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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抗战夫人”与“留守夫人”之争

2015-05-30

新传奇 2015年22期
关键词:吕思勉夫人抗战

历史学家吕思勉总结说,“抗战夫人,不论在从前不许二嫡的时代,和现在不许重婚的时代,于法于情,都不能有十分圆满的解决的。这是夫妇制度本身的缺陷,无法可以改良”。

“抗战夫人”和“留守夫人”

“抗战夫人”和“留守夫人”的故事,其实张爱玲在战时就已经写在她的小说《等》中。

《等》描述了一群丈夫在重庆抗日的“留守夫人”,她们抱怨丈夫在陪都挣大钱,娶“抗战夫人”,而她们只能在沦陷区苦捱。

因为这篇小说指名道姓地讲到了蒋委员长,张爱玲被指称造谣,受到多方抨击,但“抗战夫人”流行于抗战的大后方,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据统计,“在此八年抗战期间在重庆的官员已经别娶抗战夫人者不下二、三万人”。而这“二、三万的抗战夫人,还是比较有保障的太太;另外在全国各战区的前线,至少有数十万的临时太太,她们只是当地驻军官长们的临时泄欲器”。

1945年11月15日,《女声》杂志社专门组织了一场“抗战夫人问题座谈会”。

在这场女性杂志组织的座谈会中,“抗战夫人”或“战时夫人”首先被定义为中国家庭内部的“伪组织”,但讨论中也传递出《民法》规定的“重婚”和“通奸”等罪名在“审判”这些家庭“伪组织”时的无奈,因为家庭“伪组织”可以促进战时的生育,“所以站在‘民族至上‘国家第一的立场上说,家族伪组织却有其功绩的”。

对法律和司法机构在面对家庭“伪组织”时的无奈,《力行日报》曾有报道:南京的“首都地方法院,刻正建议立法院重新订立适合当前情况之婚姻暂行条例,凡在后方之公教人员,娶有抗战太太者,不论沦陷夫人及抗战夫人前来告发,法院概不受理,抗战与沦陷两夫是同居是分居或是分离,一由本人自行解决”。

与会的律师和妇女团体领导人担心这种家族的“伪组织”将促成多妻制复辟,给女性带来伤害,“为了维持正义,保护母性”,主张告发这类“伪组织”。

有的妻子知道丈夫就要回收复区团圆了,就把丈夫的动产卷跑一光,而狠心的丈夫呢,也不声不响的溜走,把妻子遗弃了。有远见的或是有约在先,等“任务告成”便给资遣散,但大多数还是对簿公堂,诉诸法律。

这种情形不但成为茶馆酒楼的谈话资料,而且成为律师的新财源,有的律师居然以标榜“解决伪组织”为号召。后方各地报纸上离婚广告日多一日,就可见战时社会低落了的道德观念所孕育出来的悲剧,是如何普遍和严重了。

中国男性如何看待“抗战夫人”

战时和战后的中国男性如何看待“抗战夫人”呢?1947年,历史学家吕思勉在《学风》杂志专门撰文讨论“历史上的抗战夫人”,吕思勉总结说,“抗战夫人,不论在从前不许二嫡的时代,和现在不许重婚的时代,于法于情,都不能有十分圆满的解决的。这是夫妇制度本身的缺陷,无法可以改良”。

在战祸频仍的中国历史上,“抗战夫人”历代都有,但在古代当是少数,不然不可能引发如此激烈的礼法之争。

因为古代中国的战争是长期的、缓慢推进的,中国现在多地都有“客家”居落的保存就是明证。在东晋、南宋等战乱的朝代,常常出现战争中心地举族大迁徙的情况,这种迁徙一般是举家出行,举族搬迁。

但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华北、华东、华南大部地区都是迅速沦陷,国人从东向西、从沿海向内陆的大规模移动,往往集中于青壮年,尤以男性居多,所以必然造成传统大家庭的崩解。

根据人口学家陈达的统计,沦陷区25个大城市战时迁出人口达其总人口的25%之多,其他地区至少也有5%的人口内迁。这些内迁的人口中当然也有拖家带口、扶老携幼的,但更多的还是妻离子散、只身抗日的,所以“传统家族制度的功能至此不能不削弱了。

由于战时生活维艰,家庭组织崩坏,战时家庭解体的具体表现是父母、兄弟、夫妇、子女的离散,家庭房屋、财产的破坏与损失,家长及家人的失业及生活困难,年幼子女的失学与流浪。其中涉及家族制度及两性关系最明显的是婚姻问题。

也有男人将“抗战夫人”的大量涌现归咎于这些男人的太太们不肯吃苦,不顾民族气节,甘愿住在沦陷区。他们声称:

战时,男子以住在沦陷区为耻,因此他们三番五次设法去接眷,可是他们的夫人,有的是怕长途的跋涉,有的是贪家乡的安乐,迟迟不肯就道。这不免使他们的丈夫大失所望。

先生们在失望之余,同时又不耐羁旅中的寂寞,于是有的人金屋藏娇,有的人则寻佳偶,也有竟然公开的另结良缘,堂堂皇皇的举行结婚典礼。家里糟糠之妻听到了这个消息,可怜哭得死去活来,追悔莫及。

在这个时候,“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有谁去理会她们呢?大家都说做大事业的人,必定先要获得精神上的安慰。所以他们以为这种举动,在丈夫方面是情有可原。要是用旧的眼光来看,男子们一点点风流逸事,与一生做人的大节无关。何必大惊小怪加以“重婚”“遗弃”的罪名呢?

因为这一类奇形怪状的人,在社会上渐渐地多起来,于是很自然的,就产生了一种新的尊号——抗战夫人。名正言顺,这是再确当也没有的。

现在胜利来到,普天同庆。顽敌投降之后,“抗战”已成过去的名词,只怕“抗战夫人”也是一种过去的人物了。许多在后方服务的先生们,已经陆续回到收复区。

但为交通工具的限制,他们的新夫人,留在内地,备尝独居的滋味。这是多么凄凉啊!到了政府规定第四批人员移动的时候,她们大概也要回来了,安乐的家庭要从此多事了。就是老夫妻在法庭上相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不过我们要知道,在一片复员声中,这正是丈夫复员的时候。他们家里的太太也说:“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呀!”

混乱无奈的“伪组织”

“战后政治上的伪组织或许容易解决,因为伪组织本身已随战争的结束而潜形匿迹,所要处理的是汉奸问题。家庭的伪组织则不然,这个问题固由抗战中生长起来,却并不因抗战的结束而消失。”

还有更复杂的情形:张恨水的长篇章回小说《大江东去》里呈现了另类的三角婚恋关系——发妻无情,丈夫坚贞,朋友仗义。小说叙述了女子薛如冰与两位抗战军人孙志坚和江洪的感情纠葛。国军军官孙志坚离开南京,奔赴前线作战,临行前将娇妻薛如冰托付同学江洪照顾。薛如冰离宁西撤的艰途中得到江洪的悉心照顾,遂对江洪产生了感情。在南京陷落后,薛认为丈夫已经阵亡,遂对江洪表白。当孙志坚安全回来后,薛如冰仍然执意要求离婚。

张恨水在《大江东去》里刻画了一个朝秦暮楚、移情别恋的妻子形象,而男性——无论是丈夫,还是朋友,则不仅奋勇抗战,还忠贞不渝,兄友弟恭。小说以“真是一腔男儿报国志,谁怜妇人玲珑心”结尾。

还有的时候,这类“伪组织”更是无奈,或出于误会,正如下面这段故事:

一个男人在南京失陷时,退到江边溺于水中被救,但家中人均以为溺死了。因家中人逃归上海后半年也得不着他消息,乃不知被救后仍陷在敌人包围中冒充和尚以延余生。其妻乃与友人逃向后方,末路凄凉中结了婚,半年后这位男人也逃出来了,于是伪组织问题乃发生。

这个“伪组织”,“好在双方作友谊方式之离异,这个问题方作表面之处决”。

但是“事实上,双方均非常难堪,总认为这是一件不幸事件”。所以,战争状态下,传统大家族崩解,中国传统社会事关大节的家族礼法、五服之礼——正如吕思勉文章里所说的——大大松动,难以遵守。而30年代初“一夫一妻”的现代婚姻制度刚刚通过《民法·亲属篇》确立的法律地位,也受到了空前的挑战。

战时性别关系的变化错综复杂,实难以对错是非做简单判断。

(《性别与战争:上海1932-1945》,陈雁/文,社科文献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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