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悼念程灵素 总是比王重阳多
2015-05-30
我们原以为,人心有其自然的规律。我们原以为,人死了还被强分功名尊卑,乃是对死者的最大不敬。
这些天有一些朋友很愤怒,他們发明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奇怪对比:将军张万年和歌手姚贝娜同时逝世,而在手机上,悼念前者的人要少很多。
然后他们很不开心:“一个为国为民的将军,到头来还不如一个戏子!”最后得出结论,这是“道德滑坡”、“国魂缺失”、“民族脊梁坍塌”。
作为一名金庸迷,对于这些人士的批评,我真的感到很惭愧。
因为他们批评的这个毛病,在我们金庸迷里很严重。比如,我们悼念程灵素小姐,总是远远多于悼念王重阳先生。
程灵素死的时候,许多读者流出了伤心的眼泪。但当金庸写到王重阳先生仙逝的时候,哭的人大概很少。网上怀念程灵素的帖子,也比悼念王重阳的要多得多。
论级别,程灵素是个乡下小姑娘,连村长股长都不是;而王重阳先生是武林宗主,天下第一大门派的创始人,两个人真是天差地远。
论对国家和民族的贡献,程灵素最多也就是在中医药学上有点探索,而王重阳先生是抗金志士、民族英雄,曾经和女真侵略者英勇战斗,为人民作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
论辈分,程灵素是清朝乾隆年间的晚辈,王重阳先生是南宋孝宗年间的人物,早了600多年。
再往下想,我们金迷更感到惶恐。
《神雕》里,我们哀悼公孙绿萼,居然多于哀悼洪七公;《笑傲》里,我们哀悼岳灵珊,居然多于哀悼红叶禅师。
《倚天》里,我们哀悼纪晓芙,居然多于哀悼觉远大师;《天龙》里,我们哀悼阿朱,居然多于哀悼玄慈方丈。《飞狐》里,我们哀悼马春花,居然多于哀悼李闯王。
甚至小妹子郭襄终身孤独带给我们的痛,竟超过了大侠郭靖的为国殉难;甚至霍青桐所托非人带给我们的酸楚,超过了的陈家洛的壮志难酬。
进一步深究,我惊讶地发现,金庸书上的那些正面人物,也是完全经不起推敲。
丘处机那么喜欢作诗词,还巴巴地给小龙女写了一首《无俗念》,“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然而,对于像父亲般养育了他、教导了他的恩师王真人,书上从没见他写过半句感恩的诗词,真是天性凉薄。
杨过更不用说了,慈母死了他不发疯,义父欧阳锋死了他不发疯,伟大的革命者洪七公死了他不发疯,伟大的民族英雄郭靖死了他不发疯,结果老婆十几年没回来,他就发疯了去跳崖,真是国魂缺失。
不敢再举例了,再举下去,国家和民族的脊梁真要坍塌了。
我们原以为,人心有其自然的规律。我们原以为,人死了还被强分功名尊卑,乃是对死者的最大不敬。我们原以为,“戏子”这种词儿早就被扫进了汉语的历史垃圾堆。现在看来我们错了。
最初想到把这两件事拿来比较的人,真的很牛,想象力很丰富。他晚生了四十年,我很替他遗憾。
最后,转我的两位朋友的说法:
一位叫达娃的藏族朋友,被你们关于“不纪念英雄却纪念戏子”的论调搞疯了,抓狂地跑来问我:
“生命的逝去,谁轻谁重真的很重要吗?难道不是同愿他们在另一种层面的轮回中,往生离苦吗?”
有个叫“熊太行”的朋友则习惯性唱反调说,姚贝娜是2009年转业的一名军人。纪念姚贝娜,也算是拥军行为。反倒是不纪念普通一兵、只纪念高级将领的做法更值得商榷。
摘编自“六神磊磊读金庸”微信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