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壁画看晚清广府的“梅花”

黄利平

梅花在岭南的影响在晚清广府壁画上也可以看到清晰的印记。梅花是当时这里画家笔下常见的艺术形象，在广州及周边地区现在还可以见到许多画有梅花的晚清壁画。不但花鸟画中有各种姿态的梅花身影，而且在人物画里与梅花相关的历史名人也频频亮相，历代咏梅诗歌名作也作为款识大量出现在壁画上。

佛山市顺德区光绪三年（1877年）壁画《东坡听琴》，画上题款：“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图1）这两句诗出自明代诗人高启。

1961年毛泽东在创作《卜算子·咏梅》时也想起这两句诗：“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他原以为这是南宋林逋所写。据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中央档案馆主办的《党的文献》2007年6期梁琨《毛泽东因何评价高启“明朝最伟大诗人”》一文中说：“1961年11月6日上午，毛泽东三次致信秘书田家英，请他查找一首咏梅诗。上午6时的信写道：‘田家英同志：请找宋人林逋（和靖）的诗文集给我为盼，如能在本日下午找到，则更好。8时半他又写信说：‘田家英同志：有一首七言律诗，其中两句是：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是咏梅的，请找出全诗八句给我，能于今日下午交来则最好。何时何人写的，记不起来，似是林逋的，但查林集没有，请你再查一下。随即，他又追加一信，说：‘家英同志：又记起来，是否清人高士奇的。前四句是：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下四句忘了。请问一下文史馆老先生，便知。……在查到这首咏梅诗是高启所作后，他大为赞赏，不仅重新书录了全诗，而且在诗前注：‘高启，字季迪，明朝最伟大的诗人。梅花九首之一。在‘伟大下面，他还重重画了一道横线以示强调。”毛泽东想到的这两句诗是出自明初诗人高启《梅花九首》的第一首。原诗为：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处处栽？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自去何郎无好咏，东风愁寂几回开。

后人以为高启《梅花九首》中最好的就是这首，他以瑶台仙姿赞其超凡脱俗，以高士、美人歌其孤傲高洁，以疏影残香怜其淡泊自爱，突出了梅花高洁坚贞的精神。而毛泽东最先想起的这两句“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来”，又是这一首中最有名的句子。在这句中，高启巧妙地各用了一个典故。前句用的是汉代袁安拥雪独卧故事，后句用的是隋朝赵师雄夜晚酒醉遇梅花仙子的传奇。

在上述毛泽东的信中，他首先想到诗的作者是宋代的林逋。林逋（967-1028），字君复，浙江杭州人。其性格高洁清冷，孤傲恬淡，与世无争。于杭州孤山自建山阁，结庐隐居，宋仁宗赐谥“和靖先生”，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隐士。林逋终身不娶不仕，唯爱植梅养鹤，世称“梅妻鹤子”，每逢客至，童子纵鹤放飞，林逋见鹤，必棹舟归来见客。而林逋及其相关诗歌作品也是晚清广府壁画上常见的题材。如深圳咸丰六年（1856年）的《林逋放鹤图》（图2），表现的就是这个故事。

林逋是中国历史上杰出诗人中的咏梅高手，他眼中的梅含波带情，笔下的梅更是引人入胜，其中以《山园小梅》最为有名：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这首诗被誉为咏梅的千古绝唱，展现了中国传统文人以梅自况的一贯追求，其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最为有名。原句出自南唐诗人江为的咏竹与桂的诗句“竹影横斜水清浅，桂香浮动月黄昏”，林逋改动了两字，不著一个“梅”字，却尽显梅花之姿与色的风神。南宋的王十朋誉之为千古绝唱：“暗香和月入佳句，压尽千古无诗才。”所以“疏影”“暗香”二词，由此成为后世咏梅的专有名词，可见林逋的咏梅诗对后世文人影响之大。晚清广府壁画家非常喜欢在梅花图上题林逋的这两句诗，如广州市番禺区大龙街茶东村裔巷曹公祠咸丰四年（1854年）花鸟画（图3）和佛山市顺德区勒流街扶闾村扶闾廖氏宗祠光绪三年（1877年）的花鸟壁画（图4）上的款识都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在广州番禺区大龙街傍江东村宏勋古公祠的晚清花鸟画上甚至于有整首林逋的这首《山园小梅》诗。（图5）

不仅如此，晚清广府的壁画家还熟知后来文人对林逋此诗的高度评价，如在广州市番禺区新造镇曾边村观生曾公祠晚清花鸟壁画上题有宋代陈与义《和张规臣（水墨梅>五首》中的名句：“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图6）其全诗是：“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他认为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在艺术上已远远超过了唐代齐已《早梅》诗中咏梅的名句“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由此可见“梅花”在晚清广府底层社会具有特殊地位。