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治大病

马河静

八奶奶咳嗽十几天了，我给她打针吃药都不见效。八奶奶无儿无女，我只好把她送到县医院看。

做了64排CT，我一看，吓了一跳，就又做了个胸透，确诊是肺癌。八爷一听“肺癌”俩字，就像一个倒空了的麻袋，出溜一下软到了地上，拉都拉不起。我看这阵势，就毫不客气对他说：“八爷，坚强点，关键时候，男人得有点担当！”八爷一瞬间镇定下来，不仅坚强而且机智，他吩咐我：“赶紧给医生说，保密！”我问医生八奶奶到底能活多久。医生说：“吃秋不吃麦，最多半年时间。”

八奶奶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病未见轻还加重了，不想吃饭只呕吐，还大把大把掉头发。她问医生，医生说没事。问输液的护士，护士说：“化疗病人都是这样。”八奶奶一听化疗，慌忙问：“我是不是得了癌症？”

纸没能包住火。

八奶奶可比八爷刚强多了，解放初她就当村干部：贫协主席、生产队长。他们这个家也是由八奶奶当着，八爷一辈子都没能翻身。八奶奶痛哭一场后说：“不要再浪费钱啦，回！”她的一声“回”就是命令。

八奶奶走着去医院，搀着回了家。街坊邻居都来探访安慰。我拿了一包桑叶说：“‘单方治大病，桑叶泡茶喝可治疏散风热，肺热燥咳。”八爷就把桑叶茶端到了奶奶床前。一个亲戚引来个道士，说他家房门朝向有问题，八爷就把门楼扒了砌了个影壁墙。村里的教会执事引来了一群信徒为奶奶祈祷，并对八爷说：“你也信吧，你信了，她抗病魔的力量就大了。”八爷说：“行，只要老伴能活着。”

经过几个月折腾，八奶奶病未见好，八爷又开始咳嗽了，八爷说这是上帝让我分担老伴的磨难哩。

八爷也让我陪他到医院看看。八爷回来后对奶奶说：“我还想我也得了瞎病哩，嗨嗨——医生说不是。”八奶奶盯着八爷的脸看，八爷像嫌丑一样就往外走。我悄悄地对八奶奶说：“我给你说实话吧，他的病不轻啊。”我停顿了一下，察看奶奶的脸色。八奶奶接过话说：“不轻？咋不轻？”她昏花的老眼突然放着光，瞪着我问：“癌症？”我闪烁其词地说：“这种病不可怕，怕的是没有战胜病魔的勇气和力量，主要得伺候好，心情好，奇迹永远是存在的，关键是不能让他知道。”

八奶奶说：“哦，没有给你八爷说透？”

“没有，我对谁都不说。”

“不说？咋给我说？”

这个老糊涂！我语无伦次：“桑叶好，单方也能治大病啊。”

晚上，八奶奶对八爷说：“生死谁也做不了主，可你连汤都不会做啊，我哪敢死！从今往后，咱俩数着指头过，我就不信……”她喘了口气，侧着耳朵说：“你听到蛤蟆叫了吗？”八爷侧耳细听，凉爽寂静的初夏夜晚，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蛙鸣。八奶奶说：“蛤蟆打哇哇，四十天吃疙瘩。”八爷心里想：离吃新麦面饺子还有四十天，她还能吃上吗？想到这里，八爷止不住泪如雨下。八奶奶说：“你还能吃上吗？我说你还能吃上我包的饺子吗？”说着她爬了起来：“包饺子！”八爷很意外：“你想吃饺子？”八奶奶是不爱吃饺子的。八奶奶说：“给你包，你爱吃。”八爷说：“好，好！给我包饺子。包啥馅呢？桑叶行不行？”八奶奶“嘿”地笑了。这是她有病以来第一次笑声。她说：“你听谁说桑叶能包饺子？”八爷坚定地说：“你就包桑叶，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半夜三更，八爷家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剁饺子馅声。八爷把桑叶剁碎，又打了两个鸡蛋，加上葱、蒜、姜。八奶奶以前不吃姜的，今晚吃了。她对八爷说：“你爱吃我也爱吃。”

他们吃饺子那天是2012年农历三月末，到眼下，老两口吃上了三年新麦面桑叶饺子。

八爷庆幸地对我说：“至今你奶奶还认为我真的得了癌症哩。”

我也很高兴，对八奶奶说：“单方治大病啊！”

八奶奶笑着说：“‘双方也能治大病啊！”我问：“啥叫‘双方？”八奶奶说：“你爷是一方，我是一方，不是‘双方吗？老伴‘双方互相搀扶，按你说的奇迹就会出现。”我说是啊，精神战胜一切。八奶奶又说：“你是医生，更知道‘双方的轻重。”说着他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我一看，是八爷2010年的诊断书。

我失口大叫：“八爷真的是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