%之间，但从2013年开始却出现大幅下跌，这令人感到担忧。

教育也是显示成功和失败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经济体之间差异的部分。“中国教育最大的差异在于体制机构的质量，在这一方面中国甚至落后于中等收入国家的平均水平，因此中国应该真正开始关注并开展工作。”李东晚建议。

避免贫富差距扩大

此外，收入分配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中等收入陷阱背后的根本问题其实就是貧富差距过大，只有避免贫富差距扩大，才能顺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

在李实看来，中国要维持一个稳定较高的经济增长速度，一个实际的挑战就是收入分配问题，一是收入差距过大，二是财富分配不平等的现象日益严重。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从1978年改革开放开始，一直到2007年，整个中国，包括农村地区和城镇地区，收入差距都在不断扩大。从2007-2013年，尽管全国收入差距有所下降，但在农村地区和城镇地区，收入差距仍在持续扩大。

而居民之间财产分配差距的扩大速度超过了收入差距。从财产差距的基尼系数来看，从2002-2007年，在中国的农村地区，基尼系数从0.45上升到0.7，在城市地区则从0.45增长到了0.63，而2002-2010年，整个国家的基尼系数从0.54增加到0.73，8年时间，中国财富不平等程度急剧上升。

李实表示，在过去30年里，一些成功从中等收入国家进入到高收入国家的经济体，比如韩国、新加坡，在其初始阶段的收入差距都比较小，而那些没有成功跨域“中等收入陷阱”的国家，比如拉美、南亚的一些国家，则有很大的收入差距。所以，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收入差距的影响非常大。

在李实看来，中等收入经济体如果收入差距过大会影响发展速度，前期收入差距如果很大，后期增长率就会比较低，所以这些国家要在短时间内迅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进入高收入国家，必须解决收入分配问题。

十三五规划建议中就此也指出，“十三五”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关键，收入分配改革则是重中之重。并从协调发展的角度提出要重点促进城乡区域协调发展，从共享发展的角度提出缩小收入差距，预计未来户籍改革、公共服务改革都将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