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中的修辞手法问题

胡朗

《围城》是钱钟书先生的得意之作，历来受到读者喜爱，不仅因其深刻的思想内涵，还在于它善于运用诸多修辞手段，使作品呈现出幽默的学人风采。下面，我们就谈谈《围城》中经典的修辞运用。

所谓修辞，就是表达者（说写者）为了达到特定的交际目的而应合题旨情境，对语言进行调配以期收到尽可能好的表达效果的一种有意识的、积极的语言活动。

譬如“机器是没有脾气癖性的，而这辆车倚老卖老，修炼成桀鏊不驯、怪僻难测的性格，有时标劲像大官僚，有时别扭像小女郎，汽车夫那些粗人休想驾驭了解。它开动之际，前头咳嗽，后面泄气，于是掀身一跳，跳得乘客东倒西撞……它生气不肯走了，汽车夫只好下车，向车头疏通了好一会，在路旁拾了一团烂泥，请它享用，它喝了酒似的，欹斜摇摆地缓行着。”此处明显运用了拟人手法，拟人乃是比拟之类，即将物当作人来写。此处运用拟人的手段将破烂汽车的特性勾描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

再如不常见其他修辞的运用：

‘飞机震荡应该过了。去年我们同路走，汽车那样颠簸，她从没吐过。也许有旁的原因罢？我听说要吐的——跟着我一声又轻又快的话——‘当然我并没有经验。毫无幽默地强笑一声。”此处即是运用吞吐的手法。吞吐，是表达者因完整表达不便或完整表达反不及留空表达效果好，而故意将所要表达的意思中的关键词语保留不说，说一半留一半，吞吐其辞，但在特定语境下又不妨碍理解接受的一种修辞手法。这里的吞吐运用恰如其分地展现出方鸿渐此时的尴尬，意味深长，真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

下面这个例子是倒反。“大学校长分理科出身和文科出身两类。文科出身的人轻易做不到这位子，做到了也不以为荣，准是干政治碰壁下野，仕而不优则学，借诗书之泽、弦诵之声来修养身心。理科出身的人呢，则全然不同了。中国是世界上最提倡科学的国家，没有旁的国家肯这样给科学家大官做的。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家进爵。”倒反，是一种正意而用反话来表现的修辞。由于所要表达的意思在其所说语义的反面，所以表达上显得婉转含蓄；接受上，读者虽小有阻碍，但在参透起义后，便会油然而生一种心理快慰，而加深对文本的印象以及对其深刻内蕴的理解。此处使用倒反，有极其强烈的讽刺意味。“外国科学进步，中国科学家进爵。”一语道破天机，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审美感受。

“方鸿渐看唐小姐不笑的时候，脸上还依恋着笑意，像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许多女人会笑得这样甜，但他们的笑容只是面部肌肉柔软操，仿佛有教练在喊口令：‘一！忽然满脸堆笑，二，忽然笑不知去向，只余个空脸，像电影开映前的布幕。”此处使用比喻。比喻者，通过联想将两个在本质上根本不同的事物由某一相似点而直接联系搭挂于一起。上面一点将许多女人的微笑比作面部肌肉柔软操，实是绝妙，其讽刺不可谓不辛辣。

《围城》中比喻的例子堪称经典。相比于其他作品，它除了使表达形象生动外，更具有强烈的讽刺意味，这也是《围城》整体修辞手法运用的一大特色。 比如， 下面这些：

“夜仿佛纸润了油，变成半透明体：它给太阳拥抱住了，分不开身来，也许是给太阳陶醉了，所以夕阳晚霞褪后的夜晚也带着酡红。”

“她的眼睛并不顶大，可是灵活温柔，反衬得许多女人的大眼睛只像政治家说的大话，大而无当。”

“方鸿渐想这事严重了。生平最恨小城市的摩登姑娘，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活像那一套中国裁缝仿制的西装，把做样子的外国人旧衣服上两方补丁，也照式在衣袖和裤子上做了。现在不必抗议，过几天向上海溜之大吉。”

还有一种较为少见的手法为精细，它是一种在说写中把不需要也不可能说出精确数据的事物，故意说得十分精确的修辞文本模式。从而引起读者的注意，加深印象。

如下：

“柔嘉打了个面积一方寸的打哈欠。像一切人，鸿渐恨旁人听自己说话的时候打哈欠，一年来在课堂上变相催眠的经验更增加了他的恨。”打哈欠怎么会是一寸呢？这种不符合逻辑的表达，用在此处，正好表现出一种独特的钱氏的讽刺幽默。

还有异语的修辞，如下：

“柔嘉不愿意姑母把事闹大，但瞧丈夫这样退却，鄙薄得不复伤心，嘶声说你个coward！coward！coward！我不要看见你这个croward！每个字像鞭子打一下，要鞭出他大丈夫的胆气来，她还嫌不够狠，顺手抓起桌上一个象牙梳子尽力扔他。”

异语，是一种以某一民族语言来说写时故意杂用少量异族词语的修辞文本模式。这样一来，突破了语言常规，使表达生动或婉约，提升接受者对文本的接受兴趣和效果之心理预期。此处使用异语，正好表现出人物此时的歇斯底里，与具体场景可谓绝配。

再如“褚哲学家害眼馋地看着苏小姐，大眼珠好像哲学家的绝对观念，像手枪里弹出的子弹，险些突破眼眶，迸碎眼镜。”这段文字即运用了引用的修辞手段。引用，是一种引述前人或他人较有哲理或者较为权威的、经典的话来表情达意的修辞文本模式。用哲学术语“绝对观念”将褚博士对苏小姐的眼馋刻画得惟妙惟肖。

再如借代手段的运用：

“方鸿渐道：‘早晨出去还是一个人，这时候怎么变成刺猬了！

柔嘉道：‘我就是刺猬，你不要跟刺猬说话

沉默了一会，刺猬自己说话了﹕‘辛楣信上劝你到重庆去，你怎样回复他？”

借代，是一种说写中所说的事物纵然同其他事物没有类似点，假使中间还有不可分离的关系时，作者也可借那关系事物的名称，来代替所说的事。以企及某种特定效果的修辞文本模式。这段文字中以刺猬代指柔嘉，形象生动，与文本契合，颇具幽默风趣的味道。

总之，《围城》中此类经典的修辞运用还有很多，这是钱钟书先生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值得我们不断体悟、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