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开在枝头上

李良旭

天边泛出了鱼肚白，薄雾弥漫在校园上空，像披上了一层轻纱，缥缈、婀娜;大地似乎才刚刚苏醒，校园柳树上的知了，就迫不及待地此伏彼起地欢叫起来，仿佛在竞相享受这长夏的盛宴。

习惯了，我早早地来到教室将门打开，然后站在教室门口，等待学生的到来。这是我在这山村小学度过的第二个夏季，那柳枝上知了的叫声，让我感到这里的夏天在枝头上，是那么热烈和缠绵，心儿仿佛也被这知了的叫声唤醒。

一年前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是进入到夏天的尾巴了，还没有感受到这里长夏的热烈和缠绵，今年，我才真正地感受到这山村的长夏是那么隆重和热烈，像大海的波涛，一波连着一波的，气势磅礴。

不知不觉，我来这里支教已有一年了，我带的六年级19名学生都已毕业了，他们都顺利地进入了初中。令我感到欣喜的是，这19名学生中，有6人考取了县城重点中学。对这些学生，我有着深深的不舍与留念。一年来，我与这19名学生结下了深厚的情感，他们就像是我的弟弟、妹妹，有一种血脉相连。我多想，这开在枝头上的长夏，就一直定格在这里，不要流逝，因为这里留下了我太多的回味与成长。

大学毕业后，我谢绝了父亲给我在南方那座大城市找到的一份工作，悄悄打起了一个背包，来到这所山区小学，当了一名支教老师。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班上19名学生只有11名学生来上课。听学习委员范小青说，有8名同学，他们准备随家长到城里去打工。我听了大吃一惊，还有一年，他们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怎么能丢下书包去打工呢？范小青和另外两个小姑娘怯生生地告诉我，她们准备过两天也跟家长到城里去打工，她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老师给她们上课了。

我急忙告诉她们，我就是来给她们上课的老师，一直要上到她们明年考入初中。范小青和另外10个孩子脸上露出惊喜的光芒。那亮光，是我看到过最清澈、最明亮的光芒，顷刻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击中了我内心的柔软，目光有些湿润。我急忙让范小青带我到村口去拦截另外8名同学。

我很庆幸，刚走到村口，我就拦截到一个男生，他正要和他父亲外出打工。看着他那稚嫩的面孔，柔弱的肩膀，我冲动地一下子将那男生紧紧地拥在怀里，好像一松手，那男生就会飞掉了。

那天，我在村口一共拦截到了6名学生，还有2名学生因听同学讲，学校来了一名新老师，那2名男生再也不愿跟父母外出打工了，他们自己回到了学校。

19名学生全回来了，我开始教他们语文、数学、英语、体育……几天下来，孩子就喜欢上了我这个像大姐姐一样的老师，孩子们悟性很高，学习都很刻苦，他们每天很早就来到了学校，很晚才离开学校，他们仿佛都懂得知识对他们的重要性。时间对他们来说，显得是那么珍贵，因为还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了，他们中，有几个学习很好，估计考取重点中学问题不大。范小青学习特别好，我常想，如果我晚来几天，她可能就要随父母外出打工了，她将来的命运很有可能大不一样。

那天，我正在上课，突然，教室的门被重重地推开，一股寒风裹挟着一个人冲了进来。那个中年男人扛着农具，一身尘土，径直闯进了教室。他将正在座位上学习的黄小树一把抓住，然后往门外拉。黄小树抓住桌角，拼命抵挡着。

我赶忙拦住他，问他要干什么？

那男人急匆匆地说，我要将儿子送到窖厂去上班，那里每天搬砖能挣一块二毛钱，比在这浪费时间划算多了。

我带着哭腔道，黄小树是块学习的料，他的前途不是在窖厂搬砖头，明年他就要小升初了，他很有可能考进重点中学，您再等等，如果考不上，您再让他去搬砖头吧！

突然，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全班的学生“哇——”地一声全哭了，他们全部离开了座位，拉着黄小树，哭喊道，叔叔，黄小树不能去搬砖头啊，明年他就要和我们一起考初中了！

凝重的气氛，仿佛让人透不过气来。黄小树的父亲眼睛也红了，他终于松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我看到，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用力抹了一把眼睛，那背影，显得很沉重、很苍桑……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不知不觉，知了开始在柳树上欢快地鸣叫起来，这年的夏季仿佛来的格外早，我的心，也仿佛像知了一样，变得欢快起来。

喜讯传来了，全班19名学生，有6人考进了县重点中学。当得知这一喜讯后，我激动地哭了：我哭这一年的辛劳，终于有了回报。

忽然，晨雾中，传来孩子们欢快地欢呼声，他们张开双臂欢快地向我跑来。我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们好像比一年前长高了，变成熟了。黄小树跑到我跟前，腼腆地说道，李老师，我爸爸说，您是一个好老师，他还说，您说得对，我的前途不是在窖厂搬砖头！

我摸着他的脑袋，欣喜道，是你的聪明告诉我，你的前途不是在砖厂搬砖头，你将来会搬动更有用的东西！

孩子们笑了，那欢快的笑声，像甜蜜的琼浆，我深深地陶醉了……

柳枝上，知了在欢快地叫着，长夏开在枝头，开在了我的心坎上……

我看到，又有一批山里的孩子走进学校。我知道，我的心已留在了这开在枝头上的长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